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之亞斯藍帝國·福澤鎮外森林】
月光像是水銀般流淌在福澤鎮的地表上。
只是,之前黃色粗麻岩石鋪就的道路,現在已經是一片堅硬的銀白色冰面了。道路上金斯和流娜的屍體被一簇一簇珊瑚般美麗的冰晶包裹著,他們的面容像是凝固在琥珀里,呈現著一種死亡陰影籠罩下的美。
而之前還是人聲鼎沸的驛站,此刻沉浸在一片陰森的死寂里。地面、牆壁、迴廊、庭院,全部被包裹成了一個冰雪的世界。四處都噴洒飛濺著鮮血和屍體碎片,散發著熱氣的內臟、腸子、血液……此刻也早就凝固成了冰。
無數屍體的碎塊,彷彿大爆炸般地四散在周圍。
沒有燈火。整個小鎮的生命和呼吸彷彿都被鬼魅帶走了。森林包圍的這座鄉村,此刻漆黑一片,沒有燈火,沒有溫度。冰冷的黑暗裡只有呼嘯的暴雪。
麒零的知覺僅僅殘留著部分。耳邊是呼嘯的銳利風聲,或者說,已經不是風聲那麼簡單了,無數高頻而又尖銳的蜂鳴弦音從耳膜上飛快地划過,傳遞進腦海里,變成一種撕裂的痛覺。身體上各個部位都傳來刺痛,像是整個軀幹和四肢都被無數刀刃劃破了。眼前的一切場景,都晃動成拉長的模糊光線,麒零的視線在這種疾風般的高速里渙散開來,什麼都還來不及看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混濁的光 ——感覺自己應該是被什麼東西挾持著在高速地奔走,應該是某種怪物,肯定不是人,因為人不可能有這麼快的速度。
停留在記憶里的,還是剛剛在驛站里的畫面——儘管此刻的驛站,早已經變成了一座冰雪包裹下的陰森鬼域。當神音用銀白的絲刃把自己卷裹著從驛站里拉扯出來逃命的時候,麒零剛好看見驛站里結冰的地面上,突然瘋狂鑽出冰面的幾十株鋒利冰雪晶體刀刃組成的藤蔓,它們肆意吞噬著那些魂術師的身體,它們像蛇一樣鑽進他們的頭髮,然後猛烈地撕開,幾十條這樣冰晶的巨蛇像是有生命的巨大怪物一般,把神氏家族纏繞包裹著,用鋒利的冰凌尖刺,把他們卷裹著拖進夢魘般的恐懼深淵裡。
幾秒鐘之前像是神祗般光芒萬丈的銀白色家族,在幾秒種之後,變成了一堆毫無還手之力的肉塊,撕心裂肺的慘叫隨著濃烈的血腥氣一起擴散在空氣里,從身後席捲而來。
麒零忍不住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的視線漸漸清晰過來,他看見自己正趴在神音的背上,而神音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朝幽暗的森林深處逃跑,她那張精緻而美好的臉,現在完全籠罩在恐懼的陰影里,嘴唇蒼白,瞳孔鎖緊成線。「你不要救他們么……」麒零從喉嚨里發出聲音,神音沒有回頭,冷冷地說:「救不了的,他們一定會死……」
當麒零適應了眼前飛快變化的場景之後,他才看清楚,自己是被神音用銀白色的絲纏在她的身上,飛快地朝前逃跑,感覺像在飛一樣。神音臉色蒼白,咬牙用力地揮舞著右手,無數白色的光芒像是流竄的光線一樣從她的掌心裡噴湧出來,朝前面飛卷而去,纏繞在無數的巨大樹木枝幹上,然後神音用力一拉,巨大的力量就帶著他們兩個朝前飛掠。腳下的地面被飛掠而過的巨大氣流捲動粉碎,留下一條深深的溝壑,不斷轟然爆炸的聲音一路劃破森林,沖向光線越來越幽暗的深處。
而即使是在這樣暴風般的速度之下,身後那種讓人窒息般的恐懼感,依然沒有擺脫,相反,是越來越近。麒零回過頭去,遠處一片迷濛的風雪,鵝毛般的雪花在天地里肆意地舞動著,地面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飛快地結冰,朝他們逼近,耳邊是不斷響起的冰面凝固的「咔嚓咔嚓」的聲響,那團不斷追趕而來的白色風雪裡,是一個巨大的黑色影子。
周圍的溫度瘋狂地下降,像是零度的死神不斷地朝他們逼近。麒零手腳一片冰涼,他張開口,卻發現已經沒辦法控制舌頭說話了。他費力地從喉嚨里對神音說話,到了口邊,卻只變成沒有意義的沙啞的喊聲,周圍暴風雪的聲音,迅速地把他的聲音吞沒。他的思維漸漸混沌一片,冰凍的寒冷正在把生命從他的軀體里扯出來撕成碎片。麒零的雙眼漸漸地閉起來,他再一次地快要失去知覺了。
「再快一點兒,再快一點兒,我不想死啊……」他聽見神音的聲音,像是被人攫住了喉嚨發出來的一樣,充滿了瘮人的恐懼。
神音可以精確地感應到自己身後的魂獸所散發出來的龐大魂力,那就是輕而易舉地就殺死了莉吉爾和自己家族所有人的【蒼雪之牙】,像是壓倒性的海潮一樣的魂力從背後沖刷而來。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會贏。她只有逃。
