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說,輕易得來的,不會懂得珍惜。
其實不然,輕易得來的,你會害怕失去。
因為自己掙來的,更可貴的是你獲得它的能力。而從他人處攫來的,你會恐懼失去,一心想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有沒有想過,為什麼蝦子死了,再放鍋里燒,味道就沒那麼好?
因為活著的蝦子,當被丟進爆油的鍋里,它痛啊,渾身縮緊,大叫:「我X,疼死爹啦!」然後蝦子扭動,伸展,蜷縮,抱成一團死去,肉質緊緻,QQ彈彈。
反過來,死掉的蝦子丟進鍋里,它沒知覺沒反應,四仰八叉一躺,肉越燒越鬆散。
將死的蝦子也不行,奄奄一息,弱弱地吐出一句話:「哎喲喲疼的。」就掛了。
當年跑到松花江吃魚,那個鮮美滑嫩,贊的。
一樣的道理,這些傻魚從小在冰冷的江水裡長大,又沒有棉毛褲穿,冷得瑟瑟發抖。它們每天瘋狂地游泳取暖,打著寒戰,一路暴喊:
「狗東西你凍死大爺了啊!」
就這樣,縮著身體發育,脂肪又緊又肥,好吃到戰慄。
澳龍的肉比小龍蝦還要緊密彈牙。因為它們活在海里,水壓很厲害,天天被壓得透不過氣,走兩步還要喊三聲:「嘿喲嘿!」就像碼頭的縴夫,身體緊繃。壓著壓著,肉就綿密厚實,一咬「呱嗒呱嗒」的。
所以小龍蝦要好吃的話,去館子不行,要自己衝到物流市場,那裡是各省剛運回來的貨,才落地。
打開箱子,裡頭的小龍蝦昂首挺胸,跳著桑巴,還瞪個眼睛,斜著瞟你。看到它這個鳥樣子,你還不干它嗎!趕緊買回去洗洗涮涮下油鍋。
我是跟一個年長的朋友聊這些。
他端著酒杯,嘆口氣,說:「這是不是跟感情一樣?有了艱難的歲月,才可以造就甜美。共苦過,同甘尤其絢爛。」
我一愣:「他娘的,不知道啊。」
他說:「我有了女兒之後,突然發現自己好想把一切擁有的東西都給她。她是意外的產物,出生在計劃之外。可當她來到這個世界,我豁然找到新的意義。這麼說吧,我最著急的事情,是每天都想還有什麼可以給她,讓她開心讓她滿足。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給她。」
他喝了口酒,說:「不誇張,我很真誠,我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命都送給女兒。」
我呆了一下,問:「那你的太太呢?」
他沉默,開口:「我的命已經給女兒了,所以,就這樣。」
我說:「我換個理解,吃貨也能吃出道理來的。比如吧,現在女生動不動就想找一個男人,一個房子車子工作全部落實完畢的男人,物質生活已經接近完善的男人。可是這種現成的經濟條件,就好比一鍋死蝦子,它們沒有經受過苦難,直接軟趴趴煎好盛在你碗里。它們雖然表皮明亮,然而肉質疏鬆,氣味難聞,吃著吃著就哭了,第二天還會拉肚子。」
朋友說:「嗯,我的太太就這樣。我在想,比如吧,兩個人共同還貸,迎來的房屋,你打開門的剎那,才會滿心歡喜,充滿感激與珍惜地去打造這個家。」
其實我明白,他們相逢後,女生一門心思抓住這個尚算富裕的男人,通過各種手段,兩人結合了。
三年前,朋友一家三口,和項目投資人一家,共同去泰國旅行。
他給太太在免稅店買了一堆奢侈品,太太一高興,同意集體去觀看人妖表演。
表演結束後,人妖排成一長隊,歡送客人。朋友非常興奮,對著其中最美的一個人妖飛吻,打招呼,大叫「我愛你」。
太太翻臉了。
她說:「你什麼意思?」
朋友說:「我能有什麼意思,我能幹什麼?」
她說:「你這樣我心裡不舒服。」
朋友說:「好吧,那我們走吧。」
她說:「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人妖比我漂亮?」
朋友看看投資人一家,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下意識地調侃著消除尷尬,打了個哈哈說:「人妖當然漂亮了,不然怎麼出來混。」
太太喊:「你不是說這輩子只會覺得我漂亮嗎?」
大家無語,朋友說:「走吧走吧。」
我們常說,輕易得來的,不會懂得珍惜。
其實不然,輕易得來的,你會害怕失去。
因為自己掙來的,更可貴的是你獲得它的能力。而從他人處攫來的,你會恐懼失去,一心想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朋友的太太,無比害怕失去他的心。
回到賓館,朋友跟項目投資人在房間喝酒,兩個男人打開筆記本,搜索那個最美的人妖資料,指著屏幕讚歎,是他媽的美。
太太進來,臉都綠了,砸了筆記本,轉身就走。
朋友跟投資人道歉,打太太電話關機,衝出去尋她。
兩個人都忘記了四歲的女兒。
小姑娘自己從開著的房門噠噠噠跑出來,一頭扎進車流洶湧的街道,然後被一輛三輪車剮到。
沒有生命危險,腦震蕩,從此左耳失聰。
三年後,朋友坐在這家酒吧里,聽我胡說八道吃貨的道理。
他說如果可以,想把自己的命給女兒。
說的時候,女兒正沉沉入睡,醒來後只有右耳能聽見這個世界的旋律。
說的時候,他哭得一塌糊塗,包里裝著離婚協議書。
我們都知道,風雨之後,才能見彩虹。
但我們都希望,最好能直接坐在彩虹里,他人已經為你布置好絢麗的世界。
可惜別人為你布置的景緻,他隨時都可以撤走。
所以,蝦子要吃活著燒的,痛出來的鮮美,才足夠顛倒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