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跌到谷底
——所謂的完美人設就是,一旦這個人失敗了,他就再也無法站起來。完美,其實是脆弱的。
克拉克現象,也稱作克拉克魔咒,是指優秀運動員在比賽中不能正常表現出所具有的競技能力。克拉克這位澳大利亞最偉大的田徑運動員,被人稱作「最偉大的失敗者」。這是很悲哀的境地,全世界都知道他可以站到最高處,可是他在賽場上一次次地被打敗。
沈清源放下了槍,眼神有些茫然。他從來都是冷靜沉著的,哪怕在亞錦賽上出現了最糟糕的情況,他也咬著牙挺到了最後。
「你輸定了。」杜凌楓一邊裝彈,一邊扭頭看他,「我們的差距已經能夠說明一切問題了,對吧?」
沈清源沒有回答,依然低頭裝彈。杜凌楓嘲弄地反問:「還比?」
「比。」沈清源冷冷地說,「不到最後一刻,我不放棄。」
杜凌楓輕輕哼笑,「得了吧,剩下的幾槍你就算全部打滿環,和我還是有差距。沈清源,你完了。」
唐心再也看不下去,從觀眾席上沖了過來,「沈清源,就算不能翻盤,也要完成所有射擊!」
「我知道你很關心他,但你要知道,他這樣做只能是重複糟糕的狀態。」杜凌楓說完,舉槍對準靶子射擊。只聽砰的一聲,十環。他自信地揚唇輕笑,眼神里充滿輕蔑,更讓人扎心。沈清源放下手槍,從口袋裡掏出一枚金牌放到靶位上,轉身就往外面走。唐心趕緊去搶金牌,卻被杜凌楓眼疾手快地拿在手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唐心,眼神像狼,殘忍、嗜血,趕盡殺絕。
「願賭服輸,沒什麼可說的。」杜凌楓說,「唐心,就算我喜歡你,這枚金牌我也要定了!」
唐立奇望著離去的沈清源,又看了看杜凌楓,急得直跺腳,「杜凌楓,你懂不懂競技精神啊?賭就賭,但你為什麼要拿射擊生涯做籌碼?沈清源是射擊天才,他又認死理,可能因此再也不會拿起手槍射擊了!」
「那關我什麼事?」杜凌楓把玩著手裡的金牌,「他讓小辭抱憾而終!就算他不是故意的,這仇我也永遠忘不掉!」
唐心深呼吸一口氣,盯著杜凌楓的眼睛,「可是你作弊了!你從一開始就在布局!」
「哦?」
「你故意傳遞給沈清源一個信號,就是只要有錢,他的母親就能醒過來,以此激發了沈清源的得勝心。因為只要拿了獎牌,運動員就有獎金。之後,你再故意引發沈清源曾經傷母的輿論,讓沈清源沒辦法靜心射擊。杜凌楓,你臉紅嗎?你做了這麼多事,讓沈清源心理崩潰,才贏了比賽。你勝之不武!」
「贏這個結果才是最重要的!」杜凌楓打斷了她的話,「怪我做什麼?還是沈清源自身的問題。難道沒人跟你說過他的問題嗎?」
唐心一時詞窮,因為她想起了丁芳對她說過的話,沈清源太過糾細,這其實並不是好事。
「所謂的完美人設就是,一旦這個人失敗了,他就再也無法站起來。完美,其實是脆弱的。」杜凌楓慢慢地說,「是沈清源自己無法原諒自己,他對母親愧疚,他沒辦法正視有污點的自己,我只是逼著他看到自己的黑暗面。」
唐心扭頭看到靶位上的槍,那把手槍上還帶著沈清源的手溫,以及槍膛里一顆沒有發射出去的鉛彈。她上前拿起,平心靜氣,瞄準射擊!
砰!電子屏上顯示出唐心的成績,居然是滿環。
杜凌楓驚呆了,幾秒鐘後才開始鼓掌,「我看上的女人,果然不是俗類。」
「杜凌楓,我只是想告訴你,沈清源以前能做到,現在做不到的事情,我們都會幫他重新做到。」唐心放下手槍,淡淡地說,「而你,很像一隻生活在陰暗旮旯里的蟲子,算計著一切,就是沒有朋友。如果今天你在沈清源的處境,不會有任何人幫你。」她的眼神像結了冰,狠狠剜了杜凌楓一眼,瀟洒地轉身離去。
杜凌楓冷冷地盯著她的背影,攥緊了拳頭。
「姐,你剛才懟杜凌楓懟得好,氣場簡直兩米八!」走出射擊館的時候,唐立奇喋喋不休地誇著唐心。
唐心扭頭,向他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立奇,好弟弟,現在姐姐需要你幫個忙,回去找杜凌楓。」
「找杜凌楓幹什麼?」唐立奇警惕。
「你忘了,我把蘋果手機扔到他車上了。」唐心一臉無辜,「我剛才才想起來這件事。還要拜託你幫我把手機要回來。」
唐立奇像一隻踩到燒紅鐵板的貓,「哇,姐!你自己的手機,你自己怎麼不去要!」
「我剛才兩米八,這會兒覥著臉回去要手機,就只能是一米七了。」唐心將唐立奇往館內一推,「要了手機,就請你吃飯。」
唐立奇悶悶不樂,一邊往裡走,一邊說:「很尷尬哎……姐,這是最後一次,下不為例。」
唐心看著唐立奇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才向不遠處的沈清源走了過去。他站在路邊,脊背略微有些彎,午後的太陽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很長。
「沈清源,」唐心從後面將他抱住,「這只是一次比賽而已,每個人都輸過,贏過。」