魂力釋放到了極限,無數銀白色綢緞一樣的絲線一股一股地從她身體里以光芒的形式爆炸出來,瘋狂朝前方風馳電掣著,拉動著他們朝前飛掠。而當她內心還存在著僥倖、期待著可以從這場浩劫里逃出生天(?)的時候,她看見了森林盡頭拔地而起的山體。
「不……」
她絕望地站在原地,看著眼前的絕路,而身後是已經逼近了的怪物。
神音恐懼而僵硬地轉過身來,她看著已經從自己的後背摔倒下來的麒零,此刻已經仰倒在地面上意識混濁,他英俊的臉上是一層薄薄的白色寒霜,挺拔的眉毛上結滿了冰花。看上去,幾乎已經處於死亡的邊緣。
神音抬眼看著森林深處漸漸逼近的一團混沌旋轉著的風雪,咬了咬牙。
「如果一定要這樣的話……」
天空上烏雲急速捲動而過,轟隆作響的雷聲在天空上厚厚的雲朵深處不斷爆炸著。
如果此刻從幽藍的夜空上俯瞰的話,這片籠罩在暴風雪裡的巨大森林,每一棵參天大樹之間,都被扯上了密密麻麻的手腕粗細的結實白絲,錯綜複雜地,把幽暗的森林編織成了一張散發著死亡氣息的捕食者之網,如同巨大的蜘蛛在大地上留下的一個白色的死亡陷阱。
濃密的樹影里,不時有幽幽的光暈在各處此起彼伏地亮起,然後又神秘地消失,像是黑暗裡無數雙巨大的瞳孔。
神音壓抑著胸口裡像是怪獸一樣呼之欲出的恐懼感,用顫抖的瞳孔,盯著漸漸逼近的那團風雪。
——不要怕,只要調動起全身的魂力,感應對方的速度,不會死的……
——每一根絲線都能替我精準捕捉對方魂力的流動和變化,只要靜下心來感應,可以做到提前預知對方的攻擊的……
——不想死……不要死……沒有關係的……
——沒有關係,實在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我還可以……
神音漸漸壓抑下自己心裡的恐懼,慢慢閉上眼睛。她把魂力從身體里釋放出來,像是流水一樣,沿著白絲汩汩流動,讓魂力均勻地依附在每一寸交錯分割的網上。黑暗裡所有細微的變化,所有攻擊的企圖,所有魂力的流動,都通過那些蛛絲傳遞迴她的身體。她彷彿突然變成了一隻巨大的怪物,將白色的神經布滿了整個森林,現在,整個森林都是她龐大的身軀。
「來了!」她的眼猛然睜開。
在還來不及作出任何魂力回應的瞬間,她只能看見面前像是閃電般穿刺過來的五根鋒利的巨大尖爪,如同可以無限伸展的利刃一樣,筆直地射穿了她的身體。她整個人被巨大的衝擊力穿刺著,朝身後的山崖撞去,轟然一聲爆炸,岩石四處激射,塵埃瀰漫一片。
——明明提前感受到了,卻躲避不了的速度……
天地恢復一片寂靜。
塵埃緩慢地落定了。陡峭的山面被神音的身體砸出了一個幽深的坑洞,洞穴的門口,神音絲綢般的黑色頭髮從洞里倒掛出來。無數冰塊碎裂的聲音在空氣里響起。無數尖刀般鋒利的冰雪藤蔓,緩慢而又扭曲地生長出來,填滿了那個洞穴,看上去像是它們擁擠著從山崖里刺穿出來,頂破了岩石,把水晶一般的鋒利銳芒暴露在了空氣里。一簇一簇冰晶之間,是神音死氣沉沉的被血液浸泡得黏稠的髮絲。
麒零躺在地上,用渙散的瞳孔看著身後倒立的畫面,看著神音被那些瘋狂的冰雪藤蔓漸漸吞噬掩埋,看著那個洞穴最終被無數冰凌交錯填滿。
而同時,無數尖利的冰刺從他身體周圍的地面破土而出,用一種遲緩的速度,帶著傲慢的姿態,一點兒一點兒地刺穿進他的身體,一圈一圈地把他捆綁起來,然後漸漸勒緊,每一個冰刃上又爆發出無數個更尖利的冰刃。腳踝、大腿、手臂、胸膛、小腹,鋒利的冰刃密密麻麻地撕扯開他的肌肉,把極度的寒冷像是毒液般注射進他的身體,痛覺變成一種麻木感,失去溫度的血液倒流著充滿了整個胸腔,窒息般地壓迫著心臟,口中是噴涌而出的血腥液體。
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畫面,麒零看見自己面前,那隻巨大的、毛茸茸的怪獸的爪子。上面淋漓的鮮血,被月光照出幽幽的綠色來。
它沖著自己高高舉起,巨大的尖爪遮擋了皓白的月亮,陰影里,閃電般的光亮飛速地划下。
【西之亞斯藍帝國·港口城市雷恩】
蓮泉走進雷恩市的時候,日正當午。碧空如洗,蔚藍的天壁如同平靜的大海一樣純粹。偶爾有白色的海鳥在天空上發出響亮的鳴叫,被風吹得更遠。
空氣里是港口城市特有的海洋味道,鹹鹹的空氣加上燦爛的陽光,讓人的心情愉悅。雷恩處在亞斯藍的西南面,在這樣的季節里,亞斯藍大部分地域都已經進入了初冬,而雷恩依然彷彿籠罩在溫暖的春日裡。
生活在這樣的城市裡,似乎每一個人的心情都很愉悅,無論是出海歸來的漁夫,還是鐵匠鋪里的工匠,每個人臉上都綻放著和天空一樣開朗的笑容。然而蓮泉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笑意。她從小到大就幾乎沒有笑容,所有人都覺得她太過嚴肅了,生命了無趣味。
作為亞斯藍帝國的第四大都市,雷恩一直扮演著帝國出口咽喉港口的角色。無數的海運船隻,都經由這個港口,卸貨,載貨,重新起航。
