一片暗色中,有什麼東西始終蜷伏在一隅。
她注意到它,是在不知第幾次逃獄失敗,被強制遣返的時候。無能為力地再次任人洗腦時,忽然發覺,在光所不及的昏暗角落,潛藏著那個東西。
從那時起,它便一直尾隨著珠翠,仿似融入了黑暗般耐心地候於一角。珠翠嘗試逃獄時,它也如影隨形,雖然保持著一定間距,卻從未遠離,緊盯不放。此處雖沒有鐐銬和鐵柵,但卻是珠翠目前為止待過的最恐怖的所在;但儘管落入了這樣一個地方,她最終還是注意到了隱身暗角的它。即使目之所及唯有黑暗,不知為何,就是能感覺到它在那裡。
(……啊,但是,只要一次……)
只有瑠花到來時,方能忘卻它的存在。
散發著耀目的神聖與威壓,眸光冰寒,一次也沒有想來見珠翠的那個人。
……那個,果然只能是空想嗎?
瑠花渡入的火樣熾體已不再翻攪肆虐,而是從體內,汩都都地將她熔化。從指尖開始,「珠翠」正熔為流體。
而那,或許也不過是在這牢獄裡做過的數千惡夢之一而已。
(「母親大人」……)
自己在哭泣嗎?還是沒哭?珠翠無法分明。
竭力鼓起勇氣對瑠花道出的話語,一個字也沒能打動她。
孤身一人也無妨。無人視自己為最重要也無礙。可……這想法,是緣何縈繞腦海?因著何種信念,自己耐受了種種摧殘與孤獨的磨折?
已經記不起,自己究竟是為何回到這裡了。
(已經——……)
這時,一直耐心地等待珠翠變弱的那個東西,終於動了。
她知道,之前窺伺於暗角的它,現在正緩緩地悄然逼近。至珠翠身側,觸碰熔化著的「珠翠」的邊沿。片片撕裂,饕餮吞咽。
將熔流著的珠翠,從外緣起,大口大口地,塊塊肢解蠶食。
珠翠的臉頰——如果它還在的話——淌下行行清淚。很想嗚咽出聲,但大概連這都做不到了。因為已經連那種力氣,都沒有了。什麼都沒了。
珠翠已然,一無所有。
不知何時起一直緊隨身後的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珠翠其實是知道的。可卻裝作不知。因為她,不能承認。不想承認。
她明白,自己一直都不強。但是,也絕不是那麼弱。她想如此相信。
不知何時出現,潛伏於珠翠近旁,在黑暗中如影隨形的那個東西。
——是,絕望。
她不想承認,內心的某處,自己依舊怯懦地畏縮,想著「果然還是不可能的吧」。邵可大人、秀麗大人、還有陛下——若是為了這些重要的人,即使是一個人也能無畏地戰鬥,明明是這麼想著才回來的。
她不想承認這個不能為所愛的、重要的人們頑強努力的自己。
她本以為,這種程度的決心,是能夠改變瑠花大人——乃至縹家的。被瑠花無視、投入大牢、一面也沒能得見,這其實是當然的吧。
(我的心,怎麼就這麼弱呢?)
秀麗大人、邵可大人、還有夫人,為何就如此不同?不論何時,她總撇不去心中的軟弱。
珠翠總是在關鍵時刻敗下陣來。正如現在。
「絕望」,終於逼身,扯碎,吞噬。一寸一寸,自我逐漸削減。待到全部吃盡,「珠翠」也將不再。夫人和邵可大人所給予的「心」,即使一人也拚死守護的自我,今次卻無處可尋。縱使身體活著,也只是和「絕望」一起,永遠滯然於此而已。
除了流著淚感受這一切,珠翠別無他法。
無論被如何洗腦,都能夠抵抗。即便深陷囹圄,也無數次地脫逃。
然如今,撲食珠翠的並非其他,而恰是她自身的絕望。
「可憐的珠翠。從這裡逃走、驚怯地死守的小『珠翠』,最終,除你自己之外竟是無人視作必需呢。不如變回傀儡吧。這樣便會輕鬆了。再不會被情感所苦。無力、絕望、悲傷、孤獨——和那極致靜默的寂然。」
忽地,絕望觸及到了那已經只剩一點點的,最後的碎片。
珠翠睫羽輕扇,最後的淚珠滑落。
逃走後便一直竭盡全力上緊自己的發條。邵可大人、夫人、秀麗大人、以及陛下,時不時都會幫她上弦。因為尚抱有活下去的信念,所以儘管孤身一人也能拚命將它旋緊。
但,已經——
喀叮——發條響了最後一聲。
「明明為了你,我一直在這裡的。」
……在最後的一瞬,珠翠感覺到,不知來自何方的熏暖南風,輕撫上了她的臉頰。
一陣冷冽的風,將奇怪的腐壞味道,送入了楸瑛鼻端。感受到冷意,楸瑛張開雙眼。一時間,他想不起自己是怎麼暈倒的。
「嗯……?」
這裡雖然昏暗,卻並非全然的漆黑,視野模糊,似乎某處有光源的樣子。對於夜視不錯的楸瑛而言,花點時間適應,就可以看清四周的境況了。這種似乎泛著淡藍的暗,讓楸瑛想到了黎明前的天色。
在等待雙眼適應黑暗的同時,楸瑛迅速地確認了一遍自己是否完好。沒有受傷。同時,也想起來了那位給了自己紅傘的謎樣美人,以及後來,自己又掉進了什麼地方。
「當時地上絕對沒有井也沒有洞……這是哪門子『近路』啊……」
確認了自己的劍也還在。之後無意中碰到「幹將」時,他吃了一驚。劍身隱約發熱,並且在暗中似乎可見其籠著一層微弱的光暈。很明顯,和遇到那位巫女之前比,變得不一樣了。沒錯——就像,之前一直在沉眠,現在卻已稍微抬起了眼帘一樣。
巫女的話,再次迴響。
「快將那位姑娘解放吧……」
只為那一斬,醒來吧,那位巫女是這樣對著「幹將」說的。
楸瑛雙眉蹙緊,粗暴地撇開了「幹將」的劍柄。
解放?