沈清源沒說話,抬手將她的胳膊掰開,隨後轉身,「可是,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
「你完全不用理睬和杜凌楓的賭約,」唐心急了,「你是天才射擊手,註定要在這條路上走到最後。」
沈清源一笑,笑容有些悲傷。他向著太陽的方向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說:「可能你們都以為,射擊是我終身所愛吧。」
「難道不是嗎?」
「其實我的態度是,無所謂。」沈清源垂下眼睫,額前碎發垂下,遮蓋住了眼中神色,讓他顯得有些不羈,「你應該見過我爸吧?在我十五歲以前,他是我的偶像。哪怕他後來喝酒抽煙賭博,都還是我的偶像。但是就在那個夏天,他在我心裡什麼都不是。」
唐心訥訥地措辭,「可是他現在知道改正了……」
「改正錯誤,就能讓傷口癒合嗎?他一直想要我在射擊這行有出息,但是那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沈清源聳了聳肩膀,「其實,今天輸給杜凌楓,我一點也不意外,也不傷心。」
唐心猛然一呆,「你……」
「找一個機會,放棄射擊也挺不錯的。」沈清源突然後退一步,揮了揮手。唐心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就駛來一輛計程車。沈清源抬手坐進副駕駛座,飛快地說:「先開,等會兒再告訴你我去哪兒。」
「等一下!」唐心想要拉開后座車門,計程車卻已經啟動。她徒勞地追在車尾後,喊:「沈清源,你不能這樣一走了之!」
司機扭頭徵詢沈清源的意見,「先生,需要我停車嗎?」
「繼續開。」沈清源面無表情。
唐心追著追著,和計程車漸漸拉開了距離。忽然,她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沈清源幾乎一躍而起,攥起的拳頭上青筋暴起。司機小心翼翼地問:「先生,真的不用我停車嗎?」
「開!」沈清源吼了一聲。
他咬了咬牙,將車窗搖上。深藍色的車窗隔絕了視線,讓他看不清楚後視鏡,可是他卻怎麼都忘不掉唐心蹲在地上無助的樣子。哪怕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都會浮現出那樣一雙眼睛,充滿著失望、哀絕和悲傷。一如當年,他轉身離開學校,聽見她在身後悲傷地哭喊。其實他也一樣,每走一步,心都會碎裂開來。
「姐!你怎麼了?」唐立奇拿著手機走出來,看到蹲在地上的唐心,趕緊去扶。唐心扶著他的手站起來,唐立奇才看清楚她滿臉是淚。
「姐,你別嚇我。」唐立奇望著遠去的計程車,大概猜到是什麼情況,「你要是心裡不舒服,就拿我撒氣!你不是坑弟小能手嗎?趕緊坑我啊,開心一下!」
唐心將頭靠在唐立奇的肩膀上,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你不知道,他當年也是這樣走掉的……」
那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回憶的畫面。那是青春里唯一的感傷,晴空里唯一的陰霾。
心理科診室的牆壁,刷著淡淡的藍色。每到下午三時,陽光不再照射牆壁,那片藍色就會變得深邃一點,像一片沁藍的海。丁芳不知有多少次凝視過這片海洋。她想,人心如海,海水再澄澈透明,也有陽光照不到的地方。有時候聽到很曲折離奇的故事,她會將這些故事都記錄在筆記本上,一筆一畫地寫好,放進鐵柜子里,封存起來。
今天,這位病人有些奇怪。她是一名中年女性,身材高挑清瘦,年紀大概不到五十歲,但兩鬢都夾著灰白的頭髮,歲月留痕很嚴重。不過,她看起來保養良好,五官精緻,眉宇間風韻猶存。可見,年輕的時候,她是一個令人驚艷的美人。丁芳覺得她有些眼熟,但想不起來像誰。
「請問你有什麼癥狀?」丁芳照例詢問。
病人有些遲疑,猶豫了一下才說:「每天晚上都睡不著覺,心煩意亂,有點厭世,想一了百了。」
這是典型的抑鬱症的癥狀。不過,丁芳並沒有急著下結論,而是從桌子旁邊抽出一套測試題遞給她:「先做題吧,記得在右上角寫上自己的名字。」
「好。」女病人拿起筆,開始寫字。但是她還沒寫兩題,丁芳就打斷了她,「對醫生要說實話。」
「啊?我沒撒謊啊。」女病人驚呆了。
丁芳微微一笑,「你在寫自己名字的時候,下筆猶豫,也沒有底氣。這說明你現在寫的根本就不是真名。」
「我,我……這是我的名字啊。」女病人急了,「醫生,讓我做完題目,好不好?」
丁芳卻將那套題目收了起來,「任何病人對醫生有所隱瞞,都會造成治療的偏差。目前抑鬱症的治療是從藥物和心理兩方面進行,但如果你連自己的真名都不敢寫,那我不敢相信這套題目的客觀性。」
「醫生,我不是有意要隱瞞的,而是……有件事實在難以啟齒。」女病人的聲音里有了哀求的味道。
