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若有張不變的臉,但願它永遠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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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洛期末考得不錯,中上游的數理化成績加上發揮良好的語文英語,也排進全班前五。何爸難免嘮叨一句,如果學文,或許就拔得頭籌了。但他還是很開通的免除了所有假期補習。
悠長的夏天,一群男孩女孩走東家串西家。處在生長期的男生們蝗蟲一樣,到哪兒都吃人家一鍋一鍋的飯,過境之後,這戶的冰箱也就空了。也常常約在學校打球,然後一起騎車去江邊划船。
班任林淑珍聯繫了市郊一處度假村,帶著報名的二十多個大孩子去遠足。
等火車時,趙承傑目測一下何洛背後的大書包,說:「帶著帳篷和睡袋呢?真以為去野營啊!」
「哈,寶藏啊!」章遠不聲不響站在她身後,把書包拉開一條縫,居高臨下檢查著,「樂百氏、蝦條、朱古力豆、羊羹、果凍……你洗劫了幾家小賣部?」
「不要亂翻!」何洛跳腳,「這可是我們幾個女生的。」
「你只給她們帶,沒有我的份么?」章遠問。
「我們各有分工的。」何洛遞過一根檸檬味棒棒糖,「給你,免得一會兒口水都滴在我包上。」
「真小氣!」他笑著,把糖叼在嘴裡。
他似乎比去年還要高一些。何洛和三五個女生說笑著,餘光瞟到章遠背影。他叉腰站在月台邊沿,穿行的風吹鼓他敞開的格子襯衫,衣襟翻飛,白Tshirt亮得耀眼。因為每天都耗在球場上,章遠晒黑很多,看起來更結實健康,逆光時微揚的側臉是一道漂亮的弧線。路基側旁的灌木叢是深深淺淺的綠,在風中沙沙響著。
章遠的變聲期基本結束,洗去稚氣童音的尖銳,乾淨的音色,醇和入耳。何洛最喜歡聽他笑著叫自己的名字。
何洛,何洛。
清越的開始,圓潤的尾音,那一瞬,感覺陽光灑滿全身。
火車緩緩進站,鐵軌無限延伸,臨風的少年。像一組MTV中的優美長鏡頭。
畫中人忽然回過頭,含著棒棒糖,清朗的五官揪在一起,「何洛,你給我的糖泡過陳醋啊,酸得牙都倒了。」
這是一班提供給鐵路員工的通勤火車,基本每十分鐘就要停一站。
李雲微看著旁邊公路上飛馳而過的汽車哀呼,「我們坐的是火車還是牛車?你看,那個拖拉機都不比我們慢多少。」
「這樣挺好啊!」何洛喜滋滋地笑著,「我們來下跳棋吧。」章遠就在過道那邊的座位,正在和高放比賽轉魔方。他低著頭,無比專註。
何洛喜歡他認真的表情。
她又問自己,章遠什麼表情是你不喜歡的?答案是空集。
「不要玩累腦子的東西,放鬆一下嘛。」田馨趴在茶几上,「起個大早,好睏。」
「啊,我們來算命吧!」李雲微亮出撲克牌,詭秘一笑,「測姻緣哦。」
困的不困的,發獃瞅別人的,立時都兩眼發亮,豎起耳朵。
「綜上所述,最愛你的是A,他也最帥,但是你嫁給B,B最有錢。」李雲微說,「白蓮啊白蓮,沒想到你也是拜金的女人。」
「開玩笑,我都不知道B,C,D是誰。那字母來湊數的。」白蓮咯咯地笑。
「那……最愛你的A是誰?」田馨湊上前呵癢,「哈,是不是我們認識的人。」
「對啊,是誰?」章遠轉過身,長腿橫在過道。
