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梨將寶鏡安置後,喘著氣屈腿坐下。
「做得好,真是耀眼美麗的光芒。果然趕上了,不愧是我的愛妻。」
聽見那嘲諷歌梨般的聲音,抬頭一看,是露出和聲音一樣輕薄笑容的歐陽純。
「你這可惡的碧仙!快從純哥身體出來!我不想看到你!」
「我可好不容易救了你心愛夫君一命,不用這麼說話吧?」
「你閉嘴!明明是你,把『歌』從純哥,從那人身上永遠奪走的!」
「那都是為了你啊。為了解救被幽禁的你,歐陽純自願將『歌』永遠獻給我。用來交換保護你。比生命還重要的,你無法輕言放棄的事物,他可是乾脆的放棄了呢。」
歌梨咬緊牙根。
「是啊,我只是個凡人,就算是為了純哥,我也無法捨棄我的畫。我不是那種能為了別人捨棄自己最重要事物的女人。」
「正因如此,你才能擁有千年難得一見的才能。人類的才能啊,不可思議的,就是這種才能解開了寶鏡之謎,發現寶鏡製作者根本就不是我殺的嘛。」
「是啊,說每隔二十年製作寶鏡的人一定會死。那根本是大謊言。只是迷信罷了。」
歌梨憤怒發狂的眼神睥睨著碧仙,碧仙又輕浮的笑了起來。
完成寶鏡製作之後如果沒有死,就等於沒資格勝任神器的製作者。
碧家一族多多少少都對自己的手藝懷有自負,「沒有才能」這件事對他們而言比死更叫人難耐與絕望。要叫他們承認自己沒有才能,「不如死了算了」。為了擺脫這樣的恐懼,他們只好一一走上自殺的路。仔細調查就知道也有人沒死,所謂的二十年間隔也與事實不符,也曾有過相隔五十年甚至百年的時代。發現這個事實的,除了歌梨之外,還另有其人。
他就是被認為毫無才藝的上上一代。他自己隨便打造了一面鏡子,留下可維持百年的遺言。為的是希望在這段期間,碧家能有誰察覺這愚蠢的事實。
「你們永遠都毀滅於自身的愚蠢,自作自受。殺了最多人類的,始終都是人類。可是,偶而也會出現遏止這種行為的人,例如你的上上一代。」
他雖然毫無才藝方面的能力,但身為一個人卻是很有才能的。知道自己命數不久,便主動開始製造寶鏡。他之所以能在製作途中發現問題所在,或許正因為他並不執著才藝的有無吧。
「我的確出手幫他打造了寶鏡。不是啊……他的手藝實在太笨拙了,看都看不下去。不過直到最後,他都沒發現我就是碧仙。那個遲鈍的程度實在是……就是這樣。不過我倒是挺中意那傢伙的,他那片寶鏡也是少數出自碧仙之手的鏡子喔。」
而這次寶鏡在歌梨手下更加進化,今後將永遠不壞。
歌梨和上上一代不同,別說百年,她誓言打造永遠不需重製的寶鏡。這是為了不讓兒子萬里有再度著手打造寶物的必要。而歌梨奉獻全身心靈打造的這面寶鏡,的確是歷代以來數一數二的寶物。連看見成果的族人們也都不得不認同。
死亡的連鎖就此中斷,由自己來阻止。這就是歌梨接受打造寶鏡任務的原因。
「你還真能忍住不插手……『門』打開了對你不是比較有好處嗎?」
「……我想看看你用生命靈魂打造的這面鏡子嘛,這是真的喔。」
碧仙的微笑讓人不由得相信他說的話。想起什麼似的,碧仙抬頭望向天空。
「啊,可能是因為我很喜歡瑠花他們那不把八仙看在眼裡的氣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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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沙沙。有什麼正發出聲音。沙沙、沙沙、沙沙……
珠翠頹坐在白色棺木之間。眼前是空無一人的白木椅。身旁由珠翠保管的「幹將」與「莫邪」靜靜交叉豎立著。
珠翠膝上,放著瑠花那顆藁木般的首級。散亂乾燥的白髮。抱著那顆縮小得令人難以置信的頭顱,珠翠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姿勢。
不知道已經坐在這裡多久了。屈膝跪坐在泥土地上太久,連腳趾尖都麻痹得失去感覺,好像要從腳底生根固定了似的。
