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走火事件
——我只求你這一次,行嗎?
進入十二月份,冬訓開始。
為了達到交流的目的,Q大射擊隊和省隊運動員一起冬訓,訓練地點設在郊外的某個運動營地。冬訓結束的階段,會進行對內組織選拔賽、對內考核、決賽練習、有獎有罰練習等。
當張教練宣布了這一規則後,江一天首先哀號抗議,「怎麼這麼多比賽啊,還讓不讓人活啊?」
「這是為亞射錦標賽做熱身,為亞運會做準備,你以為是開玩笑的?」張教練狠狠瞪了江一天一眼,「你,動員大會結束之後加練舉槍動作一個小時。」
江一天還想說什麼,張教練補充了一句,「多說一句話,體能訓練加練一小時。」
沈清源看了一眼江一天,江一天趕緊乖乖閉嘴。見江一天老實下來,沈清源才收回目光。
離開了熟悉的環境,很多人多多少少都會有緊張情緒,只有沈清源很坦然。張教練對此又是欣慰又是不安。欣慰的是沈清源果然不負眾望,不安的是他生怕這不過是一種假象。
「沈清源,你作為隊長要起到帶頭作用,隊里有任何情況都要向我報告。」張教練頓了頓,「還有,過幾天H省電視台的人要來做專訪,為期一周,到時候可能要對訓練時間稍作調整。」
沈清源一怔,想到了唐心。
張教練咳嗽了兩聲,忍不住說了一句廢話,「不過,唐記者負責採訪女運動員,跟咱們好像照不上面。」
「知道。」沈清源簡單回答。
江一天在旁邊咕噥了一句,「太可惜了,嫂子好不容易來一趟。」他只顧嘴上高興,全然不顧沈清源是否尷尬。
張教練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江一天,你!加練體能兩個小時。」
江一天差點當場掉淚,委屈地扯了扯沈清源的手,「沈哥,救救我。」
「我監督。」沈清源鐵面無私。
江一天終於掉了眼淚。
沈清源微微皺起眉頭。比起江一天的八卦屬性,他更痛恨江一天的懶惰。這小子是體育特長生,結果考上大學就一門心思要把這個特長丟掉。所謂恨鐵不成鋼,就是他現在的心情吧。
冬訓的強度比平常要大,手步槍運動員全天訓練五個小時,夜間也要加訓一個半小時。訓練內容除了體能訓練,主要有預習、舉持久訓練、實彈訓練。每個人的持槍負荷在500—600發之間。
江一天只堅持了幾天,就開始鬧各種幺蛾子,「報告教練,我好像得了三角肌肌腱炎,必須要去休息。」
張教練掃了他一眼,「冬訓第一天就進行了功能動作篩查,你小子沒毛病!想被罰?」
「教練,今天可能真的有毛病了!疼啊!」江一天表情扭曲。
江一天這次的演技不錯,張教練真的開始擔憂,覺得可能因為訓練強度加大,江一天出現訓練傷病了。
他還要給幾名新人進行動作指導,正好老運動員剛完成一輪動作訓練在休息,就喊了沈清源,「你去帶江一天找隊醫查體。」
沈清源答應一聲,放下手中槍械,領著江一天往隊醫辦公室的方向走去。江一天抱著胳膊上側,哭喪著臉哼唧,「疼,疼啊沈哥!我可能要死了,我死了你會不會想我?嗚嗚嗚……」
「你說你得了什麼傷?」沈清源問。
「三角肌肌腱炎。」
「那你捂著肱二頭肌幹嗎?」沈清源掃了他一眼。
江一天趕緊將手放下來,乾笑,「肱二頭肌也疼,沈哥,我不會得嚴重的傷病吧?」
沈清源正色說:「很嚴重。」
「啊?」
「懶這種病很嚴重,都讓你學會撒謊了。」
江一天見徹底露餡了,拔腿就逃。沈清源立即追上去,「站住!別跑!江一天,你想被開除嗎?」
江一天充耳不聞,閃入男更衣室。這間更衣室被一堵牆分成了兩部分,主要是為了區分開省隊和Q大的運動員。外間是Q大運動員的置物櫃,裡間是省隊運動員的置物櫃。
一排排置物櫃靜默地豎在牆邊。沈清源在更衣室里找了一圈,卻沒找到江一天。他抬頭,猛然望見牆壁上方的窗戶開著,頓時明白過來,氣得在牆壁上狠狠砸了一拳,「這小子!」
沈清源找到自己的置物櫃,從裡面拿出手機。他正想跳到窗戶上,查看一下外面情況,忽然聽到更衣室外間傳來一聲異響,很像是身體的某個部位撞到了鐵皮柜子。
他立即飛奔出去,卻連個人影也沒見著,也沒找到聲源。沈清源沖向門口,沒想到迎面正撞上一個人。
「哎呀!」強大的衝力撞過去,那人驚叫一聲就往後仰去。沈清源眼疾手快地拉了那人一把,自己卻失去了重心,重重地摔在地上。更糟糕的是,那個人也站立不穩,跌倒在他身上。兩人瞬間呼吸相聞,沈清源不幸淪為肉墊。
沈清源只覺得頸間一涼,是對方的頭髮傾瀉過來,同時帶來的還有一股女性專有的馨香。他心跳加快了兩拍,低眸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頓時有了一種狹路相逢的感覺。
唐心趴在他的胸口上,驚慌面孔上的妝容很完美,輕鬆幹練中不失柔美,讓他一時看出了神。
「對、對不起,是你?」唐心愕然。
沈清源涼涼地問:「都拉你一把了,怎麼還能摔倒?」
「我穿了高跟鞋,重心不穩……」唐心解釋到這裡,忽然記起正事,「你什麼意思?說得好像我是故意摔倒占你便宜似的。」
沈清源嘆氣,「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現在能從我身上起來嗎?」
唐心這才發現自己還趴在沈清源胸口上,趕緊爬起來。心口上方壓著的一處柔軟感頓時消失,沈清源臉上微微一燙。
他定了定神,坐起身,「你剛才看到江一天從這跑出去沒有?」
「沒、沒有。」
「你來更衣室做什麼?」
「電視台安排,有記者打靶的環節。我,嗯,要打靶,所以來這邊,換衣服。」唐心吃力地說。
沈清源疑惑起來,「你說話怎麼回事?」
唐心憤憤地瞪了他一眼。她得了這種討厭的結巴,還不是因為他?