「又不是你。」何洛沖他吐舌頭,「不要偷聽我們女生說話。」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
「呃……」何洛哼一聲,哈一聲,一顆心揪起來。
「你信么?」章遠忽然問。
「什麼?」
「算命啊。」
「不信,好玩兒唄。」何洛問,「你要不要算?」
「好啊。」
「你想四個女生吧。」李雲微攤出四個花色。
「喏,就你們四個好了。」隨意一指。
「喂,說了就不準了。」何洛臉上發熱,雖然自己只是四分之一。
算到學歷最高最聰明的是何洛。「這個不準吧!」何洛和章遠一起置疑。
「看最後章遠花落誰家。」何洛洗牌。
「是看我摘到哪朵花兒。」章遠糾正。
每三張翻開一張,看第一個出現的K是什麼花色。頭兩輪都落空。
「最後一輪了。」何洛手心有些出汗。
「緊張嗎?同桌。」李雲微啞著嗓子低聲問,「也許一輩子當光棍吧!」
「搞笑,章遠打光棍,還讓不讓我們活?」趙承傑也湊過來,「我賭是白蓮,剛才算她最有錢吧?德財兼備啊。」
「你自己猜是誰呢?」田馨問,「別說是我啊,我會跳火車的!」
「這麼開心,這麼激動啊!」章遠目光掃視一周,嘴角帶笑,「誰說是你了?」他停了片刻,說「何洛……」
啊,他在喊我的名字么?何洛心一顫,險些將滿手撲克扔掉。不敢抬頭,不敢直視他的雙眼。
「你倒是快些算啊!」跟上一句,「觀眾都等著呢。」粲然的笑容看起來有點壞。
果然,最後也沒有出現適合的紙牌。
「唉,天涯何處無芳草,兔子不吃窩邊草。」李雲微說,「別傷心啊,世界很大,女生很多,又不是只有我們四個。」
「不會是看破紅塵立地成佛了吧?」何洛說。她想,夠惡毒,寧願他出家,也好過最後的選擇不是自己。
「這輩子又不是一副紙牌能決定的。」章遠笑著拂亂一桌撲克,「如果我認準的,管它天涯窩邊,通通移植到窩裡。」
「路邊的野花……你不要采。」
「不採白不採。」
眾人笑成一團。
度假村建在山坳里,翻過一道低矮的山樑,便能看到本市最大的紅旗水庫。林淑珍再三叮囑學生們遠離水域,恨不得每個人都寫下生死狀,才放心他們自由活動。
這一帶是張廣才嶺的余脈,山勢平緩,仲夏山花競放,點綴在起伏的丘陵上。大孩子們童心未泯,在山坡上玩起兒時的丟手帕。
「真不應該建議輸家唱歌。」趙承傑皺眉,「田馨就和學校廣播電台似的,一開口就停不下來,還一定要有革命歌曲。誰知道開關在哪兒?趕緊關了。」
高放也附和,說:「對對,搞不好有些人故意輸掉,藉機開演唱會。」
輪到章遠拿手帕。何洛拍著巴掌,和大家一起唱「輕輕放在小朋友的後面,不要不要告訴他」。總覺得章遠對她笑了一下,警覺地回頭,連忙推推身邊的李雲微,「快,到你了!」
李雲微起身,顯然已經追不上。章遠邁開長腿,兩三步趕到空擋處坐下。他側身盯著何洛,表情嚴肅:「丫頭,你出賣我。」
「哪兒有?」
「狡辯。」他右手撐在柔軟的綠草上,指尖幾乎出碰到她的。幾莖野草折斷,清新的氣息一縷縷飄上來,瀰漫在面前,美好的讓人窒息。
「我沒有。」
「就是你。」
兩個人還在爭辯著,只聽李雲微「哈」一聲撲過來,「讓你們聊天,抓到了!」手帕正正地躺在章遠身後。
笑鬧一天,吃過晚餐後眾人叫著推麻將打升級,何洛卻沒有出現在娛樂廳。
章遠說:「我這個高手還是不上了,否則你們今天誰也別想開和。」他又問李雲微,「何洛呢?你們那麼多吃的,都帶回去多沉?拿下來大家幫忙消滅。」
「吃的呢,就在這兒。」李雲微把書包從牌桌下拽出來,「我們早拿下來了。」
