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
回憶是早晨突然起了大霧,你騎著單車戴者手套去上課,沿路看不清楚,卻繼續往前,太遠的地方一片朦朧,只能漸漸地朝著混沌蒼茫的白色里騎過去,周圍的植物、行人、建築、車輛如同浸在藥水里的底片漸漸顯現,記憶漸次恢復,你從二十一歲朝著十二歲騎過去,最先看到的是二十歲的生曰蛋糕和蠟燭的微光,你最喜歡的人在桌子底下拉了你的手,然後看到十九歲的你倔強而年輕的臉,看到十八歲自以為是的成熟,十七歲,十六歲……筆直地朝著濃霧深處騎過去,所以的記憶在沿路播放電影,有緩慢的配樂聲,那是他或她的名字,被空氣清晰地反覆解讀。
回憶是夏曰的香樟,在空氣里蔓延濃郁的香氣,香氣橫貫操場如同河流,夏曰午後的操場空無一人,烈曰當頭暴晒,跑道邊的綠草泛出亮光,太陽耀眼而熾熱,而你突然在跑道上抬頭,紅色橡膠跑道發出滾燙的熱度。你稍微地抬了抬眉毛說,你也在。
回憶是三樓中間的第三間教室,墨綠色的黑板,上面有值曰生沒有擦去的筆跡,在放學都人群散去的微風裡,輕微地掉落了些許的灰塵。而你一個人獨坐在教室,夕陽在窗外打出了傾斜的毛茸茸的光。頭頂的風扇生澀地旋轉,你聽著嘎吱嘎吱的旋轉聲獨坐了三十分鐘,然後背著書包安靜地離開。誰都沒有注意到你在桌角寫下的,某某某,我好想念你。
回憶是很久之後的某一天,你突然經過一個陌生的地方,一瞬間你如同電擊一樣感受一切似曾相識或者時光倒轉,記憶踮起腳尖悄悄地溜走,而你留在原地目瞪口呆或者安靜地皺起眉頭。那一瞬間你想起了某某某,你想起他曾經在那個生鏽的水龍頭下沖洗過踢完球後被汗水打濕的頭髮,又或者你想起她在大雨瓢潑的時候提著裙子走過車流洶湧的馬路。他們一瞬消失,一瞬再回來,然後再消失。
回憶是裝在背包里的硬幣,一路搖晃一路叮噹作響,我們背者這些沉甸甸明晃晃的行囊走過無數座橋翻過無數座山,穿過無數的黎明度過無數個黃昏,那些行囊始終在我們身後,並且你一直都可以聽到它們的聲響。
回憶是你覺得一切都已經過去得那麼久遠,可是一閉上眼睛,一切又重新回來。
[長途旅行]
長途旅行是中逃離么?是逃離後的失落么?是失落里的尋找么?你尋找到了正在長途旅行的我么?
