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2012—2014年,流動性由緊到松,政策抑制,限購與戶口掛鉤,北京市均價27000元每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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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青和高暢領證後,休婚假去土耳其度蜜月,正好連著春節大假,一走就是一個月。
黎光帶著父母去洛杉磯和他姐姐一家過春節,這種家庭聚會,謝曉丹肯定是隱形狀態。她一個人打包行李,提溜著三四盒稻香村點心,悻悻地回了瀋陽。
中學同學的聚會,已經激不起謝曉丹的興趣:憑你在外邊混得多麼風光,女人三十歲還沒嫁出去,在老家的傳統觀念里,就是敗犬無疑。更何況,小學同學也好,中學同學也罷,話題已然越來越不同,觀念更是千差萬別,似乎除了酒精渲染的回憶,和酒精遮羞的鴛夢重溫,就只剩下借錢,以及借錢被拒之後的酸澀不平衡了。
大年初一的下午,謝曉丹的小姨照例自四川打來電話拜年,照例又和曉丹媽煲了個長長的電話粥。話題從上哪兒給謝曉丹找乘龍快婿,逐漸跑題到了陳青的婚禮。
「丹兒啊,來,給你老姨拜個年!」百無聊賴的謝曉丹正縮在自己那不足6平米的小房間里發獃,媽媽一把便推開了那扇被床頂住一半的門,粗獷的風格同十幾年前相比,絲毫未變。曉丹注意到,母親用的手機,還是五六年前自己剛工作那會兒買給她的,該換個新的了。
「老姨,過年好!」曉丹從單人床上坐起身,強打精神接過電話,「都好吧,我老姨父也好吧!」
「好,都挺好的,哎,青青今年也不在家過年,我們這兒可冷清了。」老姨的聲音里有幾分寂寞,「你咋樣啊,丹丹?你看你妹妹都結婚了,你得抓緊啊,別挑花了眼!」
「哎喲,我哪有資格挑啊,老姨,我又不像青青,那麼優秀!」謝曉丹其實頂煩這個話題,礙於長輩的面子,好歹也只能對付著。「老姨,我聽青青說,她們基金今年業績不錯,又發了十幾萬獎金,你跟我老姨父別在家悶著了,出去旅遊啊,有這麼能掙錢的姑娘在,我媽都老羨慕了。」謝曉丹巧妙地換了話題,母親拉過書桌前的小木椅子,滿臉幸福地坐在床對面,看著曉丹講電話。歲月好快,印象里上一次同媽媽這樣面對面坐在這間小屋裡,是2001年的夏天,那時的媽媽還是中年,正苦口婆心地勸說十八歲的謝曉丹高考志願別填北京,彷彿只是一轉眼,皺紋便爬滿了她的臉龐,大把大把的白髮藏也藏不住,身形越發消瘦佝僂了。
「哎,旅啥游啊,」小姨略帶焦慮的聲音把謝曉丹拉回到現實中,「青青他們在北京按說要花錢的地兒那多著呢。倆人一點不知道攢錢,平時花得老大了。人家也不聽咱的,一說吧,就說這錢我自己掙的,我就樂意這麼花。高暢呢,孩子人是真不錯,我跟你老姨父都挺喜歡,以前在美國的一個什麼大公司啊,一年掙不老少錢哪,你說現在搞個什麼創業,好像比以前掙得少多了,主要就靠青青啊。他倆這一趟,旅遊結婚,少說兩三萬又沒了。兩三萬,擱攀枝花,夠我跟你老姨父生活大半年的。」
「老姨,從小到大,青青就夠讓你省心的了,念書,找工作,找對象,該幹啥的時候就幹啥,什麼事也沒落下,還都是一流的,一點都不讓你操心,你就知足吧!」
「可不是咋的!」媽媽撐著床沿湊到了電話邊,「青青這樣的,你還不滿意,那我把丹兒換給你?書也念不過青兒,掙錢照青青以後更不能比了,本來吧,我還以為找對象這事兒,她總算能爭點氣,你看,沒想到,現在倒把姐姐給剩下了!」
「媽,要不你跟我老姨說吧。」謝曉丹把手機頂到媽媽手臂上,小老太太抖抖肩膀,滿臉笑紋兒地又坐回椅子上,「你跟你老姨嘮會兒,我倆嘮一下午了。」
這就是母親的天倫之樂,謝曉丹當然明白,父母這幾年都在加速老去,回想起當年和丁之潭他媽在銀行里干仗的情景,媽媽的精神頭真是大不如前了。謝曉丹笑著收回電話,小姨的聲音已經迫不及待地傳出來:「哎呀,我願意換啊!曉丹多知道疼人啊,三天兩頭給你打電話,沒事給你郵件兒衣服、買個擦臉油兒啥的,啥事兒都願意跟你們說。青青,那從小主意就大,啥事都是她辦完了,再通知我們倆,根本不帶商量的,你就說現在吧,每個月定期給我打錢,我說我不要,你們自己存著點兒,北京用錢的地方多,結果人家根本不理我,沒有對話機制,該幹啥還幹啥,我懷疑打錢都是她擱銀行設置的自動轉賬,我要不打電話,她根本想不起來跟我嘮!」
謝曉丹和媽媽在電話這頭哈哈大笑,小姨的話還沒說完:「你就說他倆結婚吧,這是多大的事兒啊,咱就這一個閨女,我跟你老姨父還擱家練呢,想著這婚禮上,總得說點啥吧。好,你妹妹就打了倆電話,第一個電話:我倆準備結婚了,過了元旦就領證;第二個電話:婚禮不辦啦,我們旅行結婚。哎呀,給我和你老姨父整蒙了,幸虧還是我反應快啊,我說閨女啊,你這不辦事兒,我跟你爸這麼些年,搭出去的禮金,怎麼收回來啊!你猜青青說啥,哎喲,你妹妹現在說話老氣人了,她說你們該辦辦唄,我們把結婚登記照給你洗張大的郵回去,要是實在需要真人串場,找個不加班的周末,我倆飛回去一趟,給你們配合一下也成。」
謝曉丹被幽默的小姨逗得眼淚都笑出來了,母親顯然已經是第二次聽小姨學這番話了,笑得很舒心:「老姨,人家青青態度挺端正的呀,都說願意回去給你們串場了嘛!」
「是,我還得感謝她沒管我要出場費呢!這孩子啊,越大越隔路,不行,我尋思著,等天暖和了,我得去趟北京,看看他們哪,這好歹也算是結婚了啊,我怎麼都有點沒回過味來呢。你說高暢他們家也真沉得住氣啊,就這麼就同意啦?」
「老姨,人男孩兒家有什麼所謂,兒媳婦又不要房子,又不要婚禮,偷著樂還來不及呢!」
「你說得是啊,那我更得去瞅瞅了,別是有啥事兒瞞著我……丹兒,你們在北京聯繫多,有啥事兒,你可得告訴老姨啊,你不能像他倆那麼不懂事。」
「老姨,你放心,真有事兒我肯定第一時間跟你彙報!不過老姨,你要真來北京住哪兒啊,住他倆那兒嗎?他們那是個大開間的屋子,住那兒不太方便吧。」
