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照片中，男孩穿著素凈的白襯衫，清湛的眼神與身後湛藍的天空相映成輝，可惜一張俊臉面無表情。
旁邊的美婦皮膚細膩，眉眼之間與男孩有幾分相似，可臉上同樣面無表情，說句實話，比起親人，更像是中學生在和自己的班主任合照。
「這是我媽。」郁燃發現她在看照片，解釋道，「一位資深的汽車設計工程師。」
難怪家裡擺著偌大的房地產企業，反倒去學機械工程，都是家學淵源。
洛冰問道：「她在上汽工作嗎？」
「底特律汽車城，她在美國定居。」
原來如此，洛冰想起小聖賢山莊那個跨國電話，「你……不打算接她回來？」
「為什麼要接她回來？」郁燃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反問道，「她那裡的事業發展很好，搞定乾元的事，我也會回美國去。」
洛冰一震，居然把這一茬忘了，這才是他本該走的路。
最近膨脹的喜悅轟然倒塌，是啊，他們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她心裡難受，夢遊般地把照片擺回花架上。
索然無味地回家，怏怏地連路都沒看，在走廊被什麼東西絆了一跤，差點摔倒。
她驚叫一聲，扶牆站穩，坐在地上的阿姨也急忙起身，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普通話問她：「小姐，沒磕著你吧？」
這棟樓一梯兩戶，這一層除了自己就住著個向晚晴，洛冰笑道：「我沒事，您是找向晚晴嗎？」
「對，她是我閨女。」向母緊張地攥著衣角，「說正趕回來，讓我等一等。」
「我是她朋友，您先進來坐吧。」
「阿姨，您好。」孟詩琪乖巧地倒了杯水送來，見向母穿的黑色棉衣雖然乾淨整頓，卻已十分破舊，不禁有些同情，向總怎麼能這樣？自己滿身名牌，卻讓媽媽穿得這麼寒酸！
向母是個老實人，拘謹地說了幾聲謝謝，就捧著水杯低頭沉默，洛冰也沒多話，只是洗了點水果給她。
十幾分鐘後，向晚晴風風火火地趕來，見面就沒好氣，「要來好歹提前幾天打招呼，到了才打電話也真有你的！幸虧我人在江城，要是去外地出差了你今晚睡大街啊？！」
向母不敢回嘴，唯唯諾諾地點頭賠笑。
「還有，你怎麼又穿成這副鬼樣子？跟個要飯的一樣！故意給我臉上抹黑，讓人以為我虐待你是吧……」
重重的關門聲斬斷了那不依不饒的指責，留下洛冰姐妹倆面面相覷。
**
洛冰以為向母好不容易來一趟，至少要住幾天，沒想到當天晚上，就聽隔壁連摔帶打地吵架，向母提著小破包，嗚咽著快步出來，向晚晴厲聲道：「你今天敢走，以後永遠別來了！」
「我不來了，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女兒，沒良心！」
向母抹著眼淚，低頭走進電梯，向晚晴恨恨地跺跺腳，趕在電梯關閉最後一刻，沖了進去。
這娘倆也不知怎麼回事，吵成這樣？洛冰怏怏地想，人生可真艱難。
第二天早上，出門時正好遇見向晚晴，眼睛腫得跟核桃似的，像是一夜沒睡，洛冰憂心地問：「你沒事吧？」
向晚晴愣愣地看著她，「你說，為什麼那麼多人死，就向東陽不死？」
洛冰：「……」
來到公司，她頓感人生更艱難了，格琿把她做的下年度招聘計劃駁了回來，「明年的招聘渠道，要以校園招聘為主，這樣用人成本低一些。」
「哦。」
洛冰沒反駁，轉身就走，表情很詭異，彷彿對周遭漠不關心，又彷彿掉了魂。
格琿：「……」