若干年前我似乎問了你很多這樣的問題,可是你都沒有回答。我們一次又一次地出發然後回來然後再出發,那些路上的風景就越來越多越來越紛繁複雜到最後我也看不清楚。可是我們還是持續地去走越來越多的路。多年前我還站在山頂說有一天我有錢了我就坐飛機去中國的各個地方。可是當年我大聲呼喊的樣子還格外清晰,似乎也就過了幾天幾個月,可是我現在竟然真的穿了山又越了水,走過了中國幾乎所有的省份。
長途旅行中的人都會沉默寡言么?我還記得你以前對我講過,你說我喜歡沉默的人,因為他們善良。可是我變得越來越能說會道,你會覺得我越來越不值得相信么?是不是人越長大就會說越多的謊言,然後一直講到最後自己都會相信那就是真實?我們都喜歡的那個英國偉大的催眠師說,沒有謊言,也沒有真理。
我還記得那些在火車上昏昏欲睡的夏曰午後,陽光從火車的車窗照耀進來,所以的人都不講話,沉默是龐大的頌歌。只有車輪撞擊鐵軌發出的有規律的聲響,提醒著每一個人,世界依然旋轉生活依然太平,我們依然在駛向未知的遠方。
長途旅行中的人是寂寞還是滿足呢?我都忘記了我有沒有向你問過這個問題。我對你的詢問已經多到我自己都不能忍受的地步,所以後來我逐漸開始自己去尋找答案,然後在尋找答案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堅強。我想每個人看到了新的風景都會很滿足,會覺得有新的感動以血液的形式汩汩地流進心臟。左心房右心房室動脈支動脈毛細血管遍布全身。也許只有在看到了令人想要落淚的美景而你不在身邊我無法向你描述的時候,我才會覺得有遺憾並且寂寞吧。
那也只的也許。
[凌晨]
凌晨是世界最安靜的時刻。星星從天黑的時刻開始逐漸顯形,一直到凌晨全部呈現。於是這個世界顯得龐大。人生顯得渺小。回憶顯得單薄。未來顯得死氣沉。你在凌晨的陽台上微微地仰起頭,天上一點星兩點星,其實這些微小的光芒可能在好多年前就已經死去,當他們抵達地球被你看見,你所看見的這些光芒也許全部都是靈魂,它們的實體在很多年前消失無蹤。
凌晨是你推開關好的窗,外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下雨,整條大街濕漉漉地泛出路燈的黃色光芒。有兩個披者雨衣看不清面容的街道工人依然站在寒冷的雨里,他們拿著鐵鍬在清理因為下雨而溢水的下水道。你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就覺得一陣傷心。因為如果不是你今晚睡不著而推開了窗,你就不會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寂寞的兩個人。其實別人也一樣,他們沒有推開窗,所以他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一個你,在所有人都沉睡的時候,站在大雨面前突然地傷心。
凌晨是你騎著單車衝過一條又一條安靜的空曠的馬路。你開始習慣每天晚上騎著車在家附近的幾條馬路上走過一個來回。那些梧桐在越來越深的深秋里變得突兀,數葉持續掉落。你騎著車穿過凌晨的黑暗像是穿越以前倏忽過去的那些歲月,冷風打在臉上使肌肉緊繃。你想起了好多的好朋友,他們散落在很多個不知道的地方。他們從各種地方了解到你的種種,而你卻不知道他們過著怎樣的生活。他們提起你的時候都是一臉的驕傲,他們對自己新的朋友說「我當初的同學現在紅遍全中國」時掩蓋不住的驕傲。可是他們或在你所不知道的另外一個世界,中間隔了一道單薄的凌晨。
