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會如期舉行,洛冰長長一個深呼吸,款款步入會場。
會場是極冷感的黑色調裝修,給人一種無言的壓迫感,高檔硬木辦公桌呈U字形擺放,謝安坐在主位,左右手分別是費雲平和郁燃,剩下的董事和總裁室成員按照次序,分坐兩列。
她禮貌地欠身致意,目光飛速掠過在座諸位大佬,突然怔了怔,視線落在謝安和郁燃臉上。
同樣深邃的眼部輪廓,同樣峻峭的臉型和挺拔的山根……這一老一少,要說沒有血緣關係,鬼特么才信吧?所以她的小老闆,其實是少東家?!
難怪總覺得這傢伙眼熟,這不就是年輕版的董事長嗎?
以前真是太大意了!潘總是謝董嫡得不能再嫡的嫡系,之前幾次總裁室的碰撞中,潘總都義無反顧地支持了小老闆,她居然沒想到這一層?
她強行拉回注意力,「各位領導,我是本次的彙報者,人力資源部的洛冰,請多多指點……」
兩個小時後,她翻到PPT最後一頁,「綜上,單純的代理模式會導致企業競爭力越來越弱,唯有專業化服務才能可持續發展。」
話音落定,王越冷笑一聲,他扭開桌上的礦泉水瓶,仰頭咕嘟嘟喝了個乾淨。
而後,捏起寫滿數據的A4紙,旋轉著角度向董事們做展示,「乾元的營業收入每年增速7%左右,預估明年營收148億,可如果按這個方案改制,明年能營收100億都得燒高香!」
他啪的把那張紙拍到桌上,「所以改制的意義,就是開倒車嗎?」
「預估營收的確會有所下降,但預估凈利潤卻會從16億提高到19億……」
王越不耐煩地打斷洛冰道:「你們做後勤的到底懂不懂業務?預估利潤全靠一張嘴?」
洛冰拿起馬克筆,在白板上飛速列出公式,在「營業成本」那一項下備註上「人力成本」四個大字,「現有模式下,60%的營收都靠置業顧問的人海戰術……經過預測,改制後,這部分人力成本能節省30%,凈利潤自然就上去了……」
她花了近三年時間做這件事,每個細節都琢磨得相當透徹,不管對方如何質疑,都能無比冷靜地給出有力答覆。
郁燃原本還虎視眈眈的,後來發現自己沒有用武之地,便靜靜望著她——如此坦然,如此從容,強大的自信讓她光芒四射。
營業收入再龐大,也只是賬面好看,但凈利潤才是股東分紅的核心,董事們互相交換著眼神,不少人臉上都流露出讚許的神情來。
「測算很精準,可惜是紙上談兵。」王越猛地彎下腰,從會議桌下端出一個紙箱,把裡面的招標需求一份份發給在座,「這是今年各位甲方的招標需求,八成以上都是純代理。改制後主打專業諮詢?嘿嘿,沒有金主買單,乾元能把服務賣給誰?」
會議室陷入短暫的靜默,只有翻閱文件的輕微沙沙聲,不少董事的臉色重新變得凝重,剛剛有點起色的局面急轉直下。
王越睥睨洛冰,又開始誅心,「蓬萊宮只有一個,庄遠鴻這樣的冤大頭也不多。你這方案,到底是為了集團轉型,還是為了替二部奪權?!」
郁燃臉色一變,正要發難,洛冰已經點開另一個附件,裡面一排排甲方主動諮詢全套服務的郵件。
她定定迎上王越的視線,平靜地說:「蓬萊宮的確只有一個,但和蓬萊宮有同樣需求的甲方卻很多。王總沒有遇到,只是因為甲方知道王總提供不了,因此不願多此一舉吧?」
王越:「……」
好啊,兩年過去,真是能耐了!
他被噎得臉色發白,費雲平適時咳了一聲,緩緩笑道:「乾元的確需要轉型,但應該量力而為,畢竟,房地產專業服務涉及的領域太過寬泛,步子邁得太急,容易出狀況。」
洛冰笑道:「費總,之前蓬萊宮項目,二部和三部按這個模式合作,效果不錯,過程中也沒出什麼意外,不知您還有哪方面的實際顧慮?」
「沒出意外?」費雲平取出文件夾里的報紙,「那麼,這條新聞作何解釋?」
《江城日報》,照片抓拍的那一瞬間,郁燃正好把宋本剛踹出一丈遠,表情凶得恨不得要吃人,標題大寫加粗,「乾元高管怒斥工人:一群廢物」!
