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透窗而入,灑在沙發上的兩個人身上,美得像一幅剪影。
洛冰拿起一隻山竹,胳膊肘輕撞郁燃,「喂,你吃不吃?吃的話,我就把它剝了,不吃的話,我就把你剝了。」
「你……剝我衣服,還是剝我皮?」
「剝你皮。」
「那我吃山竹。」
洛冰嘻嘻一笑,把山竹箍在手心,輕輕擠出一條裂縫,然後沿著裂縫,剝掉一半果殼,用牙籤一瓣一瓣地餵給郁燃。
郁燃就著她的手,吃完了一整顆山竹,「我原本以為,乾元的弊病最多三年就能徹底革除,今天才明白這想法有多自大,時代瞬息萬變,企業總會產生新的問題。」
「所以?」
「所以,我決定留在乾元,把這個品牌延續下去。」郁燃摸摸洛冰的腦袋,「你自己玩吧,我去想商業街怎麼善後。」
洛冰點點頭,業務運作她幫不上忙,只能祈禱他一切順利。
郁燃帶著團隊,日以繼夜重新規劃商業街,如果甲方真的被迫退款,總得幫他們想辦法盤活這個項目,不能讓這麼多鋪子砸在手裡。
然而,王越解約失敗了,深海集團的林總也不肯退款——房地產企業的資金鏈緊繃如拉滿的弓,想退款也沒的退——業主們一怒之下,以「欺詐銷售」的名義,將深海和乾元一併告到法院。
林總原本對王越充滿信任,這時才知道原來此人早就給自己挖了合同陷阱,他怒不可遏,糾集了上百名農民工,氣勢洶洶來乾元找費雲平告狀,費雲平本就因為官司的事焦頭爛額,雙方被迫坐上談判席。
郁燃被費雲平緊急召回,三人談了整整一天,終於達成共識:
雙方成立合資公司,從業主手裡回購或回租商鋪,進行統一規劃,直到商業街生態搭建完成。
乾元在合資公司占不少股份,也要提供二十多億的資金,公司沒有這麼多現金流,勢必要增資擴股。
郁燃忙著做規劃、招商,費雲平就去募集新資本。
不過,募資之前,他先罷免了王越,一部暫由劉副總主持。
王越決策失誤在先,拋棄合作夥伴在後,他的光榮事迹已經被林總宣揚得沸沸揚揚,如今在業內臭名昭著。
看新方案這麼快付諸行動,他恍然大悟,「你在利用我,給郁燃鋪路!」
費雲平從業這麼多年,目光如炬,捅了這麼大簍子,退了服務費就想獨善其身?痴人說夢!
但他還是同意王越去談,去用這缺德的條件壓低客戶期望值,不然的話,只怕林總會要求乾元全部墊資,也不會這麼容易同意郁燃的新方案。
為了爭取談判優勢,讓乾元順利渡過危機,費雲平不介意把王越送上獻祭台,「他在替你埋單,你應該心存感激。」
王越仰頭打個哈哈,「商業街運作失敗,現在是我的責任了?我當初要簽純代理,是你為了蓋住郁燃的風頭,讓我簽的一攬子營銷計劃。也是你,縱容這位天真的公子哥,以改革之名,把所有人逼上絞架!」
「我讓你成功,沒讓你失敗。」費雲平淡淡道,「泄露調薪表那一回,我就說過,再給公司惹事,我絕不放過你,滾吧。」
王越磨磨牙,「這麼打發我,費總會不會想得太簡單了?」
費雲平眸底一寒,「這些年,自己干過多少缺德事,心裡沒數?王越,我能成就你,就能毀了你。」
王越:「……」
跪的姿勢真標準!
