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北大學作為懷江省省會澄北市的「冠名」高等學府,以優秀的師資力量和完備的硬體設施見長,拿下大型競賽的主辦權也不是什麼稀罕事。
呂熹安在幫白語橙報名志願者的時候還附加了一段小論文,特意強調了一下白語橙對乒乓球懷抱著多麼大的熱忱,又多麼渴望這個機會。直到白語橙返校後,才發現自己托呂熹安的福,成功拿下了隊員生活助理的崗位。
對於這樣的安排,白語橙滿臉都寫著不高興:「你說我現在拒絕還來得及嗎?」
「幹嗎呀?」呂熹安表示費解,「你瞧瞧你說的是人話嗎?怎麼回家一趟還轉性了呢,就算你自己答應了,你貼在床頭的馬龍海報也不答應!」
「住嘴!要不是你,我就不用這麼糾結了!」
在沒看見正式的參賽人員名單前,白語橙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倖,等到她顫抖著手打開名單看見上面清晰的「況璟」二字時,便徹底傻眼了。
從省隊進校那天起,她不僅要跟她寶貴的午休時間說再見,還要冒著凜冽的寒風站在校門口,像個傻帽兒一樣揮舞著啦啦棒,熱烈歡迎隊員們的到來。
趁著人還沒進門,白語橙插空給「水中玉」發微信:「你相信孽緣嗎?有個我不想見到的人,可我越是不想見,卻好像離他越近,頭痛。」
半晌之後,「水中玉」回復:「我猜是你太敏感了,如果你不那麼關注對方,也許會好點兒。」
小斑馬:「我覺得你說得對……我試試?」
水中玉:「你要是覺得煩,晚上我們可以多聊聊。我待會兒還有事,可能沒辦法及時回你。」
小斑馬:「哈哈,沒關係,你先去忙。對了,我突然有點兒好奇哈,你……有沒有什麼不想見到的人?」
「水中玉」沒有立刻回答。聊天界面靜默了許久,久到白語橙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問得太唐突了,對方才慢吞吞又簡略地回了一個字:「有。」
「快快快!準備,到了到了!」
大概是省隊的車進門了,兩側的人群瞬間變得嘈雜起來,打斷了白語橙的思緒。她不得不迅速把手機塞回口袋裡,手忙腳亂地拿起啦啦棒,卻由於太著急,啦啦棒一個不小心竟直接從她手裡飛了出去——「嘭」的一聲,精準無誤地砸到了迎面而來的車窗玻璃上。
空氣彷彿凝滯了,車窗被人緩緩降了下來。
車窗里伸出一顆圓乎乎的頭,年紀不大的男生長了一張非常積極陽光的臉,鼻樑高挺,帶著淡淡清爽的少年氣。他低頭往地面瞅了瞅,車輪剛好將那根可憐的啦啦棒軋爆了:「媽呀,歡迎我們也不用這麼熱情吧!」
兩側的人群哈哈大笑起來,白語橙卻兀自一愣。
透過降下的車窗玻璃,白語橙的注意力被另一個人吸引了。況璟坐在陽光男孩裡面的位置,還是那副寡淡如雪的表情,眉目隱在車內的陰影里,看不出悲喜。不知道為什麼,在白語橙盯著他看的時候,一直目不斜視的況璟居然轉過了頭。
汽車緩慢駛過身前的時刻,白語橙竟莫名地覺得他……好像跟自己對視了。
如果不是謝文韜堅持,況璟原本不想報這個比賽的。
國際邀請賽說小不小,最大的好處是能給運動員攢經驗和個人積分,畢竟國外運動員的球路和打法都不同,是個很好的鍛煉機會。
「我還找不到感覺。」當時況璟這麼跟他的主管教練建議,「不如把機會讓給其他人吧。」
「我覺得你能打。」謝文韜一點兒都沒有徵求他意見的意思,「你放心去打吧。」
現在,他跟著大部隊把行李拖到澄北大學給他們準備的宿舍後,開始有點兒不確定自己沒堅持初衷是對還是錯了。
走在他後面的晏一修幾步越過他,進門直接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放,拉開拉鏈拽出一包薯片,悠閑地倒在床上:「我就睡這兒了,我要跟師兄一屋!」
況璟輕笑著瞥了他一眼:「你要是想跟我打,也行。」
