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可可一愣,尷尬地笑了笑,在原地猶疑幾秒,坐到了他們對面,她手裡拿著一沓樓盤的宣傳單,由於郁燃在座,整個人都很局促。
洛冰見她原本白凈的膚色都晒成了小麥色,一時有點唏噓,「你改行做置業顧問了?」
「暫時還是銷使,主要負責派傳單、拉客戶去現場,已經做了大半年,不過,馬上就能轉置業顧問了。」
當初那事在業內傳得沸沸揚揚,再求職時,始終沒有人力資源崗位錄用她,可人是要吃飯的,尤其張家經濟壓力那麼大,她被逼上絕路,咬緊牙關,先去一家小代理公司,從兼職銷使做起,不簽勞動合同,沒有什麼福利,每天就一百塊錢補貼。
做了兩個月,主管看她勤懇本分,吃苦耐勞,便與她簽了正式合同,這半年業績還不錯,下個月就能轉做置業顧問,獨立賣房做單。
「相比於HR,我其實更喜歡這份工作。我粗心,做細緻活總出錯,人又傻,容易被當槍使。」
張可可露出個傻白甜微笑,臉晒黑之後,愈發顯得兩排細細的牙齒又亮又白,「拉客賣房最好了,人能拉到就是能拉到,房能賣掉就是能賣掉,明明白白,做不得假,反正我臉皮厚,也不怕主動跟人搭訕。」
她站起來了,還找到了更適合自己的路。洛冰由衷地替她高興,「這樣也好,置業顧問更適合你的性格,掙得也比人事專員多多了,好好乾。」
張可可乖巧一笑,「謝謝洛姐。」
「叔叔的身體,還好吧?」
「好很多了,我們運氣好,得到了一個慈善基金的定向捐贈機會,治療和住院也沒花多少錢。」
「那就好。」
兩人都低頭吃東西,氣氛陷入短暫的沉默,一直安靜當看板郎的郁燃,猝不及防地問了句,「福利費用的事,還不打算說么?」
張可可:「……」
洛冰看了眼郁燃,又轉頭看向張可可,溫聲道:「我們想知道真相,但說不說取決於你,可可,你不用有壓力。」
儘管張可可臉上沒什麼表情,但瞬間筆挺的坐姿,和緊繃的側臉線條,還是能看出她很緊張。
洛冰擔心又讓她陷入以前那糟糕的狀態,正準備把話題岔開,卻聽張可可低聲說:「我大概只是,走了所有下屬都會走的冤枉路吧,現在回想,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開始被套牢的。」
格琿屬於職能線的總經理,按照規定,不配備專職助理或秘書,他手頭產生的費用,一直都是交給張可可處理,有的是總裁室聚餐發.票,有的是總裁室旅行發.票,有的是總裁室送禮發.票,有的費用沒有發.票,就給她渠道讓她買發.票來報銷。
張可可哪知道總裁室大佬們具體幹啥了,大佬們的隱私也不能泄露,她不敢拿去請教洛冰等前輩,只能是格琿怎麼說,她就怎麼做。
直到後來,雲琪的銷售經理偶然把乾元七折買券的事情說漏嘴,她察覺到不對,跑去問格琿,格琿眼見瞞不住,才不得不承認。
她嚇壞了,之後格琿再讓她處理類似費用的時候,她壯起膽子拒絕了。
格琿也沒生氣,只是隱晦地問她:「這筆費用的最終審批人是誰?」
「費……費總。」
「對啊,是費總,是乾元目前的掌舵者,所以你怕什麼?」
張可可怯怯地抬起眼,「聽他的意思,這筆錢最終好像是給費總的,或者要分給費總一部分?」
洛冰和郁燃對視一眼,都沒有說話。
張可可接著說了下去。
格琿告訴她,每一任員工關係專員,都是這麼過來的,幹上兩三年後調去其他崗位,什麼痕迹都沒有,可如果違逆他,後果就不好說了,畢竟系統流程顯示,這些違規費用都是她發起的,她終於明白,自己上了賊船,濕了鞋,下不來了。
之後一年多,她替格琿處理的費用里,能判斷出有問題的,就有七十萬左右,在她的層級難以判斷的就更多了,那個神秘的收款人鄭莉莉,也不知到底是哪一位。
「其實,現在這樣蠻好的。」說完這段舊事,張可可反倒變得坦然,「我再也不用提心弔膽了,連睡覺都睡得更安穩。」
「你既然沒拿一分錢,職務侵佔就算不到你頭上。」郁燃道,「給你個建議,去自首吧,我幫你請律師,保證還你清白的情況下,把背後的樹根全部□□。」
「不!」
張可可迅速搖頭,她的生活剛剛平靜,不想再有任何波瀾,就算僥倖不被牽連,以費雲平和格琿那種地位,要報復她也易如反掌。
被格琿軟硬兼施地耍弄到這個地步,她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迄今都對上位者們心存恐懼,她不想討公道,只想自保,「郁總,請你……放過我吧。」
郁燃很失望,但沒有勉強她,只是不甘地點點頭。
臨別時,洛冰問張可可要了新的手機號碼,給她發去一條簡訊:曉晨很擔心你。
收起手機,她莞然笑道:「你早就查清了可可的動向,故意帶我來的吧?」
「嗯,她在附近上班,每天都去那家店吃晚飯。」
「那你為什麼不努力勸服她?」洛冰壞笑著,「或者讓薛彥使兩下非常手段,比如對宋本剛那種。」
郁燃沉默片刻,他的確想利用這個機會,把福利費用的舊賬算清楚,但是,他也能理解張可可的恐懼,「還記得方旭吧?」
他和方旭聊過錦綉花園的設計思路,那孩子雖然是沒什麼經驗的應屆畢業生,但理論功底還可以,在校成績也非常好,年年獎學金,本來都已經保研了的。
他當時很不解,前期諮詢是個專業活,對學歷要求很高,本科和碩士做出來的東西不可同日而語,方旭都保研了,為什麼不去讀?