「別開玩笑了。我可不是為那種事來的。」
他伸手摸向胸襟里的扇子,熟悉的白檀香傳來。
即便是從容貌姣好且教養嚴格的大戶人家女兒里挑選出的女官中,珠翠也是出類拔萃的。這些女子當是事事如意、無憂無愁,但只有她,總是遙望著遠方的某處。
他只在初次相遇時見過一次她的居室,至今仍記憶猶新。僅僅置放了女官所必備的最低限度的傢具,私人奢侈品則是一樣也無。就算是那樸素的花瓶里,也僅點綴著一枝白山茶而已。他想那山茶,應該也是她自己剪插的吧。
與其說是簡樸,更像是,就連一朵花兒的裝飾,都讓她不能原諒自己一樣。
她似乎方方面面皆如是。這和他那總是笑得像太陽般的大嫂,處處截然相反。……或許,正因如此,才開始在意她的吧。
他覺得,她似乎隨時都可以像棄殼的飛蟬般拋下這間空落的居室,然後像一縷清風,倏然不知消去哪裡。國試後再會時,她也絲毫未變。只要留意,就會發現她時常離開後宮。她會在深夜裡獨自漫入黑暗,也會突然撰寫辭呈。而當看到她立於海棠前,卻並不賞花,而是望著一柄短刀痴痴出神時,楸瑛慌了。
他不知不覺中發現,她那凝望遠方的眼神,並非愛戀。
想留在此,卻不應留——的樣子。然後或許,因為沒有找到想去之處和應赴之所,她才孤居後宮。彷彿初遇時的那獨枝白山茶,拘謹地佇立在豪華的居室一角。
而只有秀麗做貴妃的那數月間,她像換了個人一樣,變得歡欣異常。秀麗離開後,作為王的首席女官,她的容色也比之前明亮了許多。
因為縹家的暗示,她終於無法繼續留在後宮,消失了蹤跡。
你是在幸福中長大的呢。初遇時,她曾如此笑言,又道:因為我一無所有。
「幸福,讓人害怕。因為從沒有人對我說,我可以幸福。現在我也忐忑不安。喜歡什麼人的這種幸福,『我』也可以擁有嗎……?如果這是夢,那夢醒之時,我一定會無法活下去的。」
那時的那個除了失戀之外無甚愁苦、在幸福里長大的楸瑛,完全不能理解那番話。
但是現在的他,能聽懂她是在說:
……我想要幸福。
楸瑛微微苦笑。他屢屢犯錯,裝作不知情,結果繞了大彎。
來的不是邵可大人,她可能會失望吧……那樣,也沒關係。現在的他已不會受傷了。
「我來接你了,珠翠大人。」
他知道,她雖然表面堅強,實則脆弱,也不喜歡一人獨處。秀麗大人看起來感情豐沛,其實相當理性,然而珠翠卻恰恰相反,放她一個人便有可能出問題。儘管是她年紀稍長,卻經常顯得比楸瑛幼稚。不論多少次轉身後退,她也會戰戰兢兢地回頭向前。
「我來遲了,對不起啊。……和我回去吧。」
如果那雙目沉凝的人兒問他「回去哪裡」的話,他已備好了答案。
……這時,珠翠的扇子發出了靜電似的噼啪聲。
噼里啪啦火星兒一樣的東西,在昏暗中四處飛散。他回想起巫女的話。
「之前的那位男子所有的唯有『愛』與『堅毅』。和他相比,你擁有愛,藍家的強力運勢,胸襟內藏的引路標,願信我的樂觀勇敢,還有與『幹將』相呼應,擁有『莫邪』的友人。」
胸襟內藏的引路標……他的胸襟里放著的,是她的扇子。
用已充分適應了黑暗的眼掃視四周,發現這裡看似洞窟,卻並非天然之所,而是人工所建。空氣里雖浮著腐壞的味道,卻並不凝滯,偶有微風遊走。用心去聽,有隱約的水聲,還有類似雨滴墜地的聲音。而且自深處飄來的空氣異常寒冷。很可能,這裡和鐘乳洞相連。
轉過頭,看到不遠處的一柄熟悉的紅傘。過去拾傘時,發現對面的岩壁那裡,隨意地靠著一具人類枯骨。看起來就像疲累了睡下,然後就那麼死去了一樣。看來,他正處於一個讓人迷路然後死去的地方。他低吟了一小段藍州的送葬曲。
(……不過,如果和鐘乳洞相連,這裡不是應該更冷才對嗎?)
這是因為,從楸瑛隨意撿起那把紅傘後,一股熏風便盤繞在他周遭。
楸瑛對這風熟悉至極。在藍州,每年的梅雨季末,宣告夏季來臨的,白南風。
「乘著來自『外面』的溫暖南風……去救她吧。」
是因為有這熏風將他包裹,才全然感覺不到寒意嗎?
噼啪,扇子發出聲響。確實,無論因何,它知道方向。引路標。
不帶地圖而深入鐘乳洞無異於自殺行為。但楸瑛邁出了腳步。
腰間的「幹將」徐徐發熱,但楸瑛只是冷淡地無視了它。
「快將那位姑娘解放吧……」
他是為了接她才來的,而不是為了如巫女所言般,幫她終結。就算是要生拉硬拽……不論她是什麼狀態,都要帶她一起回去。因為,楸瑛就是為此而來。
她感覺到,有什麼觸碰了時光之牢的圍網。
瑠花的眼瞼微動。她抬起睫羽,僅是轉目去尋找旁侍的立香。……不在。這樣或許更好。立香最近開始反感瑠花使用離魂術。
算算上次去見珠翠後至今的時間,很快就會迎來「珠翠」會否完全消失的決定時刻了。若是珠翠在時光之牢里完全變「空」,她希望能抓住機會儘快進入她的肉體。若非如此,那麼對於在時光之牢里聚集的死屍所招引來的那些四處遊盪的各色邪物來說,一具空虛的活體將成為絕好的獵物。除此之外,還有一點。
「……終於落網了呢。若他去向珠翠那裡的話……」
瑠花闔上雙眼。之前就像飲水一樣簡單的離魂術,現在不集中精神就無法使出。
接著,脫離了身體、少女形貌的魂魄,向著時光之牢飛去。
在匆忙的翻看著有關近十年最新的蝗蟲資料的秀麗,突然停下了翻書的手。這已經是圖書大殿的最底層了,璃櫻也未曾到過這裡。儘管不是什麼有用的信息都沒有,但是,在這近十年里,也並沒有比之前有太大的進步。而且,還沒有達到能消除蝗蟲的水平。(那也就是說,如果能夠讓我們輕而易舉就找到的話,我們早就找到了。)【理解不了,出錯之處請多見諒】
因為他們是在書庫相當底下的一層,周圍都是幾百年前的古書。忽然,秀麗在放著和蝗蟲有關的的書的書架裡面,發現了一本薄且古舊的小冊子。當她將小冊子上的灰塵擦去時,封面上似乎是用女子纖細的字體書寫的「鹿毛島的飛蝗」這幾個字。秀麗將目光放到了這個她從未聽過的島名上。
「迅,你知道鹿毛島這個地方嗎?」
「鹿毛島……?啊,好像是紅州東面的一個無人島吧。因為它十分小而且沒人居住,島上也十分荒蕪,你不知道也是自然的。它也就是個可以讓你去那釣個魚這麼一來一回的路程。」
為什麼這個人要去調查一個無人島的飛蝗呢?那裡又沒有受到任何損失。
「如果一般來說沒人調查過那裡,那也就是說,或許這意味著這本書可能記載了一些不能被輕易發現的事情……」
因為這本書比較薄的緣故,秀麗就開始翻著讀了一會兒。
漸漸地,秀麗驚奇的睜大了眼,她快速的掃了一下全書,傾斜了一下頭,然後抬起來面向二人。
「迅、璃櫻君,請你們看看這個。」
迅和璃櫻兩人的反應恰好相反,迅摸著下巴,眉頭緊皺
「…唔……,副標題是『鹿毛島的飛蝗:大量死亡之謎』……」
迅小心的翻開這本散發著霉臭味的小冊子
「確實,讀一下這些記錄會發現,似乎以前這裡發生過小規模的蝗災。因為是無人島,所以似乎沒人注意到。雖然如此,無意中去那兒釣魚的某個人,注意到了這件奇怪的事並記錄了下來……」