一切結束之後,珠翠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的來到這裡,站在白棺之間。看見瑠花與立香相疊的遺體時屈膝一跪,抱起瑠花的頭顱便一直坐到了現在。
撫摸瑠花的頭,白髮便一撮一撮掉落。珠翠的心彷彿也隨著白髮一起被切斷了,透明的淚珠順著臉頰無聲滑落……珠翠心裡明白。
就算察覺四人化作人柱,也必須保持沉默的瞬間,珠翠這才明白自己不能死。不能死。現在的縹家必須靠珠翠保住,四人讓珠翠活下來的理由,和珠翠不能死的理由相同。那同時也是瑠花幾十年來所做的事。
眼前排列著無數空棺。裡面曾是那些將肉體借給瑠花的「白色孩子」。
也曾想過這樣活得太卑劣。對於瑠花滿不在乎的使用那些姑娘們的身體感到厭惡。瑠花自己或許從某個時刻開始就對此麻木不仁了吧,但剛開始時,一定不是那樣的。對珠翠而言,犧牲的是四人的人柱,對瑠花而言,便是背負著這幾十個姑娘的生命活下去的責任。
將生命與心愿寄託未來,直到出現接替她走下去的大巫女那天為止。
……這次,瑠花和羽羽及英姬,將未來託付給了珠翠。
嘩沙、嘩沙……聽見槐樹葉摩擦時那彷彿海濤的聲音。
擦乾眼淚,「暗殺傀儡」來到珠翠面前靜靜屈膝,為她奉獻忠誠。
「……我真的可以嗎?」
「……是,請別哭泣了……新的……大小姐……」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望著珠翠這麼說。珠翠知道,這和過去教「暗殺傀儡」說的話不一樣,動作也更有人味。唐突地,珠翠發現一件奇妙的事。或許不只有自己是例外,說不定這裡還有其他「暗殺傀儡」,像珠翠一樣解除了洗腦的暗示。和珠翠不同的,就是他們沒有逃離瑠花身邊。
目光朝沙沙作響的方向望去,只見立香的遺體已經被掩埋起來了。另外還有一具尚未鋪上墳土,棺蓋也未蓋上的白棺。
「……以前的,大小姐說……等她死了,希望能埋在,這裡……」
「……是啊,那樣很好。因為這裡是——這裡是……」
縹家最清凈、最靜謐,也是最封閉的場所。這裡本該是哪裡,為了何種目的存在的地方,珠翠一看就明白了。發出嘩沙嘩沙聲響的槐樹,正是矗立於黃泉與人間交界處的樹。
「這裡是,歷代大巫女們長眠的……靈廟所在……」
除了第一代亡骸下落不明的大巫女之外,所有死去的大巫女都在此長眠。而將身體供瑠花使用的白色孩子們,也都靜靜躺在這底下。
在這只允許大巫女使用的墓地,瑠花將白色孩子們也供奉於此。這正是瑠花將無法開口對她們表達的謝意,以這般無言的方式將敬意傳達,並且賠罪。
珠翠將瑠花的首級交給面前的青年,輕輕放在遺體的缺口上。
蓋上棺蓋,一鏟一鏟的覆上泥土,漸漸掩沒白棺。一鏟,再一鏟。
對縹家和珠翠而言,瑠花都有黑暗的部分。過去一直認為若瑠花能消失一定會有什麼好的轉變,能撇清和她的關係最好。就像過去瑠花肅清縹家一樣。
珠翠牽動嘴角微笑了起來。現在想想,那時沒殺她真好。
或許,無法靠蠻力剷除黑暗的部分吧。就算斬斷一個,一定還會出現另一種黑暗。就像硬幣的表裡兩面,斬除黑暗的同時也磨損了自己重要的部分,使自己漸漸變得空洞、永無止境。瑠花最後一定也是被那重量給壓垮的。
動動麻痹無感的手腳,踉嗆著站起身來,總算能移動腳步。既然這條命沒被殺死且受到託付,那麼再怎麼拖著沉重的身子也要走。懷抱著罪惡感向前走。
珠翠放開掌中最後一撮泥土,對著簡樸的墳墓低下頭許久。
回頭一瞥那張孤單的白木椅,拉起裙擺,坐了下去。
最後一塊碎片填滿了空白處,發出咔啦的聲響。
這個瞬間,縹家所有「異能者」都感應到新任大巫女的誕生。
珠翠面前的「暗殺傀儡」整齊的屈膝跪下。不,現在的縹家已不再需要「暗殺傀儡」了。要給他們的是守護大巫女者本來該有的稱呼。
「今後你們就是我縹家全新的『槐樹守護者』。」
彷彿聽見誰微笑的聲音。那聽起來,像是瑠花。
很好,活下去吧。那聲音彷彿這麼說。
珠翠已經不再哭泣。
珠翠坐在白木椅上,望著眼前數十具白棺,但在最角落卻缺少了三具。沒錯——三具。立香的和瑠花的,遺有一具呢?