方旭赧然地解釋道:「家裡窮得叮噹響,我爸在工地做體力活,我媽又常年卧病,藥費很貴的,我得趕緊掙錢養家,還助學貸款。」
郁燃本來還想說,那就讀個在職碩士吧,順手的事情,掙錢進修兩不誤。可看著方旭精疲力竭的神色,想起他以往疲於奔命的身影,又咽了回去。
在他看來輕而易舉的小case,對其他人而言沒準要壓斷脊梁骨,方旭、張可可,都是祖父口中那種「光是活下去就得費儘力氣的人」,真不能對他們求全責備。
洛冰安靜聽完,借著月色側頭看他,緩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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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到公司,就看見張曉晨滿臉桃花,眉飛色舞,洛冰笑著搖頭,年輕人真是藏不住心事啊。
恰好今年春節比較晚,情人節在年前,張曉晨備了好些禮物選項,在群里諮詢女同事們的意見,周李被這小年輕一帶,也想給老婆買個禮物,也開始在群里甩鏈接。
鄭雨微一一投票,苦逼地抗議道:「狗死的時候,沒有一對情侶是無辜的!」
洛冰忍著笑,給了他們建議,她自己也早早備了情人節禮物,訂了超級難訂的餐廳,只不過,她沒指望郁燃能送什麼驚喜,畢竟銀行卡在她這兒呢,松山打牌贏的那四萬塊,後來也給她買了件羊絨圍巾。
情人節那天,兩人去吃了頓柔韌鮮嫩的和牛牛排,回家路上,洛冰坐在副駕駛,促狹地想,怎麼把禮物送給他。
快到西山門口,郁燃直接拐進停車場,洛冰哎呀一聲,「天哪,我要回家。」
「那可來不及了啊。」
郁燃倒車入庫,泊穩後牽住她的手,走進別墅電梯,按了三樓。
洛冰一抬頭,「三樓是天台吧?」
「沒錯。」
說話間電梯已經到了,郁燃啪一聲拍開大燈,洛冰瞬間怔住,眼前是一座玻璃花房,裡面開滿絢麗的玫瑰,每片花瓣都有七種顏色,如彩虹沾露,嬌艷欲滴,美得如夢如幻又盛氣凌人,說不出的震撼。
漫步在花房,彩虹玫瑰舒展著花瓣,恣意盛開,香氣比普通玫瑰淡些,但更加清遠,洛冰不太敢相信,「你……種的?」
「你說的彩虹玫瑰,沒種錯吧?」
洛冰這才想起,去年生日時,她信口提了一嘴,他居然記著。
正宗的彩虹玫瑰,要從破土期就開始給花莖注射染色素,花季是五六月,現在的溫度也遠不足以讓它盛開,難怪這傢伙之前穿得好像要去做手術似的,這玻璃花房是人工打造的無菌溫室!
彷彿有蜜罐打翻在心尖,蜜糖流遍了四肢百骸,洛冰喜不自勝,勾著他脖子一個熱.吻,「幸虧我也準備了神秘禮物,不然都對不起我浪漫的男朋友!」
她拉過包包,從裡面取出個天鵝絨的首飾盒,盒蓋揭開,裡面卧著兩枚耳釘,一枚是白金托藍鑽,簡約大氣,另一枚是白金托粉鑽,精緻唯美。
「看,情侶款!」洛冰取出那枚藍鑽的,「這個送你,明天帶你去打耳洞。」
郁燃:「……」
瞧這小眼神鄙視的,少年,你不懂當個花樣美男有多爽!