丁芳看著她的眼睛,「我是醫生,我有責任保護病人的隱私。」
女病人才嘆了一口氣,慢慢地敘說起來,「這件事都已經過去五年了,一直是我心裡的一根刺。我不敢對任何人訴說,就連血緣最濃的親人也不敢宣之於口……」
這下子,丁芳被勾起了興趣,「到底是什麼事情?」
女病人沉默了幾秒鐘後,才說:「五年前的夏天,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我從鄰市出差回來,已經是晚上十二點了。雨水非常大,就算雨刷不停地來回掃動,前車窗依然看不清楚。我本來就剛學車不久,心裡正打鼓,可是怕什麼就來什麼,就在我經過一個路口的時候,突然聽到了一聲凄厲的慘叫。」
丁芳眯了眯眼睛,第一反應是女病人撞到了人。
「我以為我撞到了人,但是不是,是路邊有一對母子。」女病人渾身顫抖,「那個男孩子和我女兒差不多大,大概只有十五六歲,而那個女人……我看不清楚,因為她滿臉是血,身上也都是血。」
丁芳腦中突然電光火石,慢慢地站了起來。她從醫多年,可是這一次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因為,她想到了某種可能性。
「你當時是怎麼做的?」丁芳問。
女病人的眼中沁出了淚水,「我當時非常害怕!男孩子一邊捂著女人的傷口,一邊哭喊著求我,要我幫他把母親送醫院。他說他惹上了一幫賭徒,賭徒討債,搶走了他們的手機,還將他們打傷了。我一聽,頭皮都麻了。我只是一個女人,家裡還有兩個孩子……我不敢惹什麼賭徒,所以我並沒有救那對母子,當時就轉身上了車,將車開走了。」
儘管已經知道了答案,但丁芳依然呆住了。就彷彿一件事已經聽說了很多遍,一顆心都已經麻木,可是時光倒流,她目睹了當年那件事的事發,還是會被震撼。
「那你當時,也沒有報警了?」
女病人一邊哭一邊點頭,「是的,我嚇壞了……一路上我都在害怕,是不是已經有潛伏的賭徒看到了我的車牌號。直到第二天,我才想起來至少要報個警。我偷偷拐回到那個地方去看,就看到雨水已經將血跡沖刷掉了大半,那對母子已經不見了。」
丁芳慢慢地坐了下來,「這麼多年,你一直在愧疚這件事。其實很多時候你都在後悔,報個警不會怎樣,送個醫也不會怎樣,為什麼自己當時就那樣絕情地離去呢?」
女病人連連點頭,「醫生,我發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膽小懦弱,只是一個老實的女人。這世上有一種罪,是老實懦弱的人犯下的,讓人痛恨不已,也讓人不忍苛責。
丁芳安慰了女病人一番,又對她的病情作了一番診斷,才開了藥方。送走女病人,她找到了唐心的微信號,翻開了她的朋友圈。
大概一個月前,唐心在朋友圈裡曬過自己和家人包餃子的照片。其中一張照片里,唐媽媽端著一整盤白白胖胖的餃子,笑得十分溫雅開懷。她和今天的女病人一樣,也有高挑的身材,灰白的兩鬢,精緻的五官。或者也可以說,是同一個人。
丁芳默默地關上了朋友圈,頭痛地捏著眉心。唐心的母親,五年前曾經對沈清源母子見死不救,間接導致沈母落了一個植物人的下場。這事情還能更巧合一點嗎?
「為什麼……這對小冤家。」她無奈地嘆氣。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起來,顯示唐心來電。丁芳定了定神,接聽,只聽到手機那端的唐心在啜泣,「學姐,我找到沈清源了,但是他不肯回射擊隊,丟下我就離開了……」
「你來找我,我們去找張教練。」
「我不懂,為什麼沈清源每次都對我這樣絕情?他頭也不回地就走了,為什麼?」唐心泣不成聲。
丁芳頓了頓,才回答:「唐心,你要知道,有些人的轉身離去,比另一些人要殘忍很多。」說完,她就掛上了電話。
她知道唐心聽不懂她這句話。但是沒關係,丁芳並沒有打算讓唐心明白。有些真相,還是不知道的好。有些人轉身離開,比另一些人轉身離開更殘忍……
就比如唐心的媽媽,她的轉身離開,造成了一個悲劇。這個悲劇,很可能影響沈清源一生。
唐心失魂落魄地從射擊館回來,已經是晚上了。唐立奇一天都沒怎麼吃飯,一下車就將唐心拉到一個飯店裡,點了一桌子的菜。
「姐,我餓得能吃下一頭牛,你怎麼不吃?」唐立奇一邊啃雞腿,一邊問。他餓得眼睛都綠了。
「吃不下。」
「那也要吃,不吃怎麼行?」唐立奇將一碗炒肝送到唐心面前。唐心懨懨地吃了兩口,忽然說:「我覺得學姐有些奇怪。」
唐立奇吃得滿口流油,「所有人都奇怪,沈清源、杜凌楓,還有你,都很奇怪!」
「不是這個……是她最後對我說的話,我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唐立奇放下雞腿,狠狠灌了一口涼茶,「姐,我說個現實的,你得想想明天怎麼面對你那個周主任。你今天曠工了一天,得幸好今天沒有節目要錄製,不然你就要失業了。」
