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媽媽的鋪墊,對於爸爸的到來,我並不太意外,不過沒想到來得這麼快。
周一下午,我剛上班就接到了他的消息。我跟科長請了個假,離開公司前又打了個電話給林嶼森。
「下午我出去一下,本公主要替你去屠個龍。」
「什麼?」林嶼森難得跟不上狀況,「什麼龍?」
「我爹。」
爸爸把我約在了老城區的一家茶館。估計還有別的什麼事,並不是只為我而來,他遲到了半小時。
我在茶館小包間里喝著茶,看看窗外的小橋流水,氣定神閑地等著,並不怎麼在意。然而聶總卻好像是帶著怒氣來的,一坐下來,開口便是質問的口氣:「你去盛家吃飯說的那些話,是不是都是林嶼森教的?」
我閑散的心情一下子無影無蹤,皺眉問:「哪些話?」
「什麼將來林嶼森會接手聶家的生意,這是不是你說的?盛伯凱第一時間就恭喜我了,白得了一個好女婿,不愁後繼無人了。」
原來是這個。我無語,盛家人真會搬弄是非陰陽怪氣。
不過我也理解我爸爸正值壯年,聽了肯定不開心,於是解釋說:「我說這個是因為當時他們太氣人了,一副打發林嶼森的樣子,我故意氣他們的。我保證林嶼森對我家公司一點興趣都沒有。其實他對盛遠都沒興趣,何況我家。」
結果我這麼一解釋,爸爸居然更生氣了,「我看他是完全把你洗腦了。我從來不是勢利的人,你哪怕找個家世不如他的男朋友都沒關係,只要人品好,優秀。但是林嶼森就是不行,我不同意。我已經接到盛家轉讓股份的通知,我不會同意,除非你答應我離開蘇州,回無錫上班。」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別人要把股份送給自己外孫,關你什麼事?」
「我是股東,按照公司章程,這是我的權力。我不信任他的能力。」
他這完全是睜眼說瞎話,林嶼森在盛遠展現的能力有目共睹。說到底,他就是記恨林嶼森曾經在盛遠為難過他吧。
我耐心地跟他講道理,「爸爸,你是因為之前他在盛遠對你做過的一些事嗎?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那場車禍,他還是那個優秀的外科醫生,有很多絕望的病人可能因為他的存在而獲救,他一生可以救很多很多人。而之所以會發生車禍,起因是你把馬念媛帶到了宴會上,縱容默許別人以為她是你……用我的名義約林嶼森出來。車禍後你們完全不聞不問,你甚至說他對馬念媛『趨之若鶩』……」
我不想去細想馬念媛究竟在背後對爸爸說了什麼,繼續道:「那他之前在盛遠給你使絆子,難道不是情有可原?這一切斷送了他為之努力了十幾年的職業生涯。而且以我對他的了解,他肯定在商言商,不會用什麼出格的手段。」
然而這一番話全無用處,也許被我說中了痛點,爸爸反而更加執拗了,強硬地說:「這不代表,我要賠上一個親生女兒。」
我一下子怒了:「你親生女兒如果離開你,不是因為別的任何人!」
茶室內一時窒息般的沉默。
「我有一個問題。」我冷靜下來,聲音平穩地說,「為什麼你們對間接毀掉了別人的職業生涯一點愧疚都沒有。你知道林嶼森為了去無錫出車禍,卻完全相信馬念媛的一面之詞,以你的人生閱歷,真的沒有一絲懷疑嗎?就算沒有,那你現在知道了真相,為什麼依然沒任何愧疚,沒有任何彌補,對林嶼森反而有很多敵意?為什麼?是因為知道自己對不起別人,所以心虛嗎?你把他想像成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來減輕自己的負罪感,增加自己的正確性嗎?」
爸爸霍然從沙發上站起來。「聶曦光!」
我依舊坐在沙發上,抬頭看著他,「你口口聲聲我是你唯一的親生女兒,可是小時候你把我送到鄉下好幾年,這些年,你忙著照顧你的初戀情人和她的女兒,我又被你放在哪裡?我在南京念書,你來過幾次?我在蘇州上班,在知道林嶼森的事情之前,你來看過我嗎?你一次都沒來。」
「林嶼森誤會去無錫是見我,他恨我車禍後不管不顧太無情。如果不是我到蘇州弄清真相,我一輩子都要為馬念媛背鍋。林嶼森這麼有能力的人,如果恨我,以後會不會順手就報復我?你擔心過這點嗎?」