這個城市的居民,也一直安居樂業,並且生活富足。漁業和運輸業,是這個城市的支柱。
但雷恩一直有一個秘密。
這個秘密是所有魂術師之間所共知的。那就是,它是【魂塚】的入口。
蓮泉就是為【魂塚】而來的。
她剛剛走進恢弘的城門不久,就聽見城外遠處一陣喧鬧的聲音。她轉過身皺起眉頭,刺目的陽光下,一隊馬車從白色的街道上飛快地賓士過來。兩邊的攤販行人紛紛避讓,所有人都小心翼翼低頭做人,彼此心照不宣。
應該是城裡哪個顯赫的貴族吧。
蓮泉把面紗蒙起來遮住半張臉,往路邊站了站。
車隊飛快地從遠處駛來,馬蹄踏在白色大理石的街道上,發出響亮的聲音。道路的中央,一個行動遲緩的年老婦人,正在彎下腰撿起她因為驚嚇而打翻的籃子,而車隊正朝她飛快地賓士過來。
周圍的人還來不及救助,甚至老婦人都還維持著那個佝僂彎腰的姿勢,下一個瞬間,砰然一聲,老婦人的身體就像是一枚枯萎的落葉一樣,沒有重量般地從地面飛起,然後輕飄飄地拋離出去,撞在道路邊的城牆上,黏稠的鮮血在烈日下,很快就凝固了。
蓮泉的眼睛從面紗上方露出來,皺著眉頭望著老人趴在牆角一動不動的屍體和飛快離去的車隊——他們絲毫沒有任何的停頓和遲疑,似乎撞到的只是一個籮筐或者一把椅子。一些舊的記憶畫面在腦海深處閃動起來,和面前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車隊在遠處兩百米的地方停下。
高大的白色岩石修建而成的宮殿,大門口已經站滿了迎接車隊的護衛和侍女。
蓮泉動了動步子,身影在烈日下晃動了幾下,再一閃,就站在了車隊的面前。
當馬車裡的人撩開沉甸甸的華貴垂簾時,他看見了站在馬前的蓮泉。車裡下來的男人用冷漠的眼神看了看她,然後輕蔑地把目光移開,從牙齒間輕蔑地吐出兩個字:「滾開。」
蓮泉沒有動,似乎也沒有看到身後朝她走來的、拿著沉重狼牙棒的壯碩武士。
車裡的男人半眯著眼睛,而下一秒鐘,蓮泉身後的那個武士用力地揮舞起黑鐵打造的狼牙棒,如同野獸一般朝著蓮泉的脖頸處死命地打下去。
骨頭碎裂的聲響和尖刺插進血肉的混濁聲。
蓮泉的身體「砰」的一聲飛出去,墜落在十幾米遠的地面,在岩石的地面上翻滾摩擦著,摔出去好遠。
周圍的市民全部低著頭默不做聲。大家都悄悄地用眼角的餘光打量著一動不動倒在道路中央的蓮泉。
車上的男人慢慢地下車來,他華麗長袍上點綴鑲嵌的白銀滾邊和肩頭襟花,在烈日下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他不急不緩地走到蓮泉身邊,抬起腳,用腳掌把她的臉翻過來對著自己。他對蓮泉說:「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們是雷恩的第一魂術世家?」
「第一魂術世家啊……那可真是……幫了大忙了……」蓮泉從地上緩慢地站起來,因為剛才的重擊和墜落,將她的脖子、脊椎、關節都打得變了形。她站直了身子,不急不緩地扭動著脖子、胳膊、腰肢,像是在把支離破碎的身體重新組裝起來,骨骼關節詭異地扭動著,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來,令眼前的場景說不出地詭異。
男人的眼睛裡閃出一絲疑惑,「你說什麼?」
「我是說,」蓮泉最後把脖子一擰,像把一根巨大的楔子插進了木槽一樣,「你會魂術,真是幫了大忙了,因為我曾經發過誓,絕對不殺不會魂術的人。」
「開什麼玩笑!」男人的瞳孔瞬間收緊,殺氣砰然將他的長袍鼓舞起來。
而蓮泉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給他,她雙手朝天空一舉,那個男人的軀體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巨手攫住一般,朝天空高高拋起。而同時,蓮泉優雅而不急不緩地,伸出手凌空對著遠處路邊一個水池裡,輕輕地抓了抓,於是,無數顆滾圓的水珠從水面破空而起,朝她飛了過來,她把手背一轉,五指朝著天空上那個男人用力地一甩——
那些珍珠般大小的水珠,以一種雷電般的速度朝那個男人射過去,一連串「噗噗噗」的聲響,是水珠穿透那個男人身體的聲音。無數滾圓的水珠像是堅硬的鋼鐵一般,圍繞著他的身體瘋狂地旋轉,反覆地穿射,如同一群瘋狂的昆蟲,密密麻麻地圍著他,反反覆復,將他的身體射出了無數的窟窿。漫天飛灑著細密的紅色血霧,紛紛揚揚,如同紅色的塵埃沾滿了周圍高大的白色石牆。
砰然一聲,他的屍體墜在了地面上,那些飽含了他鮮血的水珠此刻已經變成無數赤紅的顆粒,像是吸飽了血的一顆一顆蟲子,幽幽地懸浮在他身體上方几米的距離,蓮泉依然沒有表情,但是眼睛裡淡然的光,看起來像是滿足了的樣子。她輕輕地揮了揮手,於是那些赤紅的血珠紛紛碎裂開來,化成大大小小的雨滴,「嘩啦」 淋在他的身上。