「哦。」提起這個,唐心有些頹唐。她向來對工作嚴謹敬業,還從來沒有今天這種情況。一想到明天周祖光的臉,唐心就有些懼怕。正想著,她的手機響了,來電是一個陌生號碼。
唐心有些奇怪,接聽了電話,立即聽到了陳寧焦急的聲音,「唐姐,大事不好了!沈哥要退出射擊隊!」
「啊?什麼情況?」唐心頓時感到一顆心都被揪了起來。
「今天下午,張教練收到一封郵件,是沈哥發的,是退出射擊隊的申請。」陳寧聲音裡帶著哭腔,「這還是我弟告訴我的,我聽到以後就趕緊給你打電話。唐姐,你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唐心知道解釋起來一句話說不完,只能問:「你先告訴我張教練什麼態度?」
「他很生氣,立即回復郵件,說沈清源要申請退出射擊隊,就當面和他說!唐姐,怎麼辦?」
「張教練這樣說,就表示不會真的答應沈清源退出,肯定是想讓他先回來,好好開導他。你放心吧,等我消息。」唐心說完,又安慰了陳寧幾句,隨後掛上了電話。
唐立奇問:「姐,怎麼了?」
唐心捏了捏眉心,「算是……知道明天該如何應付周祖光了。」
發生這麼多事,唐心一夜無眠。第二天,她剛到電視台,果然就看到了周祖光的一張黑臉。
不等周祖光開口,唐心搶先說:「周主任,我昨天去做一個體育新聞了,所以沒來得及和你彙報。」
「什麼新聞?」周祖光果然被話題帶跑。
唐心回答:「亞錦賽射擊冠軍沈清源,也就是奧運會的擬定參賽運動員之一,他失蹤了。」
周祖光倒抽一口冷氣,半晌瞪了唐心一眼,「今天不是愚人節,開什麼玩笑?」
「沒有開玩笑,千真萬確。」
「體育頭條……那你和Q大射擊隊聯繫一下,這條新聞要不要製作播出?」周祖光問。
唐心很爽快地答應。她之所以這樣說,是有私心的。一是為了應付周祖光,二是她想利用媒體的力量,逼迫沈清源現身。她不要讓他再逃避下去。
十分鐘後,唐心來到了Q大射擊隊,順利見到了張教練。張教練眼眶紅紅的,顯然是沒有睡好。
唐心說明來意,張教練立即拒絕,「我怕最後不好收場,所以還請不要進行任何報道。」
聽到這番話,唐心忍不住感嘆,張教練果然還是護犢子。他這樣處理,其實還在給沈清源留後路,生怕擅自離隊的消息放出去,影響沈清源的聲譽,反而引來上頭對沈清源的處分。
唐心沉默了一下,才說:「張教練,其實昨天我有看到沈清源。」
「什麼!他在哪兒?」
「他和杜凌楓進行了一場射擊比賽,輸掉了。」唐心艱難地說,「脫靶兩次。」
張教練呆住了,彷彿一尊雕塑。
唐心繼續說:「關於沈清源的情況,可能比你想像的更加嚴重。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裡,但是當務之急是逼他回來。如果他一直這樣不出現,可能就真的……廢了。」
張教練兩手交叉,眉心蹙起川字紋,「我知道,當初發現他的時候,沈清源的心理狀況就很嚴重。我和丁芳費了很大工夫才幫他進行了心理建設。」
「是什麼樣的?」
張教練望向窗外,眼神蒼茫,「有件事你應該不知道……當時沈清源的母親被射傷之後,如果立即進行救治,是可以避免現在的悲劇的。可是在那個雨夜,沈清源向路過的車輛求救,一名女司機下了車,卻揚長而去。」
唐心愣住了。
「如果當時救治得及時,沈清源的母親不會是植物人。雖然現在一直在進行促醒,可是收效甚微,關鍵是她患上了肺炎……」張教練面露痛苦之色,「所以唐記者,如果只剩下報道這一條路,那就報道吧。最糟糕的情況也無非就是眼下這樣,沈清源再也不能射擊。」
唐心慢慢地站起來,「謝謝張教練的信任,我會處理好這件事的。」說這句話的時候,她心裡充滿了悲哀。無論她如何報道,對沈清源而言,都無疑是一種酷刑。她從未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她手中的筆會成為折磨他的工具。
很快,一篇澄清「射擊明星傷母」的新聞就出現在各大網站的頭條。新聞講述了沈清源的家庭被賭債纏身,賭徒們設套的來龍去脈,瞬間吸引了不少網友的關心。
不僅如此,新聞還順帶提到了沈清源母親的植物人狀態已經五年了,最近患上了肺炎,生命垂危,因此沈清源精神壓力巨大,外出尋求更好的治療方案,卻失去聯繫的事情。
這個帖子用詞煽情,催人淚下,很快就博得了很高的關注。網站編輯給唐心打電話,要她趕緊提供後續的新聞報道。唐心哭笑不得,她倒是想提供新聞報道,可是也得沈清源出現才行啊。
現在社交app和體育論壇,都有各種相關的熱帖。有的論壇相關話題的發帖量一天居然超過了十萬。