「在持續的長時間的大雨和濃霧之後,沒想到在試著過去釣魚時,竟然發現了大量的蝗蟲的屍體。並且,蝗蟲的死法也是一個謎:成串的停留在芒草上並且身體朝上那樣的乾死了……」
不知為什麼,爬到芒草頂端身體朝上的蝗蟲那樣大量的死了。
……僅僅想一下的話,都覺得是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真的是奇怪的死法,但是太過奇怪了,像是詛咒一樣……如果我們看看這裡的記錄,就更加明顯。只有蝗害中的飛蝗在這些天中死去了,而其他的植物及昆蟲都未有任何異常。那種死法也並不是它們在聚集過多之後的自然死亡,如果別的生物都沒事的話,我想也不應該是泉水有毒那樣的問題所導致的。」
迅抱著雙臂,眯著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僅僅只有這些而已,我們並不知道那些蝗蟲的死亡原因。如果碰巧在這個時候有許多自然的因素正好對蝗蟲這類的起作用的話,那麼我們也就沒辦法了。」
也許是那樣,不過,唔,不知為什麼這到讓我想起了一些什麼。
就在那時,璃櫻臉色發青雙目緊盯的讀著那本小冊子,嘴裡念叨著什麼。
「……是瘟疫。」
「……啊?」
「就是流行病,大概只有蝗蟲才會感染上的。」
過了一小會,迅和秀麗的表情都變了。
「璃櫻君……,這也就是說,這些蝗蟲奇怪死去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得了病嗎?」
在說的同時,秀麗也明白過來了。是這樣,「大量奇怪的死亡」在群體里傳播,並在某一天突然爆發出來,想一想,這有點十分像茶州的那次疫病。然後蟲子們就都生病了。
「……大概是這樣吧。對了,縹家和仙洞省經常從各地收集信息,我的朋友漣曾今說過,有一種只有蝗蟲這樣的才感染的疾病。」
那個被瑠花利用最後又捨棄的「漣」,在那時做過很多關於疾病的調查,曾經談過這方面的事。
「只有蝗蟲才會感染的疾病……!」
如果這樣的話,那麼別的動植物都不會受到侵害。
而且,關於這種密集度越大患病率越高的疫病來說,秀麗在茶州時就已經相當清楚了。再沒有比蝗蟲群體密集度更大的了,這也就能解釋為什麼鹿毛島的蝗蟲僅僅在數日之間就全部死亡了。
——如果能夠人為的引起這種疾病的話。
「璃櫻君,人為能夠做到嗎?」
「羽羽……曾說過要將縹家的大門都敞開。——作為對蝗害處理的一個環節,進行研究的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因為這裡有幾十年都不曾爆發過蝗災,所以我並不清楚各個神社在抵抗蝗災的措施上有多少進步——不過,這也許是有可能的。」
「那麼怎麼知道各個神社的情況呢?」
「……和各個神社取得聯絡的話……果然還是需要伯母大人的力量的……」
迅抓了抓腦袋,秀麗則咬了咬唇。無論到哪最後還是要去碰瑠花的壁。為什麼要和她有所牽連呢。一直都和她脫不了關係。在頭腦中的某處,閃現了璃櫻(大)最後所說的那些話。
「如果想要對蝗害做點什麼的話,……最好找到珠翠」
秀麗緩緩閉上眼又睜開,直直的看著璃櫻。
「……璃櫻君,那個、瑠花姬的力量很必要嗎?」
「呃?這個……沒有伯母大人的話是不行的,一定要是大巫女才能辦到。」
「那樣的話,必要的應當不是瑠花姬,而應該是大巫女的力量吧?」
「啊?」
「璃櫻君,你父親曾說過,如果想要對蝗害做點什麼的話,就要找到珠翠。那個,我想可能不是讓我們去找珠翠,而是為了讓我們找瑠花姬才這麼說的。說不定,現在對瑠花姬來說也有可能做不到了,在看到不應該下的雪時,應該就已經注意到這點了。對於現在的瑠花姬來說,已經沒有隻有她才能打開的「通路」的力量了。所以說,現在應該需要強大的力量吧?」
正在逐漸消退的神力。是啊,曾經強大力量,就是現在已經所剩無幾的力量的證明。
「……確實如此,現在的羽羽也是這樣,只開啟一條「通路」,就用上了所有的力量了。」
如果要是以前的羽羽,可能擁有著和瑠花一樣的全門開放的能力。所——是的,力量消退了。瑠花雖然補上了換來的身體,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可以分開使用的力量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確實,現在的瑠花不是不打開「通路」,可能是真的打不開了。
「但是,你父親說過『如果想要對蝗害做點什麼的話,就去找到珠翠』。那也就是說——如果珠翠能成為下一任的大巫女,至少應該能擁有足夠的力量——珠翠自己一個人,就可能把所有的「通路」都打開。」
如果「通路」能夠打開的話,就可以和各個神社取得聯絡了。——而且,如果是大巫女,就能夠發布所有和蝗害有關的指示了。就不用通過瑠花了。
「……不,但是,就算是那樣的力量,我從來都沒聽說珠翠有過。雖然說最初是「無能」,後天又有了「異能」,但是也只有「千里眼」這一個異能而已——」
不對,迅摸著下巴說。
「……確是這麼說,不過,曾今的下任大巫女候補人縹英姬,好像也是僅僅只有「預知」這一個異能吧?」
秀麗和璃櫻用可疑的目光看著迅。確實,他對一切都知道的非常清楚。
「……我並不是想有任何的冒犯,但是的確有這麼一說,我在茶州時也曾聽聞過似乎僅僅只有「預知」的能力。璃櫻君,關於成為大巫女到底是怎樣規定的?」
「那、那個是根據神力的的強弱而決定的——」
璃櫻自己也有些混亂了。因為自己是「無能」,就不太關心有關巫女或者大巫女的事。因為伯母是那樣的,單純的就認為大巫女就是一出生就帶著那種力量的吧。
「那個,璃櫻君,雖然這段時間我對瑠花姬說過『我去見你』。但是,那總感覺是對自己說的。就算是現在,我也感覺她在叫我去見她。」
秀麗強制的清醒了自己迷糊的腦袋,體力和精神都恢復的時候,她也應該是時候回到御史的狀態了。
朝廷中有人為了封口——迅速看了一眼迅——可能是為了殺瑠花而派來的。
儘管瑠花叫為了防止那個發生的秀麗為「獨自掙扎的螞蟻」,但是不告訴自己她到底在哪,那麼就算是「獨自掙扎」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如果不知道瑠花在哪,那麼對於秀麗他們來說就只能依靠珠翠的「千里眼」了,這一點想必瑠花她早就清楚了。是啊,他們一定要找到珠翠才行。
那麼,瑠花真正想做的是利用秀麗來……
——是不是為了把珠翠帶到自己的面前,才故意那麼說的?
