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下班，洛冰剛進門，孟詩琪就一個熊抱，「姐，我收到金城地產的面試通知了！」

　　金城地產是江城本土最大的房地產企業，門檻不低。

　　洛冰吃完飯洗完澡，馬上拎著孟詩琪強訓，模擬面試場景。她擺出標準的側位坐姿，開啟職業微笑，「準備好了嗎？」

　　語氣平靜又淡然，卻有種含而不露的威勢，孟詩琪被這陣仗搞得有點緊張，她吞著唾沫點了點頭，忽然瞥見桌下有片火龍果皮，又急忙蹲下身，撿起來小心翼翼地扔進垃圾簍。

　　洛冰奇道：「你撿垃圾幹嘛？」

　　孟詩琪茫然，「這不是面試題嗎？網上說這樣測試求職者的道德素質。」

　　毒雞湯真是害死人，洛冰哭笑不得，「面試官最看重的，除了你的專業能力，就是發展潛質，別本末倒置！」

　　孟詩琪鬧了笑話，訕訕地坐好，洛冰打手勢示意開始，「你偶然發現，一位和你關係很好的同事，在工作中犯了嚴重錯誤，你會怎麼處理？」
　　「我給她指出來，然後陪她加班，一起補救錯誤。」

　　「如果憑藉你們的能力，無法補救呢？」
　　「……」孟詩琪咬著嘴唇，左右為難。

　　洛冰循循善誘，「不打算彙報給領導嗎？」
　　「我……我讓她自己去向領導說清楚。」

　　「如果她不肯呢？你會不會單獨去反映？」

　　孟詩琪又是一陣掙扎，好幾分鐘沒動靜，洛冰把面試表拍到桌上，「會就會，不會就不會，磨唧什麼？」

　　孟詩琪急道：「我覺得應該去，因為錯誤不補救可能會出大事，但萬一面試官覺得我是個喜歡告密的小人怎麼辦？」

　　「情景面試，的確是間接考察求職者的個人素質和綜合能力，但千萬別以為看過幾句面經就能唬過HR，他們有的是辦法找到漏洞，那時你的誠信反而會被質疑。而且這種題往往沒有標準答案，所以，別想太多，展示真實的你就行。」

　　孟詩琪如夢初醒，不再瞻前顧後，兩人直練到凌晨一點，洛冰終於問到了最後一題：

　　出去郊遊時迷了路，天色已晚，只能找唯一的農家借宿，但主人說所有房子都鬧鬼，如果必須要住的話，你選擇哪一間？

　　A、一上床床就不停搖晃的房間
　　B、廁所會傳來關門聲和女人嘆息的房間
　　C、有個人頭在窗外惡狠狠瞪你的房間
　　D、半夜醒來看到一個無頭鬼坐在床邊的房間。

　　孟詩琪倒不怕鬼，可仔細想了想，每個房間都挺膈應，「我……能不選嗎？」
　　「不能！」

　　「那就……B吧。」
　　「恭喜，面試通過，你很適合策劃工作。」

　　洛冰的生物鐘早就在抗議了，她打個哈欠站起來，「睡覺吧。」

　　「姐，鬧鬼的題我沒明白，什麼意思呀？」

　　「檢測職業傾向的。選A的人，生性好動，不喜約束，適合做銷售；選B的，喜歡有獨立思考空間的職業，策划算是一種，不在乎關門聲和嘆息聲，意味著你對內部衝突容忍度比較高，那麼來自同項目置業顧問的壓力，你也能承受，所以說匹配度挺高的。」

　　孟詩琪又驚又喜，對第二天的面試信心滿滿。

　　洛冰躺上床，想起自己入職面試時，也被問過同樣的問題，她憑直覺選了D。

　　做了招聘才明白，無頭鬼坐在床邊，代表你們距離很近，卻無法看清彼此的臉。

　　做出這種選擇的人，往往心思複雜，喜歡揣摩人心，與人溝通是強項，後來她在HR這條路上扶搖直上——直到去年遭遇滑鐵盧，是不是間接佐證了當初的選擇？

　　陳年往事，不想了。

　　她裹著被子翻個身，恍惚間瞥見床邊蹲個暗影，想起無頭鬼三個字，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她閉上眼睛，把被子裹得更緊，可眼皮子卻直打顫，總感覺床頭有個東西，偏偏又不敢睜眼瞧，腦子裡各種亂七八糟的恐怖畫面輪流打卡，她再也忍不住，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摸摸索索打開大燈，抱著被子去敲側卧的門。

　　孟詩琪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問：「姐，怎麼了？」
　　「我今晚可以……跟你睡一起嗎？」