她扭轉視線,努力平穩心情,才覺得說話好多了,「我沒看到江一天,不過剛才我遠遠地看到,有個男隊員拎著替換衣服走進男更衣室。」
「他沒跑,是正常速度走進去的?」
「對。」
沈清源警覺,「可是我剛從更衣室里出來,並沒看到有運動員進來換衣服。到底是誰?」
唐心搖頭,「那我就不知道了。」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划過沈清源的腦海。他一躍而起,跑進更衣室里。果然,最下面的一個衣櫃剛才還關得好好的,現在大開著櫃門!有人曾經藏在裡面,然後逃走了。這個人如果不是江一天,那就是唐心看到的神秘男運動員。那個人肯定心裡有鬼,怕撞見自己,所以才選擇躲進衣櫃里。
「你確定,剛才看到有個男運動員走進更衣室了?」沈清源一把抓住唐心的胳膊。
唐心氣呼呼地甩開手,「是。」
「不是眼花?」
唐心看著沈清源,悲哀地發現此時心裡的愛大於怨。她搖頭,低低地說了一句,「不是。」
沈清源鬆開唐心的手,心頭沉甸甸的。現在可以推論出的一點是,有編製外的人混進了基地,形跡可疑,動機不明。
「沈清源,你別急著走,女更衣室在哪兒?」
「自己找,我還要去找江一天。」
「往哪裡找啊,你倒是給個路線啊?周主任剛才還打電話催我呢!」唐心心急如焚。
沈清源回頭,一指男更衣室,「反正裡面沒人,你就速戰速決,把這個當成女更衣室。」說完,他轉身就走,目光沒有在唐心身上多停留一秒鐘。
唐心氣得直跺腳。面對這個沒心沒肺的傢伙,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次偶遇導致的直接後果是,唐心槍槍脫靶。
電視台策劃的採訪主題叫作「體育記者訪冬訓」,其中一個環節是「記者打靶」。記者打靶不需要成績多好,可是槍槍環數都為0,也太說不過去了。
周祖光忍不住吐槽,「小唐,你真的是國家二級射擊運動員嗎?你這樣的話,我們什麼時候能夠錄製成功啊?」
唐心無言以對,目睹這樣的射擊成績,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她現在穿著步槍用的皮衣,氣溫很低,可是皮衣里都是汗水。
「誰說二級運動員就不會脫靶了?」一個略顯清冷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唐心回頭,看到丁芳拿著記錄本走過來。她身材高挑,穿著白色的長款羽絨服,卻沒有顯出一分臃腫。
「學姐。」唐心有些不好意思。
丁芳走到她身邊,瞪了周祖光一眼,「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你再用語言給唐心施加壓力,那她的狀態會更糟糕。現在請你退後十步,和我們保持距離。」
周祖光張了張嘴,一句話也沒說出來。他臉上灰灰的,舉著攝像機後退了幾步。
唐心樂了,低聲對丁芳說:「學姐,他怕你呢。」
「不一定是怕,而是想要和前任保持距離。」丁芳淡淡笑開,「離婚的時候,他主動要求凈身出戶,逃得可快了呢。」
儘管丁芳表現得很是洒脫,但是唐心還是從她的笑容里看出了一絲落寞。
唐心給丁芳咬耳朵,「學姐,經過我這段時間的觀察,前姐夫目前沒有第二春,你放心。」
「不說這個了,就說眼下這事,你又見到沈清源了吧?」丁芳沒什麼反應,迅速轉變話題。
唐心猶豫地點了點頭。
「你的注意力不在射擊上,當然就會脫靶。」丁芳說,「現在跟著我說的做——閉上雙眼,正常吸氣4次,屏住呼吸,數到4,然後長慢呼氣……對,數到8,屏住呼吸,再數到8……」
唐心依言照做,漸漸將身體放鬆下來。
「好,現在睜開眼睛看著靶心,注意力集中!」丁芳下令。
唐心據起步槍,瞄準,擊發,一系列的動作一氣呵成。環數出來後,讀數為10環。
「你看,你可以做到,不過現在最重要的是保持心境平和,千萬不能被好成績影響你的情緒。情緒波動也會影響射擊成績。」丁芳鼓勵唐心。
唐心再次舉起步槍,一連射擊了十發,大部分的環數都在10環左右。這一部分的內容總算錄製完成,周祖光的臉色也好了不少。
丁芳依舊對周祖光淡淡的,偶爾懟上一兩句。唐心發現,有丁芳在場,周祖光明顯拘束了許多。
錄製節目告一段落,周祖光立即找了個借口離開。唐心興緻勃勃地問丁芳,「學姐,你平時都是這樣給運動員進行心理調節的嗎?」
「這只是最基本的,真正的心智訓練是一個龐大的系統。」丁芳言簡意賅地回答。
從射擊館出來,兩人走到一處訓練間。透過落地玻璃窗,唐心看到許多運動員踩著不平衡板,身體微微搖晃。不平衡板上面是一塊平板,下面是一個半圓的球體,所以要在上面站穩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這是穩定性訓練,也是心智訓練的一部分。」丁芳半開玩笑地問,「有沒有勾起你的回憶?」
唐心笑了笑,「以前沒怎麼練這個,所以印象不深。」
「射擊比賽規則有改動,現在是淘汰制,對運動員的心理挑戰非常大,所以他們的訓練多元化了,我肩頭的責任也更大了。」丁芳有些感慨。
唐心猶豫了一下,問:「學姐,我一直有一個疑問,沈清源射擊水平這樣高,為什麼只是替補?」
丁芳向她伸出了大拇指,「你不再迴避沈清源,能主動問起他,有進步。」她翻開手中的記錄本,遞給唐心,「你看,這是沈清源的肌電圖。emg曲線顯示,他的肌肉放鬆能力不是很好,這和他的心理狀態有關。在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像是平靜的大海,海面底下暗涌萬千,沈清源就是這樣的人。我和張教練都覺得他不能過多地參加比賽,而要適當地調整心理狀態。」
唐心想起沈清源寫得密密麻麻的筆記本,「可是這樣對他不是太不公平了嗎?他很努力,還會在筆記本上寫公式計算射程……」
「你看到了?」丁芳有些意外。
唐心點頭,「江一天拿給我看的。」
丁芳嘆氣,「這也是癥結所在,其實一名運動員最佳狀態是『享受競技』,而不能太過注重比賽條件。可是沈清源除了經常玩一些數獨遊戲之外,還會計算準星和彈著點偏差量。太注重細節,反而對他的比賽是沒有好處的。」
唐心知道後果的嚴重性,不由得擔憂起來。她轉念一想,「學姐,你幹嘛要和我說這些?」
丁芳將記錄本合上,目光銳利,「因為你對於沈清源來說,是很重要的人。我相信,你會幫助沈清源達到一種最佳心理狀態。」
唐心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學姐,你沒開玩笑吧?」就在半個小時前,他還丟下迷路的她,無情地自行離開。他心裡有她的一席之地嗎?
