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洛冰像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氣，她渾身無力，慢吞吞起身，慢吞吞走去格琿的獨立辦公室，垂眉斂目，柔弱可欺，活脫脫一隻純良無害的小白兔。
格琿抬起眼皮掃她一眼，「車禍堵車？」
「嗯。」
「你上心點兒，你們二部如今總經理空懸，副總休假，靠你撐著呢。」
洛冰頭埋得更低了，「我錯了，我改正，下次一定早早出發。」
認錯態度很誠懇，不過格琿知道這是敷衍，他語重心長，甚至帶著點怒其不爭，「走路時不小心跌倒，坐著歇會兒再爬起來很正常，但可別賴在地上躺一輩子啊。」
這結果不是你造成的嗎？再說我躺地上也沒礙著誰吧？洛冰笑而不語。
格琿微微搖頭，這姑娘夠聰明，夠能幹，可惜還是太天真，不明白職場基本法則。不過沒關係，他願意包容她慢慢成長。
他就此打住，把話題轉到黃天偉的工資糾紛上，「小楊說讓法務部起訴，這太離譜了，哪有為了幾千塊錢打官司的公司？你想想辦法，看怎麼解決。」
由於薪酬保密原則，薪酬不在HRBP統籌範圍，洛冰面帶為難，「對不起格總，我並不清楚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只怕沒法著手。」
格琿笑得溫文爾雅，態度卻不由分說，「現在追究來龍去脈沒有任何意義，關鍵是把錢拿回來。阿洛，你是我們部門最能幹的，不要讓我失望。」
話說到這份兒上，洛冰明白這鍋非接不可。她奉上個標準職業微笑，漂亮的卧蠶勾成月牙，「謝謝領導認可，我會努力的。」
「十一點前辦完，還有其他事情找你。」
洛冰告辭出來，查了下後台，黃天偉還是在職狀態。
這就好辦了，她眨眼間打好腹稿，拿起電話，「您好，黃天偉先生嗎？我是乾元……」
家門都沒報完，那邊已毫不客氣地頂了回來，「你們打官司啊，我等傳票！」
通訊被切斷，只剩下嘟嘟嘟的忙音。
敢情是撒潑耍流氓來著？耍流氓誰不會啊，洛冰拿出手機，編簡訊的手指狂飛亂舞：
黃天偉先生，我是乾元集團人力資源部的洛冰，你違反勞動合同擅自離崗，導致公司多發工資7864元人民幣，按照《民法》92條規定，此為不當得利，請於三日內退還至公司賬戶，否則我司將不予出具離職證明、不予辦理社保轉移，且在行業內公開聲明，當然也不排除採取法律措施來維護正當權利。
為了避免勞務糾紛，入職新公司時一般都要前僱主開具離職證明，社保存續更是關乎在江城落戶、買房、養老的大事，洛冰打蛇打七寸，然後以靜制動，以逸待勞。
不出所料，黃天偉氣勢洶洶地來電質問，「這些手段都是違法的！」
「你打官司啊，我們等傳票。」
「……」黃天偉啞口無言。
洛冰趁熱打鐵，含笑勸道：「這事的確是內部流程不嚴謹，我代表公司向你道歉。不過黃總，你職位不低，不缺這點錢吧？要是對公司有意見，儘管提，我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你跳出乾元，多半會繼續留在地產服務行業，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鬧僵了多不好。」
軟硬兼施，恩威並用，措辭卻頗為客氣，甚至幫對方找好了台階。
黃天偉很知趣，借坡下驢，「我對公司沒意見，就是楊惜倩態度太差，跟審賊一樣。行，我把錢轉回去，一會兒給你發截圖。」
說完又補充，「不準卡我流程，不準在我新東家背景調查時使壞啊！」
「放心，都是打工的，為難你我有什麼好處。」
黃天偉連連稱是，兩人又寒暄了幾句掛斷電話。
洛冰很快就收到轉賬截圖，拿去向格琿交差。
格琿眼帶笑意，「阿洛，我沒看錯，再複雜的問題到你手裡，都迎刃而解。」
沒啥複雜的，只因楊惜倩不善溝通，把對向晚晴的不滿遷怒到黃天偉身上，以致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當然洛冰不能直說，她避重就輕，繼續奉上職業假笑，「哪裡哪裡，您言重了。」
格琿瞪她一眼，「十一點去小會議室，面試個求職者。」
「哪個崗位？」
「二部的總經理。」
洛冰一愣，這是她未來的新老闆啊！
在乾元，事業部的基層崗位由招聘中心統一進行，主管以上級別由HRBP負責，如果走正常招聘流程，面試未來老闆的情況也不少見。
可格琿親自交代，這位候選人明顯是總裁室某大佬內部推薦的，奇怪了，你們自行決定不行嗎，把我這人微言輕的小鹹魚扯進來幾個意思？
格琿遞過來一份簡歷，安慰道：「別有壓力，不必容情，就當正常面試，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做完面試把結果發給我。」
洛冰在電光石火間讀出了兩重截然不同的意思。
要麼這是格琿自己的人，大公無私的寬解不過是做做姿態，她順手走個流程就行；
要麼這是對立派的人，格琿不願正面衝突，想借刀殺人，她一旦放行就會得罪格琿，不放行又會得罪此人背後的大佬。