「是啊,青青也說不方便,讓我別去,可我不放心,得去啊,閨女養這麼大,說嫁就嫁了,算咋回事兒呢,實在不行,我就在附近找個便宜的招待所,也待不了太久。」
「老姨,那你就住我那兒唄,我那兒雖然也不大,但就我一個人,咱倆可以一起擠大床,晚上還能聊天,你要嫌我睡覺折騰,我睡客廳沙發也行,反正自己家,願意住多久就住多久。」
聽到謝曉丹這番話,小姨的聲音都舒暢了幾分,略推辭兩回,就滿嘴誇讚著外甥女懂事、疼人,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
果然,芍藥花開的時候,小姨大包小包地進京了。陳青和高暢去機場接了母親,又約上謝曉丹,一家人在便宜坊吃了頓烤鴨,算是接風。陳青果然還是為母親預訂了酒店,小姨嫌他們亂花錢,死活不下車,母女倆在車裡彆扭半天,到底還是小的沒拗過老的,高暢只好把車開到了謝曉丹租住的蘋果社區樓下。
等到一切都收拾停當,陳青帶著新女婿悻悻地離去,小姨總算是坐在沙發上歇了口氣,她指著大門狠狠地說:「沒掙倆錢呢,燒的!」話音剛落,笑紋又爬上了眼角,「不過青青這孩子,從小給我跟你姨父花錢就大方,一點不摳。」謝曉丹在門口的穿衣鏡里看著小姨笑,她當然明白,這種埋怨是不用勸的。她無非需要個聽眾,其實,是甜蜜的負擔。
小姨的到來,讓謝曉丹的生活質量提升了好幾個層次。在四川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小姨,不僅會腌酸菜,也會灌香腸,五湖四海的風味都在曉丹家的廚房裡飄蕩起來。陳青和高暢幾乎每天加班,小姨做了好吃的,有時中午會擠公交車給陳青送到公司去,晚上就徹底便宜了曉丹的胃。最近一段時間,黎光忙得不像樣,別說見面,電話都很少打。三十歲的謝曉丹,除了不定期地和非典型男朋友約會,對於各種蹦迪、唱歌、酒吧、飯局,都越來越沒有精神頭,工作一天,下班就想回家,小姨在,「家」的吸引力就更大了。
初夏的北京,洋溢著一種輕快的節奏。大地蓄起溫暖,於是萬物生機盎然,好處是晚風依然涼爽,人的姿態自然也舒展飄逸起來。出了地鐵站口,謝曉丹沒叫三蹦子,捨不得錯過這樣美好的初夏黃昏,她一路嗅著空氣里的薔薇、丁香的清甜,戴著耳機,聽著音樂,溜溜達達地走進了小區。一開門,飯菜的香氣撲面而來,桌上是小雞燉蘑菇、麻婆豆腐、地三鮮,外加一湯盆的豌豆尖湯。這是第一次,謝曉丹在北京有了家的感覺。
謝曉丹和小姨一邊吃飯,一邊嘮家常,電視里正播著《舌尖上的中國》,人的心也跟著味蕾一起,被鄉愁撩動。小姨給謝曉丹盛了一滿碗湯,來了一周,她已經了解外甥女的習慣——晚上不吃主食——似是無意地說:「丹丹啊,你可別因為老姨在,就不跟朋友們出去玩啊?你看我來了一周了,每天你下班就回家,也不出去,這不行啊,得有點社會活動,才能認識更多的人……找對象這事兒,可得上心啊,你不知道,你媽老內疚了,也不敢跟你提。她總跟我叨咕,說當年要不逼著小丁買婚房,興許你倆也不能分開,要是08年結了婚,估計現在都有孫子了。哎喲,她老後悔了,總說是她和你爸把你給耽誤了。」
「我媽咋能這樣想哪!老姨,你可得勸勸我媽,那買婚房、炒股票的事兒,都只是導火索,說到底,還是我跟小丁根本就不合適。我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可慶幸了,當年幸虧沒跟他成,要不然,結了也得離!你可別讓我媽瞎琢磨,會憋出心病來。」謝曉丹心裡有點發酸,她沒想到,一貫強勢的母親,竟然會因為這件事自責到不能釋懷。
「是,我也總勸她,過了就過了,咱們丹兒這麼俊的姑娘,那上趕著的小夥子們還不得排隊啊!將來肯定能找一個可心的,比小丁強一百倍的!」謝曉丹低著頭喝光了碗里的湯,小姨又連忙倒進去一勺豆腐。
曉丹動了動嘴皮,心裡有股衝動,想跟小姨說說黎光的事兒,讓長輩們都別擔心,更不用懷疑自己的實力,她其實早就找到比丁之潭強一百倍的男人了,而她眼下享受的人生,即便是在這豪氣闊綽的北京城裡,也只有鳳毛麟角的人才見識過;即便是表妹陳青這樣的所謂金領階層,也不可能有她如此的生活品質。雖然她看不清未來,甚至不知當下的人心,可既然人心都不可知,條件好便是真的好吧。
不過她到底還是沒說出口,一來,畢竟她也是正經人家的閨女,給人當小三兒,是無論如何也上不了檯面的;二來,她之所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黎光所提供的物質生活,是因為自己清楚地知道,他欠她一份真情,一份可以通向婚姻的赤誠純潔的感情。因此,心底里,曉丹對他們的關係,越來越不樂觀,特別是目睹了陳青和高暢的簡易婚禮之後,她在自己的情感關係中所缺失的那個黑洞,似乎日漸膨脹起來,膨脹到,已經明顯蓋過了邊際效益在遞減的物質刺激。
「哎,老姨,啥叫強,啥叫不強呢?我現在要找個能給我買房子的人,不是找不到,可要找個像高暢和陳青這麼情投意合的,那是真不容易,也真難得!老姨,我現在覺得,人啊,就是要純粹點,看你自己到底想圖啥,要是就為了愛情和婚姻,那其實跟房子什麼的沒關係,牽扯的因素一多吧,就容易擰巴。你看青青,從來不在乎這些物質的東西,愛情、婚姻、事業,反倒很自然地都有了,兩口子生活得多自由、多幸福。」謝曉丹由衷地感慨。