「馬念媛有沒有頂著聶程遠女兒的名頭做過別的事?是不是以後還會冒出別的鍋讓我替她背,這件事真相大白之後你調查了嗎?你安慰過我嗎?你懲罰過她嗎?你擔心過她做的事會傷害到我嗎?你沒有,你都沒有。你一件都沒做。」
我眼中有水汽在積聚,我也站了起來。
「爸爸,這個公司的股份,乃至所有你的財產,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可以給馬念媛,可以給任何人,我從來不想要,你休想拿這些來左右指揮我的人生和選擇。」
「我再也不會盼望,你和媽媽複合了。」
出了茶館,我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了很長一段路,依稀電話響了好幾次,才想起接起來。
當然是林嶼森。
他沒有多問,聲音沉穩,「曦光,你現在在哪?」
「不知道。」
「看下邊上都有什麼建築或者店鋪。」
我抬眼看了一下周邊,跟他說了幾個店鋪的名字。
「在那等我,我十分鐘左右到。」
跟林嶼森描述身邊環境的時候,我才發現我隨著人流走到了一條頗為熱鬧的街道上,周圍一圈全都是各種美食。
於是林嶼森找到我的時候,我正坐在馬路邊上吃著東西,身邊還堆滿了各種小吃。
他疾步而來的時候神色間還滿是擔心,看清我的樣子後,臉上的擔憂全都化作了笑意。他走到我身邊坐下,拿起一個紙袋就要拿出裡面的東西吃。
「等一下!」我連忙攔住他,「這裡面是梅花糕,我只買了一個,你只能吃一半。」
他倒是聽話地掰成了兩半,但是吃完他那一半後,居然把另一半也吃了。我瞪大眼睛,滿臉問號,他毫不愧疚地評價,「很好吃。在哪買的?我再去買一個賠給你。」
「……算了。」
我低頭,在一堆食物中找了塊定勝糕。
「今天和聶總見面不開心?」
「你怎麼這麼快就到了?」
「想想不放心,跟著你出來的。」
「哦。」我把手裡的定勝糕吃完,舉起雙手給林嶼森看我臟臟粘粘的爪子,「我可以抱你嗎?」
林嶼森直接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入了懷中。我環抱住他,腦袋埋在他胸口,低低地說:「對不起,我把事情搞砸了。」
「什麼事情?」他低聲溫柔地問。
「股份轉讓的事。爸爸可能不會同意盛遠把股份轉讓給你,他說他有優先購買權,如果盛遠要轉讓,他會先買下來。我們大概要一起跑路了,我也去上海找個工作……就是覺得有點對不起小戴他們。」
「先別哭。」林嶼森手指輕柔地擦著我的眼睛,「不是什麼嚴重的事。」
我居然哭了嗎,自己都沒察覺,我用力擦了擦眼睛,「反正他就是不同意,除非……」
我沒說下去,但是林嶼森已經明白了。
「聶總去年年底投入了大量資金在別的項目,資金狀況並不算理想,騰不出那麼多資金來接手這邊。一個月內不行使優先權,就等同於放棄了。」
「真的嗎?」
「我判斷是。」林嶼森撫摸我的頭髮,「所以不用提前擔心,他只是嚇唬你。」
「那要是他騰出資金來了怎麼辦?如果不是我扯在裡面,他應該會同意的。」
「那就一起跑路,我也不是非要女朋友開公司養。」
我被他逗笑,「謝謝你降低標準哦。」
「不客氣。」
林嶼森低頭輕輕地親了下我的眼睛,「以後不要這麼用力揉眼睛。」
「嗯。」
「還有,不要把責任隨便往自己身上攬。」
「好。」我低聲回答他,安靜地靠在他懷裡,不想動了。手指不自覺地揪了一會他的大衣扣子,我喊他的名字:「林嶼森。」
他低頭看我。
「我的梅花糕你不用賠了。」
「這麼大方?」
「嗯,萬一我爸爸害你拿不到股份,就當賠給你了。」
頭頂上的人沉默了半晌,最後拍了拍我,「曦光,加油。」
「啊?」
「做生意,你是有天賦的。」
爸爸最終如林嶼森所料地放棄了收購股份的優先權,然後我收到了他一條很長很長的簡訊,但是我只是掃了一眼,都沒有細看。
不想看了。
不重要了。
可是不久後,他卻又通過媽媽傳話,說要把雙遠的股份全部轉到我的名下。
隨之而來的還有爸爸又一條簡訊。
「女兒,我仍然對林嶼森這個人保留意見。不是出於私怨,而是一個父親對於任何接近自己寶貝女兒的男人的戒心和天然的反感擔憂。但是你說得對,我不能憑主觀好惡去干涉你的人生,爸爸只願你開心健康,希望你永遠不要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