晏一修是三個月前才來省隊報到的,被收在了謝文韜門下,按理是該叫況璟一聲「師兄」。不過尋常人剛認識都有個禮貌矜持的過程,晏一修沒有,自來熟到見第一面就「師兄師兄」地喊上了,好在他長得夠陽光可愛,不至於讓況璟產生一巴掌拍死他的衝動。
球隊有個很神奇的玄學,比賽期間住一個屋的兩個人,抽籤時有很大概率會抽到同一個半區,所以況璟才會那麼調侃他。
「我就樂意跟師兄打,我樂意。」晏一修嚼著薯片耍貧嘴,「對了,今天校門口那個女生太逗了,哈哈哈,嚇我一跳。」
況璟停下整理行李的手,頓了頓:「我好像見過她。」
「不是吧?」晏一修皺了皺鼻子,怪叫一聲,「這都什麼年代了,一見鍾情也挺浪漫的,師兄咋還用這麼老土的表達方式?」
「不確定……不是那個意思。」況璟懶得跟對方解釋,他想起那日傍晚在小區花園,女生回頭看他的眼神——好奇、疑惑,又或者是探尋?況璟兀自皺了皺眉,總不至於是憐愛吧。
一刻鐘後,隊員們收拾好行李下樓,況璟他們又在宿舍大堂看見了晏一修口中「太逗了」的女生正抱著一個大箱子往裡走,箱子里是他們這次比賽的贊助飲用水。
「簡直是大力出奇蹟啊!」晏一修的眼睛都瞪直了,「噌」地躥到女生面前,飛速從箱子里掏出一瓶水,「隊里現在都允許僱用童工了?」
「你才是童工!」女生懷裡的箱子被一旁走過來的兩個男生接過去搬走了,她拍了拍手心的灰,先是下意識地回了晏一修一句,然後飛速抬頭瞥了走在後方的況璟一眼,皺了皺鼻子,「我是本校大二的學生好不好,來做生活助理的。」
晏一修顯然不信:「你大二?開玩笑吧,你幾歲呀?妹妹。」
「妹妹什麼妹妹,我只差幾個月就滿二十歲了。」況璟感覺女生又飛速瞥了自己一眼,然後聽到她說,「反正比你大。」
不怪晏一修咋呼,眼前的女生看上去確實比她實際年齡小。一雙瞳色淺淡的圓眼睛雖不算特別大,但勝在清澈透亮,思考的時候會滴溜轉。先前在校門口的時候他沒太看清,這回他看清了,就是上次他在家門口的花園遇到的女生,她那個偷看他又欲言又止的眼神一點兒沒變。
「你怎麼知道你比我大,你認識我啊?」晏一修咧開嘴指了指自己。
「晏一修,不久前剛滿十七歲,省隊最年輕的小隊員,省青賽上一舉奪得冠軍的黑馬,打球方式是直板橫打。」半個小時前,白語橙剛被她熱衷八卦的好室友把這次比賽的隊內主力全部按人頭科普了一遍。她懶懶地盯著晏一修說,「球路洒脫,路數雞賊,人送外號——花季一隻怪。」
況璟實在沒憋住,笑出了聲。
晏一修被調侃,正好沒處挽尊,他看了看況璟,往白語橙面前狠推了他一把:「哎,那你認不認識他啊?他說他認識你呢。」
白語橙被突如其來的懷抱砸蒙了,腦門直直地磕到對方的下頜。
不知是噴了什麼還是沐浴露的味道,男生身上有股很好聞的清冷甜味,從白語橙的角度只能隱約看見他紅潤的嘴唇。原本是要立刻躲開的,身體卻突然不聽使喚,跟個機器人似的黏在對方身前一動不動。
「白語橙,上課要遲到了!」最後是呂熹安的驚天巨嗓打破了氛圍,她試圖把白語橙的靈魂塞回獃滯的外殼,甚至抽空發了會兒花痴,等白語橙回過神來時,她們已經跑到教室門口了。
可能是被拽走得太突然,白語橙並沒有注意到,況璟原本沉靜的眼神在聽到她名字時突然震了震,思忖片刻後,微揚的嘴角都跟著沉了下去。
白語橙大學修的是心理學專業,雖然她從前對這個領域一竅不通。
當年高考發揮得有點兒失常,為了能順利進入澄北大學,她不得已選擇了專業調劑,於是誤打誤撞被送進了這個自己毫無興趣的專業。而現在嘛,沒辦法,自己選的專業跪著也得念完,雖然她不清楚念著有啥意義,但至少學分是要拿的。
「今天是班主任的課,再讓她抓到遲到,這學期就只能等著補考了。」
兩個人剛好踩著上課鈴聲進教室,班主任周楠側頭看了她們一眼,抿抿嘴角沒吱聲,兩人落座後都實打實地鬆了一口氣。
心理學專業課對白語橙來說還跟平時一樣枯燥,只不過她這次下課後倒沒像以往那麼著急收拾書包走人,而是等人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才提著書包走到講台前:「周老師,我有點兒問題想請教您。」