應屆畢業生的確成本低，但對強調專業度的二部和三部而言，會比較麻煩，他存心想給她出個送命題的，沒想到就這麼痛快地答應了？
洛冰沒閑心和格琿扯皮，問題來了就解決問題吧。
真要校招應屆生，勢必得用配套的培訓方案來輔助，她理了幾條思路，把張曉晨叫去會議室商量。
張曉晨道：「二部和三部現在已經有不少資深的顧問了，我們可以啟用一對一師徒制度，激勵他們扶持應屆畢業生，培訓計劃我去設計，激勵機制洛姐你想辦法。」
他提的建議相當靠譜，自打張可可被辭退，這傢伙脫胎換骨，完全像變了個人。
想著張可可，洛冰一陣悵然，「最近有可可的消息嗎？」
張曉晨苦笑著搖頭，他憋足了勁兒想幫她，可這麼久了卻還是連人都找不到，而洛冰也只能徒勞地拍拍他的肩膀。
**
一般校園招聘有兩個階段。
一個是秋季九月剛開學，一個是開年後的二三月，兩階段能招到的學生質量是不一樣的，乾元已經錯過了第一階段，一些效率高的企業早已發出offer，不少優質應屆畢業生都簽了三方協議，還有一部分在觀望。
洛冰決定立即啟動招聘，爭取一下那批有了offer卻還在猶豫的優秀學生。
這一天正在做招聘細則，鄭雨微疑惑地跑來問：「姐，常威總監要辭職，郁總已經批了，我給不給他過啊？」
「什麼？」
洛冰吃了一驚，怎麼搞的？
一個月前，蓬萊宮的前期規劃全部做完，後續蕭規曹隨地跟進就行，因此，郁燃把精明強幹的常威調去操盤新項目山海居，山海居是宏大地產的招牌項目，重要性不言而喻，怎能臨場換將？
「流程卡著，等我消息。」她匆忙交代了一句，迅速去找郁燃。
幾天前，創輝向常威伸出橄欖枝，薪酬是乾元的1.5倍，常威藉此機會來談判。
郁燃平靜地說：「他提了兩個條件，撤銷扣除季度獎金的處罰，同時薪水翻番，否則就辭職。我拒絕了。」
洛冰一頭霧水，「為什麼扣他獎金？」
「蓬萊宮工人滋事。」
「這事責任不在他啊。」洛冰快速盤算著，「他薪資本來就低於市場水平，要求加薪很正常，雖然不可能翻番，但和創輝給的待遇持平應該沒問題。這樣，你撤銷他的處罰決定，我去和格總談加薪，爭取把常威留住。」
「不必了。加薪可以，但那是基於理性的業績評判，而不是情緒化的跳槽威脅，這個先河絕不能開。」
「人心是肉長的，都有喜有怒，常威的收入遠小於貢獻，他吃虧了，覺得委屈不正常嗎？這時候公司就得先安撫他的情緒呀。」
「公司是一個龐大而複雜的機器，沒法照顧每一顆螺絲釘的情緒，也沒必要這麼做。」
郁燃很疑惑，他不明白洛冰為什麼要跟他糾結這些顯而易見的東西，「還有，人性化管理不是人情化管理，過分關注員工本身，會讓你陷入盲區。」
「嗯，你說得對，最好大家都活在《美麗新世界》，只有你一個Alpha，其他員工都是低級種姓，不需要思考，不需要自我感受，只要在你的框架里服從命令就是了，對嗎？」
洛冰摘下腕錶，放到他面前，轉身就向外走。
正跟她理論員工管理的郁燃，瞬間被這操作弄懵了，「這是？」
洛冰置若罔聞，拉門而出，心中說不出的憋屈煩躁。
有什麼好氣的呢？難道這不是他的一貫風格？不可一世，獨斷專行，所有的溝通都只為降服你，她早就看透了，偏偏還會喜歡他，呸，她忿忿地想，我他媽怕不是個受虐狂？！
一回工位，郁燃的電話就打到了座機上，「走吧，去吃午飯。」
「不去！」
「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好？」
天吶，大哥你終於察覺到了，這反射弧！洛冰不冷不熱地說：「沒有。」
郁燃那邊沉默了片刻，又說：「還東西不需要理由么？你總得跟我說清楚。」
洛冰一怔，這才想起剛剛還表的用意是要分手，她不由得胸口一酸。