「……還有一具,是給秀麗小姐的?」
「是……奉大小姐之命,運往紅州江青寺了。」
珠翠閉上眼睛。這是瑠花為秀麗留下的,最後的時間。
「我明白了。那麼,我也得趕到江青寺去才行……還有『幹將』和『莫邪』——」
此時,豎立於珠翠身旁的雙劍忽然發出刺眼的光芒。在珠翠睜開眼睛前一刻,那雙寶劍散發光芒,倏地消失了。
「……沒問題的。那雙劍只是回去了。在該回去的時候,回到該回去的地方。」
珠翠聞聲抬起頭時,眼前站著一位穿著縹家公主裝的妙齡女郎。珠翠驚訝的看著她,在這裡有許多穿著巫女裝束的姑娘,但公主裝卻很罕見。她的年紀看來比珠翠還小,正望著這邊微笑。珠翠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她——心頭一動,恍然大悟。她是最後的孩子。
「……恭祝您就任,新的大巫女。」
微微一笑輕輕低下頭,長長的頭髮柔順飄逸。
「請帶我一起,前往紅秀麗大人所在之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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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時間稍微回溯。
燕青回到江青寺。這是瑠花附身於秀麗時,對燕青交待的。
騎著赤兔馬賓士,抵達江青寺時已入夜了。燕青衝進寺內,看到安置其中的事物時,不由得勒住了長老羽章的脖子。
「……給我等一下,你這個老和尚!準備棺材是什麼意思?我扯你鬍子喔!我知道了,這是給你自己準備的棺材?很好,我現在馬上就送你上西天!」
「哇哇哇,請住手啊,燕青大人!這個啊,這個是……」
此時空氣忽然波動起來,術者與巫女們一齊下跪低頭。
淡淡光彩中,瑠花以秀麗之姿飄飄然地現身,站在燕青面前。
燕青瞪視瑠花的目光蘊含殺意。這雙眼神,令瑠花眯細了眼睛。
——茶仙的寵兒,浪燕青。過去瑠花曾經懷疑為何他能成為茶仙附身的候補人選。
「放開羽章,小鬼。」
燕青放開手,和瑠花正面相對。羽章噗通一聲掉在地上。
瑠花優雅地上前兩步靠近燕青,閉上眼睛。眼前出現兩個軀體重疊的現象。
從秀麗的身體上脫離的是瑠花的魂魄。瑠花完全脫離的瞬間,秀麗腳下一個踉蹌,但燕青伸手去扶她時,她已經調整腳步站好,抬起手按壓著額頭。
「……咦?這裡……是江青寺?」
「小姐。」
「唔,燕青,你別這麼大聲吼……我頭好暈……嗚嗚,好想吐……」
類似貧血時欠缺血液的感覺,伴隨頭暈目眩想吐的癥狀。膝蓋抖動著,得靠在燕青身上才能站得住。簡直像全身精氣都被吸走的感覺。
離魂的瑠花伸手觸摸秀麗的額頭。燕青彷彿看見從她的指尖有某種黑色細微的光線流入秀麗體內。一驚之下,趕緊檢查秀麗,她原本蒼白如紙的膚色卻已恢復正常。目眩的感覺似已退去,噁心感也控制住,又恢復原有的生氣了。
「……瑠花大人?咦?我還……活著……」
「是啊,還活著——紅秀麗,你應該記得這具棺木吧?」
瑠花伸手指的那副棺木,秀麗的確有印象。藍月之室。在那裡如葬禮般並列的白棺,「白色孩子」曾經沉眠其中的白棺。沒有錯。
「這是集我縹家精粹之白木製成的棺,簡單來說,肉體躺進去就能停止生長。」
燕青的表情忽然產生變化。那是基於燕青敏銳的直覺,對秀麗身體變化與死亡命運之間感到有某種聯繫之故。
「縹家許多的姑娘都曾長眠於這白棺中,效果是經她們確實證明過的。只要睡在這棺木里,生命將不會繼續消耗。只是睡著,不會死。」
秀麗慢慢抬起頭望向瑠花。思考著瑠花為自己準備這棺木的意義。
「我另外動了一些手腳,你可以自己決定什麼時候醒來。當然也可以一直沉睡下去,當然,永遠是不可能的。只不過,我留下的這個機會,只能使用一次。」