唐心隨手點開一個論壇,就看到一個火紅的帖子飄在最上方:對不起!沈清源,我們等你回來!點開帖子,唐心讀了下主樓的內容。樓主先是反省自己在看到沈清源傷母這條新聞時的激動和憤怒,結果沒想到後續會有反轉,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另有隱情。樓主用義憤填膺的心情批判,現在不僅有人造謠,有腦殘粉擁護,還有營銷號專門帶節奏,真是造謠一張嘴,闢謠跑斷腿!這個帖子的閱讀量不斷攀升,跟帖的無數,足足有十來頁。網友的觀點分四個陣營,一方懷疑沈清源私德很差,也有人堅信有人故意抹黑,還有一方化身為福爾摩斯,對沈清源的去向進行各種推理,同時認定,沈清源其實並沒有危險,肯定只是逃避現實,最後一方是學術派,對如何治療植物人的肺炎引入醫學論文,展開各種討論。
三方吵得不可開交,一方還在貼各種醫學理論,可是最有精力的還是這位樓主,簡直是懟天懟地懟所有,堪稱懟人界的杠把子。只是這語氣,這用詞,唐心怎麼看怎麼眼熟。
唐心站起身,直接去了梨子的辦公室。一推開門,她就看到梨子坐在電腦前,在鍵盤上十指如飛。
她靠在門框上,「梨子,小豆蟲是不是你?」
「天啦嚕!唐心我們現在都心有靈犀了,你一下子就猜出是我了?」梨子扭頭,不好意思地說,「別這樣,幫我捂緊馬甲啊……」
唐心一點她的額頭,「你的風格這樣明顯,想不認出你來都難。不過平心而論,我希望這件事不要影響到你。」
「為了你,我願意當一回鍵盤俠。」梨子說著有些傷感,「我真心希望,沈清源能夠儘快回來。」
唐心也有些傷感。現在鋪天蓋地都是關於沈清源的報道,除非他躲到了沒有網路沒有電視的山區,否則他一定能夠看到她想傳遞給他的信息。他遲遲未歸,難道出了什麼意外?唐心的右眼皮一直突突地跳,讓她覺得總有不祥的事情要發生。而這種感覺,終於在兩個小時後得到了印證。
下班後,唐心去了趟醫院,結果剛走到護士站,她就一眼望見張教練和丁芳在休息椅上坐著。
「出什麼事了?」唐心快步走了過去。
張教練站起身,語氣有些沉重,「醫生有通知,沈清源的媽媽之前的肺炎一直在輸液抗炎,但是效果不夠好。今天突然發熱。」
「那會怎樣?」唐心開始緊張。
丁芳嘆氣,「就看這幾天了。」
唐心腦子裡懵了一下。儘管知道對於植物人來說,肺炎幾乎是要命的病症,但臨到跟前,她還是無法接受。那是沈清源的媽媽……本來沈清源就因為母親的事愧疚不已,以至於影響到了射擊事業。如果再發生不測,那他還能挺過來嗎?
「不會的,一定有轉機的。」唐心喃喃地說,也不知道是安慰丁芳和張教練,還是安慰自己。
丁芳說:「植物人本來免疫力就弱,給治療增加了很大的難度。如果發熱的情況能控制下來,就能挺過這一關。」
唐心往病房裡望了一眼。她看到病房裡,四名醫生正圍著病房,對照病歷說著什麼。沈父則坐在病房一旁,頭髮蓬亂,比上一次見要滄桑許多。他雙眼獃滯地望著沈母,眼角有淚光閃動。病房裡傳來各種監測儀器有規律的「滴、滴」聲,沒能讓人平靜下來,反而更讓人痛苦。
「醫生在會診,確定下來的方案一定是最有效的。」張教練站到唐心身後,也望向病房。
唐心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身後一陣喧鬧。她扭頭,看到沈清源正匆匆往這邊奔來。
三個人吃驚,下意識地上前擋住沈清源,「你冷靜一點!」「別進去,醫生正在會診!」
「讓我進去!」沈清源雙眼通紅,鉚著勁就往病房裡沖。張教練怒了,連撕帶扯地將他拽到一個走廊拐角處,往他肩膀上就是一拳。
沈清源被這一拳打得連連後退,最後撞到了牆壁上。他總算冷靜下來了,眼神卻驚人地冷銳。他消失了幾天,雖然沒有落魄模樣,但人還是清瘦了許多,眼睛裡布滿了血絲。
唐心忍不住心疼,想要上前扶他,卻被丁芳一把拉住。她驚訝地回頭看丁芳,丁芳卻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上前。
「現在是他們的事。」丁芳說。
三個人裡面,最生氣的人就是張教練了吧。
「臭小子,說走就走,你知道這些天我頂著多大的壓力?上頭幾次來問,我拿我自己的教練職位去保你!」張教練指著他的鼻樑,「你小子平時怎麼看不出來這麼混?再不回來就被開除了!」
沈清源抬眼看著張教練,語氣桀驁,「那就開除啊。」
「你說什麼?」
「我說了要放棄射擊,就放棄!」沈清源站了起來,抖了抖運動服,「我,願賭服輸。」
說著,他給張教練深深地鞠了一躬,足足有三四秒鐘。等到直起身體,他才說:「張教練,五年前我最痛苦的時候,是你挖掘了我,是你讓我重新站上靶位,是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多精彩。所以,為了這五年,我可以欠你一輩子!一輩子,我都會好好報答你,去還這五年的恩情。」
張教練咬牙切齒,「我不需要你報答我!我只要你留在射擊隊!」
沈清源眼眸低垂,聲音落地有聲,「我說了,願賭服輸。」
說完這句話,他轉身就往病房的方向走去。唐心幻想過沈清源再次出現的場景,卻沒想到他會以這樣無所謂、決然的態度出現。她心裡又是生氣又是傷心,總覺得自己要說點什麼,不然心口悶得簡直要爆炸。他戴著一張面具,讓她看不清他的真正表情。做點什麼吧,或者說點什麼,只要能打碎那張面具就行!