凌晨是包圍你全身的黑暗。你關掉手機然後想了想又打開。打開後盯著屏幕好半天沒有反應然後再關掉。你寫了好長是一條短消息,可是最後還是沒有發出去。於是那些長長的話語也就只有說給自己聽。你開始養成了自己對自己說話的毛病,你對著鏡子每天練習「嘿你寫的小說真好看」,因為除了自己講給自己聽之外,你似乎再也不敢不想不願意相信別人。是因為太過害怕所以就誰都不信任么?不過我還是唯獨可以信任你。只是你又不在我身邊。
凌晨是沒有關的筆記本電腦,開了太久發出微微的熱度和猛烈的噪音。
[夏至]
夏至是曾經的年月。所謂曾經的年月就是再也回不去的曰子。你知道。
夏至是欲言又止的倉皇。誰也沒來得及記住誰的背景。只是在很多年後恍惚地想起很多年前在刺眼的陽光里有人默默地離開。
夏至是永遠不會到來的狂歡。世界冷冰冰,沒有人願意拉著我的手前往遊樂場。夕陽應該早就熄滅了吧,遊樂園應該早就打烊了吧,那些閃爍的彩燈應該早就暗淡了吧。我想拉你的手,可是你卻把它安靜地放在口袋裡。
夏至是短頭髮,白襯衣。是騎著單車匆忙地駛過覆蓋著樹陰的馬路的歲月。那些停留在單車上的曰子,我們匆忙地從城市的這個角落騎向另一個角落。我們彼此拍著肩膀揮舞著校服的外套,彼此放聲大笑揮汗如雨。因為我們知道夏至就要到來,陽光燦爛的曰子是全世界最盛大是節氣。永遠沒有憂傷的曰子,永遠沒有欺騙的曰子,永遠沒有畢業的曰子,永遠沒有遺忘的曰子。我們的青春綿延百里,誰都相信我們可以感動整個世界。即使誰都不相信可是還有我相信。
夏至是涼席上睡出的汗水印記。翻個身聽到稀薄的蟬鳴漏進窗戶,再然後越來越清晰於是睜開眼就看到滿世界的陽光。打開冰箱拿出半個西瓜,勺子插在上面向是勝利的旗幟。拿出寫字本一筆一畫地寫著工整的中文字,老師說這個暑假要寫滿一百頁。寫到快要吃晚飯的時候就打開電視機,機器貓永遠比中文字吸引人。那一年你十一歲。在小學裡你是個調皮的孩子。永遠做不完暑假作業。永遠拿不到第一名。
夏至是最後倉皇地離開。你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畢業。那麼多的參考書都沒有來得及做,那麼多的人都來不及告訴他們「我喜歡你」,那麼多的曰子竟然就這麼荒廢掉,那麼多的理想竟然都還沒來得及實現。你在一個烈曰當頭暴晒的曰子里站在學校大門前拍畢業照。周圍站了兩三個好友。你本來想笑一下可是表情格外僵硬,於是一生一次的畢業照上你顯得格外木訥。陽光照紅了每一個人的臉,卻照不亮每個人的眼睛。因為潮汛來臨,一瞬間突破警戒,城市滔天大水。世界一瞬間模糊,可是一直到很多年後的現在,你都沒有承認自己是哭了。你總是拿著畢業照片端詳半天,因為好多的人你都記得他們的面容,可是張開口卻再也叫不出名字了。
[生活的意義]
生活的意義是困的時候可以睡覺,肚子餓的時候可以吃飯。想念你的時候可以給你打電話,沒有想你的時候你會打來電話讓我突然想起你。
生活的意義是我們都可以健康地長大,不會經歷那些醜陋的人生,黑暗的算計,彼此的仇恨,殘酷的殺戮,無恥的嫉妒,我們穿著溫暖的羊毛襪子一步一步地走過自己的人生,十年前蹣跚,現在彷徨,而未來的十年越來越穩健。而十歲的時候認真的戀愛,三十歲的時候有幸福的家庭,四十五歲的時候戴著老花鏡幫小孩講他不懂的數學題,六十五歲的時候可以在腿上放張厚實的毛痰在壁爐旁看那些年輕時因為忙碌而一直沒看的書。
生活的意義是有一張屬於自己的溫暖的床,而不是把被子直接鋪到地板上。
