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男肚子越來越大,但超男媽媽卻被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醫生已經不建議住院治療。可超男認為,在醫院起碼隨時能有護士、醫生專業救治,有助於延續她媽的生命。四海和四海媽都不提建議或者意見,他們知道,這時候的超男是最敏感、最脆弱的。
房子已經賣了,等於大錢花出去了。至於小的方面,盡量讓超男滿意,免得傷及無辜——肚子里的孩子。由於超男媽的情況,超男讓她弟回老家把爸爸接了過來,再租一間房,湊合住。四海和媽住一套。超男一家三口,哦不,四口,還有肚子里的孩子住一套。可沒過多久,又得換,超男爸爸和弟弟,一輩子沒為家務伸過手,全仰仗超男媽。現在媽倒下,爸爸和弟弟經過努力,勉強能自理,照顧超男就談不上了,只能四海媽來。
夜深人靜,四海媽陪在超男旁邊。天氣熱,孕婦不太能吹空調,開一會兒,關一會兒,偶爾,四海媽拿著個蒲扇,給超男扇兩把。
超男睡不著,婆媳倆一睜眼看個對著。超男小聲說:「媽,太辛苦您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四海媽道。
其實自打四海媽來到深圳,陳超男一直想壓老太太一頭,無他,她能耐大,掙得多,對家庭貢獻大,可現在呢,她花得也最多,麻煩也最大。能跟她同舟共濟的,似乎除了沒有太多經驗的四海,也只有四海媽了。
「我就想讓我媽看看孩子。」超男哽咽。四海媽忙道:「理解,明白,人活一輩子圖什麼,不就圖個兒孫滿堂,平平安安,你不用想太多,對孩子不好。」
說也奇怪。陳超男越想把孩子生下來,這孩子越是安安穩穩地待在小世界裡不動彈。已經足月了,過了預產期。超男住進醫院,跟媽媽一幢醫療大樓。沒反應的時候,她就小心翼翼溜達到媽媽的病床前。超男媽心裡頭明白,但已經不能說話,大部分時間閉著眼。
「媽,你摸摸,摸摸。」超男努力捉住媽的手,輕輕撫在她肚皮上。
「猜猜是男孩是女孩?」超男說的時候臉上有一絲微笑。護士走過來,叮囑超男注意。她說我沒問題,說著,雙手扶腰,頂著肚子往外走。護士說,都這個時候了就不要亂跑了,你家屬呢,這太危險了。正說著,四海媽進門。見超男在,急道:「男男你怎麼還亂跑啊,醫生都說了不要亂跑。」超男說我這就回去。四海媽扶著她剛走出沒幾步,超男就感到一陣腹痛。四海媽連忙找醫生,又找醫療床,急急忙忙把產婦弄回病房。可一到病房,超男的肚子又不痛了,羊水也沒破。小傢伙重歸安穩。超男只能繼續住院,等待生產。又過了三天,還沒動靜。這日,超男又要去看媽媽。超男弟弟卻說,姐,你就別亂動了,也就這幾天了。
「沒事。」超男哪裡會聽弟弟的。
「弟說得對,你跑來跑去有什麼用?做好你該做的事,你現在的狀況也很危險。」四海說。
「爸呢,媽呢?」超男有些警覺。
超男弟弟眼睛紅紅的。「爸呢?」超男抓住弟弟問,「媽怎麼樣了?」超男弟弟不說話。四海也不說話。
「媽到底怎麼樣了?!」超男一聲大喝。沒人回答。可肚子里孩子卻不老實了。這次的疼痛來得比往常洶湧十倍。婦產科迅速行動,陳超男就這麼進了產房。她不知道,早在六個小時之前,她親愛的媽媽,已經仙去,即將被送回老家,等待火化。超男流著淚,耳朵邊都是護士、醫生鼓勵的話。她預感到了什麼,是的,一切都太遲了。走得快,來得晚,只有她夾在祖孫之間,她甚至恨自己忘記打催產針。不,還能來得及,還能來得及吧。送媽媽最後一程。
頭頂一片光亮。超男一聲大喊,融合了全部力氣,產道外推,一個生命擠過那道門,哇哇哭喊著,來到人間。超男閉上眼,滿臉都濕了,也不知道是汗是淚。
超男媽的葬禮上,超男一身素衣,莊嚴肅穆,抱著孩子。是個女兒。葬禮在老家辦,弔唁的絡繹不絕。超男媽生前是個好人。
朵兒陪著媽媽來了。朵兒媽感懷於心,自己男人剛走,這邊又走一個鄰居,她愈發覺得,這小城不能待。朵兒媽上前抱超男,眼淚貨真價實。
「走吧,走吧。離開這個傷心的地方。」朵兒媽道。
「阿姨要去深圳了?」
「朵兒非讓我去,」朵兒媽道,「也是,就這一個女兒,不跟她我跟誰。」
「去是對的。」超男勸。
一會兒,薛蓓問超男怎麼打算。
「就在家坐月子吧,我這真跟外國婦女一樣了,生了孩子就下地。」
的確,陳超男的月子是在老家坐的。超男爸和弟弟肯定伺候不了。她婆婆只好從深圳到她老家,跟著伺候,順帶照顧他們爺兒倆。四海一個人在深圳上班,掙錢,朵兒知道超男困難,托老默給四海謀了一個新差事,在一個航運公司管理集裝箱,工資高了許多。
一個月下來,陳超男身體恢復得差不多,孩子養得白白胖胖。四海媽老家有事,回去一趟。剛走,家裡就亂成一片。超男爸和弟弟,反倒需要超男來伺候他們。超男問她弟,你們平時就這樣?你就這樣照顧爸?
超男弟弟說:「爸說不用我管。」
超男道:「爸不用你管你要找個事情做,媽現在不在了,你就吃爸的?那爸要不在了呢?你吃誰的,今年也二十幾了,好歹有點奔頭。」
超男弟弟想不到姐姐忽然批評他,只是鼓著嘴,站在一邊不說話。的確,超男的火氣不是沒來頭。媽媽一去世,家裡沒了女主人,她爸沒有生活自理的能力,只知道玩,除了打牌還是打牌,弟弟是個啃老族,遊手好閒,打遊戲居多。那些野在街上的青年,裡頭據說有吸毒的。弟弟再沒個正經事,誤入歧途的可能性很大。
「你以後指望什麼過日子,想過沒有?」超男問弟弟。
「我又不像你,讀過書。」
超男一聽來氣:「家裡不願意供你讀書嗎?你怨誰?」
「沒怨,姐你別生氣,你讓我幹啥我幹啥。」超男弟弟只能靠態度博同情。
一句話說得超男的氣又下去了。恨鐵不成鋼。可終究是自己親弟弟。陳超男忽然意識到,自己需要面對的,不僅僅是媽媽去世的傷痛,還有更大的任務,是爸爸和弟弟未來的生活。人亡,家破。她成了主心骨。她必須行動。考慮了一夜,陳超男給四海打了個電話,開頭第一句便是:「我們回湖北發展怎麼樣?」電話那頭,四海不說話,眼前的集裝箱被巨型鋼索吊著,慢慢裝向海船。「回來再說好不好?」四海放大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