「沈清源,你是故意輸給杜凌楓的吧?」唐心忽然喊了出來。
沈清源腳步一頓,一兩秒鐘後才回過頭來,「不是。」
「可你親口對我說過,你還挺渴望這個機會,能讓你放棄射擊。」唐心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激怒他,「沈清源,我喜歡了你那麼多年,但是從來沒有這一刻,讓我覺得你是個懦夫!你不是失手,你是不戰而敗!」說出這番話來,唐心自己都覺得字字誅心。
沈清源盯著牆角,兩手緊緊攥起,發出輕微的咔擦聲。許久,他才說:「沒錯,是我故意的。」
張教練怒極反笑,「你故意的?沈清源,你太讓我失望了。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為什麼非要放棄射擊!」
沈清源沉默。
丁芳一直沒說話,此時開了口,「我知道為什麼。」她走到沈清源面前,直視著他的眼睛,「你是沒辦法集中精力了,對嗎?」
沈清源被說中心事,忍不住微微皺眉。
「真的?」張教練臉色一變。
沈清源看向一邊,淡淡地說:「其實我輸給杜凌楓,一半故意,一半無奈。」
「到底是怎麼回事?」張教練繼續逼問。
沈清源靠在牆壁上,微微仰頭,目光迷茫。他的聲音依然很淡,但每一個字都重重地捶在每個人的心上,「你們大概想不到吧,每當我站到靶台上,腦袋裡都會很吵鬧。我聽見許多種聲音從四面八方涌過來,其中叫喊得最厲害的聲音,是指責我打傷了我的母親。」
「可是當年不是你的錯……」唐心忍不住說。
「現在他們認為就是我的錯!」沈清源加重了語氣,「唐心,你還不懂嗎?這不是一個會聽你辯解的世界。你以為你在網路上幫我發帖,給我辯解,他們就能理解嗎?在他們口中,這叫洗白!」
唐心急了,「可是大部分的人都相信你了呀!」
「可還是有人不相信我。」沈清源苦笑,「沒用了,是我自己過不了我這一關。」
唐心無奈。她想起了杜凌楓對沈清源的評價,他說沈清源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完美其實是脆弱的。她原本不太懂這句話的真正含義,現在看到沈清源這樣,才明白了——他追求純粹,最是受不了一絲一毫的質疑。
「沈清源,如果你累了,可以休息一下,但是千萬不要說放棄這種話。就當我求你……」唐心低聲央求。
然而丁芳卻打斷了她的話,「算了,唐心,如果沈清源真的做了決定,那就答應他好了。」
「丁芳!」
「學姐!」
唐心和張教練同時驚訝出聲。尤其是張教練,那表情簡直是親眼看到家中失火。
沈清源也愣住了。
丁芳不急不慢地說:「現在都什麼時代了,不流行強按牛喝水那一套了。張教練,你就算把他綁到賽場上,他還能射擊嗎?不如就放他走,就祝他轉行順利,前程似錦。」
張教練憋得滿臉通紅,像一座即將噴發的小火山。沈清源反應過來,快速說了一聲「謝謝」,就往病房那邊去了。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張教練這才嘆氣,「丁芳,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隊里好不容易培養的苗子……你讓他轉行,他出去就是個肄業,能幹什麼?」
「任何傷痛都需要時間來消化。如果打算要幫他,就不能讓沈清源對我們有敵意。而消除他的敵意的方法是,先順著他。」丁芳侃侃而談。
唐心覺得有些道理,現在沈清源是鐵了心要走,強留也留不下來。她點頭,「那先這樣吧,學姐,我等沈清源情緒穩定了,就告訴你。」
丁芳卻扭過頭,認真地看著唐心,「唐心,我想給你一個建議,你不要再接近沈清源了。」
「為什麼?」
丁芳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並沒有打算解釋。唐心突然心慌意亂,總覺得丁芳的眼神里別有深意。
「學姐,我不管你怎麼想,在這種關頭我不會丟下他不管。」唐心有些生氣,說出這句話就轉身離開。
為什麼,丁芳的態度變了?唐心的悲憤慢慢化為滿心的疑惑。她心事重重地來到病房外,看到沈清源已經在病房門口的休息椅上坐下,目光望著病房裡的母親。
「怎麼不進去呢?」唐心在他身邊坐下。
沈清源只是望著病房,回答:「不知道。」
燈光柔和,悠然拋來的光絲落在他的眼睛裡,映出清亮的光點。有某一個瞬間,唐心突然覺得,他不是在看著母親,而是看著自己另一半的世界。他其實,在看自己另一半世界,如何一點點地崩塌。
唐心相信,如果沈母去世,沈清源的另一半世界也將毀滅,再也無法重建。她嘆氣,「沈清源,放過你自己。」
沈清源扭頭看她,眼神莫名。
「還記得在多哈的那一晚嗎?你說過,我的世界裡發生著一場災難,願災難成就我。」唐心彎唇輕笑,「現在,我同樣把這句話送給你。」
願災難同樣成就你,沈清源。