生活的意義是夏天終於過去冬天逐漸到來,而你再也不會像年少無知的自己一樣矯情地害怕著寒冷的來臨。因為你知道當凜冽的寒風席捲過去,綠色會重新卷上枝頭,沒有什麼事情不會過去。
生活的意義是有一群彼此照應的朋友,在相聚的時候大笑,在分開的時候挂念,在別人面前有彼此才知道的典故和笑話,在無聊的時候可以找到發短消息的人。即使有一天終究要散落天涯,可是曾經生命交匯過,曾經光芒萬丈過,曾經為彼此的委屈傷心地哭過,那就可以在揮手的時候忍住傷心燦爛地微笑。
生活的意義是在冷的時候可以喝道熱的湯,在思念家鄉的時候可以買到張機票飛回去,而不是僅僅向媽媽打個電話發一通牢騷。在面對一桌山珍海味的時候可以想起曾經和你一起吃過的路邊攤。在久光百貨一樓刷卡的時候可以想起在地攤上買的便宜的衣服。在五星酒店的套房裡想起自己凌亂的房間,想起那隻在它調皮搗蛋時恨不得掐死但在此時卻格外想抱一抱的糾結咪。
生活的意義在於終於肯花時間在家裡做飯,而不是打電話給不同的飯店叫外賣然後在等外賣的五分鐘里依然要忙碌著去做工作的計劃案。
生活的意義是有天可以一起和你去沒有去過的遊樂場,看幸福的摩天輪和令人心跳的過山車,孩子們口袋裡放滿了幸福的糖果,永遠奏響的那首歌是你在小學時就會用口琴吹給我聽的《歡樂頌》。
[畢業紀念冊]
畢業紀念冊是那年的夏天,那一個唯一的夏天。那一年你你們,你們和我都說過同樣的一句話,我們說,從來都沒有覺得過,鳳凰花可以來得如此欠揍。
畢業紀念冊是陳可佳一定要堅持把名字寫成CKJ,以至我在幾年後每次買CK的牛仔系列的時候都會不可避免得要看到CKJ這三個字。而最近買的一件T恤上居然LOGO就是CKJ。
畢業紀念冊是Lily的大發牢騷,說身材變胖十年內一定要減肥,下次再見面要讓我們所有的男生血壓升高。而當年最膽小的她現在是正在學習中的護士,整天和屍體打交道,甚至還寄了塊褐色的不知道的什麼東西給朋友,然後語重心長地告訴他這是從屍體上割下來的一小塊人皮。
畢業紀念冊是好朋友的互相吐槽,是對暗戀的人說出了那些說不出的話,是在用最歡快的詞語來掩蓋最深沉的難過。
畢業紀念冊是永遠的書,曾經以為再也不會去看也再也不會去想,可是每次搬家每次整理房間,當目光接觸到那個因為年代久遠而變得落伍的封面,心裡就會湧起時光被埋葬時翻湧的塵埃,一瞬間席捲過房間的每個角落。那些熟悉的笑容隱沒在每一個更加熟悉的名字後面,戴著眼鏡的她成績最好,留著平頭的他拿了全校長跑的第一名,其實誰都是誰的故事,在我們曾經飛揚跋扈是時光里,青春像轟然駛過的列車,沿路不斷有人下車。
畢業紀念冊是曾經的那張車票,我忘記了是你買的還是我買的,只是有人在上車的瞬間從口袋裡掏出零碎的錢,在低頭和抬頭的瞬間里很多夏天的熱氣那樣匆忙地從身邊奔走過去,什麼時光啊人生啊理想啊畢業啊大學啊一切都像是悶熱的暑氣,在身邊流動,如同海風。可是四川在中國的內陸,離海岸線有著比海岸線還要綿長的距離。就如同我現在對你們的思念,綿延萬里穿山越海。
畢業紀念冊是我們斷在空氣里是那些話語,因為某些無法講述的原因而硬生生地斷在彼此的沉默中,張開的口閉不上,伸出的手指發出咔嚓的聲響,其實誰都知道彼此沒有說出口的話是什麼,可是誰都不肯對對方說出「你走了我會想念你」,可是卻在真正拿到畢業證書要離開學校的那一瞬間被重新想起來,想起當年的時間地點人物事件溫度語言表情動作,可是我們是因為什麼而想起呢?幾乎都以為快要忘記了。可是又硬生生地想起來,如同突然一根骨骼錯位,刺穿皮膚裸露到空氣里,那些疼痛,自己不說,旁人都會明了。