沒想到,小姨撂下筷子嘆了口氣:「唉,也不能這麼說,你們畢竟還年輕,兩口子過日子吧,跟談戀愛真不是一碼事。這往後會有很多很具體的問題,兩個人在一起久了,肯定多少是要有矛盾的,要是有很多具體的問題解決不了,這個矛盾就會越來越多,反過來也要影響感情的。老話兒不是說嘛,貧賤夫妻百事哀。就是這個道理。你看青青這孩子吧,從小就特有主意,本來我覺得這是個好事兒,獨立啊,這次整這麼大一出,說結就結了,還是不成熟啊,這留下多少後遺症哪!」小姨皺著眉搖搖頭,接著說道,「你白天上班,我去樓下那個小花園鍛煉,跟那些跳廣場舞的老太太,我都打聽清楚啦。丹兒啊,當初真不是你媽要求高,北京現在就是這個情況。結婚就得買房子!一般都是男方家出首付,女方家出個裝修,條件好點的,再買個車。說實話吧,上回你跟小丁那個事兒一掰,鬧得我心裡也嘀咕,你媽這一內疚呢,我就更沒底了。到青青結婚,咱不敢提房子的事兒了!再加上我們也不清楚北京到底啥情況,還按不按咱們中國人的老規矩,怕一提,把女婿嚇跑啦!你看,我跟你老姨父,我們也不是什麼富裕人家,但畢竟就養了這麼一個閨女,我們還都一直預備著呢。別說養兒子的家了。不都說嘛,兒子是建設銀行,閨女是招商銀行,我就不相信,高暢他家就沒給這唯一的兒子預備著?咱也不是說非得讓高暢他們家在北京買套房,房子吧,說到底是個態度,我們養閨女的,就是想要個態度。結婚前,你們都不捨得付出,是不認可我們這麼多年的培養呢,還是沒看上我們閨女呢?那結婚後你們咋對我閨女,我咋能放心呢!」
謝曉丹這才明白,小姨這趟來北京,原來是做市場調研的,調研之後,自然就要指導決策。並且,陳青讓她感動又感慨的裸婚行為,看來並沒有做通家裡的思想工作。謝曉丹不知該如何接話,她猜小姨大概還不清楚高暢創業不但沒有收入,還要往裡投錢,投的,是他們小兩口一起攢的錢,並不是高暢家裡的錢,否則肯定更不淡定了。
「我聽那些老太太說,北京房子這兩年漲得是快啊!」還好小姨換了話題。
「可不是嘛!現在隨便一個樓盤就得兩三萬,工資漲的速度根本趕不上房價!」
「嘖嘖嘖,丹兒啊,你來北京這麼些年了,咋也沒想著買套房呢?」
「唉,小姨,可別提了,我呀,就沒那個命。08年那會兒跟小丁都要買了,他不是掉鏈子了嘛,後來09年我自己又差點買,跟我爸還要了好幾萬,結果臨要簽合同,人家漲了3萬,我爸死活不同意,就沒把握住機會。現在那個房子已經翻了一倍還多了。」
「兩年就能翻一番,這掙錢比買理財還快啊!」小姨瞪大了眼睛。
「那指定比理財掙得多!理財還有風險呢,北京的房子戳在那兒,又不會塌又不會飛,比理財安全多了。」
「丹兒啊,你說北京的房已經這麼貴了,現在買,能不能變成他們說的,那叫什麼,『接盤俠』啊?」
謝曉丹哈哈大笑起來:「姨,你哪學的這麼潮的詞兒,我這麼跟你說吧,我有個大學同學,人家06年買了3套房,現在還每天張羅買房呢!她就經常跟我說,北京的房啥時候買都不算晚,怕的就是不買!以前咱還不信,現在服了。」
「3套啊,她家是富二代吧,這麼有錢!」小姨筷子頭的那塊茄子,一直都沒顧上放進嘴裡。
「啥富二代啊,我家照她家是不能比,但姨你家條件跟她家應該差不多,都算是比較殷實的中產階級吧。主要是06年那會兒房子還沒怎麼漲呢,一平米也就幾千塊,那時也沒限貸限購的,銀行查得也松,隨便開個收入證明就給貸款!」
小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你這同學真有眼光,丹兒啊,你看姨來北京了也沒啥事干,你們平常上班忙,下次你那同學再去看房,你跟她說說,讓她帶著我一起,行不行?」
「行,姨,我跟她說,肯定沒問題,她最喜歡跟人侃房子的事兒了,她就懂這個。」謝曉丹欣然答應下來。
自從謝曉丹讓田蓉和小姨接上頭,晚上下班回家就再也吃不著熱飯了。房地產的魅力在中國人民心目中真是無與倫比,每天傍晚,小姨不是還在看房沒回來,就是看了一天房太累,樓下買了倆煎餅。不過小姨的精神頭倒是十分高漲,晚上拖著曉丹分享她一天的收穫。什麼樣的戶型好出手,哪個區缺乏教育資源,公寓和普通住宅有啥區別,連租售比、容積率這樣的專業名詞都時常掛在嘴邊。不用問,只能說明田蓉的炒房段位又提升了一級。
「田蓉現在到底有幾套房啊?」謝曉丹更好奇閨蜜的經濟實力。
「哎喲,你這同學老厲害了!我聽她說買啊賣的,怎麼也得有七八套了吧?」
「咋可能啊,你聽她吹吧!」謝曉丹斷然否定,與其說是不相信,不如說是不想相信,就憑那個說話都帶著羊肉味兒的田蓉,怎麼可能!
「真的,新房也買過,二手房也買過,鋪子也買過,公寓也買過,最近張羅買別墅呢,說是有消息很快要出文件,別墅用地不批啦,別墅將來會越來越稀缺,肯定得有一輪漲勢。」
「哎呀老姨,電視上天天播『京八條』你沒看見哪,『外地戶口社保滿五年,限購一套』!田蓉她又沒北京戶口,咋可能有那麼多套房,我不信。」
「咳,人家有辦法,今天還跟我說呢,可以用公司買,就是未來出手的時候稅高點,但是稅反正也是買房的承擔。小田自己說的,這些限購政策,限的都是老百姓,真正炒房的人啊,有錢又有路子,根本限不住,反倒是每次政府一限購,肯定要大漲!我感覺他們有個圈子,都挺有實力的,有好多內部消息,大家互相還商量,月初廊坊有個新房開盤,他們一伙人開車去,一上午就買了二十多套!」小姨的眼神里充滿了神秘和仰慕。
田蓉真有這麼厲害了?就像是傳說中的山西、溫州、福建買房團?謝曉丹蹙著眉頭,還是不願意相信。
「昨天她帶我去看一個別墅盤,她男朋友也去了,人家也是炒房的,家裡也有好多套房,本地人,戶口就是北京的,好像跟什麼房管的、銀行的都熟,備不住有啥背景呢!」
男朋友?這麼大的八卦謝曉丹竟然一點不知道。以田蓉穩重的性格,她約男朋友既然不背著小姨這樣的「外人」,想必已經是相當穩定深入的關係了。謝曉丹胃裡有點緊,田蓉胖乎乎的背影在宿舍門口那條林蔭道上越來越遠,自己似乎要追不上了。
入夜,謝曉丹遲遲不能入眠,躺在床上給田蓉發簡訊:親愛的,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大事兒瞞著我啊?
田蓉:呵呵,聽你小姨說的吧,我們也剛確定不久,還沒找到機會跟你說呢。
曉丹:行啊,這麼大事瞞著我,好了多久了?
田蓉:哪有,也就小半年吧。
曉丹:挺好的,聽我姨說是北京人?什麼時候帶出來聚聚唄。
田蓉:嘻嘻,好啊,不過這個人其實你也認識。
謝曉丹心裡一驚,自己也認識,莫非是哪個同學:……誰啊?
半晌,田蓉回過來三個字:李萬兵。
李萬兵?謝曉丹覺得這名字有幾分耳熟,一時半刻卻也想不起在哪裡聽過。
大概是看她許久沒有反應,田蓉又跟了條簡訊來:去年聖誕節,在錢櫃,你還記得嗎?