經過三天的輸液治療,沈母的發熱居然退了下去。雖然醫生說還有再起燒的可能,但也同時指出,她身體的各項指標已經趨於好轉。在這期間,沈母的情況時好時壞,沈清源臉上的表情也陰晴不定,不過好在事情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唐心這幾天也天天往醫院跑。她生怕最壞的情況出現,沈清源又會拋下一切遠走他鄉。她將這個猜想偷偷告訴丁芳,丁芳卻笑了笑說:「唐心,你這是矯枉過正。」
「為什麼?」
「沈清源的心理建設是不太穩定,但是抗打擊能力也不是零,我們要相信他。難道你沒發現,沈清源一看到你臉就拉得老長嗎?」
唐心猛地一拍胸口,承認扎心了。原來就算她不說出自己的疑慮,沈清源依然猜出了她的想法。難怪這幾天,沈清源和她之間又出現了那種疏離感。
「那我該怎麼做?」唐心搖晃著丁芳的手,半是撒嬌地問。
丁芳微微一笑,「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回家,再不過問他的事。」
「時限多久?」
「一輩子吧。」
唐心吃驚,仔細看丁芳的神色,發現她並沒有開玩笑。丁芳猜到她的所思所想,慢慢地說:「你還不明白嗎?你和沈清源在一起,是不會幸福的。」
「學姐……」唐心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丁芳在心裡嘆了口氣。她也想告訴唐心,關於沈母成了植物人背後的其他故事,比如五年前那個雨夜裡,沈清源求助的那個人其實是唐心的母親。可是很多話到了嘴邊,她才發現,真相太殘酷,一個字都難出口。
「以後再說吧,現在都晚上九點了,我們該回去了。」丁芳催促唐心。正好張教練走過來,聽到兩人對話,也說了句,「我送送你們。」
唐心無奈,踮起腳尖望了病房一眼。沈清源和護工在為沈母做一些康復訓練,身旁的床頭柜上放置著一個飯盒。那是她送來的晚飯,沈清源一筷子都沒動。就算是看出她不信任他,他也沒必要對她避之莫及吧?唐心這樣想著,終於生氣了,跺了跺腳。
三人各懷心事地走到電梯前,看著樓層數字慢慢增加……終於,電梯門開了,走出來的卻是她們再熟悉不過的人——江一天、陳海和陳寧。
「你們怎麼來了?」張教練直瞪眼。
江一天條件反射地要折返回電梯里去,被陳海一把揪住衣領。陳海中氣十足地說:「找沈哥有事!」
「都給我回Q大!」張教練訓斥,「一個個給我胡鬧,下個月還有比賽,你們就這樣偷跑出來?看來我平時對你們太鬆了。」
陳寧是女孩子,身形纖細,手腳細長,最不容易被防備。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一貓腰就跑到了走廊上。
「哎,給我回來!」張教練趕緊去追,陳海和江一天瞅准機會,也跟著往病房的方向跑。唐心和丁芳對視一眼,決定跟上去看看情況。
三個不速之客的到訪,讓護士站有些頭疼。一名小護士出來阻攔,「哎,你們是誰?醫院馬上要關門了,病房不能留太多人。」
「五分鐘,就五分鐘!」江一天一邊跟小護士交涉,一邊向陳寧姐弟使眼色。陳寧和陳海身手矯健,很快就找到了沈母的病房。沈清源正好一回頭,看到兩人後愣了愣,趕緊走了出來。
他嚴肅地問:「你們兩個人這麼晚出來幹什麼?最近賽事緊張,這種關頭你們還訓練不訓練了?」
江一天擺平了小護士,笑呵呵地跟了上來,「沈哥,還有我。」
「就知道少不了你!惹事精!」沈清源沒有一點好臉色。
張教練小跑追了上來,面色肅然,「你們三個,半夜不在宿舍休息,來這裡到底做什麼?」
說話時,唐心和丁芳也都追了上來。
江一天聳了聳肩膀,語氣無畏,「張教練,丁醫生,唐姐,既然大家到得齊,那就幫我們做個見證唄!我們今天來找沈哥,就是為了告訴他一聲——他要是從射擊隊里退了,那我們也退。」
這句話彷彿一顆炸彈,頓時引爆了氛圍。張教練立即發火,低聲呵斥,「你們反了!」
「是反了,跟沈哥共進退。」陳海看著沈清源說,「兄弟,給個準話,要不要我們退?」
陳寧說:「沈哥,你一句話,我們三個將來都不當射擊運動員了。」
張教練剛才光顧著生氣這三人違反門禁,現在總算咂摸出了門道——他們其實是挽留沈清源來了。
沈清源要退出射擊隊,在他這裡已經把話說死了。但是面對這些朝夕相處的兄弟,沈清源想要退,沒那麼容易。
張教練哼哼一笑,「行啊!一退退四個,還給我湊個雙數。江一天,你們是不是覺得沈清源會被我勸回來,所以有恃無恐地胡鬧?告訴你們,我已經答應讓沈清源退出Q大射擊隊了!他什麼時候回隊里,什麼時候辦正式手續!」
陳寧大吃一驚,「你同意了?」
「對,有她們作證。」張教練指了指唐心和丁芳。
陳海一咬牙,「既然這樣,那也不用說什麼假設了。我退!」
「我也退!」
「退就退!」江一天和陳寧異口同聲。
「我的事和你們無關。」沈清源一拍陳海的肩膀,「陳海,你姐姐不容易,你怎麼能把她也拉下水?快跟張教練道個歉,回去了就沒事了。」
陳寧上前一步,眼睛裡微微有淚光,「就不!沈哥,你不回射擊隊,我們也不回。」
「你們可以啊!」沈清源徹底怒了,「都給我回去,我沒工夫和你們扯皮。今天誰也別想退。」