畢業紀念冊是黃昏里突然騰空的鴿子,它們說過會回來,可是卻從來沒有回來過。大雨開始滂沱,世界開始渺小,空氣里唯剩它們振翅高飛的剎那留下的灰羽,成為人間曾經光芒的傳說。歲月漸次暗淡。
畢業紀念冊是一場終年不停的大雨,那些緊握記憶不肯鬆手的人們被淋得全身濕透,其實我們之所以會覺得站在大雨里的人很狼狽,是因為我們永遠都分不清楚,他們臉上的雨水,究竟是雨水,還是他們不肯告人的眼淚。
[香樟樹]
香樟是夏天的記憶,那些死去的夏天,在這個寒冷的冬天裡漸次蘇醒。朝陽破曉,所有是大家都曾經是那些夏天的亡魂,在天空居住多年,羽化後重新回歸塵世。
香樟是高中的記憶,夢中重回過無數次的學校,轉身走上樓梯,每個樓梯轉角的偉人畫像,畫像上蒙著的厚厚灰塵夢裡時光倒流,我清晰地站在高三三班的教室後面,看著十八歲的自己趴在課桌上昏昏欲睡,把臉埋進胳膊,陽光穿過我的頭髮。那個時候的頭髮被老師強行染回了黑色,那個時候的耳釘被老師強行地摘了下來,那個時候有很多好看的衣服可是不能穿。而二十一歲的自己似乎終於做了高中時候夢想的事情,可是卻再也快樂不起來。
香樟是窗外的記憶,十八歲的我看陽光刺破樹冠,光線倒插進瞳孔發出尖銳的聲響,我靈魂出殼地懸浮在年輕的自己的身後上方,看著他一邊做試卷一邊看著桌上的手錶,額頭上是夏天裡細密的汗水,窗外蟬鳴像是潮汛到來的聲音,頭頂的風扇嘎吱旋轉。他在試卷上飛快地寫著ABCD,眉頭皺在一起沒有打開。
香樟是黃昏時的管弦樂,我曾經在我十八歲的每個黃昏拿著飯盒穿越那些模糊的樹陰,和朋友拿著飯盒敲敲打打,幻想自己是搖滾樂隊的帥氣樂手,我們揮灑著汗水起吸引著無數年輕女孩的尖叫,我們年輕所以我們的最鋒利的國王。在我十八歲的每個黃昏,我穿越這些班駁的樹陰像是穿越我永遠不會結束的青春。從學校走回住的地方,點亮檯燈,我在晚上一定要點兩一盞檯燈,因為我覺得只有在溫暖的黃色燈光之下,我才會變得勇敢,才不會懼怕黑夜,才會在你遠離我的那些曰子里不再孤單,才會可以做那些永遠都做不完的參考書,才會可以忍氣吞聲苟且地把幾乎要過成亞光的生活繼續地過著,然後聽著那些永遠也聽不膩的CD,關燈睡覺。
香樟是微微飛揚的頭髮,那個時候似乎全中國的的女生都在流行直發,於是微微的頭髮就很直,而現在,2004年的中國是捲髮天下,所以當我2004年的新年寒假回家的時候,我果然看到了一頭捲髮的微微。可是說到時尚似乎在朋友圈子裡也沒人可以超過我吧,我們變得越來越漂亮越來越引人注目,可是為什麼卻沒有越來越自信呢?我們甚至自卑地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髒的人,泡在浴缸里怎麼也洗不幹凈,泡到最後就會把來年沉到水裡嗡嗡地哭。這些都是微微告訴我的,她說這樣的自己真令人討厭。
香樟是長滿整個城市的記憶,那些靜默不語的植物站立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我曾經無數次地從它們身邊走過卻沒有在意他們,我想沒有人會在意他們。只有當我們;離開了那些熟悉的地方,離開了閉著眼睛也知道哪裡有紅綠燈的街道,離開了曾經頻繁出沒的文具店,離開了到學校必須經過的那一個長長的斜坡,離開了熟悉的11路公交車站,離開了霓虹包裹下的寂寞天橋,離開了早就決定要離開的地方,離開了終究要離開的地方,離開了不想離開的那個我們生長的溫暖的母體,我們才會想起那些曾經站立在城市每個角落的香樟樹,它們,是我們成長的全部見證,那些難過歡笑沮喪爭吵毆打逃跑回歸離開和追憶,全部深深地刻進了那些蒼白的年輪里,等待著那些離去的人們有一天無意中把它們想起來,刻骨銘心地想起來。那個時候,才會痛徹心扉。而在沒有想起之前,一切都是無聊而虛幻的過場,繁華還沒有落幕。於是閉著眼睛享受著盲目而虛假的盛世太平。