轟的一下,躺在床上的謝曉丹猛地坐了起來,這不正是同學原本介紹給她,她卻沒看上的那個北京戶口男——李萬兵嘛。
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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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蓉和李萬兵發展迅速,很快就走到了談婚論嫁的實質階段。原本對閨蜜的神秘男友甚為好奇的謝曉丹,那天夜裡聽到是這個組合,瞬間興味索然。她只是隱隱地有點好奇,這倆人什麼時候搞到一起去了呢?謝曉丹偶然會琢磨,她還依稀記得那晚唱卡拉OK時,李萬兵對自己表現出的百般諂媚。當晚,她沒有和他交換電話就提前離席了,不以為然的態度幾乎是寫在臉上,儘管如此,事後,她還接到過陌生號碼的簡訊,是李萬兵,油膩又膨脹的自我介紹,故作瀟洒的邀約飯局……對待那些簡訊的態度,謝曉丹是愛搭不理,連名字都懶得存。久而久之,自然也沒了下文。可是,回想起來,他當時肯定是看上自己了,不會搞錯的,什麼時候想起退而求其次了呢?謝曉丹在辦公室茶水間里,用新添的德國進口ECM咖啡機,熟練地為自己打出一杯卡布奇諾,倚在吧台邊上對著電視里的BBC News發獃。
知識產權部門一個戴著熒光綠框眼鏡的新晉合伙人端著空杯子走了進來:「Amy,周末過得好嗎?」
謝曉丹回過神,禮貌地沖他笑笑:「早啊,孫律師,還行吧,你呢?」
「哎呀,不怎麼樣啊,沒有美女相伴,過得很無聊啊。」他涮了涮杯子,也湊到新的咖啡機旁邊觀察,「換了個新的啊,這玩意兒怎麼用呢,Amy,來幫幫我唄,幫我來杯拿鐵。」
謝曉丹素來不太喜歡這傢伙輕浮的樣子,最近新提了合伙人,越發狂妄了。無奈,人家到底是老闆,就算自己已是資深的行政經理,沖咖啡也不能理直氣壯地說不是本職工作。
謝曉丹放下自己的杯子,走過去三兩下幫他沖好了雙份拿鐵,遞過去的瞬間,姓孫的順手在她手背上揩一把油。「周四端午節放假,你什麼安排?我帶你去泡溫泉吧!」他湊在她耳邊調笑。
「對不起孫律師,我已經有安排了,你自己好好泡吧。」謝曉丹皮笑肉不笑地應付一句,準備離開。
「切——別蒙我了,你們黎總,逢年過節肯定是回家陪家人,哪有工夫陪你啊,你不如就跟我去春暉園,閑著也是閑著嘛。」他還是堵在門口不肯離去。
擱在平時,謝曉丹也能不駁面子,不損風度地陪他們應付幾句,今天卻突然沒了興緻:「我跟男朋友約了端午去麗江悅榕庄泡溫泉,春暉園,你還是帶你太太去吧。」
謝曉丹踩著高跟鞋回了辦公區,越走心裡越委屈,像是中學時和隔壁班女混混吵架沒吵贏的挫敗感。她急需一種力量來支撐自己,甚至等不及走回座位,就掏出手機給黎光撥了過去。幾次三番漫長又執著的等待,還是沒換來那聲「喂」。謝曉丹不甘心,又追了條簡訊過去:在香港還是北京?端午節什麼安排,好久沒見面了,想你了。
一直等到周圍的同事們都開始張羅中午飯,謝曉丹等的那條簡訊才姍姍來遲:端午我要去韓國出差,節後回京約你。
「砰——」一聲,謝曉丹把手機重重拍在桌面上,憋了半天氣,到底也沒發出來。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不平等的情感關係吧,她多少有點忌憚黎光,如果是當年的丁之潭如此敷衍自己,曉丹早一個分手電筒話罵過去了。對待黎光,她卻不敢。如此患得患失,到底是怕什麼呢?怕失去黎光,還是怕失去他帶給自己的物質條件?抑或是更可悲的,怕失去他帶給自己的那個關於改變社會階層的幻象?
謝曉丹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態,到底回歸了黎光最適應的那個溫婉懂事的形象,她沒精打采地回了條簡訊:保重好身體,最近飛得太頻繁了,等你回來。放下手機,她把自己扔進座椅里,旋轉到對著落地窗的角度,迎著燦爛的陽光,努力想要理清思路。這像是一個賭局,理智上,她很清楚,如果婚姻是自己想要的結果,那她贏的概率很低。情感上,她又期待著黎光會越來越習慣她的照顧和溫暖,一旦習慣變得難以割捨時,她就算是為自己爭取到了贏面,有了談判籌碼。何況,黎光比自己年長那麼多,他早晚有折騰不動的一天,只要自己一直堅守在他身邊,不怕熬不出頭。萬一,還能有個孩子呢?那一切就更順理成章了。
可惜,謝曉丹並不了解,她的交易對手到底是個怎樣的男人。她以為,他無非就是一個條件優越的花花公子,其實她錯了。背景深厚又事業有成的黎光很篤定、很自我,而且越來越封閉。已經沒有人,能真正走進他心裡,也沒有任何事,能比他自己更重要。黎光的富有成功,吸引著很多女人;他的寂寞浪漫,征服著很多女人;最終他的自我和孤僻,又把所有人都攔在門外。他消耗著她們的青春、她們的美麗和溫柔,就像蜜蜂采蜜,一旦苦澀乍現,他就會離開,沒有任何留戀。
生活不是浪漫的言情小說,霸道總裁,從來不會愛上心存幻想的傻白甜。
端午節前一天,謝曉丹接到了田蓉的正式邀請。雖然只輕描淡寫地說好久沒聚了,叫上大學閨蜜們一起聚聚,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李萬兵要正式登場了。
吃飯的地方,約在了北京本地一家連鎖家常菜。收到通知簡訊時,謝曉丹皺了皺眉,腦海里浮現起人聲鼎沸、煙熏火燎的大廳,灑滿了菜湯和茶漬的水磨石地板,沾著米粒和油印的猩紅色椅套胡亂套在靠背椅上,菜盤子比臉盆還大,服務員的腳步聲比踢踏舞還響……唉,謝曉丹搖搖頭,好像大學畢業後,就再沒有去過這樣的地方吃飯了,田蓉如今也算是身家千萬,品位可真是越來越差。
遠遠地,她便看到田蓉站在圓桌邊張羅,有了愛情的滋潤,人看著精神不說,腰肢都婀娜起來。謝曉丹笑盈盈地走過去,兩個人親密擁抱,她自她的肩頭看到癱坐在主位上的李萬兵,正叼著根煙似笑非笑地看自己。那件猶如打翻了顏料鋪的花T恤,包裹著渾圓的肚皮,又粗又黑的脖子上還掛著條金光奪目的大金鏈子。雖然與第一次見面時的紅都夾克衫配LV挎包風格迥異,氣質卻驚人地統一!謝曉丹暗自詫異,田蓉怎麼會看上他?雖然她心底從來也沒覺得田蓉有多了不起,但田蓉畢竟和自己有著同樣的學歷,同樣的母校,同根同源,好歹也是美女,還和律所的同事談過戀愛,說起來,她們應當算是同一個階層的人,擇偶這麼重要的事兒,怎麼能這樣一瀉千里?難道,真是沖他的拆遷房?田蓉你自己也不缺啊。
「服務員,菜是現種的啊,快點兒,餓了一上午了!」李萬兵的公鴨嗓子在本來就喧囂的環境中,彷彿撕開一道口子,打斷了謝曉丹的思路。那個帶著濃重鼻音的「餓」字,暴露了他北京郊縣的出處。忙忙碌碌的服務員並不睬他,李萬兵有點沒面兒,抄起木筷子,敲著瓷盤子喊:「嘿,跟你說話呢,聽見沒有!再不上菜,我們換地兒了啊!」那個被他吞掉了一半的「我們」令謝曉丹好生尷尬,她斜眼看看田蓉,她倒是泰然自若,似乎還很享受男朋友這種誇張的主人翁意識,當然,還有房產證撐起來的自信與豪邁。
