捧著兩杯溫水,我們一起坐在了看得見江景的沙發上。
大概因為還在春節,江上的燈光深夜依舊絢爛,江水倒映著燈光靜靜流淌,平和而又喧囂。
「這個房子是我爸爸買了自己裝修的,可是我父母,卻一天都沒住過。」隔了好一會,林嶼森才低聲開口。
我有些意外地抬眼重新打量眼前的房子,莫名覺得它空曠了寂寞起來。
這間父母留給他的,卻一天都沒住過的房子,林嶼森每次走進來時,會是什麼心情呢?會不會有很多個深夜,他也像現在一樣坐在沙發上,卻沒有人陪他。
心中陡然一陣酸楚,我把手中杯子遞給他,他接過杯子放在了一邊,輕輕地攬住了我。
「房子還沒裝修好,爸爸就被外派了。他出事後,媽媽就離開了中國長期旅居瑞士,幾年前才再婚,現在過得很平靜。那會她也想把我帶走,但是爺爺奶奶的身體一直不太好,她不忍心在他們經歷了喪子之痛後,還把孫子帶走,最終選擇把我留在了上海,那會我七歲。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和爺爺奶奶住,在浦西一個很小的六十多平方的老公房裡。」
「外公經常會接我到盛家住幾天,爺爺奶奶從不阻攔,卻從來不和我一起去。小時候也疑惑過為什麼,但從沒細想。大概因為父親過世的打擊太大,爺爺奶奶還是早早相繼病故了。媽媽再次讓我出國,但是那會我已經考上了很好的高中,也想在國內讀大學,於是十三歲的時候,我搬到了盛家的老宅。」
「外公。」他頓了頓說,「一直對我很好。」
「我高考比較早,第一志願是商學院,一方面想幫外公分擔點東西,一方面,也是繼承父親的遺志,這個時候,才有人告訴了我父親的事情。」
那必然是有人不想他幫忙分擔了,可是選在高考前夕告訴林嶼森這些,真的很卑劣。
「我改了志願,報了醫學院。我本來也對醫學更感興趣,小時候還想過做無國界醫生,哪裡有需要就立刻出現在哪裡。」
我心中一動,想起舅舅提過的林嶼森爸爸的死因。
他繼續陳述著:「整個大學我借口學業繁忙很少去盛家,實在推不了去了,也大多是一個人在房間里看書,後來又去美國留學,最後選擇回國當醫生。從醫看多了生離死別,我漸漸地放下,但是和盛家仍然聯繫不多。那次陪外公去參加你乾媽的宴會,是湊巧我在無錫一家醫院交流,外公派車到醫院接我,我才陪同參加……後來我出了車禍。」
我不由抓住了他的手,他靜靜地低頭看著,與我十指交叉。
「那一段時間,我心裡充滿了戾氣,所以外公讓我去盛遠做事,我直接答應了。我算是從基層做起,一開始並沒人太在意,畢竟我沒有學過經商。但是做點小項目,還需要學嗎?」
……哦,盛遠的小項目。
明明聽得心情很低落的,可是這一刻卻又被他弄得忍俊不禁。
「進入盛遠半年,盛行傑有個項目出了岔子,我想辦法解決了,外公直接把我提到了盛行傑的平級。我做了一些事,交了一些朋友,嗯,也給聶總找了些小麻煩。」
他輕描淡寫的樣子聽得我差點信了,但是想想我爸對他印象這麼深刻,鬼才信是些小麻煩。
後面的劇情我已經知道了:「後來你就到蘇州了。」
「嗯。再後來,就有了聶小姐。」他說到這裡,嘴角才微微彎了起來,「然後我的想法有了改變。」
「什麼改變?」
「我好像回歸了理智,好像得到了彌補,心境平和了。」此刻他的神情也帶著經歷波折後的沖淡平和,「我問自己,為了讓別人不痛快,浪費自己的時間去做自己並沒有興趣的事情,是否有意義。」
「當然,本來是有的,因為我那時矯情,覺得自己已經算一無所有。可是,現在又擁有了。」他握著我的手更用力了一些,目光專註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曦光,我不想放棄,我不想我十幾年的辛苦付之東流。」
我坐直了身體。所以他真的要回去從醫?!