董事們吃了一驚,洛冰一時間心亂如麻,苦思如何搪塞過去。
郁燃站起身,抽走費雲平手裡的報紙,「這事的起因,是有人煽動機床廠的工人們滋事,帶頭的就是這個宋本剛。我手裡有他和一位游姓女士的交易記錄,還請費總追查到底。」
王越:「……」
總裁室成員面面相覷,誰都知道王越的秘書名叫游雅!
大棒打到自己人頭上,費雲平也是沒想到,他快速掃了眼王越,又看回郁燃,「你把資料發給我。」
事到如今,如果郁燃所說屬實,那這游秘書不辦也得辦了。
潘穎驀然一笑,開口打了個圓場,「這事發生於兩個月前,當時公關做得很到位,沒有引起任何風波,以我之見,也不用過分追究了。」
費雲平借坡下驢地點點頭。
眼見大家吵夠了,隔岸觀火的謝安終於開口,「乾元安穩挺過了多少大風浪,迄今穩如泰山,這說明我們有足夠的抗風險資本,諸位不需要有太大壓力。說白了,沒有永遠行之有效的策略,所有制度都得因時制宜,這次的改革,就當它是一次嘗試吧。」
董事們陸陸續續地舉手表態,最終,潘穎笑道:「十二比三,方案通過。」
平平淡淡一句話,在洛冰聽來宛如天籟,她看向郁燃,正好郁燃也在看她,兩人隔著數米距離,微笑著凝望對方。
壓不住的激越與酸楚鼓盪在胸口,她終於後知後覺地想明白了當初為何沒有辭職。
不是因為看透了天下烏鴉一般黑,而是那股天生的倔強驅使著她,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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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結束,董事們各自歸位,謝安帶著總裁室以及洛冰這個彙報者共進晚餐,商討改革的執行事宜,費雲平和郁燃還是一左一右,坐在他旁邊。
會上爭得面紅耳赤,此刻塵埃落定,氛圍倒挺和諧。
謝安輕舉酒杯,向費雲平示意,溫聲道:「年輕人到底還是嫩,你多擔待些。」
費雲平立刻舉杯,低低與謝安一碰,「謝老言重了,就是年輕才更有衝勁兒,乾元需要這樣的新鮮血液。」
謝安又道:「小洛兩年前那版方案,的確有許多不足,這一版成熟了許多,她下了不少功夫,最好讓她加入執行小組。你也多費心,給晚輩們把把關。」
「小洛經過這幾年的歷練,能夠獨當一面了,當主導者不成問題,有什麼需求我們也會隨時響應,謝老放寬心。」
謝安微笑頷首,這事就算一錘定音。
郁燃:「???」
兩年前那套讓他念念不忘的方案,是洛冰做的,他的指路燈、白月光,就是洛冰?!
他心馳神搖地看了眼洛冰,洛冰趁沒人注意,頑皮地沖他眨了眨眼。
說實話,他不是沒懷疑過這一點,畢竟兩套方案風格過於接近,但洛冰掩飾得太好了,呵呵,想起自己在她本尊面前吹過的彩虹屁,那些誇張而羞恥的措辭,郁燃恨不得憑空變出一張面具扣自個兒臉上,太過分了!
晚宴結束後,謝安和費雲平兩個大老闆前腳一走,洛冰後腳就提著包溜。
郁燃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一等脫離眾人視線,就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扣住了她手腕,「你跑什麼?」
手臂一收,正反抗的洛冰堪堪撞到他胸口上,忙道:「喂,你這樣抓著我,被人看見怎麼辦?」
身邊三不五時有人經過,投來各種目光,郁燃迅速鬆開手,也掩飾性地收回視線,「騙子!」
洛冰當初捂著馬甲,一來是不願再提起往事,嫌丟人,二來也是真覺得郁燃被蒙在鼓裡還賣力替自己撐排場的模樣很可愛,一不小心起了玩鬧的心思,就想看他那個勁兒。
這複雜的想法也不好解釋,她摸摸鼻子,劍走偏鋒,學他的語氣罵道:「騙子!」
「你說什麼?」
「你有謝董這麼大靠山,怎麼沒和我說?」
你要說這事兒,那郁燃坦坦蕩蕩,「我從不曾掩飾身份,七成中層管理者都知道了謝董是我親祖父。」
他白洛冰一眼,「稍微上點心去打聽一下,都不會兩眼一抹黑還倒打一耙。」
那時候洛冰鹹魚附身,沒工夫向領導獻媚,自然不會去深扒領導背景,這也間接佐證了「不上心」三個字,她分貝低了許多,辯解道:「我哪能想到你跟媽媽姓嘛。再說了,你罵我螢火蟲,我都沒跟你計較。」
郁燃失笑。
沒有螢火蟲蛻變這一說,有的人之所以亮眼,純粹因為她本身就是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