「伯母大人幫助珠翠?那應該是不可能的吧。把她關起來的,不正是伯母大人嗎?」
「可能和幫助比起來有點不太一樣,嗯……該怎麼說好呢……對了,感覺像是在等著她出來。
如果能來的話,就來;如果能出去的話,就出去。決定這兩者中的一種,感覺就好像在促使我們行動一樣。無論怎樣考慮,如果我們不藉助珠翠的力量,是到不了瑠花姬的所在之處的。」
在說話的同時,秀麗也堅定了頭腦中某些含糊的東西。
「……我知道瑠花姬是一個很聰明的人。現在的我,大概也被她給驅動著。我想她不是那種不加思考就行動那樣的人。珠翠的事也是這樣。那麼比起我們僅僅考慮到『那樣將珠翠放在時之牢中,卻置之不理』的想法來說,還有些別的什麼。那些瑠花姬在做的事情——大概是對縹家來說很重要的事」
「嗯,是像你說的那樣」
不知從哪,有一個女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轉過頭看,只見一位古代裝束的巫女佇立在那兒。也許因為外面在下雪的緣故,她手中有一把紅色的傘,但不知為何還拿著一把二胡。
「莫邪」鳴叫了起來。
楸瑛)還在懷疑這是不是真的是最近的通路,紅傘很快就派上了用場。
「……即使在洞里,雨也在下……」
一進鐘乳洞,楸瑛就決定使用那把紅傘了。不知為什麼,石灰岩的表面不停的有水流出滴落,他的腳幾乎都浸在了水中,而且冰冷的水滴打在頭上宛若冰雨。如果他沒有那把傘,現在一定會全身濕透最終凍死吧。大量蝙蝠四處飛舞,使這裡看上去像是幻想中的妖怪屋一般。楸瑛沒有抱怨,因為他才是那個闖入蝙蝠棲息地的入侵者。
洞中有條似乎是人造的路,但當他進入鐘乳洞中卻發現沒有。楸瑛只是完全按照扇子的指示,悄然無聲的前進。石筍混亂地豎在那,雖然擋道,他卻能通過缺口爬到岩石上表面並擠過去。即便有那把傘,一路下來他還是相當濕了。
「雖然有所謂滴著水的美男的說法(注1)……但那也是指細雨的情況,濕成這樣可就魅力全無了,(要是)靜蘭之後(知道了)還不知道會怎麼嘲笑我……」(真想翻成欺負呢……怎麼說日語和英語都用的欺負……還是給楸瑛君留點形象吧……(喂你都已經說出來了……))
他嘟囔著向深處前進,那裡有不少年代久遠的屍骸,有的已經被水撕裂開來。水實在是太多了,有的屍體已經變成了屍蠟(注2)。楸瑛走過幾具屍體,決定用它們做蠟燭,於是他中途做成了火炬。到這裡能想到要用火真不愧是楸瑛,就是說他到底還是個武官,而且是優秀的武官。
(不過自從我進鐘乳洞之後「幹將」就一直在響,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如果這個陰森恐怖的鐘乳洞里什麼都沒有會更奇怪吧,楸瑛注意到自己毛髮都豎起來了,而且越往裡走越陰暗,就連白色的鐘乳石也是那麼令人毛骨悚然。與此同時,他感覺到令人不快的未知的存在從各個方向慢慢的接近他。或許是因為「幹將」的存在,他們在到達一定距離後停止了靠近的動作。意識到此事,他從心底里感謝這把驅邪的劍。他注意到他除了覺得冷之外,還有些呼吸困難,他需要擦擦汗放鬆一下緊繃的神經。
那是當他再次擦掉流到下頜的汗時。奇怪的氣息像波一樣撤退了。
「幹將」靜靜的鳴響了一聲,在那之後一個在九彩江聽過的女人的聲音響起。
「就算你是藍家直系,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穿過百間迴廊還真是……」
楸瑛手握向劍柄,緩緩轉過來。那是個透明的分身(注3)。漆黑的頭髮,似血的紅唇,雪樣的肌膚,少女如花似玉的身姿浮現在那。對於楸瑛來說,這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形態,因為在九彩江的時候她佔用了珠翠的身體。
「……縹瑠花大人。可否請您帶我到珠翠的所在地?」他覺得說不定瑠花會傲慢地嘲笑他,但是瑠花只是臉上掛著一絲堅硬看著紅傘,然後看著楸瑛。她的臉看上去就顯示回憶起了什麼不想記起的事。
「乾的不錯嘛,能進入這條通路。沒想到,不知不覺做了多餘的事呢/我還是等在這裡了呢(?),你還有「幹將」啊……我改主意了,就照你說的,我給你帶路。
楸瑛的眉毛挑了起來。之前的巫女是一回事,可是這次的是縹瑠花。他沒有任何理由相信她。「……。為什麼呢?是你把她關了起來,然後我要救她又是你來帶路。」
「我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不過呢,時光之牢是個特殊的監牢。如果能出去的出去了,我也不介意,出不去的就會死在那。這就是這個時光之牢的特點了。你看到的那些屍體就是沒能逃出去的人。可以說,這裡還不是是時光之牢。」
「誒……不會吧。這裡不是?她說這裡是近道!!」
瑠花優雅的眉毛輕輕抬了抬。看上去她想問是誰說的,但其實並不想問。「……倒也不假。這是你這種普通人能走的通往時光之牢的唯一通路。最麻煩的大概是冗長的迷宮了,但是如果想到你可以直接到達最底層,這的確是最近的路。首先,在時光之牢里沒有這些魑魅魍魎。在你到達珠翠所在的最底層之前,你這樣的人應該會瘋掉。」
楸瑛凝視著冷笑的瑠花。他的原則是對所有女人溫柔,但是當事情和他愛的女人(本命(注4))有關就有所不同了。璃櫻說過瑠花可能會把珠翠變成軀殼用作她的下一個身體。
瑠花咧嘴笑著,就好象她已經看穿楸瑛在想什麼。
「嗯嗯,沒錯,如果珠翠變成了空殼,我會好好利用她的。可是如果她的頭被切下來了我就不能這麼做了。簡單的說,我布的網中捕獲了什麼東西,有什麼人準備去時光之牢切下珠翠的頭終止她的生命。」
