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個西裝革履、戴金邊眼鏡的男人，嬉皮笑臉地迎上來，「冰冰啊，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洛冰看都沒看他，望向主會場，「聽說這裡有相親活動，我來找個對象。」
眼鏡男盯著洛冰，目光看似不經意地在她胸間腰部掃了兩眼，玩笑道：「你還需要相親找對象？一句話我就到位了啊！」
洛冰伸手扶了扶貓眼墨鏡，手指被闊大的深藍鏡片襯得愈發白皙修長，「廖啟銘，臉皮掉地上了，趕緊撿起來，可別嚇到小姑娘。」
廖啟銘被噎得灰頭土臉，尬笑著把路讓開。
洛冰懶得理他，拉孟詩琪挑了個角落坐下，位置偏僻，視野極好，能看到售樓部大部分人的主要動向。
孟詩琪懵頭懵腦，試探著問：「我們不是來參加相親會的嗎？」
洛冰打趣道：「找工作之前，你想先找個對象？」
孟詩琪紅著臉，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她猜不透洛冰的打算，就乖乖地坐著，瞅大廳中人來人往。
參加相親會的男男女女陸續進來，洛冰低聲說：「房地產商搞相親會不過是個噱頭，目的是把人吸引到售樓部，以便推銷。做活動吸引客戶，是策劃的職責，說服到場的客戶買房，是置業顧問的職責。」
孟詩琪恍然大悟，表姐是帶她來實地見習的，她不禁鄭重起來，下意識地挺腰坐直，調整出上課聽講的姿勢。
這表妹倒比她更像是林教授生的，洛冰笑得不行，「別這麼嚴肅，咱們閑聊。」
說話間，一個置業顧問領著個大姐，坐到旁邊的沙發上，姐妹倆默契地噤聲。
置業顧問舌燦蓮花，一直強調樓盤配套的醫療和養老資源多棒，很多概念孟詩琪聽不懂，那位大姐卻心潮澎湃，只是苦於二套房首付比例太高，遲遲下不了決心。
置業顧問拋出殺手鐧，介紹起了首付貸服務，那位大姐果然動搖了，沒幾分鐘就交了定金。
洛冰見縫插針，用通俗的大白話向孟詩琪科普，「乾元設有四個事業部，一部以置業顧問為主，二部以諮詢策劃為主，三部提供首付貸等金融服務，四部代做物業運營。
「我負責統籌二部的人力資源工作，跟其他三個事業部的負責人挺熟的，我們手裡都有在招的初級專員崗位，內推你上崗試用不成問題，有感興趣的嗎？」
孟詩琪垂著眼瞼，咬著嘴唇，似是拿不定主意，洛冰也不催她，「不急，咱們多看幾個項目，多了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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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相親會已經開場，主持人按部就班地推進流程，廖啟銘無事可做，見洛冰姐倆聊得起勁，又忍不住湊過來。
洛冰心生厭煩，正琢磨要如何打發，一個人影從半路殺出，攔住了廖啟銘的去路。
她眸子一亮，這感覺，彷彿撕破夜幕看見了晨星。
眼前是個二十齣頭的青年，雙眸黑如點漆，長眉斜飛入鬢，一身藍灰雙色的拼接西裝，休閑時髦，黑寶石袖扣和細羽形領針搭得到位至極。
廖啟銘愣了愣，半仰起頭才看清了對方的臉，身高和氣場的絕對劣勢讓他說話音量都弱了幾分，「先生，您需要買房？」
「活動是你策劃的？」
「是，您想參加？」
青年隔著窗子一指馬路對面，那兒有個衣衫襤褸的拾荒老人，「是那位大爺想參加，你叫人接待一下。」
過分好看的五官銳意逼人，帶著股肆無忌憚的跋扈，廖啟銘有種迎接太子尊駕的錯覺。
他再次打量眼前這位，一眼就盯上了左手那塊骷髏腕錶，張揚前衛。
這牌子他認識——理查米爾，號稱億萬富翁的入場券，基礎款也要上百萬。
就這行頭，非富即貴，廖啟銘立馬恭敬禮貌地笑道：「先生說笑了，相親會是針對未婚青年策劃的，那位大爺，不是目標受眾。」
「挺好，你還知道目標受眾這個詞。那我問你，世紀名城的項目定位是什麼，目標受眾又是誰？」
態度太過理所當然，遣詞用句也夠專業，廖啟銘心中生疑，又不敢怠慢，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用詞，「項目定位是改善型品質住房，目標受眾是……」
說到這裡，瞬間卡殼。
世紀名城主打兩百平左右的花園洋房，環境極好，但位於郊區，地鐵和公交並不發達，購買主力是40歲左右的中產階級，有私家車，不依賴公共交通系統……
這些靠大巴接來參加相親會的小年輕，購買力有限，明顯不是目標受眾。