秀麗鎮定的反問。
「睡醒之後呢?」
瑠花是誠實的。直到最後的最後,還是幾近殘酷的誠實。那或許是她表達溫柔的方式吧。
「棺木無法使用兩次,你剩下的時間不到一天,無法再活更久。」
秀麗表情扭曲的笑了起來。瑠花為她湊齊的,最後的時間,
「——我願意。」
燕青倉促之間用力抓住秀麗的手,像是想留住她。秀麗驚訝地睜大眼睛,卻只是輕笑了一下,回握住燕青,就這麼抓著他的手沒有放開。再次面向瑠花微笑。
「拜託您了。」
瑠花似乎想說什麼,但卻想不出來該說什麼才好。
這丫頭一定會醒來的。時候到了,她連一絲猶豫都不會有。
瑠花微笑凝視秀麗。對紅秀麗的感情,從最初的漠不關心開始,歷經了種種變化。瑠花凍結的心因她所動。秀麗既像是她的孩子,也是她的同志。
伸出手,瑠花像撫摸稚子一般摸摸秀麗的臉頰,最後從下巴處放開手。
「多虧有你,我們縹家才能完成應盡的工作。我打從內心感謝你,還有珠翠和……最後的孩子……就拜託你了喔?」
瑠花的指尖撫上秀麗眼皮的瞬間,睡魔挾猛烈困意來襲,眼睛眨動著就要閉上了。
躺在燕青懷裡,秀麗眨了最後一次眼睛,像個被剪斷絲線的傀儡人偶般癱軟了。
「……浪燕青,詳細內容珠翠會告訴你。我已經……沒有時間了。」
瑠花大大呼出一口氣,最後目光橫掃寺內低頭下跪的族人,傲然下令。
「——所有人抬起頭。」
一陣騷動之後,看著包括羽章在內的所有族人,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一個、兩個……眾人的目光集中在瑠花身上。這幾乎對所有人來說都是第一次。
「這次,為鎮壓蝗災與修復神器,全體族人共同努力奉獻心力,非常了不起。無論是否具有異能,你們都是我的驕傲,值得嘉許……做得很好。」
羽章胸口一熱,沒想過能從瑠花口中聽見這樣的話。
「在我臨終前,你們讓我見識到美好的事物。人在鄉里,就應互助。今後也將不拒絕所有需要幫助的人……直到生命結束為止,都別忘了身為縹家人的驕傲,好好活下去。」
瑠花微笑著,羽章卻淚濕了雙眼。人人都察覺瑠花將死,有些人低下頭去,羽章卻一直仰著頭,望著他們那朵最高貴的石楠花,直到最後一刻。
淚光模糊的視野中,離魂的瑠花身影,逐漸消失。
瑠花消失後,道寺的術者們慌慌張張的飛奔而來。
「不、不好了!剛才接到貴陽仙洞省的聯絡——羽羽大人他——」
燕青恍惚的接收羽羽的訃報,像是事不關己。
對縹家而言,這是個悲傷的消息,但對國王來說,這又具有另外一層意義。
羽羽是朝廷屈指的大官,也是現任國王的擁護者,一直以來從未離開劉輝,始終站在他那邊。也因為執行國王即位與任命的羽羽始終站在國王監護人的立場輔佐,劉輝才擁有一個堅強的後盾。然而現在,羽羽死了,而且是被人殺死的。
燕青低頭看看懷中的秀麗。
——她人生剩下的時間,不到一天。無法活得比這更久。
瑠花給秀麗的答案,不斷在燕青腦中巡梭。
此時,懷中的秀麗突然睜開眼睛,令燕青嚇了一大跳。
「燕青……不要緊……我還會……醒來……讓我躺進……棺材裡睡覺……」
燕青抱起秀麗,剛才她握住燕青的手還沒放開。總覺得放開了,她好像就會消失到不知名的地方。秀麗的頭,正好靠著燕青的下巴。
不曉得經過了多久,都下不了將秀麗放進棺木的決心,秀麗只好生氣的拉扯他的鬍子。力氣是那麼小,一點都不痛,但卻推了燕青一把,讓他前進了兩三步。不過,他又停了下來。
「……燕青……你不是說過,會幫我實現願望嗎……」
燕青無言以對……秀麗說得沒錯。幫助秀麗成為一位官員。只有燕青能辦得到的事。無論何時何地。是燕青自己說過,想看看秀麗希望實現的世界。
看著靠在自己下巴的秀麗腦勺,燕青終於下定決心,輕輕將秀麗放進鋪著柔軟白布的棺材裡。秀麗的表情這才安心的放鬆了。