周楠停下正在整理課件的手,調侃道:「喲,我們班最佛系的妹妹都來問問題啦,不容易。」
周楠今年二十七歲,研究生畢業後不久就被大學直聘做了班導。白語橙他們班是她帶的第一屆學生,因為年紀差不多又心直口快,莫名成了學生口中㨃死人不償命的麻辣女教師。除了在紀律方面嚴明了點兒,白語橙還是挺喜歡她的。
明知周楠話里是在嘲諷她平時弔兒郎當,白語橙也不介意,只是溫暾地笑了下,摸出一張紙:「周老師您看,這幾個英文單詞……都是心理疾病的相關專業術語,對吧?」
周楠抬眸:「撇開你好幾處字母都寫劈叉了不說,是穩定心神方面的藥物,應該沒錯。」
白語橙吞了口口水:「那要是正常人吃呢?」
「正常人?」周楠皺了皺眉,「這種嚴重影響精神系統的藥物,哪兒都不敢隨便亂開,需要遵醫囑的。藥量一個沒控制好還容易產生多種併發症,像心悸啊,心律不齊啊,也不是沒可能發生,不建議多吃。」
「周老師,您……誤會了,」白語橙默默地把紙塞回兜里,「我就是想多學習學習。」
言止於此,她沒再多問,淡定地又挨了周楠幾句訓後便離開了教學樓。
那些單詞是當時她在醫院撞到謝文韜時,從那堆藥瓶上大致記下來的。如果按照周楠所說,這些是穩定心神的神經類藥物,那……葯又是給誰開的呢?
她心裡起了個念頭,但她不太願意細想。
就在她猶豫著是先去食堂吃飯還是直接去體育館幹活時,電話突然響了,接通後,裡面傳出一道咋咋呼呼的聲音:「喂?甜橙妹妹,麻煩幫我和況璟打兩份飯送到416寢室,忌油膩葷腥,謝謝哦!」
白語橙詫異地把電話抬起又放下了好幾次,問:「你……你怎麼知道我電話的?」
「這還不簡單嗎?問啊。」
「你們為什麼不自己去吃……」
「我們訓練很辛苦的,而且你不是生活助理嗎?快點兒哈!」
不等白語橙再說什麼,那邊「嘟」的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不管之前攪沒攪和到跟乒乓球有關的那些恩怨情仇里……白語橙無語地吹了吹劉海,她覺得自己接下來的一個月要分外不好過了。
澄北大學將省隊隊員們安排在了環境最好的研究生宿舍副樓,雖然是晚餐時間,但隊員貌似都被抓去訓練了,樓層內既安靜又空蕩。
白語橙提著買好的飯往晏一修他們寢室走,到門口後,她敲了敲門沒人回應,剛想直接把飯放在門口走人,不經意地轉了下門把,結果門開了。
他們運動員平時生活得這麼隨意嗎?連門都不鎖!
算了,來都來了,白語橙挺直脊背走進去,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麼像個偷偷摸摸入室的。
他們的小套間里有個小門廳,她迅速把飯放在茶几上,走了沒幾步又怕飯涼了,便折回來想拿起沙發上的衣服把飯包好。可沒想到一拽衣服帶出一樣東西來,「吧嗒」一聲砸在地上。好巧不巧,她還實實在在地踩了一腳。
「你在幹什麼?」
白語橙循聲望向門口,尷尬地彎了彎眼睛:「晏一修讓我給你們送飯……」
鬼曉得況璟是什麼時候回來的。男生似乎剛沖了臉,白毛巾還搭在肩膀上,額角濡濕的頭髮被一條黑白相間的髮帶束了起來,黑亮的瞳仁更顯分明。一滴未乾的水珠順著況璟的喉結滑進衣領,白語橙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
「腳,」男生面無表情地抬起手指,「你的。」
白語橙瞬間回神,連忙把腳拿開,才看清慘遭她踩的東西是什麼。
是球拍——不是嶄新的,但看得出被主人精心保養過,她踩中的恰好是光滑的黑色海綿反膠那一面,仔細看甚至能看見隱隱的腳印。
白語橙感覺腦袋「嗡」的一聲:「是你的?」
況璟淡淡地點了一下頭。
「抱歉抱歉,」白語橙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濕紙巾,「我馬上幫你擦乾淨。」
「不用了。」況璟快步走過來,從白語橙手裡拿回球拍,白語橙只來得及聽見「刺啦」一聲響——他居然直接撕掉了拍子上的膠皮!