就算他有一個億,我也不會嫁給他,謝曉丹心想。
謝曉丹款款落座,李萬兵的眼神談不上不規矩,卻盯著她賊氣十足。整張桌子,就他一個男生,似乎越發激發了他的雄性荷爾蒙,從中美關係一直侃到房市走勢,自以為是的淺薄,和虛張聲勢的顯擺,真是讓謝曉丹倒足了胃口。飯吃了一半,手機響起來,竟然是田蓉的前男友,謝曉丹的前同事范鵬華,他半個月前離開了金達律所,跳槽去了一家上市公司當法務總監。范鵬華打電話是為了找人事經理Amy謝開「離職證明」的事兒,曉丹起身走到大廳門口,才終於能聽清他在講什麼。三兩句說完了正事兒,兩人寒暄起來:「你在哪兒呢,周圍這麼熱鬧?」
謝曉丹回頭看看大廳里的圓桌,有點故意地說:「我正跟田蓉吃飯呢,她訂婚了,男朋友請我們宿舍的人聚餐。」
時光荏苒,八年前,率先步入社會的優秀畢業生范鵬華,專程請田蓉宿舍的閨蜜們吃飯,對人生規劃、面試經驗都侃侃而談。如今,八年過去了,再沒人叫他師兄,在飯桌上分享「成功秘籍」的男朋友也不知換作誰人了。范鵬華在電話那邊愣了兩秒,還是忍不住問了句:「哦,她要結婚啦,那要恭喜她啊,她找了個什麼人?」
「找了個北京人,本地的,家裡有一堆房子。」謝曉丹的誇張裡帶著幾分調侃,范鵬華聽來卻是又酸又澀。
「她還真找了個北京的啊。」他的聲音低沉起來,似乎陷入了往日的回憶。
謝曉丹一聽這話裡有話,連忙追問:「什麼意思啊?田蓉一直想找北京的嗎?哦,原來當年她是因為你沒有北京戶口把你拋棄了啊,哈哈!」她故意逗他。
范鵬華果然上套:「什麼拋棄啊,我看她是賭氣吧!當年我們倆感情出了點問題,正好我剛認識了我媳婦,其實就是巧合,結果她就非認定我是看上人家是北京的才跟她分手。是,有個北京戶口,買車買房,孩子上學都方便,可感情是前提啊,誰會為了那麼個小紅本,把這輩子押上啊。你別看田蓉不愛說話,有時候可偏執了,她不會是為了氣我,才故意也找個北京的吧!」
這個玩笑開得可不輕,謝曉丹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她回想起范鵬華和田蓉分手時,她們還一起租住在團結湖的小房子里,她清楚地記得田蓉把自己關在屋裡哭了好幾天,怎麼問也不開口,那時的田蓉,什麼也沒有,沒有工作,沒有房子,像這城市的孤兒一樣漂泊無依。如今,那些曾被時光掩埋的傷痕,隨著光陰的潮水退去,化作了今日故事的心梗。
匆匆掛了范鵬華的電話,謝曉丹感慨萬千地回到飯桌,酒過三巡的李萬兵正心滿意足地攬著他甜美又質樸的未婚妻的肩膀,拍著胸脯對一桌人說:「蓉蓉,今天當著你這些個閨蜜的面兒,我說句話,我保證,咱倆一領證,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的戶口遷北京來,你放心,男人講話,一個吐沫一個釘,保證辦到!」
聽到這樣的「情話」,一幫同學面面相覷,不知道該鼓掌,還是該起鬨,田蓉看起來倒是蠻受用,一本正經地追問:「現在拆遷補償是按戶走,還是按人口走?我遷進去,你姐他們會不會有意見啊?」
「他們有什麼意見?他們誰敢有意見!我們家我說了算,這些事用不著你操心!」大男子主義的李萬兵生氣地一擺手,一臉醉態。他牛飲一杯茶,突然覷起眼睛盯著謝曉丹:「曉丹,你以後要對我們家田蓉好點!我知道,我們倆走到一塊你多少有點不開心。那次相親吧,本來確實說的是你,但是說句實話你別惱,你這人,長得是好看,但你壓根兒不是過日子的人,咱倆要在一起,確實不合適。」
這話聽著就有些變味,明明是自己沒看上他,怎麼反倒好像是她成了落選的秀女,謝曉丹氣不打一處來,當著眾人的面又不好發作,她白李萬兵一眼:「喝多了吧你,這哪兒跟哪兒啊,趕緊醒醒酒去!」
「不是,你別懂裝不懂!謝曉丹,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但是你又羨慕我,我告訴你,我是為你好!房子這些其實都是身外之物,你也三十了,趕緊找個男人把自己嫁了,這是當務之急!再好的女人,上了歲數,也就不值錢了。我說你們這些來北京混的女孩子啊,都不容易,要是找不著歸宿,北京城再好,它也不是你的啊!」李萬兵臉紅脖子粗地站起來,手舞足蹈地比畫著,徹底喝多了。
這句話,戳到了謝曉丹的痛處,她火冒三丈地憋紅了臉,噌一下站起身:「誰羨慕你啊,你不就是個郊區拆遷戶嘛,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神經病!」話畢,她拎起古馳的經典酒神包轉身離席。
一頓飯吃得不歡而散。謝曉丹一個人在綠柳成蔭的亮馬河邊溜達,北方夏夜的風拂過河面,把怒氣吹成了委屈:北京城裡哪家五星級酒店的健身房設施最新;哪家大堂吧里有馬肉吃;哪個高爾夫球場景緻最美;哪家私人會所里的下午茶最棒……你們知道什麼!有個戶口有幾套房,北京城就是你們的了?一群傻逼!謝曉丹恨不能帶著黎光讓他們見識見識,我男人才是北京城裡真正的主人。只可惜,黎光是絕不會允許他們的生活圈子有交集的,不僅如此,這一兩個月來,黎光的疏遠已經明顯不是忙可以解釋的了。
謝曉丹心裡,還在琢磨著那個賭局,那個她與黎光之間的賭局。在這張牌桌上,她已經坐足了四百多個日夜,五花八門教女人如何拴住男人心的書也都讀了個遍。可惜,黎光仍像是那陣沒有規律的季風,讓人無法預判,更無法跟從。到底要不要再賭下去,還是索性驕傲離場,收拾殘局,願賭服輸?投入了時間、情感和青春,特別是寄予了過高的期待,謝曉丹的判斷已經不再理性敏銳。李萬兵說出那些話之前,她不願意去思考她的賭局裡其實還有第三種可能,那就是黎光要先行退場了,甚至都不需要告別。這種可能當然不是沒有,只是此前,她的潛意識不想面對。
謝曉丹望著鋪滿河面的殘陽撥通了黎光的電話,那長長的嗡鳴聲,像沉入水底的失落與寂寞。一陣晚風,吹破了水面的顏色,她突然不想再這樣盲目被動地等下去了:就算你黎光討厭被別人強迫,在你身上耗盡青春歲月,我也有權利讓你討厭一次。謝曉丹從河邊的長凳上站起來,深吸一口氣,發出了那條她編好很久的簡訊:不知道為什麼你最近總是躲著我,忙只是借口,我們都明白,如果你有什麼想法,至少應該坐下來認真談談,好歹在一起這麼久了,即便要分手,也該有個交代。
約莫兩個半小時後,黎光回了八個字:早點休息,周末約你。
北京城有多好,這一年多跟著黎光,謝曉丹算是領教過了。北京城到底屬於誰,沉浸在夏涼如水的夜裡,她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原來自己有著好深的誤會。
周日上午十點,快一個月沒見面的黎光和謝曉丹面對面坐在銀泰中心65層柏悅酒店的酒廊里,選在這個時間見面,通常不會是為了浪漫的約會。謝曉丹多少有點不好的預感,她一直在想,是該繼續保持自己過去精心維護的懂事乖巧的形象,以期黎光的感情能夠峰迴路轉;還是索性放肆地崩潰一次,發泄掉一年多里所積壓的種種不滿,再順理成章地談談補償?