「……一下就好,讓我睡吧。只要一下就好,然後我就會醒來。一定會。因為,我還有未完成的工作……不是嗎……為了……」
最後說出那個名字時,秀麗的聲音已經微弱的聽不見。眼皮像上下裝了磁鐵似的啪噠一聲閉上。
燕青低頭望著,直到最後都沒有放開的手。
『我一定會醒來的……』
燕青試著想笑,卻失敗了。沒錯,她一定會醒來。醒來,毫不猶豫的用掉生命中的最後一天。
而那一天不但不會是個風平浪靜的日子,恐怕還不巧的會是最混亂的一天吧。
如受到急流衝擊,所有命運在洶湧的波濤中翻滾。
一切正朝向終結飛奔。
●●●
貴陽——朝廷。仙洞省令尹羽羽遭人暗殺一事,正傳遍朝中。
「聽說了嗎?羽羽大人他——這下仙洞省這個後盾也沒了——」
「……是啊,我還聽說中等以上的家族開始動員私人軍隊——」
「……現在兵馬權握在旺季大人手中——而不是鄭尚書令——若是趁現在——」
「軍隊——不動——可能性高——陵王大人——掌握……」
走在身邊的叔牙,拉拉蘇芳的衣袖。那張總是樂觀的臉現在也笑不出來了。
「蘇芳……」
「是啊,狀況不妙。」
羽羽的死,讓勉強保住的最後一條繩索就此斷裂。至今沉澱在底層的混濁與黑色的熱度,終於漸漸浮上表面。
黑色污油滴落在朝廷之中,形成暗潮洶湧的黑影。黑色的蝗蟲沒來,討厭的黑色人影卻出現了。
……紫劉輝離開王都的消息傳到紅州,是在那之後不久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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霄太師沉默望著在滿天星光的夜空里,有幾道流星滑落。
瑠花、英姬、羽羽。與已結束的大業年間息息相關,活過那段動亂世代所僅存的幾個人。
「戩華和瑠花的時代,結束了啊……」
站在一旁的藍仙淺嘗著小杯中的酒,仰望美麗的彗星,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划出一道鮮明的軌跡隕落,散發出各自人生的耀眼色彩。
英姬和羽羽姑且不論,沒想到瑠花的生命也能結束得如此光明絢爛。
她的一生都致力於對抗那顆宿命的禍星。藍仙曾壞心眼的想過,瑠花生命結束時必然不得好死。然而三顆隕落的彗星之中,她的星擁有最吸引人心的奪目光彩。
她的人生一點也不美麗,然而,她是個美麗的女人。藍仙不得不承認。
不經意的,想起過去曾在瑠花面前現身的黑仙。
……黑應該很想目睹這一刻吧。
瑠花拚命想改變自己人生所賦予顏色時的模樣。
「呵……瑠花和紅秀麗雖然完全相反,卻又像照鏡子似的有非常相似之處呢。」
只活一個世代的櫻花。經由人手改造,無法留下後代,只在今生開出燦爛的花便散落。
瑠花的星這次在天空中划出一道美麗的弧線,終於隕落。
「紅的女兒啊……」
進入長眠的姑娘。等她醒來時,那顆星將會加倍耀眼奪目,像即將燃燒殆盡,隕落前夕的彗星。
藍仙沉默著瞥了一眼霄太師,又將目光放回夜空。
現在的紫霄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藍仙不懂。他雖然很喜愛羽羽,但那種喜愛和喜愛楓葉沒什麼兩樣。飄落時縱然覺得可惜,但只要夠美也就滿足了。可是現在紫霄表露出的情感,卻完全像是個人類。他像個人類一樣。
那是被留下的人的表情。
藍仙抬頭看天,讀著天空的訊息。呼出一口氣,將周遭染成一片雪白。冬天就要到了。
「戩華的時代結束了。新的時代即將來臨。」
東方天空。
有著閃耀美麗光輝的王星升起。
——就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