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尊心作祟,洛冰一周都沒去錦綉花園,和郁燃上下班路線不同,也沒見過面。
直到平安夜那天下午,是個周六,郁燃給她打電話,問她要不要一起吃飯,洛冰看著正在廚房忙碌的洛川,遲疑道:「我在爸媽家……」
「地址發我,給你送點東西。」
「哦。」
二十分鐘後,郁燃把車開到了電梯口,從後備箱拎出兩個生鮮禮盒,裡面各裝一隻處理過的全羊,「我幫你送上去?」
哪怕純肉,一隻也有四五十斤,洛冰不自量力地試了下,還真提不動,只能訕訕地點點頭。
電梯里,她拚命想怎麼跟爸媽交代,直說男朋友嗎?誰知道還能處幾天啊,何必讓老兩口空歡喜一場?
說朋友、同事、老闆?這樣又對郁燃不公平。
郁燃也知道他倆的關係一言難盡,他把東西放在門口,不等洛冰敲門,就道:「那我走了,有事給我電話。」
洛冰:「……」
郁燃剛走,林靜方就開了門,瞅見地上的禮盒嚇一跳,母女倆把東西搬進來,洛冰走去廚房,「洛大廚,有人送了羊肉來,今晚加菜。」
洛川笑道:「好咧。」
洛冰繼續坐去沙發玩手機,林靜方目帶疑惑,盯著她不放。
洛冰佯裝不見,兩人正拉鋸戰呢,洛川哦豁一聲,從廚房探出上半身,「閨女,你啥時變這麼闊啦?多浪羊都吃得起,這得上萬塊錢一斤吧?」
「什麼什麼?」
洛冰痛心疾首,敗家子啊,這是吃羊肉還是吃黃金?
末了又無比心虛,她想起來了,是她自己前幾天吃燒烤時,嫌人店裡的羊肉口感不好。
洛川做了道清燉羊肉,最簡單的做法,保留了食材最原始的味道,真叫一個肥而不膩,勁而不柴,洛冰埋頭吃得盡興,差點連舌頭一起吞進肚子里。
林靜方忍不住了,「誰送的?」
「男朋友。」洛冰悶聲道,「不過吵架了,正在冷戰。」
林靜方沒料到她這麼直接,洛川也好奇地放下筷子,夫妻兩個對視一眼,林靜方問道:「為什麼吵架?」
「嗐,矛盾多了,一時半會說不明白。」
林靜方沉吟片刻,正色道:「這就是你不對了。不管為什麼吵架,有多少矛盾,人家給你送吃的總是有心,你為什麼不讓人家進屋?」
洛冰:「……」
我也得叫得進來啊,他把自己當外賣小哥,放下東西就走,我有什麼辦法?
洛川胳膊肘輕輕撞了下妻子,示意她收斂,女兒吵架本身就很不開心,再罵她她更難過了。
吃完飯,洛冰當甩手掌柜,林靜方也沒攔她,反而叫住了孟詩琪。
孟詩琪在飯桌上一直裝透明人,極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料還是被抓住了,她為難地看向洛冰,用眼神詢問表姐的意思。
洛冰回她個大大咧咧的眼神,問什麼說什麼吧,全公司都知道的事,也沒瞞著父母的必要。
回到房間,洛冰把自己扔上床,發了陣呆,扒拉過手機,給郁燃發微信:我買了兩張聖誕燈會的門票,明晚要不要一起去啊?
郁燃:好。
洛冰望著聊天界面,也不知道應該再聊些什麼,百無聊賴地鎖了屏,扔到旁邊,孟詩琪忽然敲門進來,「姐,向總出事了!」
她加入的群聊天里,某同事發了條視頻,洛冰一眼就認出了那是自家小區的停車場,向晚晴破口罵道:「滾開,我的錢就是買包子喂狗,也不會給你一分!」
一個穿著軍大衣的男人跪在向晚晴腳下,哭嚎道:「我是你爸!」
堪堪十秒,戛然而止,群友不是喊打喊殺,就是譏刺嘲諷,這樣的女兒,生她真不如生個叉燒呢!
信息時代,早在業內傳開了,尤其創輝挺有名氣,搞得不僅行業論壇,連許多自媒體都來蹭熱度,博眼球:
【震驚!創輝總經理向晚晴,居然罵自己老爸連狗都不如!】
【鳳凰女的無奈與悲哀:剛摸著上流社會的門沿,就恨不得老家爹媽原地暴斃】
情況不太妙,洛冰給向晚晴打了個電話,對方沒接,她就順手把視頻轉給了薛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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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交往時,薛彥就知道向晚晴父母的情況。
她從沒有像論壇鍵盤俠說的那樣,迫不及待想要抹去原生家庭的痕迹,相反她很坦然,從不憚於承認自己出生於一個不體面的貧窮家庭,因為在那樣的環境下走到如今,讓她很驕傲。
向家在普通的平原農村,從小所有家務乃至田地里農活都是向母一手操持,向東陽這個爹,就負責吃飯喝酒打麻將,輸錢了就回來打老婆撒氣,向晚晴小時候為了討學費,不知被氣哭多少回,上大學都是助學貸款,自己打工供自己。
大學畢業第二年,經濟條件剛有點起色,向晚晴就把向母接來一起住,還建議她離婚,然而向母不爭氣啊,住了沒幾天就操心她漢子沒飯吃,眼巴巴地跑回老家當奴才,時不時挨打不說,女兒給的錢也大都被搜颳走了。
現在,向東陽不知又在作什麼妖?!