「你幹什麼!」白語橙沖他吼完,才恍然找回自己的立場,漲紅了臉揉了揉鼻子,「被我踩了一腳……用得著這樣嗎?呃,我覺得它還能搶救一下?」
「不用了,」況璟重複一遍,抬眼看向白語橙,「反正我也準備扔了它。」
這副拍子他已經用了六年。前不久謝文韜還找他談過,說這副拍子已經不太適合他了,想要在技戰術方面做出更多嘗試不如換新的。那時候他聽進去了,但拍子握在手心早就滲透了溫度,讓他扔掉還真有點兒下不去手。眼前的女生出現的時機剛剛好,最恰當地給他刺激,讓他在來不及心疼和思考之前就撕了膠皮,扔了球拍。這麼看的話,他倒是該謝謝她。
白語橙被他嚇得心怦怦跳:「不是我的問題吧?」
「比起這個,我有別的問題想問你。」況璟的眉宇間突然染上一層柔和,躊躇半晌,還是問道,「前段時間,是你代理了志願者協會會長『小斑馬』的工作嗎?」
白語橙這回真的愣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果然。
況璟眉宇間的那層柔和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種僵硬的冷漠:「飯放這兒,麻煩你了,你回去吧。」他又恢復到最初冷漠的狀態,蹙眉把沙發上的衣服疊好,沒有再給白語橙一個眼神。
「不管你是怎麼知道的,我覺得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雖然在回學校之前,白語橙已經做好了面對這件事的準備,但況璟提得猝不及防,讓她把先前打好的腹稿全忘了,此時只會急吼吼地辯白,「串通媒體發通稿這種事,我沒做過。」
「解不解釋有什麼用?」況璟突然轉過身,沉著嗓子道,「你已經給別人造成困擾了。」
不可理喻!
「哎,到底哪個沒眼力見兒的惹到我們橙橙了?姐幫你揍他!」
白語橙在系裡是出了名的佛系女孩,因為什麼都不在意,能把她惹毛的事自然不多。從晚上回到寢室,呂熹安眼看著白語橙始終頂著一張黑成鍋底的小臉,雖然不吱聲,但是像揣著一顆炸彈,大有隨時要引爆的架勢。
「算了,」半個小時後,白語橙終於說了第一句話,「男生都是神經病——打乒乓球的男生尤其是,馬龍除外。」
呂熹安又樂了:「我還以為是什麼事兒呢,咋啦,助理不好當?你克服一點兒啦,能近距離接觸帥哥,這是多麼美妙的一件事啊!」
「要干你干。」白語橙洗漱完畢,三兩下爬上床,把自己蜷在被子里,「我發現我跟那個況璟氣場不合,指不定以後要打起來。」
「況璟?不會啊,他不是球隊中出了名的『高嶺之花』嗎?平時連人都懶得理的,還有閑心跟人吵架?是不是你先對不起人家了?」
呂熹安這句話成功地把白語橙噎住了。是,在況璟面前她理虧在先,但理虧跟吃啞巴虧是兩碼事!