畢竟要聊事情，郁燃訂了個私密的小包房，洛冰落座後直接拿筷子，「先吃飯，省得一會兒只顧著吵架，沒工夫填肚子。」
說完就旁若無人地開動，郁燃靜靜地看著她，偶爾動一下筷子表示他不是一座雕塑。
洛冰吃飽喝足，擦乾嘴巴，公事公辦地說：「常威的事，我尊重你的決定。」
現在二部的HRBP是鄭雨微，她這個組織發展總監，嚴格來說，並沒有權力干涉事業部員工的去留，她那麼理直氣壯，所恃的也不過是私交罷了。
郁燃把腕錶放到她手邊，「這個呢？」
「這個啊，」洛冰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無所謂，神色卻還是有些哀傷，「不想在一起了，當然要退還定情信物，你的卡我放在家裡，明天再還給你。」
「因為工作上意見不一致，所以要分手？」郁燃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這個世界上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我們可以談。」
「沒什麼好談的。」
洛冰想，也許向晚晴說得對，所有自以為能改變男人的女人都是蠢貨，「我們兩個八字不合，命里犯沖，我覺得好累啊，而且，你也不怎麼喜歡我……」
她扯玄學也就罷了，後一句郁燃忍不了了，「不喜歡你的結論，是怎麼得出來的？」
洛冰默然許久，久到郁燃幾乎耐心耗盡、準備按自己的邏輯重啟談判時，才冷不丁地問道：「乾元改製成功，你就回美國，是嗎？」
「是。」
「那我呢？」
「你當然是跟我一起走，美國的就業環境更寬鬆，教育資源也更優越……」
「可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你問過我的意思嗎？」洛冰失笑，「看吧，這就是你，總覺得自己是對的，其他人都應該接受你的安排。」
她拿起包離開，身後郁燃依舊靜靜坐著，直到她走到飯店門口，才快步趕上來拉住她的手，「等等。洛冰，第一，我喜歡你，第二，也許我們……」
洛冰打斷道：「你不是喜歡我，你只是喜歡馴服我的感覺，拯救不成器的鹹魚讓你很有成就感，對吧？最開始你可曾看過我一眼？」
她想抽出自己的手，掙了兩下卻沒掙開，忽然不遠處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郁總，這是在幹什麼？」
郁燃一愣，韓敘和他手下四個總監就在兩米開外，五雙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們倆。
他頓時有種無地自容的窘迫和尷尬，可即便這樣也沒放手，而是手臂一收把洛冰拉到身後，「見笑了，一點私事，正在溝通。」
韓敘當沒聽見，徑直往前走了兩步，「阿洛，你需要幫助嗎？」
「不用了，謝謝韓總。」洛冰從郁燃背後探出腦袋，「我能處理的。」
韓敘點點頭，這才帶著其他人走進來。
郁燃牽著洛冰走出飯店，脫離大家的視線後，把那隻手錶戴回她手腕，「也許我們的確有些事情沒有溝通到位，但至少不要在氣頭上衝動做決定。等你徹底消氣了，我們再談談。」
洛冰不說話，但也沒有抗拒，郁燃便鬆開他的手，兩人並肩回公司，走著走著，耳邊傳來一句低低的抱怨，「死了！」
他駐了足，「什麼？」
洛冰垂著腦袋，滿臉生無可戀，「不出兩天，全公司的同事都會知道我跟你有私情！」
郁燃笑道：「這不挺好的嗎？」
洛冰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