「——切下珠翠的頭?!」
「如果她的頭被切下,我也不能用她的身體了。我現在是靈魂形態,沒有實體的能力。我在考慮要怎麼做,當然你會保護珠翠的脖子。這就是我為什麼要給你帶路。好了,你決定怎麼做?」
楸瑛綳著臉看著瑠花。正如秀麗所說,她真的是個相當聰明的女人。
「……被網捉住,你的意思是你把珠翠當作誘餌。」
「……這樣。呵呵。珠翠不是我布的唯一的誘餌,所以不要生氣。好么?」暗示著她也用秀麗和其他人當誘餌。他對此一點也高興不起來。而且,秀麗和楸瑛都不知道瑠花的目的。說不定他們還完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瑠花倒是肯定沒有撒謊。因為她在沒有物理能力的情況下前去珠翠的所在,觸動網的那個人是比保護珠翠有著更高的優先順序的。按照實際說的如果她的頭與身體分離就沒有辦法了,這樣她的計劃就會被打亂。
「……。不過你很明確的說了要用珠翠大人的身體。」
「我說過。她的身體很珍貴。尤其是在這個時候。如果我能保留它當然最好不過。」
「我可不是熊貓啊!你等在那,發現我和帶著的『幹將』,告訴我跟著你你會給我帶路,讓我保護珠翠大人,然後如果順利的話,你準備佔用她的身體。」
「所以我跟你說如果不願意來的話也沒關係。只不過,珠翠的頭會掉下來。」
正如她所說。她計算過即便楸瑛知道這些也只能遵照她的計划行事。這就是縹瑠花。與戩華王和霄太師作對的女王。她……很像秀麗。
這可能是撒謊。但是這次,他不認為這是個謊言。瑠花如果想要楸瑛上鉤,可以撒更大的謊,防止他去找珠翠。他認為她不應該飛到這。不應該下的雪在下著,說明她的能力正在減弱。
她花時間這樣做是因為她有必須要做的事。而且是和楸瑛和珠翠無關的事。通過瑠花緊繃的臉可以知道這點。
(……。璃櫻說過縹家有什麼事正在發生……。)
大璃櫻說過縹家有些人在製造混亂。有什麼事已經發生了。
所以,她肯定會帶楸瑛去找珠翠的所在地。這是唯一的解答。
「——我會去的。因為我就是在找珠翠大人的。」
瑠花的銀髮輕搖,她向下看,並像小女孩一樣默念著。
「……嗯。男人還真是任性。你就不會考慮她說不定作為軀殼會更快樂些。……好吧。我會給你指路。過了百間迴廊往前走,玉聲瀑布——」瑠花柳眉緊蹙。
「……慘了,比我想的還要早。他已經到了時光之牢的最底層了。沒辦法了……直接飛過去。我會讓你用這把紅傘。」
「誒?飛過去?」
「節約時間。當我年輕的時候,他們就像用熱水一樣用光它。如果他們像羽羽說的節約著用會好些。藍家的『風』會讓事情變得容易些。紅傘里應該還有一點……恩,應該會有點用的。「
……楸瑛感覺像是看著秀麗計算家裡收支情況。
瑠花的手指碰觸紅傘。她垂下眼睫毛,似乎是表示敬意。
於是,藍州的南風穿透這冰冷的鐘乳洞。被席捲著的楸瑛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瑠花出現之後,蠕動的鬼魅就離的很遠再也沒有靠近過。
……他有很多話以及抱怨想對瑠花說。
然而,她當然是用她卓越的能力保護這篇地域的大巫女。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她不在會發生什麼事。這大概就是她不能逃避的原因。無論形態如何被扭曲,要做出什麼樣的犧牲。
就是說,那就是她,大概作為真正的大巫女的存在。
他聽見某處傳來小小的抽噎聲,像是在哭泣。
雖然很微弱,但確實是輕輕的哭泣聲。扇子震顫起來。楸瑛能夠感受的到那聲音里的疲憊,痛楚和悲傷。想起過去,她雖然義無反顧的勇往直前,卻已然感覺不到希望。她的心已經太疲憊,步步緊逼的感覺讓她想要尖叫嘶吼。現在,她就要要消失了。雖然接受了這個結果,仍希望能再等等,就再多給她一些時間。
因為,她可以再做點什麼。
「——珠翠大人!」
他叫的聲音太大,才發現這是來這裡以後第一次用自己的聲音大聲叫她。這讓他覺得有些後悔。
如果他叫的是她的名字就好了,即使沒有用也沒關係。
喊聲歸於寂靜。
停頓了一會,恍若短短一瞬又彷彿一輩子那麼長,楸瑛感覺就像被扔到了哪裡。
腰間的「幹將」已經震動的更厲害了。即使是楸瑛也能看出這裡潛伏著的黑暗與到百間迴廊完全不同。他覺得那就好像在他被扔的瞬間聽到的一個聲音。這種熔化般濃稠的黑暗令人非常不愉快,感覺就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從身體的每個毛孔往裡鑽。有一種憎恨和壓抑的感覺,讓人難以呼吸,他感覺到一陣彷彿貧血般不舒服的眩暈,耳邊嗡嗡作響。身上直冒冷汗。
她居然在這樣一個地方。呆了這麼久。
他擺出一副防衛的姿態跳起,先開始尋找珠翠。這個空間大的讓他想到了玉座之間,浸染在一種有著奇異美感的暗淡的藍光里,珠翠就在最中心的位置,像一個被撕扯過的花一樣癱倒在那裡,旁邊有一個高個子男人。他正默默地凝視著珠翠,然後,用一種與周圍環境不符的優雅姿態拔出劍。他的目標是那個纖細的脖頸。他是要砍下她的頭。
楸瑛跑過去,還有有十步左右的距離。
楸瑛立刻縮短步伐,這種步法他很少使用,即使是面對迅的時候。
他知道腰間的「幹將」正在發熱。
但楸瑛決定忽略掉它。他有一種感覺,當他拔出了它,即使是面對珠翠以外的人,有些什麼就會結束。他拔出那把熟悉的「花菖蒲」劍,衝到兩人之間,擋住了那個男人砍下的劍,並反擊回去。