「相信我,你有。」丁芳伸手做了一個打電話的動作,「有問題隨時諮詢我。」
一個小時後,沈清源終於在飛碟靶場找到了江一天。
當時,江一天正在和一名新進的女運動員套近乎,「這飛碟呀,我要是說出來就怕你不信,我的命中率是百分之百。」
女運動員笑了笑,「不信。」
江一天拿過獵槍,「那我就用實力給你證明一個。看著啊,在飛碟上升期就開始打槍,打槍是有一個瞄區的,命中率是靠練出來的。」
說話間,遠處的拋靶機扔出了幾個紅色飛碟。江一天自信滿滿地據槍瞄準,然而擊發之後,飛碟緩緩落下,並沒有出現被擊碎時五顏六色的煙霧。
江一天尷尬,「剛才我是給你做反面示例呢,你要是打槍可千萬別像我剛才這樣。我現在來正經的了啊,注意看。」
又一枚飛碟升上半空,江一天忙瞄準射擊。可是這一次,飛碟依然沒有被擊中。
「咳咳,有我這樣實誠的人嗎?反面示例給你做兩次。」江一天還在嘴硬。女運動員抿唇而笑,眼神里明顯露出蔑視。
沈清源上前,一把揪住江一天的耳朵,「你敢不敢擊中一次?」
「沈哥,疼啊!別,別這樣。」江一天趕緊將獵槍遞給女運動員,然後捂住耳朵。
等到了一旁,沈清源才鬆開了江一天。江一天不滿地吐槽,「沈哥,你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實話跟你說吧,我後面沒比賽,冬訓對我來說不過是走過場,我就是想跟大家搞好關係。」
「只跟女生搞好關係吧?」沈清源乜斜他一眼,「我問你,你是不是為了躲我,躲到男更衣室的置物櫃里過?」
江一天一頭霧水,「沈哥,我滑頭也有滑頭的原則。明明有窗戶跳,我還用得著躲嗎?」
沈清源看他的神情不像是撒謊,心裡更加沉重。這說明,當時確實有可疑人等混進了基地。
就在這時,手機突然響了。沈清源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接聽之後,傳來了杜凌楓戲謔的聲音,「老朋友,最近過得怎麼樣?打通你的電話可不容易啊。」
「剛才躲在更衣室的人是你?」沈清源蹙緊眉心。
杜凌楓在電話里哈哈一笑,「我杜凌楓能走門就不跳窗,我躲你幹嗎?有必要嗎?」
「你想說什麼?」
「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杜凌楓的語氣十分囂張,「我會想方設法地會一會你。總有一天,你會是我的手下敗將!」最後一個字傳來之後,電話便斷了。
沈清源有些無語,將手機放入口袋。杜凌楓糾纏他不是一天兩天了,以前他不怎麼在意,最近一聽到杜凌楓的聲音就特別煩躁。
「沈哥,誰呀?」江一天探著頭問。
沈清源毫不客氣地揪住他的耳朵,「別羅唆,跟我去見教練。」
他押著江一天回到訓練場地,沒敢多耽擱,立即將事情的前前後後都報告給了張教練。張教練思索良久,才說:「我去跟保安處說說,這幾天多留意,別出亂子。」
江一天低著頭,想從旁邊蹭過去,忽然聽到張教練下一句話說:「江一天,你加練據槍一個小時,好好靜靜心。」
沒等江一天有所反應,張教練又補充了一句,「還有,你不是一直想紅嗎?我幫你。」
「教練……」江一天囁喏。
「針對你這次行為,全基地通報批評、記過。」
江一天兩眼一黑,「通報批評?我的一世英名啊……」