　　「可以啊。」孟詩琪往裡面挪了挪，「你上來吧。」

　　「啊，我要靠牆睡！」洛冰大叫著跳上去，「我剛才看到無頭鬼坐在我床邊！」

　　孟詩琪噗嗤一笑，笑完又心頭髮熱，都是為了給我模擬面試被嚇的。她輕輕拍著洛冰肩膀安慰她，「有我在呢，不要怕……」

　　**

　　前一天睡得晚，第二天洛冰的腳步有點飄，到公司後照著電梯內壁當鏡子，想看看黑眼圈重不重。

　　忽然背後一個不明物體撞上來，回頭一看，是顧明明，小姑娘眼皮子黏在一塊兒，跟膠水粘著似的，眼圈烏青。

　　洛冰嚇了一跳，揮手在她眼前快速兩晃，「明明，你被人打了？」

　　「沒有啊，我昨晚通宵加班，剛下去買個早餐。」

　　顧明明扶著洛冰的手臂顫悠悠站穩，迷迷糊糊地東張西望，「咦？我買的早餐呢？我買的煎餅果子還是包子來著？」

　　洛冰馬上抓住了主要矛盾，「為什麼通宵加班？」

　　「郁總讓總監們今天之內交述職報告，總監們讓經理們十二點前交，經理們讓主管們九點前交，主管們讓我們早上六點前交。」

　　顧明明絮絮叨叨地說著，遊魂般飄出電梯。

　　一般要交述職報告都會提前一個月通知，提前一天的確要人命，這麼層層盤剝下去，基層專員是不用睡覺了。

　　真慘，洛冰感嘆兩聲，沒事人一樣去上班了。

　　上級拿著下級交來的報告，隨便一鼓搗，交差。

　　他們倒沒什麼怨言，新官上任三把火，能理解，這批報告夠小老闆研究個兩周了，接下來日子肯定會舒服些。

　　結果，第二天早上九點，就全被郁燃拎去會議室。

　　碩大的投影屏幕上，那些PPT報告被挨個兒拉出來示眾，滯後錯亂的市場數據、網上複製的行業分析、替換失敗的樓盤縮寫……

　　大差小錯被血淋淋的紅筆加重標出，每個參會人也彷彿被扒掉了底褲推出去遊街，各種羞形窘態，一覽無遺。

　　郁燃眼神隱隱透出兇悍之意，鞭屍完畢也懶得廢話，「明天十八點前交新的，來點有思想性的東西，別再掏下屬的二手貨忽悠我。」

　　總監們頓時醒悟，老闆是要對業務的分析見解，為保萬無一失，他們決定集思廣益，繼續找手下經理搜集建議，新一□□剝再次開始……

　　業務線雞飛狗跳，和洛冰關係不大，正偷偷慶幸大刀沒砍到自己腦袋上，座機響了，是郁燃，「三樓大會議室，過來開會。」

　　洛冰：「……」

　　默默為自己祈禱兩句，拿著筆和本，走去會議室。

　　二部經理級以上的管理層都到了，黑壓壓的全是腦袋，她看了看主位的郁燃，躡手躡腳走向離他最遠的末座。

　　郁燃拍拍身邊的位置，「洛經理，坐過來。」

　　洛冰只能乖乖折回去，在指定的位置坐下，還不忘狗腿地沖小老闆送上個燦爛的笑臉。

　　郁燃當沒看見，主持會議開場後，下達了第四季度各項目組的任務指標，同比增長25%，他掃視在座，「沒問題？」

　　「以往增幅最多10%，這次直接變成25%，郁總，恕我直言，這指標肯定完不成的！」

　　那人黑粗眉，鷹鉤鼻，滿臉精悍之氣，洛冰認識他，吳浩，一向是個刺兒頭。

　　他起了頭兒，其他人也你一言我一語地抗議，一時間，會議室里充滿嘰嘰喳喳之聲。

　　「老闆，其他公司的策劃部，根本沒有任何拿項目的能力，我們公司已經很好了啊。」
　　「指標蹭蹭往上冒，費用不給批，想要牛耕田，還不給牛吃草，周扒皮也沒這麼坑人的吧？」

