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雨微忐忑地等了三天,那些躁動的情緒幾乎被全部撫平,員工們照例工作,趁著間隙摸魚打屁,你取笑我我取笑你,吳浩也沒提辭職流程,帶著團隊撲在項目上,就好像當初的騷亂不曾發生。
她興奮極了,又充滿好奇,有的員工說辭職是真辭職,有的員工說辭職是想趁機討好處,有的討不到好處沒事人一樣繼續幹活,有的討不到好處真會撂挑子走人,到底如何分辨屬於哪一種?
她親自去奶茶店買了一大杯奶茶給洛冰,裡面加了滿滿的料,椰果、葡萄乾、西米、布丁料……
洛冰滿意地拿小勺子舀著吃,「辭職原因無非一句話,錢少事多離家遠、位低權輕責任重,吳浩屬於哪種?都不屬於。」
他司齡十年,對工作熟悉且熟練,向來只佔便宜不吃虧,沒有同事能欺負他,工資也高於市場標準,這麼好的坑,讓他走他都捨不得走的,所謂辭職就是想以此為要挾,薅公司羊毛,除非已有競爭對手開高價給他。
然而,他的薪水已經很高了,其他公司又不是冤大頭,就算提價也提不了太多,適應新環境還要一定的成本,那他何必要走呢?
鄭雨微聽得直點頭,又問:「像常威那樣,被高價挖角的人,是不是並不多?」
那件事給二部甚至乾元都造成了巨大打擊,所有人都知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洛冰也沒避諱,坦然給她解釋。
創輝願意給常威出高價,除了常威本身的業務能力,還因為他的溝通界面很友善,同事甲方都樂於和他相處,這是獨特的附加價值,吳浩這種刺兒頭可沒有。
還有,常威當時擁有山海居的客戶信任,也了解郁燃的規劃思路,撬走他有利於奪取山海居,跟這種價值數億的大單子相比,加的那點薪水算什麼?
鄭雨微一邊點頭一邊琢磨,「總之,我們不僅要了解我們給員工的待遇,還要評估市場其他公司能給員工的待遇,如果我們給的具有競爭力,員工嘴上喊得再厲害,身體也會很誠實地不跳槽。」
「對頭,所以你要精準地判斷出這個員工的市場價值有多高,能值多少錢。」
自我利益至上,是大部分理性人的正常選擇,無可厚非,當然也有某些二愣子就為爭口氣,不接受他的威脅就非要走,是以洛冰才提前和郁燃通了口氣,就怕吳浩突然犯二耍愣。
幸好,這最壞的情況並未發生。
這次風波終於順利渡過,不管人力資源部同事還是工會代表,都出了不少力,洛冰自掏腰包,在對面商場的高級粵菜館包了最大的包間,擺了四桌請大家吃飯。
歡暢的談笑和清脆的碰杯聲不絕於耳,吃飽喝足回公司,薛彥正半卧在洛冰椅子上,一雙長腿懶散地交疊著,似是無處安放。
「小楊,去聊聊?帶著你的筆電。」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動作挺悠閑的,給人的感覺卻充滿壓力。
楊惜倩不解其意,卻還是拿起筆記本,配合地跟他走去連廊。
臨走前薛彥回了個眸,沖洛冰眨眨眼。
洛冰頓悟,調薪數據表,是從楊惜倩這裡泄露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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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惜倩回來之後,面色肅重,整個下午沒說一個字。
洛冰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薛彥既然沒找她,多半是還沒弄清楚,她就沒多問。
不料,第二天,楊惜倩遲到了,臨到十一點才出現,神色灰敗,左邊半張臉又紅又腫,四道指印稜子都凸出來了。
同事們面面相覷,洛冰也瞧得心驚。
誰幹的?肯定不是薛彥,他就算為調查真相使點手段,也不會打女人,王越的前妻忙著開啟新生活,聽說也約束了兒子不準再鬧事,那到底是誰?
中午吃飯時候,張曉晨不知從哪打聽到了八卦,昨晚王越和楊惜倩吵架了,王越一怒之下甩了楊惜倩一巴掌,楊惜倩被打得撞到了牆上。
她當場報警,警察馬上帶走了王越,可惜楊惜倩驗傷結果連輕微傷都不算,所以王越也不用被拘留。
張曉晨嘖嘖搖頭,「不要臉啊不要臉,以前還罵自己兒子是廢物,自己連廢物都不如。」
吃完飯,剛回公司,洛冰就接到格琿電話,「小楊要辭職,儘快招個新的績效薪酬經理吧,最好兩個周內到崗。」
「好。」
格琿頓了頓,又道:「不用讓我面試,你覺得OK就行。」
洛冰:「……」
她聽懂了弦外音,壓下那股複雜情緒。
這個崗位對專業度要求挺高的,並不好招,節奏又緊,她沒耽誤,立刻發布招聘公告,聯繫獵頭物色人選。
消息很快傳開了,之前王越離婚,很多人還挺羨慕楊惜倩,當個小三就輕鬆實現階層躍遷,那是多少小白領奮鬥一輩子都做不到的,如今全剩下幸災樂禍,活該!