他身體上成千上萬個窟窿里,有更多黏稠的血漿汩汩地湧出來。
蓮泉走過來,站在他邊上蹲下來,輕輕地摘下面紗,那個男人的眼神像是看見了最可怕的怪物一樣。
海風把蓮泉的頭髮吹起來,陽光下,她耳朵下方脖子上的那處印痕,清晰可見。
「第五……【爵印】……」男人含滿鮮血的口中發出模糊的聲音,「你是……」
蓮泉的臉上依然沒有任何錶情,她點點頭,看著面前快要死了的男人,認真地說:「對,我就是鬼山蓮泉,第五【使徒】。」
【西之亞斯藍帝國·福澤鎮外】
睜開眼睛的時候,天已經非常明亮了。白雲像是潔白的絲絨,一根一根緊貼著布滿湛藍的天空。陽光從茂盛的樹冠縫隙中間搖晃著投射下來,在身邊形成一個一個游弋的光斑。風帶著樹葉的清新香味,在空氣里被陽光加溫。寒冷的冬天像是退進了遙遠的森林深處,此刻,福澤彷彿進入了雪化後的暖春。
一切都很美好,而昨夜那場如同噩夢般的殺戮,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麒零被光線刺得眼睛發痛的同時,猛然坐起來,下意識地按向自己的胸口。奇怪的是,昨天晚上被那些鋒利的冰刃刺穿的胸膛完全沒有任何的痛覺,他撩起袖子和褲管,發現手腳也沒有任何的傷痕。
那神音……
他突然回過頭,看向陡峭的山壁。那個被砸出來的洞穴依然在,但那些瘋狂生長的冰晶全部消失無蹤了。麒零爬起來,動作迅捷地爬上山崖,一邊攀爬一邊感覺到身體的變化,非但不像一個剛剛從死亡邊緣掙扎回來的人,反而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氣。但他爬上去之後,發現洞穴里空空的,沒有任何東西。
但是昨天自己明明看見神音被幾道發亮的閃電擊中,砸出這個洞穴的啊。而且裡面明明填滿了利刃般的冰凌尖刺。但現在只有一個空空的洞穴,麒零撫摸著洞穴邊緣的石塊,發現劃痕都是嶄新的,證明昨天自己並不是幻覺,這個洞確實是剛剛被砸出來的。
他失望地重新回到地面之後,抬起頭髮現了一直坐在離自己不遠處的銀塵。
銀塵坐在一棵巨大的古木暴露在地表之外的根繫上,那條黑色的樹根從地面凸起,懸空爬行了一段距離,又重新鑽回地面,彷彿一段拱起的橋,足足有一人合抱粗細。
星星點點的光斑從巨大的綠色樹冠上搖碎了,投射到他的臉上。他的面容在明亮的光線里看起來如同冰雪雕刻般的精緻,但同時也透著一股森然的冷漠。他身上的長袍在空氣里以一種緩慢而神奇的方式,雲一般地浮動著,把他襯托得格外神秘而吸引人。他把手中的一卷羊皮古書收起來,然後抬起頭朝麒零看了一眼,然後冷冷地說:「走吧。」
「走?走去哪兒啊?」麒零把手放在後腦勺上,完全不知道他在講什麼,「先生,我剛睡醒,臉還沒洗呢。」
銀塵:「跟我走就是了。慢慢和你說,現在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
「那是你救了我嗎?我昨天記得自己好像是被幾把刀給切開了……」麒零撓了撓頭,彷彿自己也覺得這個形容有點兒怪異,「你是醫生嗎?」
「……我不是醫生,」銀塵低下頭,揉揉自己的眉毛,表情看起來有點兒怒,「我來的時候,你就是躺在那裡睡覺的。」銀塵深吸了口氣,恢復了冷漠的面無表情。
「這位先生,我之前真的是快要死了……」麒零想了想,不知道怎麼跟他解釋,畢竟不是每一個人都相信有魂獸或者魂術師這種事情的,於是換了話題,「你來的時候有看見那個坑洞里,就那邊,裡面有一個姐姐么?大概比我大兩三歲,長得非常好看,你有看見她么?」
銀塵看著面前這個少年,目光是死水一般的沉寂,「沒有看見。」
銀塵站起來,朝麒零走過去,「跟我走吧,去格蘭爾特。」
「格……格蘭爾特?」麒零嚇了一跳,「你要帶我去格蘭爾特?為什麼啊?我還要趕回驛站去,不知道那邊怎麼樣了,如果不回去,老闆娘肯定要罵死我,而且我從小到大都生長在這裡,我的人生還沒有……」
麒零還沒有說完,就突然感覺整個口腔里都是冷得刺骨的冰碴,他哇啦哇啦幾口吐出來,舌頭都麻木了。
「吵死了。」銀塵半眯起眼睛,揉了揉耳朵,做出了一個愜意的表情,彷彿在享受此刻的寧靜。他回過頭來,一雙清澈的眸子在光線下彷彿寶石,他對著麒零說:「從你成為【使徒】的這一天起,你以前的人生,都不具有任何意義了。」
「什麼……是……【使徒】啊?」麒零用凍得不聽使喚的舌頭含混地問。
銀塵的瞳孔漸漸縮小,他一步一步逼近麒零,周圍的樹榦上突然結滿了寒霜,空氣里是肆意流動的寒冷氣旋,「你問我,什麼是【使徒】?」銀塵站在麒零面前,盯著他的眼睛,「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麒零看著眼前面罩寒氣的銀塵,之前刺骨的恐懼再一次席捲上來。
「你從來沒有聽過【使徒】是什麼?」