陳寧歪著腦袋看他,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那你還退嗎?」
沈清源沒理她,徑直走到沈母病床前,繼續給沈母做康復訓練。江一天和陳海趕緊湊過去,「沈哥,我們也來幫忙。」
陳寧則倒了一杯熱水塞給沈清源,「沈哥,喝水,有他們呢。」
「別瞎忙。」沈清源嘴上傲嬌,卻接過那杯熱水,並沒有往外趕人。
張教練低聲對唐心和丁芳說:「有戲。」
丁芳自信滿滿地說:「我就說了,對付沈清源這類人,就不能對著干。你看吧,他退不了。」說著,她用手肘捅了捅唐心,「咱們快走吧,醫院要關門了,估計這幾個小傢伙也待不久。」
唐心站著沒動,眼睛微微睜大。
「你怎麼了?」丁芳感到不對勁,伸手在唐心面前晃了晃手。唐心一把將她的手抓住,聲音都顫抖了,「別,別動。」
江一天扭頭看她這副樣子,趕緊推了沈清源一把,「沈哥,我唐姐看你看傻眼了,跟三歲小孩一樣,你快去看看啊。」
沈清源頭也不抬,「她本來就是三歲小孩。」
唐心哭笑不得,顧不上跟沈清源計較,指著病床的方向,激動得話都說不利索了,「阿姨的……腳趾頭,剛才動了!」
滿屋子的人都驚呆了。
沈清源一呆,趕緊攥住母親的手。足足有三十秒鐘,病房裡誰也沒說話,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地盯著病床上的沈母。突然,沈清源臉上現出光彩,「動了!是真的動了……」
他蹲下來,湊近沈母的耳邊,輕聲呼喚,「媽,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只說了這一句,他就無法再說,喉嚨里哽咽起來。
唐心激動地捂住嘴巴。從來都沒有這樣一刻,讓她這樣開心過。就彷彿夜空炸開了煙花,她也是感同身受,幸福著他的幸福。
奇蹟真的發生了,沈母醒了過來。五年以上的植物人,能促醒的寥寥無幾。就連醫生也驚嘆,說這種情況簡直是少之又少。雖然剛開始無法活動四肢,生活無法自理,但語言功能恢復了不少。
唐心每次來醫院探望,都會發現沈母比上一次進步一點。漸漸的,她不僅能流利地說話,兩隻手臂也恢復了些力量,可以抓取東西。
沈母恢復得不錯,對她格外關注。每次她一進病房,沈母都會笑眯眯地打招呼,「小唐來啦?」
除了沈清源一臉彆扭,其他人都很歡迎她。唐心不高興地想,沈清源這究竟是不好意思呢,還是傲嬌呢?不過,她面上卻還是依然如常,「伯母,我這次來想讓沈清源幫個忙。」
「他能幫什麼忙?」沈母溫雅地笑。
唐心將梨子寫的策劃案遞給沈清源,接著對沈母甜甜一笑,「這次世界射擊錦標賽在杭州舉行,我想對幾個世界級的射手作一個專訪。聽說沈清源跟他們私交不錯,所以就來找他幫忙。」
沈清源咳了一聲,說:「這次比賽我沒參加,估計幫不了你這個忙。」
「你怎麼沒參賽?」沈母緊張起來。
唐心趕緊回答:「沒什麼,沈清源有孝心,要照顧您,所以才沒參賽。」
沈母卻愧疚得不行,「不行啊,小源,你不能因為我耽誤了比賽……再說,這五年,你們照顧我肯定浪費了不少精力。」
唐心趕緊說:「不會的,沈清源平時訓練都很認真,他還是Q大射擊隊的隊長呢!還有,他就算這次不參賽,亞運會肯定也要參加的。」說著,她調皮地看了沈清源一眼,「對吧?」
沈清源不情不願地說:「對。」
「那你就快幫幫小唐。」沈母嗔怪地瞪了沈清源一眼,「人家找上你了,你肯定有辦法。」
唐心笑嘻嘻地說:「那伯母,到時候要麻煩沈清源去一趟杭州,你會答應的吧?」
「會,當然會。」
唐心像得了雞毛令箭,得意揚揚地看了沈清源一眼。就這一眼,她發現他也在看她,只是眸深如墨。
送她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沈清源和唐心肩並肩走著。忽然,他開了口,「你故意的吧?」
「是啊。」唐心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她故意在沈母面前提及射擊,就是變相地給沈清源壓力。
「你明明知道我要退出射擊隊。」沈清源加重了語氣,顯然有些怒意。
唐心抿唇一笑,面對著他後退著走了幾步,「沈清源,我知道我攔不住你走,但是我能讓你走得不那麼痛快。」
「為什麼?」
唐心停住腳步,沈清源卻還是照樣往前走。他一直走到唐心面前才停下,盯著她的眼睛重複地問:「為什麼?」他略微彎下腰,鼻尖幾乎觸碰到她的。唐心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倒影映在他的眼瞳里。
「為什麼?因為不公平。」唐心的聲音有些苦澀,「張教練要辭職了,你這邊走得瀟洒,太不公平。」
彷彿是一隻重鎚猛然鈍擊在心上,痛楚太綿長,以至於沈清源好一陣沒緩過神來。辭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