趕去外灘江堤的時候,向晚晴正坐在堤壩上,腳底下的江水波濤洶湧,咆哮著東去。
薛彥徐徐走近,用同款姿勢坐到她旁邊,「想跳江?」
向晚晴哼哼兩聲,「想把狗騙過來推到江里。」
薛彥微笑,點燃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後,沖夜空吐了三個串成串的煙圈,向晚晴不悅道:「是人嗎你?不知道給我一支?」
「沒了,這是最後一支。」
薛彥把煙從嘴裡拿出來,遞到向晚晴嘴邊,向晚晴就勢叼著,慢慢抽。
兩人都穿的黑色衣服,靜靜坐著就彷彿與冬夜融為一體,唯有煙頭那小小的猩紅火星,算得上一點亮色,可這點亮色與遠處城市的萬丈霓虹相比,卻也顯得太過寒酸了。
向晚晴安安靜靜抽完那支煙,把煙屁股往江里一扔,「那傻逼陷入龐氏騙局了,現在找我幫他還債。」
今年夏天,向東陽被人推銷了一款理財產品,嘗到甜頭後,就把家裡所有錢都投了進去,借遍親朋好友不說,還找高利貸貸款當本金。
一個月前,騙子捲鋪蓋跑路,一堆人追在他屁股後面要債,放高利貸的甚至威脅不還錢就要剁他一條胳膊。
向母掏出了全部私房錢,把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包括向晚晴給她買的包包首飾和衣服,然而杯水車薪,還是有近兩百萬的缺口,不得已,她只能來找女兒救命,意料之中被狠狠抨擊了一通,這下又輪到向東陽自己上門死纏爛打。
薛彥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實話說,我壓根沒把他放在心上,人家要砍他胳膊那就砍唄,最好兩隻都砍掉,我看他以後怎麼賭博,怎麼家暴?!我也不怕旁人罵我,但是,我不管的話,我媽日子怎麼過?」
脾氣上來時,向晚晴經常訓斥母親不爭氣,可事後又總會後悔,母親雖然懦弱,但一生勤懇,含辛茹苦地把她養大,是她唯一的親人。
她揉著腦袋,煩得幾乎炸裂,「她怎麼辦啊?天天跟著向東陽被討債的威脅、潑油漆甚至暴打?」
「這些年,你不少錢都通過你媽這渠道,流到了向東陽口袋裡。如果這次你因為同情她的處境,替向東陽還了債,向東陽知道這一招好使,就會變本加厲地把你媽當成榨取你的工具,從此後患無窮。」
「不,我有條件。」向晚晴正想趁此機會,讓他們夫妻徹底切割,「我會要求他們離婚,要求向東陽拿錢滾蛋,永遠消失在我們母女面前。」
薛彥嗤地一笑,「天真。以後向東陽再闖什麼大禍,只要來哭哭窮,賣賣慘,你媽就會再次妥協,有的人天生沒骨氣,或者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當個溫順的綿羊,你救不了她的。」
向晚晴:「……」
她愣了許久,冷笑道:「你的意思就是讓我別管,讓她自生自滅唄?也是,她是我媽又不是你媽,處境艱難算什麼,哪怕去賣腎、去上吊也跟你沒關係。」
薛彥失笑,「是啊,畢竟我連我媽都管不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沒得救。」
薛父是個種馬,外面情人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最近幾年交往的女孩子比兒子都小好多歲,薛母明明有強悍的娘家支持,兒子也向著她,卻愣是捨不得離婚,非要等著浪子回頭,你能把她怎麼樣?
他早已經看開了,心也愈發冷硬,「人是可以被馴養的,你媽早已是向東陽的附屬品,身上打著他的烙印,與其今後被吸血一輩子,不如硬起心腸,置身事外,熬過這一次,你就解脫了。」
「可我就是要把這烙印撕下來。」向晚晴嘲弄地看著他,「薛彥,你救不了你媽,所以報復性地變成了你爸,你被打倒了,但我不會。」
薛彥一怔,心臟彷彿被重鎚敲了一記,他以前從未意識到這個問題,難道真的在對受害者的怒其不爭中,南轅北轍地變成了加害者?
向晚晴知道這件事難搞,可難怕什麼?老天爺給她出的難題太多了,但只要留一條罅隙,她就能野蠻生長。
她手往堤壩一撐,豁地站起來,大步走向自己的汽車。
薛彥回過神,快速起身追上去,「等等,我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