沈清源實力補刀,「你好像並沒有英名這種東西。」
江一天猛翻白眼。
通報文件圖文並茂,一發出去,江一天的知名度直線上升。幾乎人人都知道Q大射擊隊有個江一天逃避訓練。
基地食堂里,江一天端著托盤去打飯。他走到一個窗口前,指了指雞腿,「給我來根最大的。」
打菜的小姑娘看了他一眼,給他盛了一根最小的雞腿。
「喂,你這個人知不知道大小啊?我要一根最大的。」江一天指著窗口的菜盤裡最大的那根雞腿。
打菜的小姑娘戴著口罩,只露出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睛。她將飯勺狠狠一摔,「吃吃吃!你有這樣好的條件卻不好好訓練,簡直要餓上三天才讓人解恨!就給你最小的怎麼了?」
旁邊的運動員立即笑起來,江一天鬧了個沒趣,端著托盤迴到用餐區。他往沈清源面前一坐,訴苦起來,「沈哥,現在連個打飯的都來挖苦我了!」
「這樣才好,讓你長長記性。」沈清源淡淡地說了一句,往打菜區看了一眼。然而就這一眼,讓他定住了神。那個打菜的小姑娘雖然只露出兩隻眼睛,但沈清源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曾經在百育中學的射擊館裡見過她。
江一天狠狠咬了一口雞腿,注意到沈清源有些異常,「沈哥,你看什麼呢?」一邊說著,他一邊回頭看去。就在這時,唐心剛好走到打菜區點菜。
採訪任務一連幾天,唐心乾脆就在基地食堂用餐了。她剛點完一個菜,眼角就瞥見一個人湊過來。那個人還喊了一聲,「姐,請我吃飯。」
唐心抬頭,看到滿臉興奮的唐立奇站在眼前。他晃了晃手裡的飯卡,「正好沒錢了。」
「真是冤家路窄。」唐心猛然記起,唐立奇曾經和她說過,他參加了大學勤工儉學的項目,申請到了冬訓的志願者。她整理了一下剛買的飯票,將多餘的部分遞給唐立奇。
唐立奇嘟起嘴巴,「太讓我傷心了。姐,你以前見到我不是蠻開心的嗎?」
唐心翻了個白眼,「看來你不僅眼神不好,記憶力也出了問題,我什麼時候見到你就開心了?」
唐立奇笑嘻嘻地說:「可是姐,我看到你就特別開心。」
姐弟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聊天,那邊江一天已經誤會了。他拖長了聲音,曖昧地說:「哦原來沈哥你是在看唐美人啊?」
沈清源低下視線,「沒勁,給我好好吃飯。」
「唐美人……」
「我和唐心真的沒什麼交集了,過去是,現在是,以後更是。」沈清源打斷了江一天的話。
江一天後頸一寒,無奈地低頭吃飯。
沈清源吃到一半,抬頭看到唐心打完飯,也正在望著他。今天下了雪,雪光從窗外透過來,將她的臉映得格外白皙動人。只是沈清源素來冷情,看了一眼就將視線挪開,像無意中看到了一個陌生人。
唐心感覺心頭像被人重重鈍擊了一下。
「姐,那是沈清源!你看到了嗎?」唐立奇在旁邊激動連連。
「沒看見!」
「那麼大個兒的人你都看不到?」
「我瞎!」唐心沒好氣地掙開唐立奇的手,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她挑了一個空位,背對著沈清源的方向坐下。
所謂前任,統統都是冤家!