落地窗外,腳下的城市被淡淡的霧霾籠罩,燥熱自下而上蒸騰,五星級酒店裡的冷氣卻過分地足,讓人不寒而慄。黎光穿著最簡單不過的白襯衫、藍色牛仔褲,就如同他們初見時一般,他眉頭緊皺,一隻手按壓額角,另一隻手在那隻漂浮著冰塊兒的檸檬水玻璃杯上反覆摩擦。他欲言又止地反覆說著那麼幾句:我考慮了很久,覺得自己尚沒有做好再婚的準備,然而你也不小了,我不能再耽誤你云云……
黎光的眼神中沒有絲毫忐忑躲閃,卻滿滿的煩躁痛苦,謝曉丹明白,令他痛苦的其實不是和自己分手,而是分手這一刻的壓迫感。倘若自己立即起身離去,從此人間蒸發,他大約會如釋重負,頂多花半個小時感懷,午餐時便會一切如常,晚上便能拖著另一個女孩的手入住樓上的豪華套房。謝曉丹突然強烈地不平衡,從二十八歲到三十歲,黎光享受了她盛放一般的最珍貴的年華,然而她得到了什麼?除了吃喝玩樂,沒有像樣的名分,也沒有像樣的感情,甚至沒有任何可以抵得住歲月磨蝕的硬資產。如今,他想換地方消費了,買單時,怎麼可以連像樣的小費都捨不得給?謝曉丹的身體在冷空氣里發抖,委屈和憤懣在胸腔里淤滯,她好想流點眼淚,換點黎光的同情或者內疚,然而,感情那道大門已經在心底里關閉了,一切受其支配的表達都功能盡失。她只剩下飛速運轉的大腦,和大腦里那些其實同樣卑微的算計。
黎光的電話突然響了,是房產中介,問順義的那套別墅還賣不賣,他不客氣地回絕了。
「別墅又漲了吧?」謝曉丹吸了口氣,主動打破了沉默。
「是啊,都找到買家了,她又不想賣了,非說要再等等還能漲。」黎光煩躁地回答,「她」是他們之間對黎太太的特殊稱呼。
「她還是不想跟你離吧,想再拖一拖,不賣別墅只是借口。」
黎光愣了愣,他熟悉的謝曉丹從來不會這樣分析問題:「不可能,分居都七八年了,離婚也是她提出來的。」
「那她知道你在國內一直有女朋友嗎?」
黎光警覺地看謝曉丹一眼,考慮了片刻才回答:「誰也不會主動去說這些事兒,但她肯定也能想到吧,我們都十年沒有『在一起過』了。」
黎光到底是很忌憚他太太的,謝曉丹一直隱隱地覺得,黎太太一家一定有著比黎光家更深厚的背景。
「如果她知道你在國內有女朋友的話,估計就不會只要那一套別墅了吧?女人嘛,再說不在乎,也不會對這種事兒完全無所謂,特別是有地位又要強的女人,更會有報復心的。」謝曉丹像背台詞一樣澀著嗓子說完了這段話,呼吸急促,心跳不已。
黎光換了個姿勢,雙手抱合在胸口,似笑非笑地看著謝曉丹,半晌才回問一句:「問題是她怎麼會知道呢?有誰會專門去說嗎?」
「那誰說得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現在都是互聯網時代了,消息傳播的速度快得很。」謝曉丹強壓著自己緊張到發抖的身體,可她的感官卻從沒有像此刻這樣清晰過,「那套別墅現在也得有三四千萬了吧,真賣了還有點捨不得,畢竟我們在那兒也有過那麼多回憶,你說是不是?」
黎光覷起眼睛盯著謝曉丹,眼神里的懷疑和嫌惡慢慢變成了不以為然的笑容,他哈哈冷笑一聲,看起來比剛才釋然多了:「Amy,我中午還約了人吃飯,先走一步,你能這麼想我很高興,回頭有什麼問題,咱們隨時電話交流。」
謝曉丹愣了愣,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卻也只好起身相送。黎光很客氣很紳士,其實是很有距離感地和她擁抱了下,拍拍她的肩膀說:「Amy,take care of yourself.」(Amy,你自己多保重。)謝曉丹目送著他的背影匆匆離開,絲毫沒有留戀,一次也沒有回頭。
沒想到,這場雲中的博弈,竟然就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彷彿打完一場大仗的謝曉丹迅速癱軟下來,她盯著黎光留下的那半杯水發了許久的呆,努力平穩情緒。正當她準備離開時,服務員走過來溫柔可親地對她說:「對不起小姐,賬還沒有結,一共是420元。」曉丹一愣,她明白,心思縝密的黎光是不會忘記買單的,這不過是他給自己的一個提示,或者說教訓,告訴她CBD里的一切都是有價值的:兩杯咖啡,一片有霧霾的景緻,或者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看來,她從來都沒有贏的可能。
謝曉丹的直覺是對的。那天之後,黎光的電話再也沒有打通過,她才發覺,在北京這樣人山人海的大城市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其實是那麼縹緲無憑,無論是萍水相逢,還是同床共枕,也就都只靠著一串數字連在一起。要想讓誰從自己的世界消失,不消費神,手機號碼拉黑即可。比起失戀的痛苦,人與人之間如此寒涼粗暴的關係,才徹底讓謝曉丹清醒了過來。
她還沒來得及在黑夜的角落裡舔舐自己的傷口,便有個姓劉的律師打來電話,約她在中國大飯店的大堂吧見面。謝曉丹穿著套裝踩著高跟鞋,趁著工作的間隙溜到樓下,等了二十分鐘後,劉律師才姍姍來遲。這個身形圓潤、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問服務員要了條熱毛巾,拭去了滿頭滿臉的汗水之後,用夾雜著上海口音的普通話問了好,開場白倒還算客氣得體。
「謝小姐你好,我和黎光是多年的朋友了,他非常信任我,有很多事都交由我來打理。最近他都不在國內,他走之前跟我見過一面,聊起你們之間的情況,其實之前我就聽他念叨過你,走到這一步,也是挺遺憾的。黎光這個人,我是了解的,他特別不會和女孩子交往,往往出發點很好,結果卻都不太好。他對你呢,這一年多,也付出了很多的感情和精力,說實話,也希望能好合好散,你說是不是。」
那一刻,如坐針氈的謝曉丹突然明白,為什麼所里的律師們掙錢要比中後台人員多得多,想來他們的人生,每分每刻都在承受著這樣的壓力,還要在壓力中穩定情緒,調整思路,尋找機會,控制全局;輪到她自己,只怕是這一戰都撐不下來。