那個男人並沒有表現出訝異,只是輕輕地皺了皺眉。他的反應有點像一個因為被闖入者打斷了表演而生氣的孩子。
楸瑛繼續攻擊,他的劍術令人眼花繚亂,眨眼之間,他就讓那個男人從珠翠身邊退離。對他來說,能接下楸瑛的劍就說明劍術不錯了,但是他的技巧卻不如楸瑛的,力量僅與靜蘭相當。雖然他確實夠強,但是,當楸瑛認真的時候,他就完全比不上了。這個男人好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的臉越來越陰沉,虛晃一下,他拉開了自己和楸瑛的距離。
楸瑛也暫時收回了劍,最後,直直的打量著這個男人的臉。他比楸瑛老一些。他覺得他不像「暗殺傀儡」,但不知怎麼他覺得他也不是縹家的人。他有一雙像貓一樣的眼睛,一頭柔順的長捲髮,優雅漂亮的臉孔,卻不知為何給人一種頹廢無精打採的感覺。
他以前從沒見過這個男人。但是,他也覺得他的長相很像某些他認識的人。
「……你有非常棒的手,藍楸瑛,很厲害。我很讚賞你。」
瑠花稍微降下來一點。她注視著這個男人,嘴唇放鬆,露出一個高貴的笑容。不是譏諷的或類似的笑,讓人忍不住惡意的猜想她為何盛怒之中仍能笑的這麼迷人。
「……我就猜你回來,但是你卻比珠翠晚?你是一個非常謹慎的謀略家。藍楸瑛,現在馬上砍下他的頭。有了這個,我一半的問題就解決了。」
「啊?!」
那個男人依次看過珠翠,楸瑛和瑠花,突然他的表情變了。
他眯起了貓樣的眼睛,咧嘴笑了笑。
「你說的可挺卑鄙的,我根本贏不了藍楸瑛。真糟糕,那我要回家了。」
這是這個男人說的第一句話。
拋下這句話,這個男人突然轉身然後消失了,就像熔入了這個藍色黑暗中。他離開的身影太模糊,楸瑛無法看出他是使用了符咒或是那裡有一條路。
瑠花咂咂舌頭。
「……沒有用,至少我能確認。用這個……我就能搞清楚。」
楸瑛並有沒問這個或是那個男人的名字。她大概不會告訴他。
「……謝謝你帶我到這裡……然後?」
楸瑛再次轉身面對瑠花,背對著珠翠,好像在保護著她。
瑠花並沒有在看楸瑛,而是看著他身後一動不動的珠翠,冷冷地,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然而,她也好像是在靜靜的觀察她。
「……我也已經為了你使用了過多的能量。時間到了……藍楸瑛,給你一個建議,別試圖帶回珠翠,你應該馬上用「幹將」殺了她。」
「什……」
「珠翠在這種情況下,遲早會被某些邪惡的東西控制。縹家的女人製作的容器很厲害,通常一些只能駐進死人的東西現在卻可以在她還活著的時候進入她。她的生命力會從內部被消耗掉,到那時,她會殺死身邊的人,無論是誰,然後吃掉他們……給她一個痛快吧。」
說完,瑠花像一縷煙霧消失了。
現在周圍沒有其他的人,這裡又回到了那種近乎恐怖的寂靜中,楸瑛轉身面向了珠翠。當他支撐起被扔在那裡,如撕壞的花朵般的珠翠時,她的手滑了下來,就像那些布娃娃。她的心跳還在,而且,雖然體溫很低,但至少還在。他用手帕擦拭掉她臉上的臟污,順了順她額頭上的頭髮,然後把手放在她冰涼的鵝蛋型臉頰上,輕輕地搖了搖她。
「……珠翠大人……我來找你了,請醒過來吧。」
當他將她小小的頭抱在胸口喃喃地說這句花的時候,她的眼睛睜開了。
當楸瑛低頭看向她時,他的表情扭曲了。她的眼睛異常緩慢的眨著。
那曾經經常遠遠注視著的眼神不在了。
她再也看不進任何東西了,儘管其它所有的都沒有變。
「珠翠大人……」
不需要瑠花來告訴他,他也知道即使珠翠正陷入睡眠中,她失去的不僅僅是意識。在他聽到那聲聲抽泣時,他就知道了。
楸瑛的臉依偎在珠翠小小的頭上,臉皺了起來。
當他抱緊她像破碎的花一樣的身體時,淚水流了下來。
他沒能趕上,過去到現在總是如此。
「我們一起回去吧,珠翠大人……然後,我們就能一直,一直在一起了。」
珠翠的眼睛像娃娃一樣眨動著——然後,突然變了。
她的眼睛像蛇的虹膜一樣,發出紅色的光。「幹將」開始變的暖和,發出光芒。
隨著一聲不像人類發出的尖叫,珠翠用一種大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推開楸瑛,然後跑開。
同時,她拔出了「花菖蒲」劍。
楸瑛向後一跳,想起之前瑠花說過的——她會被一些不好的東西支配。
「幹將」發出熱量彷彿正等著被拔出來。
一把除魔的劍。如果他拔出它來,很可能最後它會親自殺死珠翠。珠翠已經拿著他的另一把劍,「花菖蒲」劍。
他看見珠翠眨了眨眼,可能是無意識地,一行眼淚從她的眼睛裡滑了下來。
那一瞬間,楸瑛既沒有離開也沒有試圖壓制住她。
在他的腦海里,浮現出劉輝的臉。可能僅僅就在他想起國王的那一瞬間,他潛意識裡認為他應該行動,雖然他並不想這麼做,身體自動做出了反應。他的身體不加思索的進行了防衛,並倒了下去。他盡了很大努力沒有做出防衛的姿勢。
珠翠向他逼近,並且毫不猶豫地將劍刺向他。
(我很遺憾,尊敬的陛下……)
儘管如此,也只有如此。
劍刺下,發出一聲鈍響。
……楸瑛眨眨眼,看向珠翠。
劍尖僅僅刺在了他肩膀上一點的地上。
珠翠就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她的長髮垂了下來,柔柔的落在楸瑛的胸膛上。楸瑛用手指捲起一綹她的頭髮,輕輕地拉了拉。
「……珠翠大人?」
珠翠的眼神立刻劇烈地動搖了。
當眼淚滑落的時候,珠翠直直的看向楸瑛。
「……為什麼不阻止?」
在那時,楸瑛感覺就好像被雷擊中了一樣。——會是嗎?
