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燃開完會,想起洛冰,這三天兩頭生病,身體狀況堪憂啊,想打電話問個情況,打了幾次都沒接,可別出什麼事。
他查了員工檔案,居然就住他家對面的小區,那正好。
華碧的地下停車場可以臨停,他回西山別墅時,順路拐進去,出乎意料的是,敲開門看到的卻是向晚晴。
她手裡捧著消食的三果湯,一臉彪悍,眼神充滿挑釁,轉念一想,晚上、洛冰家……挑釁立馬變為玩味,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他。
郁燃平靜地問:「不好意思,請問洛冰是不是住這裡?」
向晚晴點點頭,壞笑著問:「你找她?」
「她回家了嗎?病情怎麼樣?」
「呸,有你這麼咒人的?」向晚晴大罵,「我們剛吃完大餐,她生龍活虎,不知道多健康。」
郁燃臉色微微兩變,轉身就走,誰知向晚晴一把拽住他往裡面拉,生怕沒好戲看,「她在洗澡,來來來,進來坐,小孟,給郁總看茶。」
孟詩琪魂飛魄散,猛地飛撲去客廳,郁燃剛被向晚晴突襲時,沒來得及反應,等把她甩開,自己也進來了,眼前就是這麼一幅畫面:
孟詩琪手忙腳亂地摘靶子,靶子巋然不動,唯有上面的豪豬刺顫顫巍巍地輕抖著,被□□的照片哪怕面目全非也能認出本來輪廓。
他覺得腦子裡有海嘯山傾,剎那的天崩地裂後,又萬籟俱寂,他像沒看見似的,拔腿就走。
洛冰正擦著頭髮,哼著小曲從浴室走出來,拉門就看見郁燃,她腦袋一空,再一看還在摘靶子的孟詩琪,眼前又一黑,毛巾都來不及放,火急火燎地追出去。
樓道早沒了人影兒,洛冰趕電梯關閉的最後半秒鐘搶進去,說話急得差點沒咬到舌頭,「老闆,那個那個,你聽我解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已經很久沒打靶了,只是忙得沒空摘靶子……不不不,我本來也沒打過幾次,我就是,我就是……」
卧槽,就是什麼啊,洛冰你趕緊想!
我就是被折騰得太慘,想要發泄一下?不行,我是在道歉啊,怎麼能指摘領導的不是?
罵起人來嘴皮子跟說相聲似的,這會兒倒結巴了,郁燃冷冷看向她。
洛冰怯怯地縮在電梯角落,頭髮滴著水,穿的及膝浴袍倒是不短,可畢竟是深冬天氣,不留神就凍得顫了顫。
那股邪火在體內循環了一個小周天,被硬生生碾滅了,就剩個火種留待復辟,郁燃沒好氣地問:「照片哪來的?」
哦,忘了還有這一茬。洛冰囁嚅道:「國慶假在售樓部遇到那次,我……偷拍的。」
郁燃三觀都快碎了,這女人真是不斷在他的底線邊緣大鵬展翅,「偷拍?」
洛冰:「……」
這行為好像真的略顯變態,可她又不能直說偷拍你是為了封殺你,老闆明擺著是去視察工作,看不出也就算了,還想暗搓搓使絆子,那真是老虎嘴裡拔牙——找死。
她垂低腦袋,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訕訕道:「當初就是覺得你長得好帥啊,我還蠻喜歡的,就想偷偷拍個照片,當手機屏保。」
這回換成郁燃眼前一黑,這臉皮的厚度和鼓面也差不離了,為了脫罪,無所不用其極。
他破天荒地想,這麼遵守職業道德幹嘛?明天就以「上班左腳先進門」的名義,把她幹掉!