「沒聽過……」
「那你會魂術么?」
「不會……」
銀塵看著面前這個英氣逼人,但依然沒有完全脫去稚氣的少年,他的表情充滿了恐懼,但卻沒有心虛。很明顯,他說的都是實話。
銀塵的瞳孔重新放鬆下來,身邊樹榦上的冰霜化成白氣,消失在溫暖的陽光里,他嘆了口氣,不知道【白銀祭司】到底在想什麼,感覺像和他開了個玩笑。也只能把他帶回格蘭爾特,親自問【白銀祭司】了。
「你……你會殺我么……」麒零半個身子躲在一棵樹後面,他的手指抓著樹榦,緊張地問。
一絲像是泉水般溫柔而清澈的感覺,在銀塵心口流動而過。彷彿非常遙遠卻又熟悉的感覺,他輕輕地笑了笑,眉眼舒展開來,英俊極了。他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用好聽而溫柔的低聲,對麒零說:「放心,不會的。我不會殺你,我會保護你。」
【西之亞斯藍帝國·港口城市雷恩】
蓮泉找了家旅店住下,她坐在床上,在黑暗裡閉著眼睛沉默。
床頭放著店家配送來的銅燈,她也沒有點燃,黑暗裡她的臉依然沒有表情。
窗外渾圓的月亮高高地懸掛在大海之上,從窗戶向外看,海面在夜色里波光粼粼。
一股透明的漣漪在空氣里波動著。
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一樣,蓮泉在黑暗裡睜開眼,她的身體突然無聲寂靜地爆炸出一層幽綠的煙霧,像是被風吹散一般,瞬間就擴散消失在了窗外的黑暗裡。
時間在死寂的黑暗裡緩慢地流逝著。
「看起來這一次……」蓮泉低聲地說,「來了個不得了的怪物呢……」
月光把通往雷恩城門的大道照得一片銀白,道路邊兩排有雕刻著各種神獸的巨大石柱,也有盛放著飽滿花朵的白色大理石砌成的花壇,沿路零星裝點著噴泉,這些都象徵著雷恩的繁華和富饒。
此刻,幾聲叮噹作響的清脆之音,在深夜裡聽起來溫柔悅耳,聲音從城外傳來,漸漸地朝雷恩城逼近。
【西之亞斯藍帝國·福澤鎮外】
「我們也不用去福澤鎮了,那裡已經……」銀塵停了停,然後繼續往下說,「我們直接從這裡出發,去雷恩港口坐船,那是去格蘭爾特最簡單也最快的方法。」
跟在銀塵身後的麒零,獃獃地點了點頭。他抬起頭望向村莊的方向,那邊一片漆黑,夜色里什麼都看不出來,但是他記得自己從驛站逃出來時的場景,四處飛濺的鮮血,散落各地的內臟,想到此處,他的臉上浮現出悲傷的神色來。
銀塵看著自己面前的麒零,輕輕地嘆了口氣。
當銀塵剛剛趕到福澤的時候,他甚至以為自己來晚了,從村口的驛站一直到村落裡面,四處都是拔地而起的大大小小的尖銳冰柱。有些冰柱上直接刺著一個人的屍體,有些冰凌上,掛著幾副血淋淋的臟器,整個城鎮就像是被惡魔咬碎了的恐怖地獄。他感應著空氣中殘留的魂力軌跡,一路追到鎮外的森林深處,然後看見了安靜地躺在地上熟睡的麒零。
他閉上眼睛,所能感應到的,也就只剩下面前的麒零身上傳來的魂力了。之前在【預言之源】看見的三個紅點,為什麼只剩下了麒零一個人,他也不清楚。
銀塵看著悲傷的麒零,慢慢朝他走過去,沖麒零伸出手。
麒零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瞳孔顫抖著,很明顯感覺到了恐懼。
銀塵輕輕地靠近他,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銀塵抬起手放到他的臉上,指尖輕輕地靠近他耳朵後面的頭骨。「可能會有一點點刺痛的感覺,但沒關係的,你忍一下。」
銀塵的指尖扣緊了麒零後腦勺的頭皮,几絲寒冷的力道彷彿鋒利的針一樣,閃電般刺進麒零體內,瘋狂竄進自己後腦的寒冷觸感,讓麒零的心瞬間就被恐懼抓緊了。
但真正恐懼的人,是銀塵。
當他把用於感知的几絲魂力刺探進麒零的身體時,他發現自己剛剛釋放出來的魂力在進入麒零身體的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相比起來,麒零身體內部蘊含著的魂力,卻像是一望無際的汪洋,肆意翻滾著滔天的巨浪。
銀塵終於確定,麒零就是【白銀祭司】讓自己尋找的【使徒】。
銀塵嘆了口氣,看著自己面前彷彿一張白紙的麒零,瞳孔里是別人無法猜測的神色。
不過也好,比起要重新改變一個已經學了某些不地道的魂術的人來說,麒零這樣的人,反倒可以從一個最純粹的起點開始。
銀塵剛想把手放下,突然,他像是感覺到了什麼一樣,手指重新釋放出一波加重的魂力。「別動」,銀塵低聲呵斥道。麒零本來就害怕,看著面前突然表情肅穆得像是看見了惡魔一樣的銀塵,更加心裡沒底。
銀塵駭然地收回手,臉上的表情蒼白而凝重。他難以相信剛剛幾秒鐘內發生的事情,如果非要準確一點兒說,那就是自己的那些魂力,如同被一個無法估計體積的巨大怪獸吞噬了,而且就是一瞬間的事兒。更可怕的是,如果銀塵是抱著傷害麒零的意圖使用了大量的魂力,或者說沒有及時收回的話,也許此刻毫無防備的自己身體里的魂力,已經被瞬間吞噬大半了。
