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話底氣如此不足,以琛已經不屑辯駁。起身打開窗戶,外面清新的空氣一下子涌了進來,從十樓的窗戶向外看去,天高雲淡,視野空曠,以琛煩悶稍減。
父親死時以琛不過十歲,年幼的他雖然聰明,卻不足以了解成人世界的複雜。只記得有一天放學回來,早上還好好的父親渾身是血地躺在醫院,已經沒有了呼吸,緊接著本來就孱弱的母親病故,他頓時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幸好父親的鄰居兼戰友收養了他,所有的緣由也是長大後他才漸漸清楚。
以琛的父親在八十年代末向銀行貸款投資房產,然而樓房造到一半時,銀行由於信貸政策的改變,要提早收回款項。彼時的趙清源正是Y市的銀行行長,地方的銀行行長有權批示是否要提前收回貸款,何父多方活動,趙清源終於同意給他續期,然而轉眼這筆款子卻沒了下文,何父活動的經費打了水漂,造了一半的樓頓時變成了爛尾樓。這時建築隊和材料商上門要債,何父在躲避中不慎從未造好的樓上摔了下去,當場死亡。
而那時只吃不吐的趙行長後來卻平步青雲,一直官至市長。他雖然沒有直接導致以琛父親死亡,但無疑是一連串悲劇的源頭,阿姨經常看著電視里講話的趙清源對他說:「以琛啊,等著,壞人會有壞報的。」
以琛無法忘記當得知默笙竟然是趙清源的女兒時自己萬般複雜的心情,荒謬、憤怒、可笑,無數洶湧的負面情緒在看到默笙時再也控制不住地朝她發泄出來。也許這其中還夾雜著對自己的自厭,因為就算那個時候,他竟然還是不想分手。
那些一時激烈的話自己說出來也覺得心痛如絞,默笙呢?
而且自己幾乎……是立刻後悔了吧。
以琛眉間微攏,往事不堪回首。那時候他還年少,再少年老成也只有二十歲,尚不懂得怎麼控制隱藏自己的情緒,現在的他再也不會重蹈覆轍。
主人身上散發著明顯的逐客信息。裴方梅發現自己來這裡完全是錯了,如果他無意報復,她的出現只是多此一舉,若他真的要報復,如今的她又能阻止什麼?
可是畢竟不甘心就這麼無功而返,她放低聲音柔和地說:「我希望你能給我個承諾,我雖然和小笙不親,可畢竟還是她的母親。」
良久沒有迴音。
裴方梅素來心高氣傲,為默笙低頭至此已是極限,這時站起來說:「既然這樣,那我走了。」
她起身走向門口,手快握上門把時,卻聽到那個一直咄咄逼人的年輕人平淡如水的陳述。
「他們給我十年,我要默笙一輩子。」聲音中充斥著一種說不出的疲憊,他頓了頓說,「我屈從於現實的溫暖。」
裴方梅先是怔住,然後才明白這就是她要的承諾,她回過頭。那個站在落地窗前的年輕人籠罩在一層淡金色的陽光下,只給了她一個蕭索的側影。裴方梅來不及說什麼,耳邊又聽到他淡淡的請求。
「默笙愛胡思亂想,這些事情,請不要讓她察覺。」
辦公室內已經恢復了平靜,以琛卻一時無法投入工作。看看時間也差不多快下班,索性合上卷宗留待明天處理。
衣袋裡的手機滴滴響起來,是簡訊的鈴聲。
肯定是默笙。
打開手機果然是她。
——「以琛,今天我發獎金,請你吃飯,馬上就到你樓下。」
以琛微微一笑,某人得意洋洋的樣子好像就在眼前。正準備回給她,電話響起來,等他接完電話,手機里的簡訊又多了兩條。
——「不回我,你不會不在吧……」
——「可憐的手機,以琛又把你扔在哪啦?」
這麼沒耐心。
以琛不禁搖頭,他一個電話也不過接了十幾分鐘而已,快速地回給她——「不用上來了,在樓下等我。」
以琛站在窗前,等著默笙出現在他視線中。
好像以玫曾經問過他為什麼能這麼耐心地等下去。
其實等待與時間無關,它是一種習慣,它自由生長,而他無法抑制。
默笙已經背著相機晃啊晃的出現在他視野中,她站在對面的樹蔭下,低頭按著手機。
一會兒就有新的短消息出現在以琛的手機上。
——「以琛,我到了,快點下來,老規矩哦,我數到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