「這次去瑞士陪媽媽過春節,我陪她去滑雪。站在雪山頂上的某個瞬間,突然覺得一下子天地遼闊了。學醫的用處不僅僅在臨床,不僅限於手術台上,可以做的事情很多,此路不通,我換條路,我還可以學以致用。我的手廢了,但是難道我只有手嗎?最寶貴的,難道不是我的大腦?」
我獃獃地看著他。
我知道我這個時候應該鼓勵他肯定他,可是我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這個人,明明經歷了那麼多困苦,家庭上的,事業上的,可是卻仍然這麼豁達自信,發自內心的善良。
我神情大概有點傻,他看到我的樣子,驀然笑了。
「你這是什麼眼神?」
「就是覺得你,嗯,特彆強大。」我有些懊惱,居然只能想出這麼普通的形容詞。
他捏了下我的臉頰,「你這樣很容易被騙啊。」
我含糊不清地說:「好像已經被騙啦,你放手~」
拍開他的手,我關心起具體問題:「那你大概要去做什麼呢?當內科醫生?還是搞科研?或者去醫學院當老師?」
「不著急下決定,哪怕都是醫學行業,也是隔行如隔山,我先看看。」
「嗯。」我連連點頭,「那就先多看看。」
江上的燈光隨著我的語聲驟然一暗。林嶼森抬起手腕看了下表,「有點晚了,我送你回酒店。」
我們是從林嶼森家走回酒店的。
冬天的深夜很冷,呼出的氣息都變成白霧,可是我心裡卻那樣的快樂,裹著羽絨服挽著林嶼森的手,步伐都輕快無比。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開心,也許因為身邊這個人告訴了我他所有的過往,也許因為他決定要去做他真正熱愛的事情?
或者只是因為在這樣一個深夜,空蕩蕩的馬路上,我挽著一個人快樂地走。
我歡欣雀躍的樣子把林嶼森都逗笑了。「這麼高興做什麼?」
「你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當然開心啊。其實比起男朋友是霸道總裁,我更喜歡男朋友是很厲害的醫生研究員什麼的,畢竟霸道總裁見多了嘛。」
「以前我是很厲害,以後不厲害了怎麼辦?」
「不可能!」我停下腳步認真地說。
「這麼肯定?」林嶼森也停下腳步。
「就是這麼肯定。」
「好。」
林嶼森飛快地一口答應。
哎~明明這麼冷,可是臉上卻好像熱熱的。我抽回自己的手,快步走在前面。
「快點啦,我困了。」
林嶼森也不著急追上來,不疾不徐地落在我身後。出門的時候我們不約而同選擇了沿著江邊的路,因為更長一些。
路燈光幽暗地照在我們身上,身邊江水默默流淌,只有零星的燈光閃爍。
走著走著,不知為何我心頭一陣悵然,腳步不由慢了下來。
「怎麼了?」林嶼森跟上我。
「如果你要回去從醫,那就不在蘇州了,我們以後要異地了嗎?」
「不是說過不會那麼快?而且蘇州那麼近,我想見你,可以每天來回。」
「那你有點不務正業。」
林嶼森失笑。
我說:「我應該也不會一直在蘇州吧?我以後……」
說著我有點迷惘起來,眼前的人有了堅定的目標,未來的方向,我呢?
林嶼森好像察覺到了什麼,突然問我:「曦光,你有沒有想過自己要做什麼?」
我有點回答不出來,我好像沒想過這個問題,甚至父母也沒對我提出過期許,是因為我太散漫了嗎?
林嶼森瞭然地點點頭,思考了一瞬,提議說:「既然你目前還沒什麼想法,就先當個好老闆吧。」
啊?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順便賺錢養家。不錯。」他自己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鼓勵似地拍拍我的肩膀,一臉鄭重地說,「蘇州的公司就交給你了。不管以後我往哪個方向發展,一時肯定賺不到什麼錢,就先你來吧。」
等等,我們剛剛不是在談異地問題嗎?怎麼就說到我要養你了呢?
「當然我也會努力,將來若在醫學領域小有所成,一定會記得首先感謝我的……聶小姐。」
???
寒風凜凜,月黑風高,剛剛談戀愛才一個月的我,依稀彷彿被男朋友畫了巨大的餅,上了宇宙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