「你身體裡面……到底有什麼……怪物……」
麒零的臉色蒼白,完全不知道銀塵在說什麼,但是,他從銀塵恐懼的臉上,知道發生了非常可怕的事情。
【西之亞斯藍帝國·港口城市雷恩】
蓮泉站起來,走到窗口,然後朝外面用力一躍,整個人像一隻黑色的蒼鷺一樣高高地飄向夜空。她純黑色的長袍在月光下反射出一種鬼魅般的光澤,襯托著天空里的月亮和腳下波光粼粼的藍黑色海面,看起來就如同一隻飛掠過空中的暗夜幽靈。
一個朦朧的白色影子在天空里,從她的身後無聲地飛掠而過。
蓮泉在空中轉了個方向,然後「嗖」的一聲朝那個白影追了過去。
遼闊壯麗的大海被遠遠拋在了身後,動作快如流星的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在無數教堂和宮殿的尖頂之間拉動起模糊的光。
「你想死,我就成全你……」鬼山蓮泉露在長袍外面的手臂和脖子的肌膚上浮現出了無數個交叉十字圖案的金黃色發亮的紋路,龐大的魂力翻湧成巨浪,天空里一聲轟隆的悶響,一個龐然大物瞬間在天空里顯形。漆黑的巨大倒影,頃刻間投射覆蓋了腳下的城市。那是一雙如同山脈般龐大的羽翼,無數銀白色的羽毛在夜空里發出刺眼的白光,銳利的鳴叫像利劍般劃破夜空。
鬼山蓮泉站在羽翼豐滿的雙翅之間的背上,紋絲不動,風把她的長袍吹得翻滾不息,她的魂獸【闇翅】載著她,朝前方那個白色的影子無聲無息地飛掠而去,從地面往上看去,天空里像是飛快移動著一座龐大的懸浮著的冰雪島嶼。
【西之亞斯藍帝國·福澤鎮外】
「別動。」銀塵按住麒零,讓他站直了不要動。
銀塵伸出手,把麒零的衣服解開,露出少年結實的胸膛,「你要……幹嗎……」麒零的表情有點兒尷尬。
銀塵沒有答理他,只是輕輕地把五根修長的手指按在他的胸口,銀塵閉上眼睛,把更多的魂力注入麒零的身體。因為他剛剛感知到的麒零身體里的東西,讓他完全不能相信那是真的。如果剛才不是自己的錯覺,那麼這個少年身體里究竟隱藏了多少秘密?
而在下一個瞬間,銀塵猛地感覺到隨著手指滲透進少年身體里的五股魂力,像是被一個巨大引力的黑洞吸食著一樣,把自己朝無限的深淵裡拉扯。他剛要把手從麒零胸膛上移開,就突然感覺到,五道快如閃電的魂力,像是扭動的蛇一般,纏繞著自己原來的魂力,從麒零身體深處,突然瘋狂地朝自己逆向反噬而來。
「嗖」的一聲,銀塵朝後面倒躍而出,整個人像一隻無聲的飛鳥一瞬間躥上高高的樹冠,然後在空中翻了個身,在離麒零一百米的地方,轟然一聲墜落下來。爆炸一般的巨響,塵埃飛揚,煙塵中間,銀塵單腳跪在地上,他膝蓋下的地面裂開了無數條縫隙。
他抬起頭,看見遠處的麒零,筆直地朝後面倒下去。
胸腔里翻滾著的氣浪,如同沸騰的水,卻又是極度的寒冷,難以形容這種荒謬的錯覺,對,就是沸騰不休的寒冷,像是無數尖刀利刃飛快地在身體內部游竄切割著,所有的經脈和肢體,都在這些利刃之下,千刀萬剮,分崩離析,肢解破碎成了碎塊,成了粉末,成了黏稠的液體,最後化成了空氣。整個人的身體都不存在了。
麒零的意識混沌一片,無數股糾纏的力量在他的身體里肆意流動,像是洪荒時候的大地,無數水流從四處會聚而來又重新離散而去,他被幻覺籠罩的視線里,是黑暗中流動的無數金色光河,密密麻麻的像是一團龐大的根系,而身體里所有的動脈靜脈甚至毛細血管,全部被這種金光填滿膨脹開來。
「我要死了……」麒零痛苦地在喉嚨里發出微弱的聲音。
當麒零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周圍一片漆黑,只有樹榦與樹榦之間飄浮著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金色碎光,也許是飄浮著的螢火蟲吧。
他掙扎著撐起身體,剛才那種身體爆炸撕裂成碎片的感覺消失不見了,痛覺像是從來都沒有存在過一樣。
他轉過頭,看見坐在身後的臉色蒼白的銀塵大口地喘著氣,看上去快要虛脫的樣子。
「你……沒事吧?」麒零跑過去,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蹲下來。
「沒事,」銀塵蒼白的臉,在月光下看起來彷彿一碰就要碎的薄玉般完美無瑕,「本來應該帶你回到格蘭爾特再進行【賜印】的,但是剛才如果不這樣,你就沒命了……」一口氣說完這麼多,銀塵停下來,臉色更加白。
麒零隱隱可以看見他從領口處露出來的脖子和鎖骨肌膚上,那些流動的金色迴路,和剛剛自己失去意識時看見的那些金色光河一模一樣。不知道為什麼,銀塵脖頸間被這些金色迴路照耀得發光的皮膚,充滿了一種迷人的感覺,像是某種強大的力量,或者某種美到極限的神跡,在對麒零召喚,想要靠近,想要擁有……一種迷幻而錯亂的感覺,混亂了麒零的氣血,他壓抑著胸口涌動的急促呼吸,猛地搖了搖頭。