楊惜倩對這些置若罔聞,換句話說,她好像什麼都聽不見,什麼都看不見,整個人一夜之間失去了生機,兩眼空洞無神,恍如行屍走肉。
洛冰終究沒忍住,去找薛彥聊了聊,「楊惜倩辭職了,調薪表是她泄露的嗎?」
「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吧。」
在公司伺服器里,薛彥查到了楊惜倩賬號批量下載二部員工郵箱的記錄,下載行為本身說明不了什麼,一個薪酬負責人的正常操作,但下載時間正好是數據泄露前一晚,這就很微妙了。
更微妙的是,黑客破解了發件郵箱的密碼,發現那封群郵件是定時發送的,操作IP就是楊惜倩居住地址的網路IP。
洛冰懂了,「所以,是王越去她家,利用她的電腦和賬號,進行的操作?」
「合理懷疑是這樣,但沒有證據。」
薛彥惋惜地攤手,「我教了楊惜倩怎麼去套王越的話,怎麼錄音存證,可她操作不熟練,被王越看出了端倪……後來的事,你也知道了。」
洛冰無語至極,「王越有病吧?泄露調薪表,搞得員工大罷.工,對他有什麼好處?」
「說來話長了。」
王越丟了華峰科技園,後來陰差陽錯,這項目又有一半回到了郁燃手裡,加上彼時洛冰和楊惜倩正在競爭工會主.席,所以,他覺得是郁燃或者洛冰,向他兒子泄露了他和楊惜倩的私情。
洛冰:「……」
行吧,畢竟她和郁燃是最終得利者,背鍋也正常。
沒了這個大項目,為了保證一部的增長速度,王越不得不接了許多質量較次的小項目來湊數,這麼一來,銷售數量勉強補足了,管理成本卻大幅度增加,以至於整個團隊不堪重負。
一部急需一個漂亮的大項目,來穩定增速,逆轉口碑。
不多久,深海集團的商業街項目開始招標,王越把全部希望寄託於此,沒想到郁燃也在洽談,恰好見楊惜倩在做薪酬核算,就趁她洗澡的工夫,順手搞走了數據表。
那個數據表是完整的,王越刪掉了其他事業部的數據,只留下二部,哪怕二部,也只留下崗位工資的調薪金額這一欄。
因為,集團四個事業部業務模式不同,員工薪資構成也天淵相別,像黃芸那樣對比純屬神經病,崗位工資的調薪金額,只能激起同部門同崗位的員工不滿,這樣就能對二部進行精準打擊,讓郁燃自顧不暇,退出商業街的競爭。
的確,事情最初只在二部發酵,可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其他事業部都加入了抗議,憑藉郁燃的絕對權威,二部居然變成受影響最小的事業部,他退出商業街競爭,也只是覺得營銷屬於一部強項,同時發現了別的商機,和薪酬泄露的事毫無關係。
王越這個罪魁禍首,迄今也沒想明白為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只能歸結於人的攀比心和貪慾。
洛冰耳邊又響起那句話:為什麼要約束?不破不立,鬧得越大越好,不是嗎?
這位與世無爭的哥,整天冥想,動不動辟穀,感覺隨時要飛升的模樣,搞起事情來,手筆倒是不小。
也是啊,能做到這個地位的,能真是什麼善男信女?
她嘆道:「韓敘,很有可能在背後推波助瀾。」
「郁燃也這麼說,他發現,三部在大堂鬧得最凶的傢伙,在你宣講的時候安靜如雞。也許,韓敘是想趁機扳倒格琿,助你上位,就算鬧過頭沒法收拾,乾元扛不住了,跟他個職業經理人也沒關係,他大可拍拍屁股走人。」薛彥意味深長地說,「你這風流債欠的不少啊。」
「你想多了,他只是以前沒改製成功,心存遺憾而已。」洛冰調轉話鋒,「之前那些,都是楊惜倩告訴你的?」
「是。我把證據擺在她面前,她不信,幾乎跳起來跟我叫,『王總不是這種人』!回去一套話,三觀都碎了。」
離婚以後,王越的生活無人打理,一團糟糕,每天只能穿百搭的白襯衫和黑西裝,被客戶打趣像個賣保險的。
再看楊惜倩,年輕是年輕,但毫無情調,還不如四十歲的前妻會打扮,家裡整潔歸整潔,卻沒什麼品質。
他越看越不順眼,旁敲側擊地提過很多次,希望楊惜倩提升品位與格調,不要這麼low。
楊惜倩為了取悅他,開始學習化妝穿搭,蒔花弄草,可她工作忙,抽不出太多時間,又學得不得其法,總有些畫虎類犬的感覺,王越時不時地批評指點,甚至多次要求她辭職,專心打理家務。
楊惜倩很有事業心,之所以近乎狂熱地崇拜王越,很大原因也是由於他事業有成,她自然是不肯辭職的,與王越的矛盾也日益加劇。
這一次他泄露數據表,壓根就沒考慮過她的處境,犯了這麼嚴重的錯誤,會不會被辭退?能不能再找到工作?會不會徹底毀了職業生涯?
楊惜倩終於看清了他的自私面目,六七年的瘋狂崇拜於頃刻間轟然倒塌,她偷偷錄音的行為,也激怒了王越,他暴怒打人,她憤而報警,兩人徹底決裂。
錄音筆已經被王越毀了,如今沒有任何證據指證他,指證楊惜倩的證據卻一抓一大把。
薛彥道:「這是費總的意思,總得有人為此負責。楊惜倩做薪酬這麼久,不知道保密的重要性?能這麼容易被人把東西盜走,她並不無辜,這是她應受的懲罰。」
洛冰默然,哪怕有證據,上面也不會動王越吧?
畢竟擁有無可取代的核心競爭力,這種情況下,被犧牲的,總是可替代性高的那個。
經過一周緊急招聘,新同事到崗。
做完交接後,洛冰例行給楊惜倩做離職會談,楊惜倩面容枯槁,像機器人一樣,按部就班地談完,又機器人一樣離開。
即將走出會議室,洛冰忽然盯著她的背影說:「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吧?你不是失去了愛人,只是碎掉了幻影。」
楊惜倩:「……」
到底是王越變了,還是自己從不曾懂他?她愛的到底是王越本尊,還是自己的幻想?
她木然望著白森森的牆壁,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