楸瑛伸出兩隻手,輕撫珠翠的臉頰,然後把她拉向自己。當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時,發現在裡面看不出任何情緒,空洞的眼神,充滿了孤獨。楸瑛一直在追尋這雙眼眸,卻沒有意識到。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於是楸瑛說了一些雖然有點蠢,有點花言巧語——但絕對真誠的肺腑之言。
「……因為對我來說,無條件謙讓一個哭泣的女士是一個不能動搖的原則,即使我會因此喪命。」
珠翠鬆開了握著「花菖蒲」劍柄的手。
楸瑛閉上眼,等待珠翠的巴掌打下來,然後,臉頰上發出小小的一個聲音,他確實被打了,但是卻是溫和的一掌。
「……接下來,我要再打你一巴掌……你根本沒有意識到什麼是「花」……陛下不會再次哭泣嗎?……但是……謝謝你……嗯……嗯……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楸瑛笑了,溫柔地抱住了珠翠,珠翠沒有反抗。他覺得這會有用。他用手指拭去他的淚水,用魅惑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
「……是的,什麼都行。你要問什麼?」
「……你有……食物和水嗎?」
珠翠的肚子咕咕叫起來。
黑暗伸手去拿那最後一片。就在那時,一陣溫暖的微風包圍了珠翠,安慰著她,擁抱著她。
「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誰、誰曾對我說過這些話?
風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輕觸著她的鼻子。檀香木的味道,是珠翠最喜歡的味道。同時,像被靜電擊中胸口珠翠醒了。
有人在叫著珠翠。
「我來找你了,珠翠大人。」
(……來找?不是別人……而是我?)
「抱歉來晚了,我們回去吧!」
當珠翠意識到這是誰清亮的聲音時,她睜開了眼睛。
(等一下,是藍楸瑛嗎?哦?不可能?!為什麼他在這?!為什麼是那個總是突然在什麼地方冒出來的懦夫!他是怎麼來到縹家的?)
珠翠長年持劍奮戰在內宮鬥爭第一線上。對於這樣的珠翠來說,藍楸瑛這個名字突然出現在她的腦海里,她的反應也只能夠擰動螺絲.每次他出現,珠翠就沒有一刻安寧.
「肯定有事發現了,我需要想一想。」她想。問題是,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我在哪,我在幹什麼?
答案是「在時間之牢中慢慢死去。」她覺得已經過去了一百年。
過了一會兒,她的手指動了動。「等一下,等一下,你這個愚蠢的將軍.」
(不!一個普通的人,甚至不是縹家的人,真正計划進入時間之牢?!他這是去送死啊!雖然我也是這樣,但他在想什麼啊?不過他可能想都不想就去做這種愚蠢的事。不過沒關係,因為他沒有異能,最起碼他不能打開通路.但是這裡有沒有一條路,讓別人進來救人或是讓人逃走呢?嗯,如果我記得不錯的話,…這個巨大的迷宮…)
沉寂.通常這是不可能的,但如果是他,還是有可能的。
黑暗稍稍變淡,但珠翠沒有注意到。
(等、等,他沒有地圖。地圖已經被封存了一百年.即使他有,一百年前的地圖也沒有用啊.這是一個石灰石洞,水流改變著石頭的形狀.如果這樣,他是怎麼來到這的?赤手空拳?他真的只是一個將軍?!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
沒有線索,赤手空拳,一個普通人,來到這個石灰石洞穴形成的巨大的自然的迷宮。這只是送死,或者是愚蠢。
珠翠尋找著被緊緊封印在身體某處的異能。她用緊急情況下人們才會擁有的難以置信的力量,找到了深深封印在她完全不知道的地方的眼睛。眼睛所在的盒子鎖起來了,但是珠翠在巨大的壓力之下,還是像撕開包裝紙一樣打開了盒子。她打開了千里眼,感覺和平時不太一樣,有點奇怪,但她還是可以毫無阻礙地觀察。當她找開所有方向的視野,她被立刻拖入一些令人眩暈的紅色之中。
(…藍將軍!他真的來這了…)
他以令人恐懼的速度跳進石灰洞中,雖然他抱怨過蝙蝠,他還是用「殺人傀儡」都不曾有的速度衝過了一個又一個的阻礙。雖然珠翠也覺得他很強,但現在的他真是令人難以置信.即使珠翠全力以赴對付他,他的力量讓他像從一個嬰兒中拿走糖果一樣輕而易舉壓住她.
她沒有見過楸瑛以前的表情。當他在九彩江毫不猶豫地幫助王時,他的態度讓她用一種新的眼光去看待他,但現在他臉上的表情比那時還堅毅。一種無所畏懼的表情。
「我來找你,珠翠大人。我們回去吧!」
那是她的極限.她沒能注意到楸瑛來時的表情,那時她力量正好用盡,關閉了她的千里眼。因為打開了千里眼,她的精神和體力都即刻用盡了。
她知道那些已經走遠的又回到她這,就像看透了這一點.
珠翠試著笑一笑,但她連一個指頭都動不了。她已經很久沒笑過以至於她的臉都不會動了.
(藍楸瑛…,你來得很快,但是…,你根本不知道怎麼回去…)
「太愚蠢了,」她笑了。藍楸瑛肯定沒有想過回去.
不,即使他想了也沒有任何意義。那僅僅是從這裡安全回去而已。但是珠翠不能那樣做,也許他知道。即使這樣,他還是來了.他只是想找到珠翠,完全不想其他事情。
既然是偶爾,也不曾有人像這樣對珠翠好。對她而言重要的人總是有著自己的最重要的人.珠翠從來不是最重要的.