銀塵看著面前的麒零,似乎全都瞭然於胸,他沖麒零揮揮手,虛弱地說:「你現在剛剛被【賜印】,你得……離我稍微遠一點兒……」
「為什麼啊?」麒零的臉紅通通的,望著銀塵。
「因為……你現在會覺得我……怎麼說呢,很『迷人』?」銀塵歪著腦袋,似乎也非常痛苦地才找到了這麼個形容詞。
「哈?……你?迷人?」麒零在黑暗裡翻了一個巨大的白眼,然後倒退兩步,蹲下來,雙手抱拳一推,「這位先生,相信我,你真的想多了!」
銀塵閉上眼睛,懶得和他爭論。
麒零看著眼前虛弱的銀塵,也不再說話,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他安靜地蹲在他面前,看著他,等了好久,看見銀塵的臉色恢復了正常的氣色,他才拉拉銀塵的袖子,小聲地問他。
「【賜印】是什麼啊?」麒零抓抓自己的頭。
「所有的魂術師身上,都會有一個印記,這個印記根據每個人身體里擁有的魂術迴路不同,會出現在身體不同的位置上,也會有不同的形狀。而【王爵】和他的【使徒】身上的這個印記,被稱為【爵印】,【王爵】和自己【使徒】身上的【爵印】是一模一樣的,也在同樣的位置。【王爵】把【使徒】尋找到之後,帶回帝都格蘭爾特,賜予【使徒】與自己相同的靈魂迴路從而讓【使徒】與自己擁有相同的【爵印】的儀式,叫做【賜印】。」
「哦……」麒零聽得半懂不懂,他抓起額前的頭髮,露出他漂亮的髮際線,表情有點兒困惑,「不過,為什麼剛才你說如果不現在【賜印】給我的話,我就會沒命呢?」
「【爵印】不僅僅是一個印記這麼簡單。它是我們魂力的最中心,也是我們最脆弱的地方,更是我們運用魂力時的出發點。而且,最重要的是,它是我們的【魂獸】平時棲居的地方。你知道在你身體上的【爵印】里,【蒼雪之牙】正乖乖地待在那兒么?如果剛剛我不給你【賜印】,它在你的身體里就找不到居所,它的魂力和你的魂力沒辦法共存,最後的結果不是你死,就是它死。」
「……這麼嚇人!」麒零坐在地上,「我的意思是說,那個剛剛一直追殺我的怪物,現在在我身體裡面?!太嚇人啦!」
「它再也不會追殺你了,它現在只聽你一個人的命令,你叫它做什麼它都會去做,只有兩種指令是對魂獸不能下達的,第一就是讓它攻擊自己的魂術師,第二就是讓它自殺,」銀塵看著面前嚇呆了的麒零,「不信你現在把它放出來試試。」
「不不不不不不不!!!」麒零趕緊擺手,突然想起了什麼,又一翻身蹲起來,看著面前這個看上去沒比自己大多少的男孩子,他蒼白的面容在月光下,看上去比自己還要俊美秀氣些,「剛剛你說我是你的【使徒】,那你就是……你就是【王爵】?你就是傳說里的我們國家最厲害的那七個人之一?」
銀塵翻了個白眼,不想答理他,但麒零一直盯著他等他回答,銀塵被面前這個男孩滾燙而期待的目光看得一陣彆扭,於是只得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哇!」麒零「噌」的一聲站起來,「我竟然可以見到【王爵】!還是【王爵】的【使徒】!這也太棒了吧!」麒零重新蹲下來,看了看又嫌麻煩,於是乾脆坐下,兩條長腿懶散地伸展著,「【王爵】,你要我做什麼啊?我可以幫你燒飯啊,我做菜那真的是非常好吃,全鎮有口皆碑的!我也可以幫你洗衣服,你看你老穿白的,多麼容易臟啊,下個雨在森林裡走一走,那瞬間就變泥猴子啦!我還會捶背,捏肩膀,梳頭髮我也很厲害,你看你這一把長頭髮,還有個小辮兒,你每天早上梳得很辛苦吧,需要我來幫你梳頭么?我會扎比你現在好看的辮子,就像我頭上這個這樣,你看看?喜不喜歡?我想想我還會什麼……」
銀塵閉上眼睛揉了揉耳朵,麒零又「哇啦哇啦」吐出滿口的冰碴。麒零一邊吐,一邊朝銀塵做出「我明白我明白,我閉嘴」的手勢。儘管他愁眉苦臉地伸出被凍得發麻的舌頭,但是銀塵還是可以從他的眼睛裡,看到那種渴望的眼神和發自內心的喜悅。銀塵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等到他發現自己的笑容,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王爵】大人,那你會教我魂術么?」麒零挪了挪,朝銀塵坐近一些。
「當然。」銀塵面無表情地說。
「真的啊?太好了!」麒零迅速爬起來手舞足蹈,「大人你需要捶背么?【使徒】給您捶兩下?你那個袍子太薄了,冷不冷,冷不冷?我身體結實,把衣服給你啊?要喝水不?我去給你找水來……」
還沒說完,銀塵又舉起了手。