沈清源望了一眼唐心的背影,心頭微微有些失落。
兩天後,冬訓迎來了運動員的集體大課。上完集體大課,已經是晚上九點,運動員們紛紛回到更衣室里換衣服。
沈清源換好衣服,用目光粗略地掃過眾人,隨後捅了捅身邊的江一天,「這幾天怎麼老見不著陳海?」
「他重點苗子呢,我逃八百次,他都不可能逃一回!你就放心吧。」江一天一邊揶揄,一邊用毛巾擦汗。
沈清源搖了搖頭,覺得自己想多了。他跟著江一天回了宿舍,摸了摸褲子口袋,才發現置物櫃的鑰匙沒在口袋裡。他跟張教練打了一聲招呼,就折返了回去。結果經過射擊館,他發現裡面還亮著燈。
沈清源一時心血來潮,小步跑進了射擊訓練場。唐立奇作為志願者,正在清理場地,見他進來,忙興沖沖地迎了上去,「沈清源!我總算跟活的說上話了。你是我的偶像!」
「你是志願者吧?」沈清源一邊敷衍著,一邊掃視周圍。他發現最靠裡面的射位上,還有一個人在練習據槍動作。
沈清源皺了皺眉頭。如果他沒記錯,所有的運動員都應該歸隊了的。這個人是誰?
唐立奇沒察覺沈清源的異常,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我給你說,我超級崇拜你!我姐也是你的粉絲,她還採訪過你呢……」
「讓開。」沈清源撥開唐立奇,徑直往最裡面的射位走過去。那個人察覺他走過來,將手槍放下,低著頭就往外沖。
沈清源出手如電,一把抓住了那個人的胳膊。那人更急了,想要將沈清源的手掰開,結果掰了半天,鉗住自己胳膊的手指紋絲不動。
沈清源不禁啞然失笑。身為一名專業射擊運動員,如果這點制住人的力氣還沒,那就不用練了。
「你是誰?不是隊里的人吧?」沈清源一用力,將那人甩得跌倒在地上。那人「啊」地喊出一聲,坐在地上抬起頭,正看向沈清源。
那張臉清秀嬌小,兩隻大眼睛烏黑明亮,對方居然是個女孩子。她瑟瑟發抖地看著沈清源,「我、我……」
沈清源一怔,猛然記起眼前的女孩子究竟是誰——她就是在食堂里打菜的小姑娘,也是在百育中學射擊館裡向他請教的短髮女孩!
「是你?」這次反而輪到沈清源發懵了。
女孩嚇得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唐立奇受到了驚嚇,「你是女的?我一直以為你是……」
「別說了,求你別說。」女孩央求地看向唐立奇。
沈清源扭頭逼視唐立奇,「說吧,她究竟是用誰的名義混進來的?這件事往嚴重了說,要開除的!」他想起在百育中學,女孩也同樣混進了射擊館,看來是個慣犯。
唐立奇表情無辜,「我什麼都不知道。」
他趁沈清源不注意,忙溜到一旁,給唐心打了一個電話,「姐,出事了,射擊隊可能有新聞啦!」
此時,唐心正在基地的賓館房間里吹頭髮,接到電話,差點把吹風機給扔了,「什麼?你給我說明白點!」
越聽,她越是震驚。
射擊訓練場,女孩還是沒說實話。沈清源有些焦躁,他其實不想做得太絕,無奈規定就是規定,他只能如實上報。他剛彎下腰,想把女孩拉起來,門外就衝進來一個人。
「姐!你沒事吧?」陳海大步跑過來,將坐在地上的女孩扶了起來。他年輕俊朗,很有天賦,剛剛十九歲就已經拿到了國內和國際射擊比賽的獎牌,一直是射擊隊的重點選手。
沈清源驚訝,「你們是姐弟?」讓他更難以置信的是那個違反隊里規定的人,居然是陳海。
「雙胞胎。」陳海不敢看沈清源的眼睛。
沈清源明白了,難怪第一次看到女孩就覺得面熟,原來和陳海是異卵雙胞胎的姐弟。如果從冬訓開始,女孩就利用陳海的身份混進訓練場地,那麼那個躲在更衣室里的人也一定是她了。
「你叫什麼名字?」他看向女孩。
女孩低聲回答:「陳寧。」
陳海不等沈清源再問,已經說了出來,「隊長,你就放過我們這一回吧!平時我都是讓我姐混進場地學習訓練,今天槍械練習是第一次!真的只有這一次!我保證。」
「你們太胡鬧了。其他場地都可以通融,可是槍械管理是有嚴格規定的。陳海,你也進入Q大有年頭了,應該比我更了解這件事的後果。我幫不了你,你只能去跟隊里解釋了。」沈清源心頭微痛,卻還是板著臉。
陳寧急得直流淚,抓著沈清源的手哀求,「求求你,都是我的錯,不關弟弟的事情!是我太喜歡射擊,就纏著弟弟讓他幫我……」她像一頭受驚的小鹿,哀傷、無助。
沈清源強迫自己不能心軟,簡短地說了幾個字,「規定就是規定。」
陳海忽然激動起來,箭步衝到射位上,一把拿起那把手槍,對準了沈清源,「別惹我不客氣!」
氣氛陡然緊張起來。
唐立奇嚇成了木雕泥塑,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陳寧聲音顫抖,「陳海,你瘋了?把槍放下!」
