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下午一點五十分，距離股東大會召開，僅剩十分鐘。

　　乾元集團總部以及各地分公司的大堂、辦公區、休息室，全都亮起了LED屏，所有視頻會議室架起了會議橋，連外出辦公的同事，手機OA也收到了提醒。

　　酒店休息室，郁燃直視筆電的攝像頭，也直視屏幕前的每一個人：

　　「同事們，我宣布一項公告。員工持股計劃中，預測每年收益是投資額的8%，很多人不相信，為了打消大家的疑慮，大股東暨實際控制人謝安先生，承諾兜底。」

　　他手持那張A4紙，落款清晰可見謝安的親筆簽名，「如果達不到8%，謝先生將用私人財產補足這個數字；員工持股滿一年後，如果想要轉讓，謝先生也將以不低於120%的購買價格，無條件回購。這份承諾經過了緊急公證，有絕對的法律效力。」

　　洛冰把電子版承諾書，群郵發給所有人，垂眸看向手錶，一點五十五。

　　重磅炸彈丟出去了，尚有五分鐘餘裕，郁燃也沒急著入場，他想和員工說說他的真實想法。

　　「公司確實遇到了麻煩，但與創業以來的各種大危機相比，這麻煩只是個小插曲。大股東本來有不少辦法解決問題，比如接納新的投資人、原股東增資，但最終還是想推員工持股計劃，為什麼？

　　「因為，資本只是實體產業的放大鏡，創造價值的不是放大鏡本身，而是一個又一個貢獻智力與體力的勞動者。撐起乾元的，不是謝董，不是股東，是在座的你們。

　　「所以，公司想要通過持股計劃，和各位捆綁成利益共同體。以後你們也是股東，是企業的主人公，你們能分享更多的利益，也會對公司更忠誠，這就是雙贏。」

　　再差三十秒，錶針便要跳到兩點整，郁燃肅然起身，面向攝像頭鞠了一躬。

　　「我代表所有股東，感謝各位對乾元的貢獻，也誠邀各位加入，當然，持股計劃純屬自願，我們尊重大家的自由意志，也希望大家認真考慮。」

　　關閉視頻，走向會場，這一刻他空前堅定，哪怕本次提案折戟沉沙，等危機渡過，他還會再推一次。
　　**
　　兩點整，支持率過83%；
　　兩點半，股東大會討論該提案時，支持率過90%；
　　三點整，洛冰收到郁燃發來的捷報，提案通過。

　　她有種暴風過境的平靜，約了章佳麗去連廊喝下午茶，章佳麗面帶赧然，「早知道謝董兜底的話，我和大家就不會質疑了，不好意思。」

　　一般使用兜底策略的，都是實在融不到資，自己又沒錢，不得已求大家救命。

　　乾元雖然暫時遭遇資金危機，但整體業務生態健康，利潤增速平穩，對投資者的吸引力不小，所以最初誰都沒往這個方向想，以至於讓有心人借題發揮，引發員工恐懼。

　　這怪不得別人，洛冰自己也承認，他們做計劃的時候，只想著說服員工，並沒有切實地考慮員工的感受，畢竟都是掏身家性命出來，自然要慎之又慎。

　　這一課要記住啊！

　　她低聲一笑，正色道：「佳麗，我準備辭去工會主.席的職務，你為競選做準備吧。」

　　章佳麗愕然半天，急忙解釋道：「不不不，阿洛，這次意見不一致只是意外，平時你的決策我都很支持，而且馬上董事會換屆啊，工會主.席能進董事會的。」

　　洛冰態度很堅決，「我不適合繼續留在工會，更不能以工會主.席的身份，進董事會。」

　　HR在企業和員工之間踩鋼絲，既不完全代表企業，也不完全代表員工，說到底，代表著科學合理的人力資源管理方式。

　　可工會不一樣，工會就是代表員工的，郁燃已經決定留在乾元，沒幾年就會變成乾元的實際控制人，企業實際控制人的未婚妻甚至妻子，怎麼能代表員工的利益呢？

　　就算她理智上想這麼做，情感上也會讓她的立場不純粹，好比這次，章佳麗會質疑之前未兜底的持股方案，為員工的利益寸步不讓，而她自己，之前壓根沒有那個意識。

　　大股東近親屬，確實無法擔任工會主.席，章佳麗明白這個道理，但合作這麼久，想著要分道揚鑣，心中不禁沒滋味，表情也略顯哀傷。

　　洛冰失笑，「幹嘛啊，還在一個公司，樓上樓下的。」

　　兩人又聊回員工持股計劃，那些股份需要專人打理，並代表員工參與公司決策。

　　一般而言，要麼工會管理，要麼請專業機構管理，乾元比較特殊，三部有金融牌照和相關人才，也可以委託三部管理。

　　「要不就請三部管理吧？」章佳麗思前想後，「韓總是我們二部以前的老領導，我挺信任他的。」

　　「我建議你問問大家的意見，如果大家都同意，我就去協調。」

　　「好，謝謝。」

　　「還有，我會向領導們建議，以後工會主.席也變成專職，沒有部門和上司轄制，才算真正代表員工的立場。」

　　洛冰站起身，故作沉重地在章佳麗肩上一拍，「任重而道遠啊，同志，努力吧！」

　　章佳麗莞爾，輕輕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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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員工持股方案順利推行，之後不久，董事會也換了屆，一名獨立董事辭職，郁燃補位，章佳麗作為工會主.席、韓敘作為員工股份管理者，雙雙進入董事會，十七名董事組成的新董事會啟動。