她把頭從被子里伸出來,有點兒納悶:「不對啊,你不是權星屹的粉絲嗎?先前不是還猜測他的『黑料』是況璟自導自演,批鬥人家來著?」
「那……那我不是理性分析這種可能嘛。」呂熹安默默地嘆了一口氣,「不過在見到況璟的真人後,我無論如何也罵不出來了,沒辦法,他長得確實好看。」
「你沒救了。」
白語橙仰頭翻了個白眼,從枕頭下面摸出手機,習慣性地給「水中玉」發微信:「你在嗎?」
水中玉:「怎麼了?」
小斑馬:「不知道該不該跟你發牢騷,但我實在很煩躁……今天差點兒跟人吵架。」
水中玉:「可能你會覺得我在安慰你,不過真的,我今天也被別人搞得很煩躁。你是為什麼?是跟你討厭的人?」
小斑馬:「討厭倒不是……有點兒誤會,但對方自以為是地曲解別人的意思也太讓人難過了吧!算了算了,夏蟲不可語冰,要不是本人賢良淑德,我就跳起來打爆他的頭了!」
水中玉:「既然你覺得不需要與之為伍,那也就沒必要再因此煩躁了,要不我幫你罵他幾句,怎麼樣?」
「阿嚏!」
「怎麼了師兄,感冒了?」
「可能是晚上用冷水洗了臉,有點兒著涼吧,沒事。」況璟輕輕揉了兩下鼻子,把手機放在一邊,拿起一塊新膠皮,「晏一修,如果你用了很久的拍子突然沒手感了,你會換掉它嗎?」
「會啊,」晏一修甚至沒多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眼睛朝前看,新的會更好,就跟找對象一樣。」
「你有沒有幾句正經的。」況璟努了努嘴。
「這話說得不對嗎?我們打球的不都是把拍子當女朋友看待……」晏一修振振有詞,賤兮兮地湊過臉來,「哎,師兄,你注意沒,今天那個甜橙妹妹一直偷偷看你,我覺得她肯定對你有點兒意思。」
晏一修這話可算踩對了點,況璟那邊剛把她忘了,又被迫想起,像麥芒擠了他的大腦縫隙,狠狠地刺激著他纖細的神經。
他十分不悅地蹙眉,輕抿嘴唇:「你別瞎攪和了。那個女生的事你沒聽謝指導說嗎?上次他回玉城七中處理……」話及此處,他局促地頓了一下,繼續說:「處理網上有關我跟權星屹的那些東西,源頭就是她。」
果然人不可貌相。
不管是在那個玩落葉的傍晚遇見的,還是在宿舍大堂狹路相逢的,那張乖巧甜美的臉都不會讓人產生任何壞印象,甚至會因為那雙淺淡的眼眸附加几絲探尋。然而給別人製造麻煩的人是她,讓自己陷入糾紛的也是她。白語橙,從最初到現在,居然莫名其妙地成了況璟最不願意靠近的那種人。
「我倒是聽說了,但謝指導不是也說不關她的事兒嗎?」晏一修哼哼唧唧地撓了撓頭,「她頂多是經驗不足,被別人擺了一道,小姑娘家家的,歉也道了,罪也賠了,事情沒繼續發酵是最好的,也別太苛責了。」
「用別人的身份道歉就算她的了嗎?」
晏一修覺得奇怪,況璟看上去竟然比剛才還要生氣。
「謝指導應該也說了,她並不是那個志願者協會的會長,她用別人的身份生事,再用別人的身份賠罪——她最應該道歉的是那個被她佔用了身份的人吧。」
「哇,好覺悟!」晏一修拍了拍手,「不過你怎麼知道人家私下沒道歉呢?」
況璟一時無言,臉頰突然泛起一抹紅。
「師兄這次有點兒反應過度了吧?」晏一修敏感地眯了眯眼睛,「依我看,事出反常必有妖,你有什麼事兒瞞著我。說!」
「睡你的覺去!」況璟抬手把一個抱枕砸在晏一修頭上,繼續低頭在檯燈下給新球拍粘膠皮,看上去並不想理對方的樣子,「明天還要起早晨跑,你不睡,別想我喊你起床。」
晏一修夾著抱枕在床上打了個滾:「你總是這麼傷害我……嗚嗚,我不管,反正師兄這一個月每天都要面對當我們生活助理的甜橙妹妹,相信秘密很快就……」
「閉嘴,睡覺!」
「哦。」
「什麼?讓我記錄他們的生活日常?打擾了。」
隔日一大早,白語橙就被呂熹安喊醒,好不容易上午沒課可以睡個懶覺,休息時間被佔用去給人當保姆本來就夠讓她暴躁的了,恕她無力答應她室友這種奇葩的要求。