「不放!他今天是要逼死我們!」陳海眼眶充血。
沈清源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淡淡地說:「陳海,入隊第一天張教練就告訴我們,槍口只能對著靶心,不能對準任何人。」對於他們而言,那不是武器,而是一項運動器械。這一點,陳海應該比誰都明白。
陳海眼睛微微濕潤,但他還是沒有放下手槍,「沈清源,我們交情不多,但好歹在一起訓練三年多了。我只求你這一次,行嗎?」
烏洞洞的槍口停在沈清源二十厘米的位置,像是下一秒鐘就要奔騰出呼嘯的子彈,或者像一個黑洞,吞噬掉他的一切。
沈清源閉上眼睛,五年前的血腥一幕又撞入了腦海之中。呼嘯的子彈,絕望的慘叫,躺在血泊里的手……
然而他睜開眼睛,依舊堅定地說:「不行。」
陳海發出一聲怒吼,手指扣在扳機上。陳寧忽然箭一般地沖了上去,想要搶下他的手槍。
砰!一聲槍響。
沈清源怔怔地看著癱坐在地上的陳海,陳寧握著他執槍的手腕,正在幽幽哭泣,「你做了什麼?傻弟弟……」
唐立奇坐在地上,帶著一股劫後餘生的慶幸,「我沒中槍,沒中槍……」
沈清源快步上前,一把搶過陳海的手槍,將保險關上。這把手槍是布朗寧Hi—Power,Pointability這樣好的槍械,卻被用來泄憤,這讓他感到不值。幸好沒有人員傷亡,否則陳海的運動生涯真的會就此終結。
然而怕什麼就來什麼,沈清源剛這麼一想,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低微的呻吟聲。他心頭抽緊,猛然轉過身,看到杜凌楓俯卧在門口,褐色皮夾克上有一個血洞,一大片鮮血從他的肩膀下面迅速流出。與此同時,陳海和陳寧也看到了如此場景,頓時嚇得臉色慘白。
唐立奇六神無主地說:「我去,還真傷到了人……」
完了。此時,沈清源腦中只剩下這一個念頭。
唐心趕到射擊訓練場地外的時候,杜凌楓已經被隊醫簡單包紮後,正在往救護車上抬。他看到唐心,挑了挑眉毛,虛弱地吹了一聲口哨。杜凌楓在這種情況下還不忘泡妞,讓唐心哭笑不得,她不由分說地跳上救護車。隨行的醫生立即驅趕唐心,「哎?你是誰?不能跟著去醫院。」
「讓她留在這兒。」擔架上的杜凌楓忽然說出一句話,「她是我的親人,賊親了,看不到她,我真的會死。」
醫生的臉抽搐了一下,給唐心找了個座位,轉身為杜凌楓手臂上插上點滴針頭,並為他接好體征探測儀。
唐心默默地坐好,同時在心裡感慨杜凌楓真是絕世大忽悠,說起謊來連草稿都不打。
救護車外,沈清源也打算上車。張教練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冬訓有規定,你明天還有訓練。我去就行了。」
「教練,受傷的人我認識。」沈清源解釋,「能不能保住陳海,全在他一念之間。我得去說服他。」
「那行,你跟我一起去。」張教練應允。
沈清源跟著他上了救護車,在看到唐心之後愣了一下。唐心輕咳了兩聲,「那個,我跟傷者也認識的。」
「何止是認識,簡直是太熟了。」杜凌楓故意將話說得很曖昧,樂呵呵地看著沈清源拉長了臉。
唐心試探地問:「杜凌楓,你現在有說有笑的,看來你傷得並不重?」
「疼——誰說不重啊,我感到越來越虛弱了。」杜凌楓晃了晃手上的針頭。坐在一旁的醫生立即呵斥,「別說話,保持體力。」
救護車裡立即靜默下來,只有外面120特有的呼嘯聲隱約傳來。
到了附近的醫院,唐心等人跳下車,護士和醫生將擔架抬下來,推著杜凌楓去治療了。唐心剛想跟上去,張教練就拉住了她,「記者同志,這次的事故關乎一個孩子的前途,希望你不要進行報道。」
唐心立即明白過來,微微一笑,「張教練,你放心。我真的只是認識傷者,所以來看看,除此以外我沒有別的意思。」
「謝謝。」張教練嘆氣,忍不住惋惜陳海。
陳海是他挖出來的好苗子,當時他覺得陳海和沈清源是並駕齊驅的兩個天才射擊手。可如今陳海惹下了這樣大的一個麻煩,批評教育是免不了的,處分也得背。如果事情鬧到體育局,那陳海是一定是要被開除出射擊隊的。
「射擊隊會承擔所有醫藥費和營養費。等陳海情緒平靜一些,我也會讓他來這裡道歉的,希望能獲得傷者的諒解。」張教練說。
唐心扯了扯嘴角,看了一眼在旁邊一言不發的沈清源。他的眉心從始至終都沒有舒展過,看來他的預測也並不樂觀。這也難怪,畢竟杜凌楓還是個射擊愛好者。手臂對於他而言,重要程度不亞於生命。