「噢。」章遠欲言又止。
「還有事么?別耽誤我們打牌。」李雲微開始碼牌。直到章遠心神不寧滿屋繞了兩三圈兒,才勾勾手指,附耳說,「以後輪到咱們值日,你一個人擦黑板。」
「憑什麼?」
「我總不能隨便說何洛去哪兒了。」
「誰關心她去哪兒啊。」
「也是,又不關你事。」
「……」
章遠又走了兩圈,踱回來,「成交,擦就擦。」
何洛沖了涼,很想看看郊外的星空,又不敢一個人走遠,便站在遠離門燈的灌木叢旁。
「喂蚊子呢?」章遠長手長腳,分花拂葉走過來。
「我有花露水。」何洛從斜挎的小包中拿出,「六神的。我在看星星。」
章遠上下打量她,「看猩猩?你也沒拿鏡子啊。」
何洛白他一眼。
「你都認識么?」他又問。
「北斗七星,北極星。」何洛說,「還有獵戶座,最好認了。」
「這裡看不清。」章遠說,「還是有燈。」
兩個人走出幾百米,坐在田埂上。
「斗柄南指,天下皆夏。所以那邊是南。」章遠指著,「銀河南邊有天蠍座α,也就是心宿二。」
「啊,心宿呀。」何洛想起漫畫中的金髮男子,「你知道二十八星宿的名字么?」
「只知道幾個。」
「我都知道,南天朱雀有井鬼柳星張翼軫;東面青龍……」何洛得意地一一背出。
「你不會是熟讀《西遊記》吧。」
「是少女漫畫啊。《魔幻遊戲》,我看完之後,就把二十八星宿的名字都記住了。」何洛抱怨,「我爸還總說漫畫無用。」
「沒看過。我最喜歡《城市獵人》,不過女孩子應該比較喜歡《陽光少女》吧。」
夜色釅釅,青山成了黛色剪影,水渠淙淙輕歌,偶爾有明滅的綠色光點飄過。
「鬼火呀。」何洛拿著手電筒,光柱向上打在臉上,「給……我……梳……頭……」
「看你披頭散髮,也像個弔死鬼。」章遠拿過手電筒關上,「是螢火蟲。」伸手從旁邊的灌木上攏住一隻,攤開來,小小的蟲尾部一亮一亮,「它翅膀沾上手心的汗了,飛不走,仔細看看吧。」
「這麼涼快,你手心還出汗。」何洛湊過來。她頭髮濕淋淋的,月色流光在青絲間傾瀉,素凈的臉龐通透潤澤。
「何洛。」章遠忍不住喊她的名字,「其實……」
「嗯?」她抬頭,對上一雙晶亮的眸子,深邃地像夜空的星。啊,這是章遠呢,剛剛說到何洛喜歡的話題,她興緻高昂,一點也不拘束,還拿出一包甘草杏,兩人邊吃邊聊。
而現在,世界在一瞬間歸於寧靜。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她又手足無措起來。
「和你在一起……」章遠將目光移向起伏的水稻田,悠然說,「我就會很開心。」
何洛一顆心險些從嗓子眼跳出來。她咬著嘴唇,低頭,胸膛中空空的,失重的感覺,好像漂浮在幽藍深邃的夜空中。如水的夏夜裡,河漢皎皎,蛙叫蟲鳴,樹影婆娑。而何洛滿心只有一個人的身影,他的話反反覆復在耳邊響著。
不是幻聽吧。何洛揪著身邊野蕨菜和三葉草的葉子,不知如何回答。
「因為你總會帶各種好吃的!」章遠清朗地笑。
原來這樣啊,何洛從半空重重跌下,不過還好,心臟總算也回到原位。只是血液仍然湧上面頰,有夜風也吹不散的熱度。
「我們回去吧。」她有些失望,起身沿著來路走去,踩碎一地月光。
章遠把螢火蟲放在草莖上,大步追上何洛。
可憐的小蟲兒終於得到晾乾翅膀的機會。
鵝黃色夜來香的芬芳暗暗浮動,慢慢滲在時光的罅隙里。不知何時便會伸出一隻柔軟的觸角,撩撥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