「你就忙裡偷閒的時候隨便記記,再拍幾張照片。」呂熹安使出她最擅長的招數——裝可憐。這表情要是放在二次元世界,白語橙甚至想給她加條尾巴。
「你知道的,要是能拿下這個項目,我這學期的加分就能超過陸晚溪,明年我們社長就畢業了,現在正是考察期,新任社長的位置怎麼也不能讓姓陸的拿去吧!」呂熹安繼續哀求道。
白語橙轉了轉眼珠——她知道呂熹安一直跟她們社團里一個叫陸晚溪的女生不對付,不是她八卦,而是呂熹安一受氣就回寢室瘋狂吐槽,她想不知道都難。
那個陸晚溪白語橙也接觸過幾次,典型的小公主做派,長得漂亮身材好,不太拿正眼瞧人,給人的感覺確實挺不舒服的。
「但你確定這些東西對你有幫助嗎?」白語橙決定做最後一次掙扎。
「那當然,你不混『飯圈』肯定不懂,粉絲們就愛看這個。要不為什麼偶像組合們都要出團綜呢?保證大火!」
「啥呀。」白語橙無語地訕笑兩聲,「你們愛豆權大明星受邀拍廣告去了,要一周後才能來,讓粉絲們失望了。」
「那你先記錄記錄別人啊!」呂熹安很鄭重地雙手握拳,「況璟也好,晏一修也罷,只要是帥哥,我都可以。」
白語橙覺得她不太可以。
上午,隊員們閉館訓練,白語橙雖肩負重任但探路無門,幫著跟隊的工作人員做了一大堆雜活,快中午了才得空溜去運動員的專屬飯廳。
除了師資力量和硬體條件,澄北大學最出名的就數食堂的飯菜了。味美價廉不說,基本食材均由大學本部自產自銷,且不對外販賣。這也是為什麼晏一修剛來就盯准了澄北大學的飯,悲慘的是他也沒飽到啥口福,球隊自備了廚師,比賽期間嚴格把控隊員們的飲食。
「師傅,我能隨意看看嗎?」白語橙乖巧地笑笑,揚起手裡的筆記本,「想多了解了解他們,好工作。」
負責膳食的師傅正把已出鍋的午餐一一擺上桌,看上去既友善又好說話:「可以啊,隨便看,有什麼問題隨時可以問我。喏,大多數隊員不怎麼愛吃煎魚,喜歡吃清蒸西蘭花多過蒜蓉……有時候他們也會根據自己的喜好單獨提要求。」
白語橙指了指旁邊一盤精緻的糕點:「這個是給誰準備的?」
「哦,這是給況璟的。」師傅瞥了一眼,「那孩子最挑食了,就是喜甜,每頓飯後都要吃些小點心,會讓他更放鬆和興奮。」
「噗——」白語橙忍著笑在筆記本上記上一筆。況大少爺這愛好還真是精緻,跟個小姑娘似的。等她記完,突然靈光一現,猛地抬起頭:「師傅,我能麻煩您個事兒嗎?」她俯身在師傅耳邊嘀咕了幾句,然後緩緩舉起手,「食材您提供,我動手,您看著,保證健康安全。」
上午集訓結束,解放鈴一響,運動員們都跟餓了幾天似的直奔飯廳。
晏一修還在哭號他痛失澄北大學美味的食堂飯菜,被況璟一把捂住嘴:「別嚷嚷了。」他嫌棄地抬起手指撥了撥被晏一修吃得乾乾淨淨的碗,「嫌我們的飯難吃,我看你也沒少吃。」
旁邊的隊員都低聲笑了,擠眉弄眼:「快別揭短,吃得多怎麼了?畢竟我們一修哥還在長身體呢。」
「那我總不能把自己餓死吧?」晏一修直起身,拍了一下正悶頭吃飯的裴遠,「要說能吃,哪有人比得上我們遠崽,記得某個夜晚,遠崽心血來潮,非要跟權隊『火拚』夜宵,結果把我們省隊男神吃到上吐下瀉,第二天在醫院掛了一天吊瓶……」
裴遠睜著一雙散光的大眼睛,差點兒被飯粒噎死:「怎怎怎、怎麼了?我剛才可沒笑話你,躺著也中槍啊。」
笑得最歡的盛加揚把裴遠的腦袋夾在胳肢窩底下:「哎,對了,權隊啥時候歸隊?聽說他這次是去跟一個娛樂圈的小花合作,就是你喜歡的那個,那個……」
裴遠撇了撇嘴:「對啊,所以我想托權師兄幫我要個簽名。」
「就要個簽名啊?有這關係還不趕緊貼上,過了這村沒這店!」
「你怎麼這麼勢利眼啊,」可憐的裴遠被人夾得支支吾吾,弱小可憐又掙脫不開,「你還不如去抱權師兄的大腿,等他再拿個大賽冠軍,肯定更紅。」