恰好電梯到了負一樓,他二話不說就向外走,洛冰亦步亦趨地追上來,「老闆,這樣好不好?我也有好多照片,我明天就做個靶子給你,附贈一袋飛鏢,你隨便射……」
「閉嘴!」
洛冰當即噤聲,也不敢再追了,眼睜睜望著他開車絕塵而去。
悶悶回到家,孟詩琪和向晚晴正在撕撕扯扯地打架。
孟詩琪唯恐表姐因此丟掉飯碗,氣得快哭了,死命把向晚晴往外推,向晚晴沒想到這純良無害的小白兔還有這麼大力氣,一邊還擊,一邊不忿道:「開個玩笑而已,你別發瘋!」
洛冰無力地把她們拆開,向晚晴毫不負責地給她打氣,「別怕,你已經很溫柔了。是我我就把靶子拍郁燃臉上,讓他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有多討人嫌。」
「是是是,姑奶奶,你厲害,我是個慫貨,沒你有骨氣。」洛冰連拉帶哄地送她出門,「你趕緊回去吧,讓我臨死前睡個安穩覺。」
「愛妃,乾元這爛公司,不配有你這種員工。」向晚晴趴在門邊,眨巴著眼睛,「來創輝跟我干吧,咱們姐妹聯手,大殺四方。」
跟你干我才是明珠暗投。洛冰敷衍道:「行,我要是丟了飯碗,就勞煩向總收留了。」
打發了始作俑者,她又花了不少工夫安撫孟詩琪,罷了回到房間,癱到床上。
實在不行就辭職吧,看來,她和乾元六七年的緣分,終於走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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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靜靜等待暴風雨的來臨,可三天過去了,郁燃都沒有找她麻煩。
她長舒一口氣,決定今後再不偷懶,好生報答老闆的不殺之恩,直到郁燃召喚她,讓她負責審核培訓員工的課後作業。
作業全是深度諮詢策劃書,她為難極了,小聲說道:「郁總,以我的專業積累,怕是扛不起這擔子,我怕會耽誤……」
「扛不起?扛不起你吹什麼遊刃有餘?」
行吧,現在流的淚都是當初腦子裡進的水,忍忍吧,等他氣消了,沒準就過去了。洛冰心裡嘆口氣,默默接受了這個指令。
之前這項工作都是薛彥做的,郁燃讓他交接時,他還愣了愣,「她行嗎?」
「不行也得行。二部亂成這樣,不能再拖了,我想明年開春就啟動組織架構改革,她必須儘快熟悉業務,才能挑得起大梁。」
話是這麼說,可郁燃內心也不太確定,他對洛冰抱有莫名的希望,卻又缺乏信心。
來乾元之前,他曾看過一份報告,撰寫者從人才培養、組織發展的角度,對乾元進行全方位的評估診斷,並給出了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那份報告就像一柄利劍,劈開了滿目混沌,又像一彎新月,照出了前行方向,他就是借著這縷光芒不斷深挖橫拓,探索如何業務轉型。
他需要這樣的人力資源夥伴,幫他實現戰略目標,可洛冰……郁燃有種無力感,走一步看一步吧。
薛彥對他的決定不置可否,漫不經心道:「剛才我接到了今天第三個投訴電話,游雅打的。咱還繼續么?」
不久前,他按照郁燃的意思,安排二部工作重心轉向諮詢型業務,以前友情替一部提供的不少服務徹底終止,習慣了當大爺的一部人員,頓時亂了陣腳,溝通無果,開始投訴。
郁燃置之不理,對方得不到滿意答覆,就不斷出動高級經理級、總監級人員來面談,現在已經輪到總經理秘書上陣了。
郁燃也有點頭疼,態度卻仍舊很堅決,「實話說,他們真的很煩,但開弓沒有回頭箭。」
反抗到一半就熄火,前功盡棄不說,估計還會成為集團的笑料,再說了,把甩出去的包袱再攬回來,自己事業部的員工多半要造反。
真是騎虎難下,薛彥微微苦笑,「如果時光倒流,你還會選擇在這當口惹麻煩么?」
「時光能倒流嗎?」
「……不能。」
「假設本身就有問題,答案又有什麼意義?」
也許這真不是個好時機,但做了就沒必要後悔。
郁燃就是這邏輯,過去一切都是沉沒成本,人永遠都應該立足當下,看向未來。否則,他這個斯坦福工程學博士,也不會那麼乾脆地放棄專業,從零開始學經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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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完成這額外任務,洛冰查了無數資料,見縫插針地拉著業務線的經理們取經,幸好章佳麗轉做後勤後工作輕鬆,幫了她不少忙。