「我一直在這裡等你.」
她覺得有什麼東西從她周身的毛孔里流了出去。雖然她耗盡了那不可置信的力量,但也不能阻止珠翠很快就會變」空」。當最後的部分被蠶食掉,她很快就會完全消失了,在黑暗中蜷縮著等待著的邪惡的魂魄將一個接一個地進入她的身體。
珠翠合上了她的眼睛,絕望也是惡魔。
(…,如果藍將軍…,可以安全離開這裡…,如果僅僅是這樣,我不能讓他死掉…,那個王,會哭泣的…)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王了。當她想那個孤獨的王時,她哭了出來。珠翠不能讓王的一朵花為她而死在這裡。她又意識到另一件事。
(藍將軍不可能只是為了我來到縹家…秀麗大人…在縹家)
他們會佔據珠翠身體內所有的空間,然後一起試著蠶食掉她。
珠翠合上了她的眼睛。就在那時,她的心,那顆直到被惡魔佔據後才會蘇醒的心,做了一個決定。她聽到了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熟悉的二胡聲。
「真的嗎?…為什麼你問我是不是有吃的啊,珠翠大人…」
他不想知道她讓他抱著她的原因是很簡單的。她餓了,身上沒有一點力氣。楸瑛變成追求者後,才開始明白王對秀麗大人複雜的感覺了。之前他因為有趣而大笑過,但現在他真心為此道歉。
他脫掉他的外套。珠翠不能離開她在的那個地方,他為她把外套鋪在冰涼的石頭表面,然後把她放在上面。他想讓她靠著他,但他先放下她的腿,讓她坐下.
「很抱歉,我真的很累。干大米…,多麼令人思念家鄉啊!」累?楸瑛畢竟是個軍官,縱使量很少也準備著臨時供給。楸瑛把那些食物和水拿出來,倒到竹管里,遞給珠翠.
珠翠慢慢地嚼著干大米。她的表情看起來很幸福。因為這是軍隊配給,所以全是乾糧,雖然富含營養,但沒有味道,也沒有水份。雖然吃起來不好吃,她看起來像是吃著美味一般。這完全不像之前她那張空洞的,人偶般的臉。他的眼睛注意著她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甚至是手指的動作。可惜他不得不把他移開,他的指尖顫抖著。
他不希望說這麼不浪漫的事情,但是這沒辦法。
「珠翠大人,發生了什麼事?我真的已經有準備了。」
珠翠慢慢地喝著水,沒有回答。發生什麼了?
「…很難說清楚.…如果要說的話,到現在為止我做了一些簡單的機械的事(whack-a-mole?)。」
「……,什?」
就像我襲擊,逃跑,追逐,平息來自四面八方的襲擊一樣,我對你做了壞事,但那是最後一件,還真是難以置信的固執。
「???啊…」
楸瑛完全不明白,但覺得這就像那些他和那些蝙蝠跑進這個石灰洞時的事情一樣。在某個地方,珠翠已經和一群陌生的鼴鼠(moles)進行了長時間的精神關鍵.她打敗了這些邪惡的鼴鼠(moles),在最後一刻回來了。
楸瑛抱她起來,知道…他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面對此時的珠翠。無論她現在怎麼樣,他也要和她一起回去,然後在她剩下的生命里照顧她。但是,她打敗了鼴鼠(moles)的王,回來了。像珠翠說,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任務.楸瑛抓起珠翠的手.她纖細的手輕輕地放在楸瑛的手中。他只是問了最重要的事。
「…你現在好些了嗎?」
珠翠看了一眼被抓著的手,她已經臉紅了。
她看到了無數的情景。
「珠翠大人,你來找你了,請醒來.」
實際上她想,如果楸瑛取出幹將…那也挺好的。然後在一瞬間所有的事都清晰起來。當珠翠試著除掉最後一個鼴鼠(moles),那像蛇一般煩人的精神在她的身體里瘋跑起來,偷了她的身體攻擊了楸瑛。
她原以為他會拔出幹將,那也是沒辦法,但楸瑛沒有這麼做。當她意識就算是到最後他也不會拔出幹將,甚至他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她以為她真的會殺掉他。她及時地醒了。
「是的,現在沒事了,但是你為什麼完全不逃走?如果沒來得及,你真的已經死了。這就是向女人的眼淚無條件投降嗎?!」
「及時?……哦,那可能太……但這是因為我已經決定了一些事。」
「什麼事?!」
「雖然我從你這裡逃走過,我決定再也不會逃走了。不來幫你,然後殺掉你,這不是一件可以開玩笑的事。如果你哭泣,這次哭泣時我想在你的身邊,在合適的時候抱著你。但如果因為你要殺我而突然跑掉,那就不帥了。」珠翠眨了眨眼睛。
可能那時楸瑛意識到珠翠可能認為死了也沒關係。他把劍扔在一邊,說著「不要搞砸,這不是玩笑」,然後等待。
她沒有殺死楸瑛,只能丟掉在她內心某處的最後一絲負面想法——如果是那樣,我死了也沒關係。她想起那條蛇,最不易攻破的惡魔可能就是靠這種感覺而生的。
直到最後,珠翠也沒有為自己那種死了也沒關係的想法找到出路。當然,當她時不時覺得脆弱時,楸瑛已經改變了她。雖然他自己可能完全沒有意識到,但楸瑛可能救了他們兩個。
即使這樣,楸瑛因為一些她不能十分理解的感受輕輕地打了珠翠一巴掌。
「……哦,只是那樣一小巴掌?」
「我想要它,但是,是的,因為你做得所有這些蠢事,我沒有陷入絕望。我打敗了死亡,所以能夠回來。這樣我能在這得謝謝你。」
突然,她想她在內宮的那段時間。因為某種原因,她覺得在那段時間裡事情也是這樣的。
「——藍將軍,在我們離開這之前,告訴我所有的事,包括你為什麼來縹家,你在來這見到我之前做了什麼」聽完楸瑛的敘述,珠翠閉上眼睛很長時間。「我知道只有靠我的異能才能知道「媽媽」在哪。
「珠翠大人。」珠翠對看著她的楸瑛淺淺一笑。
我不是嘲笑你,我們現在走。我也必須見「媽媽」(瑠花),這對解決每件事都是必須的。就算快一分鐘也好,我必須見她,尤其是現在。
她切斷了她的聲音。
「首先,秀麗大人和其它在哪?他們在等我們。」珠翠閉上了眼,一陣微風吹起,包圍了他們。
突然,珠翠感覺到點什麼,自從他來到那裡,圍繞著那裡的,那些沉重的,令人不快的空氣已經一掃而空。那種力量——最終他聽到了她的聲音。
「來想一想,我說過嗎?謝謝你來找我,但我不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因為我回來的這個地方——已經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