「呵呵,吃你的飯去。」晏一修敏銳地抬頭看了況璟一眼,發現他神色沒有異樣才鬆了一口氣,壞笑著攔住正要送來給況璟的飯後甜點,「師兄,今天的餐後甜點挺豐盛啊,這布丁外焦里嫩,看著就有食慾。」
況璟一把扒開晏一修湊過來的臉,搶回餐盤,迅速叉起一大塊布丁塞進嘴裡:「別想,一口也不給你。」
晏一修被他師兄一本正經干著賤兮兮的事兒的本事震驚了,半天沒回過神。尷尬的是,況璟也像被點穴了一樣定住了,半天才把布丁吞下去。
是覆盆子焦糖布丁。
晏一修見狀又挑起眉:「怎麼了,布丁有毒啊?」
況璟沒理他,端起餐盤徑直走向後廚:「王叔,我想問一下今天的布丁是誰做的?」
「哎喲,還真讓她說中了。」王師傅停下忙活的手,連眼角的細紋都摻著八卦,「就是做你們生活助理的小姑娘,白白的那個,短髮齊劉海,非求我給你準備點兒特別驚喜。跟王叔說實話,啥時候交的女朋友?我保證不告訴謝指導。」
「不是……」況璟抬手扯了扯髮帶,也懶得多解釋,「王叔,我先走了。」
怎麼又是她?
白語橙發誓,她絕對沒有刻意關注況璟。
真的只是巧合——她從圖書館下了晚自習出來,先是途經飲品店去買了一杯珍珠奶茶,又慢吞吞地路過了體育館,瞥見一個人影正走出體育館的後門。別問為什麼她那五十米開外看不清人的視力突然變好了,但她就是認了出來。
然後,她跟了過去。
這倒是刻意的,但是鬼才知道為什麼。
況璟好像沒什麼目的,走得慢悠悠的,黑色外套上有兩條明顯的反光杠,在濃郁的夜色下一閃一閃,背影挺拔而修長。白語橙莫名其妙地想起呂熹安拜託她拍照片的事,突然臉上一熱。
好像有點兒領會到那些女生的想法了呢……她的手比腦子行動得快,也沒多想合不合適,撈起手機迅速對著況璟的背影按了幾下快門。
等她跟著對方繞到體育館後面時,一個沒注意,人就不見了。白語橙納悶地小跑過去,躲在柱子後邊一邊探頭探腦一邊吸溜著奶茶,猝不及防被身後的聲音嚇得奓了毛:「你在這兒幹什麼?」
「珍珠」卡在白語橙的嗓子眼裡:「喀喀喀……」
男生的手在她後背上捶了兩下:「笨啊你。」
「謝謝!」白語橙驚魂未定地摸了摸脖子,「我……剛從圖書館出來,四處轉轉,好巧呀,呵呵。」
「撒謊。」況璟似乎「嗤」了一聲,在夜色里微垂眼眸,「你一直跟著我。」他的語氣很篤定,又不說別的,好像在等著白語橙自己承認一樣:「你是變態嗎?」
白語橙實在不擅長撒謊,但她又不想這麼被人當作變態,最後只能硬著頭皮解釋:「我真的剛從圖書館出來,只不過偶然看見了你……覺得你的背影很好看,就情不自禁跟著走了一會兒。」
這解釋……雖然花痴中透著詭異,但也並非不合理。
況璟無語地擺了擺手,算是此事過去了。白語橙一口氣還沒喘勻,又被對方拿手指輕輕戳了戳額頭:「我問你一件事。」男生清朗的聲線在濃夜裡顯得有些模糊,白語橙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鄭吏是你什麼人?」
「誰?」
「鄭吏,」況璟呼了一口氣,「玉城體校的廚師,你認識他嗎?」
「是我舅舅。」在聽清況璟的話後白語橙就明白了,不好意思地垂頭拿鞋底蹭了蹭地面,「啊,你吃到我做的布丁了……是舅舅教我的。」
「嗯。」況璟挨著她,也將後背往柱子上靠了靠,「我以前在體校,最愛吃他做的覆盆子焦糖布丁,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都嚷著要他做給我吃。」他別過頭看了看白語橙:「你做的布丁有那種獨有的味道,但沒鄭叔做的好吃。」
「那是,」白語橙摸了摸鼻子,「要是能趕上我舅的手藝,我也去當大廚了。」
「大廚?」況璟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聲音里有種淡淡的悲戚,「鄭叔是謝指導以前的隊友,球打得甚至比謝指導還要好。我從來沒問過他當初退役的理由,難道堅持和熱愛真的永遠比不上世事無常?」