麒零趕緊捂住嘴,舉起雙手投降。不過,這次銀塵沒有再讓他滿嘴是冰,而是輕輕地對著頭頂的天空隨便招了招,一陣沙沙的樹葉摩挲的聲音。麒零抬起頭,無數樹葉間的露珠,閃著晶瑩的光芒,像是螢火蟲一樣紛紛朝銀塵飛過來,在他面前懸浮凝聚成一顆拳頭大小的水團,銀塵伸出手拿過來,像是摘下一個蘋果一般,「我還真有點兒渴了」,他優雅地把小水球放進嘴裡。麒零看傻了,「【王爵】大人,你太厲害了……」
「別一直叫我【王爵】了,我的名字叫銀塵。」
「銀塵……名字真好聽……我聽神音說,【王爵】是分『度』的,銀塵你是第幾度【王爵】啊?那麼厲害,至少前三度吧?」麒零把手一揮,顯得特別激動。
「嗯,是的。【王爵】分為七個等級,從第七度到第一度,數字越小越厲害。我是【七度王爵】。」
「什麼啊……」麒零的語氣明顯地失望了,「你是七個人里最弱的啊。」他攤了攤手,話剛說完,「噌」的一聲,雙腿中間的泥土突然破開,一根尖利的竹筍般的冰刺刷地從地里刺出來頂在他的喉嚨上。
「我錯了……」麒零抬著下巴求饒。
「哼。」銀塵冷哼一聲,閉目養神,完全不想再答理他。
冰刺「刷」的一聲重新回到地里。麒零尷尬地乾笑了兩聲,撓撓頭。
「不過,我們七個人裡面,居於第二位的【二度王爵】,是王爵里比較特別的存在,你以後如果遇見他,最好都繞道走」,銀塵睜開眼睛,看著面前的少年說。
「為什麼?他不是也才二度么,難道比一度還要厲害?」麒零問。
「因為【二度王爵】專門負責清理背叛了國家或者【白銀祭司】的【王爵】,所以他又被稱為【殺戮王爵】,簡單地來說,就是專門殺【王爵】的【王爵】。他的【使徒】也一樣,被稱為【殺戮使徒】。至於【一度王爵】……你就不用擔心了,估計你這輩子都難見到他一次。現在的這個【一度王爵】,我們從來都沒有人見過他。聽說他一直都待在帝都格蘭爾特【心臟】的最深處,從來沒有離開過。」
「這樣啊……」麒零半懂的樣子點點頭。
「我很累,我要先休息會兒。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要吵醒我。」銀塵重新閉上眼睛,靠在樹榦邊上睡去。
月光照耀著銀塵俊逸的面容,讓他的臉像是光滑的瓷器般潔白細緻,麒零靠得很近,空氣里一陣一陣飄浮著來自銀塵身上的味道,彷彿一種清冽的樹木芳香,讓人覺得夢幻般的美好,這味道真迷人……迷人?
麒零猛然搖搖頭,趕緊離銀塵遠一點兒。他抬起手往自己太陽穴上一拍,「我不是有病吧?」他回頭瞄了瞄銀塵,確實五官精緻得無可挑剔,眉眼開闊清晰,高高的鼻樑下是粉紅色的飽滿嘴唇。但是也不至於讓人產生「迷人」的感覺吧?看來等他醒了,得好好問問這個事情,否則嚴重了。
麒零暗自定了定心,突然想起來銀塵剛剛說自己身上會有一個【爵印】,於是撩開自己的衣服——胸膛上,肚子上都沒有,他便把上衣脫掉,擰過頭去看了看左右肩膀和腰,也沒看見。「哦,那應該在腿上吧?」麒零轉過眼,看上去銀塵像是睡熟了的樣子,於是索性連著褲子一起脫了下來。
「哦,原來在屁股上!」麒零若有所思地點頭,「銀塵不是說【王爵】和【使徒】的【爵印】無論形狀還是位置都一模一樣么?那銀塵的屁股上應該也……」他還沒說完,又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吐著冰碴。這次的冰碴太多,麒零愁眉苦臉,怎麼都吐不完。
「我們【爵印】所在的地方是尾椎的最後一節位置,不是屁股。」一直閉著眼睛的銀塵,慢慢從樹根處朝麒零走過來,他用冷冷的眼神看了看麒零,說:「既然你把衣服都脫了,那正好……」說完,他慢慢地解開領口上那個白銀鑄成的精緻領扣,脫下自己的長袍。
「你要幹嗎……」麒零的臉突然紅了起來。「你不是說要睡覺嗎?你別過來了……我警告你啊……」
銀塵沒有說話,看著他,繼續把裡面的衣服脫了下來,然後又解開了自己的腰帶,月光下,銀塵的軀體修長而又結實,小麥色的肌肉雕塑出的開闊胸膛和結實的小腹,月亮柔軟的光芒把他的身體籠罩在一片象牙白里。
「我……」麒零憋得滿臉通紅,胸膛里心臟莫名其妙跳得飛快,最後還是忍不住大聲喊了一聲,「我喜歡女孩子的!!」
這個出乎意料的攤牌讓銀塵直接被噎了一大口,彎腰咳嗽的時候,銀塵憤怒地把手在空氣里一划,麒零兩腿間的地面上破土而出的冰刺直直地頂到他的褲襠下面。
麒零面紅耳赤,咬著嘴唇,彷彿下了多大決心一般,兩眼一閉,「我真的喜歡女孩子的!你別逼我了!」
銀塵翻了個白眼,暗自無力地伸手扶住了旁邊的樹。「看仔細了,白痴!」銀塵轉過身去,撩起自己輕柔地垂散在後背的頭髮,露出自己的股溝位置。
麒零睜開眼睛,本來還想爭辯幾句,卻被接下來的事情驚訝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看著自己眼前彷彿夢幻般的場景,一動不動地呆立原地。
眼前的銀塵赤裸的身體,呈現著一副他從未見過的,神跡般的樣子。
「這……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