　　郁燃面無表情地聽著，等他們都抱怨得差不多了，這才指著起鬨最厲害的吳浩，「完不成？」

　　「對啊老闆，不是我說，這指標就是異想天開。」

　　吳浩業績漂亮，個性也十分彪悍，他壓根沒把這位空降的小老闆放在眼裡，「你年紀輕，沒經驗，又不了解市場行情，下任務難免拍腦袋，想當然。」

　　「行，這話題打住，先過你手頭的項目。」

　　郁燃讓部門助理調出吳浩的項目表，拿遙控筆點向第一行，「進度如何，見到關鍵人了嗎？」

　　「見了項目副總，他是董事長的女婿，有絕對的話語權。」吳浩對答如流，「我們的目標是前期後期一條龍拿下。」

　　郁燃點點頭，似乎還算滿意，第二個項目，吳浩又是一番侃侃而談。

　　第三個項目，是少見的純商業地塊，吳浩神色如常，「關鍵人是大區總裁岳寧，昨天剛見過，客戶需求暫不明確。」

　　郁燃放下遙控筆，「這幾天岳總都在澳洲度假，你在哪兒見的她？」
　　吳浩：「……」

　　空氣突然沉默，其他人都眼觀鼻鼻觀心，吳浩謊話穿幫，愣了兩秒，又淡定地找補，「我是約了她的特助，這個特助很受她信重。」

　　「看來特助這條線，維護得還不錯？」
　　「對，他挺支持我們的，算是友軍。」

　　「那這友軍早已跟創輝達成合作了，你知道嗎？」郁燃雙眼一眯，「又廢又懶還謊話連篇，客戶扶貧都看不上你們！」

　　吳浩：「……」

　　他嘴角肌肉不受控地抽了兩抽，乾元不擅長做商業地產，他自認為希望渺茫，因此從頭到尾都沒上過心，對客戶動向自然兩眼一摸黑。

　　無人吭氣，一片靜默，偌大會議室，只剩投影儀的微弱電波聲。

　　郁燃再次掃視在座，一股煞氣泛上眉心，讓他稜角分明的面容顯得愈發冰冷且不近人情，「一個周內，各人把手頭項目全部梳理一遍，見到關鍵人的繼續跟進，見不到就交出來，讓其他人公平競爭，誰先取得突破性進展，項目就算誰的。自己沒本事，就別指望吃著碗里，白占著鍋里！」

　　聽到這項決定，老資歷忐忑又緊張，唯恐項目線索被人分走，少壯派則躊躇滿志，摩拳擦掌準備接盤，誰也沒功夫琢磨指標增長是否合理，郁燃簡要調整了項目分配規則，便四兩撥千斤地完成了團隊激勵，順帶兵不血刃地鎮壓了反抗。

　　洛冰見機行事，一散會，就主動說：「郁總，經理以上的考核規則要調整，我今天之內給您新方案。」

　　為免多說多錯，她表完態就匆匆溜了，正想去吃飯，廖啟銘卻找上了門。

　　原來，郁燃一上任，一部的總監楊光，就因為相親會轉化率太差來投訴廖啟銘，郁燃不肯處理，原因是他10月12號上崗，之前發生的事不在職權範圍，更何況，一部沒有及時糾錯，也負有不容推卸的責任，與其來二部秋後算賬，不如先回去內部追責。

　　楊光沒要到說法，還被倒打一耙，怒氣沖沖地走了。

　　廖啟銘最初還擔心郁燃翻舊賬，這會兒心花怒放，誓死效忠新老闆，結果今天上午，因為策劃方案做錯預算，被郁燃擼掉了手頭項目，貶去其他樓盤見習。

　　洛冰在心裡點了個贊，小老闆懟起人來是有點欠打，但職業界限分得夠清楚，不該管時絕不插手，該管時又毫不手軟，至於人際關係？鯊魚型人格，在乎什麼人際關係！

　　廖啟銘卻想不明白，「你說咱郁總是不是太年少氣盛？他初來乍到，不應該善待下屬，拉攏人心么，沒必要這麼求全責備吧？」

　　洛冰淡淡道：「廖經理，你覺得以你的水準，有資格指導總經理工作嗎？」

　　廖啟銘愣住，尷尬又無奈地說：「冰冰，不不，洛經理，你幫我跟郁總求求情，再給我一次機會，沒項目就沒獎金，光靠基本工資，我這日子實在沒法過啊。」

　　「不好意思，我贊同並支持他的決定。」

　　廖啟銘急了，「你們HR是普通員工的代言人，要維護咱們勞動者的利益，不能總幫資本家啊！」

　　「你只說對了一半，我是資本家和勞動者之間的協調器，替員工發聲的同時也要維護企業利益。」

　　洛冰把他的考核表擺上檯面，「你前三季度績效考核兩個61分，一個54分，平均分不及格，說明你貢獻的價值對不起你拿到的工資，公司用你用虧了。」

　　廖啟銘：「……」

　　洛冰不假辭色，「以前沒人管，渾水摸魚就算了，以後自求多福吧。」

　　廖啟銘恨恨咬牙，HR，還真是老闆的走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