「不是的!」白語橙話衝出口,才意識到自己有點兒激動,趕緊裝模作樣地收了音,「我的意思是,我舅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你千萬不要拿自己跟他類比。」
況璟頓了一下:「我什麼時候拿自己比了?」
「難道不是嗎?」白語橙莫名地歪了歪頭,再次想起那瓶穩定心神的葯,「很明顯,你最近因此而煩惱啊……你是個很出色的運動員,我不知道你是因為狀態不佳還是瓶頸難以突破,不管怎樣,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助你。」
見況璟的眼神有點兒變了,白語橙趕緊接話:「不巧,我正好是學心理學專業的。」她緊張地吞了口口水,繼續說道,「雖然偶爾遲到,成績一般,水平不高,但我會努力的。」
哇,她在說啥。
白語橙發現自己一緊張就愛胡說八道的毛病大概是真的,就她這一番不把人治到抑鬱不罷休的陳詞,況璟能理她才怪。果然,她收穫了男生幾聲沒什麼溫度的笑:「謝謝,但不用了。」
白語橙下意識地挽尊:「你不用不好意思的。」
又被戳破心緒的況璟心頭一梗:「我沒不好意思,真不用。」
神奇的女生。
這是個天氣還不錯的夜晚,很輕易就能看見星星。白語橙不知道況璟的想法——他不喜歡情緒外露,除了本身就了解他情況的謝指導,他從未在任何人面前表現出脆弱。身邊的女生卻能一眼看穿他的焦慮,真的只是因為她是學心理學專業的嗎?就連他自己都變得奇怪了,無意識地就說了這麼多話,他明明討厭她的。
只要一想到她惹的那些麻煩,況璟就發現自己壓根不能用正常的心態看待她,可那種討厭儼然與他此刻平和的情緒矛盾,於是他選擇繼續用冷漠掩飾尷尬:「我不喜歡別人過多關注,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他抬手拉上外套的拉鏈,長腿一邁走出柱子下的陰影:「我要回去了,明天還有訓練,早點兒休息。」
況璟的背影還像之前那樣挺拔好看,但白語橙沒心情再拍了。
她覺得有點兒挫敗,她知道況璟對她有誤會,所以總想找機會來緩和一下他們的關係,就算做不成朋友,至少她不願意做別人眼裡的小人——但她好像又搞砸了。
人不可貌相,什麼全省隊的「高嶺之花」……她看他就是塊茅坑裡的石頭!
當天半夜,白語橙在自己的私人微信上發了條動態,是況璟在夜幕下的背影。為了防止被發現,她加了個巨丑的馬賽克上去,意有所指地附文:「有些人長了顆漂亮的腦袋,誰知裡面裝的都是稻草。」
這條動態發出去後,收到呂熹安的秒贊:「這就是你把人家安上豬頭的理由?」
一分鐘後又得到晏一修的評論:「甜橙妹妹說得對,現在這年頭,像我這樣才貌雙全的人真的不多了,交男朋友一定得擦亮眼睛,不能找那種徒有其表的。」
白語橙樂了,剛想給人回復,卻發現下面又多了一條馬賽克本人給晏一修的回復:「這都幾點了,還不睡覺,明天早上我提醒謝指導讓你加跑五百米。」
晏一修回復況璟:「憑什麼!師兄你不也沒睡嗎?!」
況璟回復晏一修:「我是被你的笑聲吵醒的。不關手機,再加跑五百米。」
白語橙對著屏幕翻了個碩大的白眼。敢情還在她朋友圈下面聊起來了,她修圖的時候特意留出來黑色運動服的一角,她就不信況璟看不出來——有本事揪著小師弟不放,沒本事直接給她評論啊,鄙視!
白語橙噘著嘴把手機往床頭一扔,未滅的屏幕照亮了旁邊的枱曆,被她用紅筆畫了圈圈的地方:此時此刻,距離邀請賽還有十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