醫生的診斷很快出來了,那一槍很幸運地沒有傷到血管和骨頭,只是啃掉了一塊肉,造成了大面積的瘀斑。也就是說,這種程度的傷勢並不影響杜凌楓的射擊水平。
張教練聽完醫生的診斷結果,鬆了一口氣。他回頭看唐心和沈清源,「傷得不重,你們表情怎麼都這樣凝重?」
唐心遲疑地說:「張教練,在我看來啊,這樣的傷勢足夠杜凌楓作妖了。」
沈清源贊同,「他是個極品。」
「這……咱們先不說這個,先進去和杜先生溝通吧。」張教練作勢就要進入病房。
就在這時,走廊盡頭傳來一聲問詢:「請問杜凌楓在哪個病房?」
唐心循聲望去,正看到徐典站在護士站前,一名護士正在低頭查住院記錄。她沒有化妝,外面隨便套了一件普通的抓絨衫,頭髮也沒有打理,顯得有些亂蓬蓬的。如果唐心沒有記錯,這應該是她第一次見到沒有化妝的徐典。
張教練也看到了徐典,忙低聲問唐心,「傷者家屬?」
唐心嘆氣,「另一個極品。」
張教練變了臉色。
徐典急匆匆地到了跟前,見到唐心站在病房門口,不由得一愣,「你怎麼在這兒?」
「哦,事發的時候我正好在附近,所以就跟著來了。」唐心放軟了語氣,「這位是張教練,杜凌楓有什麼要求都可以提。張教練,這位是杜凌楓的女朋友,徐小姐。」
「徐小姐你好。」張教練伸出手。
徐典高傲地抱著雙臂,並沒有伸出手去,「我想知道杜凌楓是怎麼受傷的,你們在這次事故中都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張教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怏怏地收回右手。
徐典自然也沒打算等他的回答,扭頭走進病房。病房裡,杜凌楓半躺在床上,左臂已經纏上了繃帶,手背上還掛著點滴。她怔了怔,立即換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凌楓……你怎樣了?」
杜凌楓抬頭,看了看徐典,並沒有什麼表情。
張教練趕緊也進了病房,沈清源也緊跟其後。唐心拍了拍胸口,忽然有了一種如臨大敵的感覺。
兩個極品,難對付啊!
「凌楓,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這讓我怎麼跟老爺子交代啊。」徐典低頭擦眼淚。
唐心不得不佩服徐典,這柔情似水的語調,撓得她的心都有些發癢。
不料,杜凌楓一把塞給徐典一隻枕頭,「別哭哭啼啼的,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死了。」
徐典一愣,面子上明顯掛不住了,只得說:「我這是急的。在家裡接到醫院來的電話,我當時不知道你傷勢如何,整個人都要瘋了。」
杜凌楓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醫院給你打的電話?你知不知道醫院為什麼會給你打電話?」
徐典笑得尷尬,「難道不是你讓護士打的嗎?」
「哎,都是誤會啊。」杜凌楓摸出手機,玩世不恭地撥拉著屏幕,「小典,其實吧,你在我通訊錄的名字是『徐老媽』。這不,護士誤會了,把電話打到你那裡了。」
「徐……徐老媽?」徐典遲疑地問。
杜凌楓哈哈一笑,「你看,你平時羅里吧唆的,比我親媽的話還多,這個名字很適合你吧?」
那一瞬間,徐典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唐心一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徐典猛然回頭,怒氣沖沖地瞪了她一眼。這一看不打緊,她看到張教練的臉上居然也憋著笑。
「有什麼好笑的?」徐典氣急敗壞。
張教練趕緊咳嗽兩聲,想要把嘴角的笑容忍下去,結果適得其反,他也笑出了聲。
徐典尷尬得無地自容,只得求助地對杜凌楓說:「凌楓,你一定是開玩笑對不對……」
「不對。」杜凌楓收起笑容,一本正經地說,「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還不知道我是趕你嗎?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直說了,我受傷了,心情很差,所以不想看到你。」
徐典顫巍巍地站起來,「凌楓,你,你……」
她今天可謂顏面掃地,一點渣都不剩了。唐心忽然有些後悔,自己不該跟著來醫院。以徐典的心胸,目睹了她被懟的慘狀,她以後還不對自己記恨在心?