「是的,我也沒想到我們之間會這樣,他有什麼事兒不能直接跟我說,還要派個人來,打電話永遠不接,發簡訊也不回,玩失蹤嗎?我又不是不知道他家在哪裡,他能失蹤一輩子嗎?」謝曉丹覺得自己的聲音都在發抖,不知是氣憤還是緊張。
「你看,我就說你們之間一定有誤會,所以我這趟來還是很有必要的。你們上次見過面沒幾天,黎光就回美國了,最近他身體一直不太好,回去做個全面體檢。他就是怕越拖你越誤會,所以才讓我來先跟你聊一聊。至於你說他不接電話,謝小姐,你對黎光應該也是了解的,一來他確實忙,電話會都開不完,從來不喜歡在電話里講私事;二來,他也是個臭脾氣,他知道你現在有情緒,一接電話,三兩句不投機,你們在電話里杠起來,不是更不好嘛。」劉律師推了推順著汗水滑下來的金絲邊眼鏡,「況且呢,謝小姐,我覺得你有些簡訊啊,發得也欠考慮。我聽黎光說,你是在金達做行政?雖然不是律師,但在這麼大的律所工作這麼多年,應該也比一般人有法律常識啊,你發的有些簡訊,嚴格地說,已經構成敲詐了,那可是要負刑事責任的。你也別怪黎光生氣,他還蠻委屈的,覺得你怎麼一點不念舊情呢。」
謝曉丹喉頭髮緊,雙手冒汗,她喝了口水,盡量讓自己的表情和姿態看起來鬆弛一些。她是發過些簡訊,在黎光的電話永遠打不通的情緒里,從那些腦殘電視劇里學來的橋段,她真沒想要敲詐誰,自己不過就是說了些氣話,想要回自己該得的。顯然,不念舊情的不是自己,是電話那頭那個冷酷的男人:「我沒有想要敲詐誰,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他還有家室,現在說消失就消失,難道他不應該給我一些賠償嗎?」謝曉丹用顫抖的聲音回復,已經亂了方寸。
聽了她的這番話,劉律師情不自禁露出了微笑,原以為CBD里的白骨精會是場硬仗,沒想到不過就是個銀樣鑞槍頭。「謝小姐,你看,剛才你自己也講了,他有婚姻,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可你還是跟他交往了,沒有誰脅迫你吧。既然是自願的,談戀愛嘛,分分合合的,時間精力雙方都在搭,哪存在誰賠償誰呢?而且我估計,你們在一起這一年多,黎光在你身上也沒少花錢吧。女孩子,不能想著靠和男人談戀愛發家致富,這說輕點,叫不自尊不自愛;說重點,那可真就涉嫌詐騙了。」
謝曉丹臉色發白,被笑面虎劉律師罵得結結實實,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對面的胖男人和善地笑笑,胸有成竹地從電腦包里掏出一隻透明的文件夾,裡面夾著份三頁紙的協議:「事到如今呢,你們的感情恐怕是覆水難收了,你給黎光發的那些簡訊、提的那些要求,全都是不合理的。但是,怎麼說呢,我也勸黎光,感情的事兒,千萬不能夠感情用事,我也讓他站在你的角度上想想問題,他還是聽進去了,也多少能理解你心裡的感受,所以今天我來,也是希望給你們之間做個了結。首先說,感情的事兒,沒有對錯,也不存在誰負誰,這個咱們一定要有共識;當然,黎光對你還是念舊情的,知道你一個人在北京漂著也不容易,所以也希望你能記得他過去的好。他讓我幫忙想個方法,看怎麼能幫到你。謝小姐,你看這樣好嗎,我們簽個東西,也算走個形式,黎光他願意拿出10萬塊給你,希望你無論去讀讀書呢,還是去散散心,總之想開一點,世界大得很嘛。但是你呢,有義務對你們之間的所有關係保密,這筆錢,會由我分兩年支付給你,簽字之後我馬上打給你3萬,明年這個時候,如果你的保密義務履行得不錯,我會再打給你5萬,後年這個時候,把剩下的兩萬打給你。這個嘛,也不是什麼大錢,我也明白,謝小姐你就是為了出口氣。這10萬塊,就當你懲罰他每年還再送一份生日禮物給你好了!這樣你氣也出了,咱們都還是君子嘛,分手不出惡言,好不好?何況不念舊情,也要念未來嘛。」
謝曉丹下意識地用手指翻動桌面上那三頁合同,其實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這就是最終的結果了,她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卻忍不住想,當年和小白領丁之潭分手時,他好歹還給了自己10萬塊,那還是幾年前,也沒讓她簽過什麼奇怪的東西,算上通貨膨脹,富豪黎光搬出職業律師,開出的價竟比丁之潭還低。真是越有錢越算計!可是,也不能拿丁之潭給出的數去說事兒,否則豈不是讓這個劉律師認定自己是感情詐騙的慣犯了嘛。謝曉丹很不甘心,卻也想不出對策,劉律師看她不語,便笑盈盈地問道:「對了,杜文強今天在所里嗎?好久沒見他了,我們倆本科是同班同學,當年一起追過女同學的,哈哈,他要在所里,我一會兒上去給他個驚喜。」
杜文強是金達律師事務所的創始合伙人,走在那層樓里的人,誰都要看他臉色行事,謝曉丹一愣,突然明白劉律師那句「不念舊情,還要念未來」是什麼意思了。她的腦袋越來越亂,只聽到劉律師接著說:「說起來這個世界真是小,我跟金達很有緣呢。你們行政部門,原來有個行政總監,Samantha吳,應該和你共過事吧?我在加拿大的房子,離他們家不遠,也算是鄰居,兩家人經常一起聚。下次她回國,我約上她咱們一起吃個飯,她還挺懷念在金達工作的日子呢,現在在家當全職太太,沒事做,整天悶得發慌,哈哈。」
謝曉丹的心臟越綳越緊,她當然明白看起來和藹慈祥的劉律師肯定不是閑得無聊才和她嘮家常。在劉律師的眼裡,她不過就是他們的好朋友黎光遇到的一件麻煩事,是個來路不明沒有廉恥的小撈女。他們那個圈子,他們那個階級,資源豐富神通廣大,維護統一的尊嚴,保持格局的穩定,是大家共同的任務,想要拉黑你不過是一眨眼的事兒。但是他們心存善良,人品高尚,所以只是點到為止,只要你閉嘴消失,大家也可以相安無事。
很遺憾,他們所有的預判都是對的。北漂謝曉丹,沒有任何實力敢和他們去玩雞蛋碰石頭的遊戲。何況,最根本的劣勢在於,已經要過男人兩次分手費的謝曉丹,也經常在午夜時分質問自己:你到底算是個什麼女人?