　　費雲平推薦的那位候選人，卻不願意入職了。洛冰非常遺憾，畢竟這位候選人，各方面條件都棒極了。

　　想想也是，員工持股計劃的推行，以及深海商業街的起死回生，讓郁燃在公司和業內的聲望如日中天，誰都能嗅出乾元要換天地了吧？

　　晚上，洛冰把這事告訴了郁燃，「如果回聘向晚晴當一部總經理，你有意見嗎？」

　　郁燃：「……」

　　向晚晴銷售出身，哪怕之前在乾元主導二部，也是基於銷售思路的二部，現在在創輝拿的單子，也大都屬於後期營銷，回聘後，不用適應就能直接上手。

　　而且，隨著乾元的轉型，楊宗北對她的要求越來越變態，她壓力極大，綜合來看，這牆角土挺松，不難挖。

　　向晚晴近來沒再用什麼陰招，大家戰場相遇，堂堂正正交手，郁燃也不想揪住以前的恩怨不放，「沒意見，招聘你比我專業，你看著辦。」

　　洛冰當天就約了向晚晴吃晚飯，向晚晴嘻嘻哈哈摟住她肩膀，「你老公牛逼啊，深海商業街那爛攤子都能盤活！周末約他出來分享下經驗唄，我請你們吃懷石料理。」

　　「來乾元吧，做一部總經理，他所有經驗都無條件跟你分享。」

　　向晚晴撇撇嘴，冷笑道：「好馬不吃回頭草，乾元這噁心地兒我呆夠了。」

　　「現在的乾元，和三年前的乾元，不是一回事了，雖然管理上還存在一些小問題，但我們一直在改進。」

　　洛冰簡單解釋了一句，也沒有過分糾結這一點，只是問道：「向總，你對自己做過職業評估嗎？你擅長什麼，適合什麼？楊宗北為了轉型，把各種各樣的壓力一股腦壓在你身上，對你的成長到底是好是壞，你想過嗎？」

　　向晚晴默然，她文科出身，壓根不懂工程和建築，憑藉不服輸的狠勁和工作熱情，做營銷如魚得水，可被逼著做各種前期規劃就異常吃力。

　　都說勤能補拙、人定勝天，可誰不想做自己擅長的工作呢？

　　同樣的付出，就能取得數倍的成績，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彌補短板，疲於奔命。

　　洛冰點到為止，含笑道：「只是建議，你自己考慮。其實，你這種目標導向的性格，不管做什麼都能做成的，區別只在於成本多大而已。」

　　向晚晴咧嘴露出個苦笑，算是接受了這個善意的安慰。

　　第二天早上，洛冰收到了向晚晴的回復：我胡漢三接受offer，但是，你欠我的！！！

　　洛冰一頭霧水：親愛的，話說清楚呵，我欠你什麼了？

　　向晚晴：持股計劃結束了你才邀請我，讓我錯過了一個億！你要請我吃大餐，吃十噸！！！

　　洛冰差點沒笑死：持股計劃以後還會有，怕啥？再說了寶貝，人一生最多只能吃九噸食物啊，你是不是對自己的物種，有什麼誤解？

　　向晚晴：……頓，頓頓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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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事長辦公室，難得有人。

　　費雲平把辭呈放到謝安桌上，「江山代有才人出，小郁長大了，謝老，我建議他接替我，擔任集團總裁一職。」

　　郁燃改革大刀闊斧，管理吹毛求疵，絲毫不懂中庸之道，如今又讓企業與員工深度捆綁，這些舉措費雲平都不以為然，可事實卻一次又一次證明，對方是正確的。

　　謝安拿起辭呈，一目十行地掃完，「我同意。」

　　有尊嚴地安靜謝幕，也許是自己最好的結局。

　　可費雲平仍然倍感落寞，他陪乾元走過近二十年的風風雨雨，他的老領導卻沒有留他一句，也沒有給他一個字的肯定，哪怕是假惺惺的客氣話。

　　他自嘲一笑，「我老了，故步自封，跟不上時代節奏，也該被後浪拍死在沙灘上了。」

　　「45歲就敢說老，我50歲才離開國企，下海創業。」

　　謝安抬起眼皮，七十歲的人了，眼睛依舊黑白分明，湛然有神，「下個月召開董事會，我辭去董事長職務，徹底退出管理層，你以前一直接我的班，這回繼續接吧。」

　　費雲平：「……」

　　謝安站起身，從書架上拿了本《Flight of the Buffalo》遞給他，「看看。」

　　這是一本講領導力升級的書，作者認為，傳統管理模式如水牛群，領頭牛不動就全部不動，領頭牛走錯就全部走錯，而現代管理模式更應該如遷徙鳥，遷徙時候排成人字形，領航鳥不斷輪換，大家輪流帶領整個族群飛越海洋。

　　「人力有限，沒有誰能保證自己絕不走偏，所以需要監督合作。」謝安緩緩笑道，「我希望你們都是領航鳥。」

　　費雲平望著這位老領導，百感交集。

　　這些年，他在乾元四兩撥千斤，把各方勢力巧妙地制衡在懸絲之上，自以為手段高明，現在看來，還有太多東西，需要他去學習，去參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