他拔腿就走,手都握住了門把手,又回過頭,充滿惡意地說,「以前是格琿,現在是我,明天就是你。」
費雲平一言不發,漠然擺擺手,打發他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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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事鬧得滿城風雨,相關媒體都在報道、討論,乾元的員工也人心惶惶。
洛冰這一天正在和公關團隊開會,卻被費雲平叫去辦公室。
他直截了當地說:「小郁的方案已經啟動,公司需要大量資金,薪酬儲備金可以先提出來么?」
洛冰一震。
乾元員工兩萬餘人,每個月要發的薪資、要繳納的五險一金得四億多,公賬上始終會備足一個季度的薪酬預算,想挪用的話,的確能挪出七八億來,可現在這態勢勢必會影響現金流,一旦錢回不來,就會耽誤發薪。
她搖頭道:「費總,我不建議這麼做。乾元一向財務穩健,發薪從未拖延,但凡出一次問題,就會嚴重影響士氣,尤其現在外部輿論不友好,這會被當做一個負面信號,讓媒體和競爭對手大做文章。」
為了不讓費雲平過分失望,她又無力地補充道:「不過,我可以去想辦法把培訓費、福利費做個壓縮,可這些費用本來也沒儲備多少,估計短期拿不出來。」
「行,這事你不用管了,我去找投資機構吧。」費雲平也沒為難她,「王越離職,老劉資歷是有的,但衝勁和才幹不如人意,一部得招個新的總經理。」
他把一張名片遞給洛冰,「看看他怎麼樣,你也可以自己招,到時候做個比較,擇優錄取。不著急,慢慢來,選個能力強、穩定性也夠高的,畢竟高層變動,傷筋動骨。」
「好。」洛冰接過名片,心情複雜地告辭。
這次交談,被各路人馬添油加醋,傳得面目全非,章佳麗憂心忡忡地來問洛冰,「同事們都在傳,說公司這一次得賠上百億,要暫緩發薪,還要裁員?」
她這個工會副主.席盡職盡責,時刻都在留意員工的精神面貌,及時組織員工代表幫大家闢謠,可眾口鑠金,謠言實在厲害,加上時不時有業主來維權,她也有點拿不穩了。
「沒有的事,公司財務很健康,業務所需資金和人力資源費用是不同的科目,互不影響的。」
洛冰沉吟道,「這樣,工會組織一場大型春遊吧,我去協調資源。」
問題比較嚴重,空口無憑員工怕是不信,不如燒點錢,證明公司現金流並沒有那麼糟糕,也轉移一下員工的注意力。
格琿職務侵佔定性後,那筆捐款就沖回了公賬,工會目前沒多少錢,洛冰調整了全年的福利費用計劃,擠了點資金出來,又問薛彥借了他家度假村兩天時間,場地、餐飲、娛樂項目、獎品免費提供,靠薅薛家羊毛,把一場活動搞得盛大隆重,逼格滿滿,向員工和媒體釋放了良性信號。
商業街的規劃運營,也迎來了第一個里程碑。
郁燃談攏了奧特萊斯,雙方很快簽約,之後又引進了電影院和傢具城,這些大的業態需要統一建設,他們便從業主手裡,回購了上百家商鋪。
沒有被回購的商鋪,也簽訂了半年租賃協議,先給予一定的補貼,安撫業主,業主眼見有幾個大品牌入駐,人流量會被帶起來,將來鋪子應該不愁生意,便也不急著退款,去法院撤銷了訴訟。
洛冰聽郁燃說完這些天的各種拉鋸談判,深覺業務線的同志們真是辛苦,「回購協議和租賃協議都簽了,接下來就要給業主們支付購房款和租金了吧?」
她信手替郁燃揉肩捏胳膊,郁燃反倒拉住她的手,隨意把玩她纖細的手指,「是,乾元要出資22億,為了不影響企業運轉,公賬上只出4億,剩下18億引入新股東,費總在談,應該問題不大。」
「嗯。」
洛冰若有所思,「跟你說說另一件事。我以為,費總會提拔劉副總做一部總經理,畢竟那是他的親信,可他居然要外招。」
「費總對公司有感情,提拔部下的第一要務,當然是能為公司創造利益,老劉能力不達標就得出局。他只是不贊同改革主張,所以會培植勢力,以貫徹他的理念。」
洛冰默然,司馬光和王安石,互為政敵,可孰是孰非,孰好孰壞?
費雲平提供的那張名片,主人是一個在業內小有名氣的職業經理人。
郁燃看了眼,又還給洛冰,「你多挑幾個候選人,比比看,如果他最優秀,我沒意見。」
「OK。」
洛冰打個響指,拿了睡衣去洗澡,郁燃繼續查漏補缺,忽然間,洛冰手機響了,是韓敘。
郁燃猶豫了一下,沒接,等它自動掛斷,不想隔了兩分鐘,韓敘再次打來。
響鈴時間很長,異常執著,郁燃這才接起,「我是郁燃,她在……澆花。」
「是你正好,我在西山附近,聊聊?」
「不好意思,可否請你去門口那家咖啡館稍等片刻,我跟洛冰一起過去。」
「不用,我就在車上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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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冰洗漱出來,聽說這事嚇一跳,「等等,我趕緊化個妝。」
「這不挺好看的嘛,化什麼妝?」郁燃拿來風筒,「過來,給你把頭髮吹乾,小心偏頭痛。」
「不,不吹頭髮,就要化妝。」
洛冰固執己見,擱父母老公面前,純素顏就純素顏了,擱朋友同事面前,絕不能這麼不注意形象。
郁燃不太懂女兒家這種微妙的親疏界限,卻也只能由得她去。
洛冰熟能生巧,飛速擼了個全妝,韓敘的車就停在別墅正門二十米處,郁燃拉開右側後門,讓洛冰坐進去,而後自己坐入副駕,「抱歉,久等了。」
「沒關係,女孩子出門前是比較講究。」
韓敘掃了眼洛冰精緻的妝容和未乾的頭髮,把手裡的文件袋遞給郁燃,「看看這個,融資進展。」
三部經常和各類金融投資公司打交道,為了規避風險,費雲平融資談判就帶著韓敘,他對相關進展了如指掌。
「乾元這兩年的業務發展很良性,融到錢是沒問題的,問題是,一般這種規模的融資,最多只能給一個董事名額,可費總今天卻暗示投資方,可以提供三個名額。」
他點到為止,郁燃和洛冰卻同時一凜,他們都聽懂了話外音。
乾元董事會現有董事十五名,新增三名的話,會對決策格局產生不小的影響,費雲平引入的投資方,勢必和他立場一致,他的話語權重,甚至有可能超過謝安。
費雲平,在趁機奪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