幾周下來,她對業務的認知水準迅速飆升,精神狀態卻差得不行,加上生理期的到來,小腹陣痛,開例會時臉色蒼白,眉頭緊鎖。
郁燃抬眼看過來,嗯,演技好了不少,他淡淡地問:「今天又是哪裡疼?」
洛冰噎著一口氣,有那麼一霎那,她是想拍桌子走人的。可她為什麼要走?走了才是輸了。
她鎮靜地坐穩扶好,撇嘴笑道:「哪裡都挺好,多謝老闆關心。」
第二天大姨媽沒走,她還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張可可瞧著心疼,趕緊給她泡了一杯薑茶。
洛冰剛喝下去暖了暖胃,郁燃就打電話,讓她對機床廠那塊地做項目價值分析。
這屬於前期諮詢範疇啊,和HR半點關係都沒有!洛冰簡直懷疑人生,有氣無力地苦笑道:「老闆,我真的不行,我怕耽誤項目進展。」
她自暴自棄地想,快說,說不行就滾。
然後她就開開心心地滾回人力資源部,格琿願意收留她就收留,沒她的位子更好,拿了強辭賠償金,瀟洒走人,去過人過的日子。
可惜,郁燃說:「沒關係,我帶著你做,十分鐘後出發。」
洛冰機械地點頭答應,本、筆、項目資源記錄表、區位價值分析表……能想到的資料文件,全部分門別類地裝進文件夾,唯有腦袋一團漿糊。
到達廠區後,庄遠鴻把郁燃叫走了,剩下個洛冰,抱著沉甸甸的文件,迎著呼嘯的寒風,穿著細跟皮鞋,帶著她的大姨媽,深一腳淺一腳,在坑窪不平的工地周邊,一邊找路,一邊罵娘。
理論上,她知道調研項目的步驟,可真到了實踐環節,她才切實體會到知易行難,很多問題兩眼一抓瞎。
生理期身體虛弱,連意志力都脆得一折就斷,她開始焦躁、憤怒,踟躕之際,一股空前的勇氣,劈開這鋪天蓋地的負面情緒,橫殺而出。
郁燃現身時,她平靜地交了手頭文件,「郁總,可行性調研專業性太強,我無法勝任,您應該安排給業務線的總監來完成。」
郁燃盯著只記了一半的表格,隨口說:「技術性工作,你找相關工程師輔助你做。」
「但這不屬於HRBP的職責。」看他一副拒絕溝通的模樣,洛冰更加平靜,甚至因為平靜顯得冷硬,「而且,日例會也跟我關係不大,我覺得我沒必要繼續參加。」
郁燃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他雙眼一眯,冷冷地看著她,這種問罪式的壓迫感讓洛冰渾身不適,她公事公辦地說:「不好意思,我身體不舒服,下午請個假,我先走了。」
果然,螢火蟲是變不成白月光的。郁燃也徹底放棄了,「行,明天也不用再來上班了。」
「好!老娘正好不想伺候神經病了!回去就提辭職,誰不批誰是狗!」
洛冰瞬間爆發,扭頭就走。
走了兩步又折回來,劈頭蓋臉地罵道:「還有,澄清一下,我對你一點興趣都沒有,當初偷拍你是嫌你杠精找事,想讓所有項目把你拉黑。就你這德性,□□□□,不講道理,鬼才會喜歡你!」
宣洩完畢,說不出的暢快,又說不出的空虛。
她再次轉身,怒氣沖沖地離開,一個不小心,鞋跟踩上石塊,失衡的身體重重栽倒,右腿劇痛,痛著痛著又發麻,掙扎了兩次都沒爬起來,乾脆坐在原地發怔。
她到底在幹嘛,想幹嘛?為乾元拼死拼活,搞得卵巢都有了早衰跡象,最終下場卻是減薪降級,像個笑話。現在又遇上這變態老闆,還留戀什麼,解脫了不應該高興嗎?
郁燃見她摔倒,也吃了一驚,等了片刻也沒見她起身,趕來一看,竟然掛著兩行眼淚。
雖然在他眼裡所有同事性別無差,可對方哭了的認知,讓他下意識地自我檢討是否言行太過分,他不由得心虛,想動手扶她卻遲遲下不了決心,連聲音都充滿不確定性,「你……沒事吧?」
洛冰裝沒聽見,忿忿地用袖口沾掉眼淚,她咬牙按住地面,似乎透支了下半輩子所有力氣,總算站了起來,可右腳一吃力,腳踝就好似有尖刀在戳,銳痛沿著骨髓席捲全身,嗯,要麼脫臼,要麼骨折。
她僵在原地,不能坐回去,又無力往前走,不尷不尬,進退維谷,偏偏身邊還杵著個最不想看見的人,她感覺這輩子都不曾這麼狼狽過。
又是短瞬的掙扎,她豁出去了,單靠一隻左腳往前跛,郁燃實在看不下去,倏地搶上前,右手摟住她肩膀,左手抄起她膝彎,把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
洛冰目瞪口呆,等醒過神已經走出好幾米,想拒絕也來不及了。
行人三五成群你來我往,目光或驚訝,或好奇,射在身上讓人深感尷尬,她趕緊偏過頭,把臉轉去靠近郁燃那邊藏起來,留他獨自接受眾人的洗禮。
郁燃心裡的想法就簡單多了,眾目睽睽留我一個人丟臉,可真夠沒義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