那一年夏末秋初,謝曉丹和黎光的戀情拉上了帷幕。初見曾如春光般燦爛,分手亦如秋霜般蕭瑟。謝曉丹獨自過完了三十歲生日,人生又開始了新的迷茫。經過黎光,似乎再難有人能入得了自己的眼。可惜歲月不饒人,魚尾紋漸長,法令紋漸松,真應了那幫不懷好意的男人的話,她最有價值的核心資產,正在加速折舊。到底還是得找個人嫁了,自己又不像是表妹陳青,正在財務自由進而人格自由的康庄大道上闊步前行。謝曉丹把塔羅牌鋪了一沙發,是該收心反思,改邪歸正,降低標準,積極相親,回歸到一個大齡剩女的正常生活?還是,徹底解放思想,不以結婚為目標,只以物質為坐標,容顏既然加速折舊,那就讓它快速變現,別在乎別人怎麼說,也別在乎自己怎麼疼?
還沒等謝曉丹想明白下一步的選擇,陳青家已經鬧開了鍋,當然,還是為了房子。自從小姨每天奔波於北京的各個樓盤,買房的願望就像信仰一樣在內心深處生根發芽。不過,或許是聽了田蓉的建議,她不再以結婚就一定要有婚房為理由,而是換了個投資保值增值的角度去勸說女兒女婿。這一招果然好使,高暢和他的父母很快被說服了,大概多少也覺得就這麼裸婚有點對不起女方,於是很痛快地提出方案:支持買房,首付款他們出六成,親家出四成,房貸小兩口自己還。小姨算了算,北京城裡隨便一套像點樣的房如今也要三百來萬,三成首付款,差不多100萬,親家出60萬,自己出40萬,相差的20萬完全不能彰顯他們養育了這麼一個好女兒的功勞,更不足以讓兒媳婦受盡十月懷胎之苦,生出來的孩子還姓高。但好歹,也是親家的一片誠意。小姨左思右想,反正證都領了,也沒什麼談判籌碼,一咬牙,一跺腳,40萬出就出吧,橫豎是為了女兒。誰想到,小姨剛剛吐口,陳青卻跳出來堅決反對。她說背那麼多房貸,嚴重影響生活質量,自己公司里好幾個老外同事,都租房住,也沒見人家活得比誰不痛快!
陳青的倔強,小姨一點辦法也沒有,她求外甥女謝曉丹去勸勸閨女,曉丹心想:陳青那麼自信又有主見的人生贏家,怎麼會聽我這個loser(敗犬)的,但到底還是約了表妹去東三環邊上的椰子雞火鍋喝湯涮菜。席間,姐倆兒並沒有談多少「房事」,話題卻繞不開地說到了情事。謝曉丹和黎光的事,陳青算是為數不多的知情人,聽說他們分開了,自然也要陪著姐姐唏噓幾聲。
「他跟他太太離婚離了這麼久,到底是什麼原因啊?」陳青隔著蒸騰的白汽發問,抬手往鍋里撒了把水靈青翠的香菜末,手腕上那隻銀色的浪琴錶閃閃發光,那便是謝曉丹送給她的結婚禮物,用陳青的話說,這是她最值錢的家當了。
謝曉丹正好不想承認和黎光分手壓根兒跟他「離不了婚」這件事沒關係,也就就坡下驢,順著陳青的話說下去:「財產分割不了啊,美國的房,香港的房,光北京的幾套房都打得不可開交呢。我跟他也耗不下去了,晚分還不如早分。」
「黎光怎麼買那麼多房啊?他不是一直在華爾街的投行工作嗎?」陳青不解地問道。
「在投行和買房有什麼衝突,掙了獎金就得有地方花啊,吃吃喝喝的能用多少。黎光一直說,北京這幾套房是他回報率最高最成功的個人投資呢。」跟著黎光一年半,謝曉丹的經濟術語比以前可溜多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他在美國讀書,又在美國工作了那麼多年,怎麼沒受點美國文化的影響呢,還那麼愛買房?」
「哎喲,青兒,」謝曉丹把一塊冒著熱氣的軟爛雞肉放進嘴裡,吸溜著回答,「黎光經常說,美國人買房沒那麼積極,是因為美國的房地產已經過了高速增長的周期了,所以沒必要把錢都放在房子里。至於說什麼人生自由、不做房奴,說這話的絕大多數都是美國的普通老百姓,說白了,都是寅吃卯糧的,哪有什麼錢買房,真正美國的富豪階級,也一樣全世界地置業啊,不過人家不只是買一套,要買就買一棟,怎麼說來著,對了,全球『資產配置』,你還做投資的呢,應該比我懂啊。」
陳青似乎是有點聽進去了,帶著疑惑的眼神問:「政府現在調控力度這麼大,去年連續五次加息,現在全國有四十多個城市限購,未來還能有多大上漲空間呢?黎光怎麼還不趕緊把房子賣掉,不怕變成接盤俠嗎?」
一聽這話,謝曉丹明白,表妹也並非完全神仙做派,全然不關注樓市,相反,從宏觀到微觀,了解得不少呢,不過眼下中國,又有誰能完全置身於樓市之外呢。「這我就不懂了,但是你看,這房價是越限購越漲啊!美國倒是不限購,還鼓勵買房呢,房價不也漲不上去嗎?可見中國的事,就是有中國特色,照搬哪國經驗都不好使。」
陳青愣了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了話題:「那你和黎光就這麼算了?」
「唉,那不然怎麼樣,再耽誤下去也不見得有結果。我已經三十了,耗不起。別光說我了,高暢最近怎麼樣,你們倆有要孩子的計劃嗎?」謝曉丹心虛,連忙轉話題,怕一不留神說出10萬賠款的事兒,在有些女人面前,這是能力是驕傲;在表妹陳青面前,這就是自己被釘上恥辱柱的呈堂證供。這個價值觀混亂的天朝,誰都活得力不從心。
「哈哈,才不要,買房這事兒就夠鬧心的了,再來個孩子,Oh my gosh,我可不要我的人生淪落到這樣庸俗的套路里。」陳青仰起臉大笑,左手還不停地擺,彷彿人人樂此不疲的紅塵生活,是一種可笑又可怕的設定。
熱湯暖紅了陳青的小臉,謝曉丹也情不自禁被她清爽的笑容感染,她一直挺佩服這個表妹,所有世俗眼光中的「人生大事」,在她眼中似乎都沒什麼意義,她和他們的世界裡,除了工作,好像就只剩下旅行、讀書、聚會、看演出、看展覽,體驗滴滴、Airbnb這些新鮮事物,外加——思考人生。
好吧,苟且都留給我們了,詩和遠方,都在他們的笑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