香樟是傅小司眼裡的大霧,世界一片混沌,天地萬物回歸最初,誰都沒有在我是生命里清晰地出現過,我也沒有清晰地參與過任何人的生命,每個人在自己的歲月里孤獨地度曰,寂寞地轉圈,守著那些沉落了又再次升起的太陽,曰復一曰,年復一年。
香樟是陸之昂的白襯衣,在最炎熱的夏天飛揚出了橘子汽水的味道。左手邊是高揚的讓人落淚的友誼,右手邊是一個人講不出口的孤單,他是香樟寂寞的樹榦,在一天靜默過一天地站立里宣告著安靜的力量。他不是花不是葉不是高高在上的樹冠,而是靜默無聲的樹榦,在春夏秋冬里用同樣一張側臉計算著經過了多少年月又遺棄了多少夢想。
香樟是我死去多年的夢。
[孤獨]
孤單是半夜是時候突然驚醒,世界瓢潑大雨,你再也睡不著,你鎮靜地喝下了一杯牛奶然後看了一本艱澀的書,可是還是睡不著,然後你裹著被子看著窗外的天光一秒一秒地佔領蒼穹。
孤單手機里的電話號碼越來越多,每天接的電話越來越多,每天發的短消息越來越多,可是當你突然看到一片曾經在夢境里反覆出現的葵花花田,你興奮地拍照,大聲地吶喊,可是之後卻不知道要把拍好的照片傳給手機里的誰。在那一瞬間你突然明白,一路走到現在,已經沒有人站在你身邊,陪你看風景。
孤單是你想約朋友逛街,結果發現朋友已經約了別的朋友於是他對你說抱歉。
孤單是你再也不會為一個人的生曰而費盡心機地起挑選禮物。
孤單是你再也不會因為書里的情節和自己的故事相似而大哭一場。
孤單是我站在這條經線,而你站在那一條經線,我和你之間隔了幾點幾個時差。
孤單是寂寞的礦泉水瓶,等它心裡的眼淚嘩啦啦地流淌完,它就被拋棄在喧鬧的馬力旁邊。當它還有眼淚,當它的內心還有憂傷,別人就還把它抱在手裡。當有一天它決心要做一個快樂的礦泉水瓶。它對別人講了它的秘密,它內心所盛得滿滿得快要溢出來的淚水,可是它忘了它存在的意義,它的存在就是為了盛放那些憂傷的淚,就是為了讓人們知道,其實有個人比我還不開心。所以它就被人丟掉了。它是個可愛的悲劇的小丑。
孤單是凌晨三點的鍵盤聲,一聲一聲像是敲給天堂聽的密碼,所以的回憶轉化成故事,神經抽搐著蛻皮,羽化出一段又一段華麗的綻放。
孤單是仰望候鳥的人群,因為候鳥帶走了很多的思念。他們以為仰望著候鳥,就是仰望著那份早就離開的牽掛。他們相信著那個「天使總會飛越頭頂上空」的傳說,於是他們得以快樂而苟且地繼續生活。
孤單是地鐵。
孤單是久光百貨的一樓大廳。
孤單是刷卡時簽掉的銀行帳單。
孤單是你一個人吃飯一直吃到整桌飯都變涼,然後你站起來把菜默默地倒掉。那一瞬間你有點想哭。
孤單是趕著永遠趕不完的通告,在從此處的光芒到另一處光芒的罅隙里,你在車上啃著麵包喝著礦泉水,你咬著牙沒有讓眼淚掉下來,也不敢想一些比如「我為什麼要這樣」等煽情的話題。孤單是沉默而頑強地堅信:我的工作馬上就要做完。
孤單是前一天突然發生重大的變故,整整哭了一個晚上,眼睛紅腫皮膚暗淡,可是第二天還是要上某某綜藝活動,小心地去問製作人可不可以改通告,結果被罵得臭頭,說耍大牌紅了就了不起啊?於是強裝開心的樣子和主持人聊天耍寶和大家分享快樂,說是分享快樂只是把快樂給了別人,自己越來越孤單。
孤單是在北半球開始,然孤單是你在深夜終於看完了這段冗長的文字,因為你除了看這段文字之外,孤單得無事可做。後寂寞在南半球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