洛冰來了勁,不由分說地要他試戴,「這就是傳說中的自古紅藍出cp啊,我花了很多心思挑的,來來來,讓我看看效果。」
「男人戴什麼耳釘?」郁燃虛握住她手腕,警告道,「你乖一點,再鬧收拾你了。」
「男人怎麼就不能戴耳釘?你這是性別刻板印象!」
洛冰才不怕威脅呢,她不依不饒地拿耳釘往他耳朵上比劃,結果被一把扣住肩膀,按在玻璃牆上。
她掙了一下沒掙開,又掙了一下還是沒掙開,郁燃食指撩開她鬢邊青絲,露出整個嬌艷的臉龐。
他心念一動,低頭在她耳廓上親了一下。
敏.感部位哪敢碰啊?洛冰禁不住地顫了顫,她掙又掙不脫,只得閉眼叫道:「停!」
女孩子嘴上叫停,真實意思就是叫你搞快點,郁燃從善如流,抱起她就往卧室走。
他雖然沒經驗,但學習能力極強,最初幾次擔心弄疼弄傷洛冰,過程中總是時不時地停下來詢問她的感受,洛冰不好意思說,有時候急得直想咬他,可三兩次磨合下來就漸入佳境,如今已臻爐火純青,車飆得那叫一個猛。
洛冰被折騰得半死卻心滿意足,她不知羞恥地想,媽的爽飛了,薛彥說得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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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就是假期,郁燃不到六點就起床了,他要趕飛機去美國。
洛冰掀開被子,迷糊得眼睛都睜不開,說話也帶著鼻音,「我送你。」
「睡你的,司機早等著了。」郁燃又把她按回床上,拉被子蓋好,叮囑道,「春節我不在,你願意開車就小心些,不願意就找司機,我跟他說過了,隨叫隨到。」
洛冰笑死,「大兄弟,你怎麼跟老父親一樣?」
郁燃也沒辦法,可偏偏總有一種這姑娘越來越笨了的感覺,唯恐一個沒看好,又出什麼岔子。
孟詩琪也回老家了,洛冰睡到大中午,一個人去父母家過年。
除夕夜吃完年夜飯,和爸媽一起看著春晚守歲,即將跨年時,郁燃掐點打來視頻電話,她拿起手機,飛奔去房間,兩人同時開口道:「新年快樂。」
底特律是正中午,陽光白花花的,郁燃穿著米色休閑服,減齡效果棒極了,看起來像個大學生。
洛冰心想,找個弟弟真好,看到這麼鮮的臉就開心得不行,她照著屏幕親了一口,「快回來,我要蹂.躪你。」
郁燃乾咳一聲,「我媽在旁邊呢。」
洛冰:「???」
你跟我視頻,不找個沒人的地兒?!
屏幕中出現一張清麗的臉龐,正是郁文嘉,洛冰紅了臉,「阿姨您好,新年快樂。」
「嗯,你也快樂。」
「不好意思啊。」洛冰自知形象不講究,有些赧然,「我這剛洗的澡,頭髮亂糟糟的,還穿著睡衣,您不要介意。」
「沒事,長得真漂亮。」
郁文嘉氣質清冷,話也不多,洛冰只好沒話找話地寒暄,「郁燃回國這一兩年,您一個人生活還習慣嗎?」
「習慣,這些年他也是住校,我一直自己住,清凈。」郁文嘉雖然不善言辭,但為了表示好意,也在努力找話題,「整天坐辦公室,容易亞健康,你也要照顧好自己。不對,我說錯話了,應該讓郁燃照顧你……」
「這你就別操心了。」郁燃又把手機拿過去,找了個沒人的地方。
只剩下他倆,洛冰猶豫著問:「你說不回美國,阿姨有沒有怪你?」
「怪了,怪我過年要來探親,害她請假不能上班,巴不得我永遠別煩她。」郁燃笑道,「還有,她退休後也會回國的。」
那太好了,離得近總有個照應,洛冰終於放下了這個心理負擔,算了算時間,那邊也中午十一點多了,「你快去陪阿姨吃午飯吧。」
「好,替我問候伯父伯母,你也早點休息,別熬得太晚了。」
「嗯。」
洛冰心情愉悅,她親了下食指指腹,輕輕把這個吻按到屏幕中郁燃的嘴上。
郁燃哈哈笑了,也用同樣的方式回吻,兩個人傻傻地隔著屏幕對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