「相親會預估費用12300元，參與人里最多兩個有購買能力，每人分攤6150元，而行業平均只有45元。」青年不冷不熱地掃了廖啟銘一眼，「恭喜，你的有效線索獲取成本，是同行的136.666無窮倍。」
這費用預估也太准了，難不成看過預算案？廖啟銘忽然想起，甲方好像要換個新的項目總監，眼前這位，難道是新上任的領導微服私訪？
他直冒冷汗，「先生，冒昧問一句，您是在世紀名城項目部高就嗎？」
「不是。」
「那你他媽裝什麼逼？」廖啟銘惱羞成怒，「趕緊滾，少在這裡給老子指手畫腳！」
「被人提點之後應該心存感激，而不是出言不遜。」青年姿態依舊高高在上，「與其攻擊我，不如想想怎麼善後，畢竟這麼低級的錯誤，智商60的輕度弱智都不會犯。」
他懶得再瞧廖啟銘，大步流星轉身走人。
廖啟銘暗罵一句，「神經病！」
他臉如鍋底，心如亂麻，眼下的火爆只是虛假繁榮，轉化率肯定非常難看，上頭問責起來怎麼辦？要不，甩鍋給手下的策劃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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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和孟詩琪圍觀了全程，孟詩琪聽得雲里霧裡，又激情澎湃，策劃這個崗位的門道好深，正想請教表姐，卻發現洛冰晃著神兒，視線緊緊追著那年輕人。
原來這麼有范兒的表姐，也會犯花痴啊，她一時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
洛冰回了神，下意識解釋道：「他有點面熟，我好像在哪見過。」
「哦。」孟詩琪抿嘴偷笑。
「嘿，你個丫頭！」洛冰在表妹腦門輕彈一下，她最初是為賞色，後來感覺似曾相識也是真呀。
也算是緣分，第三天她帶孟詩琪去另一個項目繼續踩盤，剛進售樓部，便撞見那青年逮著策劃專員顧明明發難——
「不跟婚博會合作，加緊賣小戶型婚房，反而聯合車友會賣大戶型，你確定你們領導不是競爭對手派來的商業間諜？」
顧明明低頭囁嚅道：「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面紅耳赤，見洛冰走進來，急忙用求助的眼神看著她。
擱在以往，洛冰就當沒看見，但今天總不能給表妹當個見死不救的壞表率吧？
她不動聲色地迎上去，介面道：「別人都賣小戶型，我們賣大戶型，不是更能差異化競爭？」
「大戶型總共28套，售罄也就兩億銷售額，小戶型396套，至少能賣十幾億，金九銀十熱銷季，耗時耗力推銷價值兩億的邊緣產品，這是差異化競爭？這是大腦溝回被熨斗熨平了！」
果然，人長得好看，連懟人都別出心裁。
洛冰也沒生氣，「先生，營銷思路是內部機密，我們沒有義務向您解釋。」
她發現了，這位爺找茬的切入點看似普通，實際直指弊端，再往深的討論，自己那點專業積累，未必應付得過來。
她迅速轉移話題，「再說，您也不是來買房子的吧？那，您是行業分析師做調研？還是競爭對手來踢館？」
青年總算抬起眼皮，漫不經心地看向她，「調研如何？踢館又如何？」
「踢館的話，不好意思，您是自己走，還是我讓保安架著您走？調研的話……」
洛冰從手袋裡摸出一張名片，盈盈笑道：「我是乾元六年老員工，您有什麼想了解的，可以約我聊。」
青年端詳著名片，表情微妙至極，「洛冰，第二事業部的HRBP。」
洛冰含笑眨眨眼，送上個電力十足的wink，顯得嫵媚又俏皮，「我基本不加班，晚上和周末都挺閑。」
青年盯著她看了幾秒，準確接收到了她的暗示後，轉身走出了售樓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洛冰總覺得他臨走前又看了眼自己，神色那叫一個欲語還休、意味深長，她飛速追出去，趁他上車時，拿手機咔咔咔連拍了好幾張。
她滑動著相冊，最初幾張都是側臉，後來可算逮到一張高清無瑕的正臉照，嘖，別的不說，帥是真帥。
這傢伙十有八九是第三方機構的分析師來調研，無奈杠精體質，總是忍不住找茬。
洛冰把玩著手機，想把剛拍的照片發給其他項目組，讓大家以後把他拒之門外，攔不住也要裝啞巴，以免被套取了重要信息。
念頭泛起半秒鐘就被掐斷了，愛咋咋地吧，跟她有什麼關係？小明的爺爺能活一百歲，就因為從不多管閑事，與其操心這個，不如想想這位懟天懟地的小杠精，會不會給她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