格總果然還是格總，一邊微笑說加油我看好你，一邊把所有難題和黑鍋都扣她頭上。
洛冰只想呵呵噠，她接過簡歷，郁燃，男，24歲，斯坦福大學工程學院博士研究生……
等等，斯坦福，去年就博士畢業？這什麼彪悍的履歷？她也是跳過兩級的人，出於初級學霸對高級學霸的惺惺相惜，內心難得產生了一點小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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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兩分鐘到小會議室等候，玻璃門在十一點被準時推開，來人步態瀟洒，衣角帶風，氣場兩米八，居然是那來售樓部找茬踢館的傢伙。
想起自己遞過的名片和拋過的媚眼……
不，一定是打開方式不對，洛冰迅速閉眼，重新睜開，殘酷的事實擺在面前，她心一涼，頓時覺得瀟瀟冷風寒入骨。
對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茬，看她的眼神像貓戲耗子，充滿惡劣的玩味。
洛冰急忙倒了杯水，放到他手邊，硬著頭皮甜甜笑道：「郁先生，請坐，我是第二事業部的HRBP洛冰，很榮幸能有機會跟您聊聊。」
「您好，洛經理。不用客氣，想問什麼儘管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郁燃公事公辦的措辭還算禮貌，低沉而富有磁性的音色也很好聽，可舉手投足之間，總有點盛氣凌人的壓迫感，那是骨子裡透出來的傲慢與桀驁。
洛冰隨便聊了幾句沒營養的，大致摸清了他的經歷。
十六歲出國讀機械工程，一路本碩博磕到去年，期間參加過好幾個世界級科研項目，畢業後順便去商學院讀了個MBA，兩個月前回國。
智商履歷傲視群雄，卻也暴露了他最大的問題：不熟悉國情與市場，長於理論而短於實戰。
這是缺乏閱歷與經驗造成的先天性短板，不是說去踩踩盤就能補上的。
不過短板就短板吧，領導推薦他，自有領導扛著，輪不到小小的HRBP來操心。
洛冰正要宣布面試結束，突然一頓，這位爺早早就去各大售樓部檢查工作，可見要求之嚴格，態度之嚴謹，要是敢划水，他上任之時，估計就是自己丟飯碗之日。
行，讓我打打七寸，看這小杠精怎麼應對。
洛冰拿出面試官的范兒，語氣儘可能溫柔，說出的話卻直戳痛處，「郁先生，冒昧問一句，如果由您掌舵二部，您怎麼彌補經驗與人脈的短板？」
「為什麼要彌補？懶驢轉一萬圈也只會拉磨，日復一日的重複性經驗毫無意義。」
郁燃嗤笑一聲，「人脈一詞就更可笑，多少職業經理人搞起社交八面玲瓏，自以為春風得意，其實不過是背靠大樹好乘涼，離了大平台就連叫花子都不如。與其相信這些，不如好好想想怎麼解決問題！」
托馬斯-基爾曼衝突管理模型把人分為五種，其中一種就是競爭意識主導的鯊魚型，他們對人際關係不屑一顧，習慣於說服甚至強迫對方接受自己的方案，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而眼前的郁燃，明顯是條典型的鯊魚。
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洛冰心如死灰卻笑靨如花，禮貌地宣告面試結束，還熱情地把郁燃送到電梯間。
電梯一關，她就蔫了，人生的大驚大喜簡直不要太刺激。
不管格琿是什麼態度，郁燃那麼高強度地踩盤摸底，對進乾元都是志在必得。
洛冰可不想表態站隊，她垂頭喪氣地坐回工位，發了個模稜兩可的評估結果給格琿：
資歷太淺，缺乏實戰，目前並非完全勝任崗位；但天賦超群，智商絕頂，可塑性極強，未來前途無量，在我的層級無法妄下論斷，請領導評估定奪。
四兩撥千斤，這年頭，誰還不會兩下子太極雲手啊？順便附贈一招，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下午兩點，官網掛出通告，任命郁燃為第二事業部總經理，格琿特意吩咐員工關係專員張可可，去給他辦理入職手續。
能享受□□的都是大佬，張可可不敢耽擱，抱著資料小跑去簽合同，跑到一半又折回來取打卡機錄指紋，錄完又小跑回工位，剛有功夫喘口氣，卻見洛冰不動如山。
她滿臉驚訝，「洛姐，你們總經理到了，你不去打個招呼？」
這小姑娘熱情活潑，以替人操心為己任，加上又被洛冰帶過一段時間，所以對她格外關心，唯恐她一個小疏忽惹得新領導不高興，以致影響前程。
洛冰：「……」
她都拋過媚眼了，要再敢去獻殷勤，這勾引老闆的大帽子怕是戴定了。更何況，舒舒服服當鹹魚不香嗎？
她清閑日子沒過夠呢，實在懶得掐尖冒頭，但被這小丫頭莽莽撞撞地喊了出來，沒點表示又顯得太過怠慢。
於是，她象徵性地打了個拜訪電話，「郁總，我是洛冰，上任總經理的交接資料都在電腦里，您有事隨時找我。」
「好。」郁燃答得爽快，掛機也很乾脆，洛冰慶幸，正好，該幹啥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