還沒等唐心想出什麼對策,徐典已經捂著臉哭著跑了出去。杜凌楓長舒一口氣,「感覺空氣清新了許多。」
「杜先生,我替陳海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諒他,給他一次機會。你有什麼要求,儘管向我提。」張教練向杜凌楓深深鞠了一躬。
唐心看著張教練鬢角的白髮,有些心酸。在張教練的心裡,陳海儼然不是學生,而是親如骨肉了。
沈清源也說:「杜凌楓,陳海還是個孩子,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
「呵呵,孩子。」杜凌楓打斷了沈清源的話,眼風桀驁地掃了他一眼,「你們不是問我有什麼要求嗎?我的要求很簡單,不要一分錢賠償,我只要你們登報道歉,開除陳海。」
張教練大驚,「杜先生,你何必非要陳海賠上一輩子的前途呢?你再考慮考慮,好嗎?」
「可以,那讓陳海禁賽十年吧。」
禁賽十年,跟廢掉陳海的右手沒什麼區別。沈清源攥住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似乎在忍耐著自己的情緒。
唐心終於忍不住了,「杜凌楓,你別欺人太甚!對,陳海無視槍械管理規定是有錯!那你呢?你深更半夜混進冬訓基地幹什麼,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責任了嗎?」
杜凌楓面上漸漸浮出笑容,「唐心,要是你肯求我,我倒是可以考慮不追究陳海的責任。」
唐心心頭一喜,剛要說什麼,沈清源卻一伸胳膊,攔住了她。她頓時心頭狂跳,怔怔地扭頭看著沈清源。只見他面上依舊無波無瀾,眼中情緒卻十分複雜。
他問:「你忘了他是什麼人了嗎?」
一個極品。極品所提出的任何要求,目的都是為了羞辱。
「不願意求我是吧?那就算了。我已經說出了我的要求,想休息了。」杜凌楓懶洋洋地躺下。
三個人退出病房,頓覺一籌莫展的無力感。張教練有些發愁,「這個杜凌楓油鹽不進,要怎麼說服他呢?」
「張教練,你回去吧,冬訓那邊還需要你。」沈清源說。
張教練搖頭,「開什麼玩笑,陳海是重點苗子,你是重點中的重點!給我回去,明天照常訓練!」
「事到如今,我也明說了吧。」沈清源的語氣里充滿了寥落,「杜凌楓是沖我來的,也只有我能說服他。」
唐心頓時想起了小辭,那個永遠留在杜凌楓心裡的女孩子。她有著最溫暖的笑容,可是這樣的笑容卻只能開在冰冷的石碑上。小辭死了,遺願是那塊被沈清源摘走的金牌。從此,杜凌楓瘋了。
「教練,確實是這樣。」唐心篤定地說。
張教練猶豫了半天,見兩人沒有再開口的打算,便說:「好,我等你們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沈清源,你這幾天就先留在醫院吧。」
「好。」
張教練匆匆離開,唐心這才發現,和沈清源四目相對是一件無比尷尬的事。尤其現在到了停止探視的時間,護士已經開始查房了。
沈清源先開了口,「你也回去吧。」
「好,那我明天再來。」
誰知他說:「明天也別來了。」
「啊?為什麼?」唐心有些意外。
沈清源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漠然,「這裡有一個記者存在,讓我時時刻刻都感到一種危機感。」
唐心怔了怔,「你就是這樣想的?」
沈清源沒有回答。唐心看著他沉默的樣子,悲哀一點點地浮上心頭。她還是低估了時光的力量,那段青蔥往事不停地被歲月沖刷,已經再也沒有往昔的模樣,連信任也不剩下半分。
唐心眼角酸痛,一滴溫熱淚水終於滑落。沈清源訝然,抬手想為她擦去眼淚,手卻僵在半空,猶豫了一秒鐘後折返回去,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她。
「不用了,記者流的都是鱷魚的眼淚,不配接受好意。」唐心推拒了那張紙巾,「再見了,沈清源。」她扭頭快步離開,背影像是在逃。
沈清源僵立在那裡,手裡的紙巾忽然像是有千斤重。他忽然想要追上去,狠狠地抱住那個嬌弱的身影,可是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他卻什麼也沒有做。
他抬起頭,往病房裡望了一眼。裡面已經熄燈,沒有一絲光線,不知道杜凌楓有沒有聽到剛才發生在門口的小小爭執。
這一刻,沈清源的心才稍微鬆弛下來。唐心離開也好,只要別再見到杜凌楓。
沈清源敏銳地察覺到,杜凌楓對唐心很感興趣,不是男人對女人,而是獵豹對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