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最強射手
——山川終相逢,星海無盡頭。願你陪我看遍山川,願我愛你如星海。
唐心接到杜凌楓的電話時,是在一個明媚的上午。秋日的陽光總是少了些許溫度,空氣微涼,卻是沒有多少水分的乾澀。不過,好在世射聯的最新賽事燃起了這個秋天的熱情。
辦公室里,唐心點開網站上的一則新聞,面帶微笑地看著一張張賽事照片,那些照片的主角大部分是沈清源。
停訓數月,他重歸Q大射擊隊,風格比以前更加穩重,資格賽中的成績已經十分亮眼,決賽的成績更是打破了世界紀錄。如今的沈清源炙手可熱,媒體以前將他比作中國射壇的一匹黑馬,現在改口稱他為射擊名將。
不過只有她才知道,這些光鮮亮麗的背後,沈清源付出了多少艱辛和汗水。人們看到的,所崇敬的永遠只是表象。唐心一邊在心裡感慨,一邊撥了一下桌面。鍵盤下的一張申請表露了出來,周祖光的話還響在耳畔。
「這是台里一個去歐洲的外派項目,需要長期駐外。唐心,我覺得你可能不會考慮。」薄薄的一張紙,關係到離別和思念。
唐心卻沒有一口拒絕,「也未必,我會慎重考慮。」
一年多的工作經歷,讓她成長了不少,可是也產生了一種對穩定狀態的厭倦感。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人都追求穩定狀態,認為穩定等於安全。可是諷刺的是,最危險的狀態就是穩定。聽說過溫水煮青蛙嗎?危機潛伏在周圍,可是青蛙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跳出危局。因為穩定狀態會麻痹本該警惕的神經。唐心覺得,是時候出去看看了。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號碼的電話打進來。唐心接聽,裡面傳來一個男人的呻吟聲,「來源水公墓陪陪我吧,唐小姐。」
儘管室內陽光充沛,唐心還是被這句話激得頭皮一麻。過了兩秒鐘,她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誰,咬牙切齒地說:「杜凌楓,你神經病啊。」
第二次來到源水公墓,還是和上次來的時候一樣,綠樹蔥蔥,一排排黑色的墓碑沉默地佇立著。
唐心根據上次的記憶,很快就找到了杜凌楓。他坐在石小辭的墓碑前,身旁堆著小山似的啤酒易拉罐。
「你再這樣喝下去,那就一輩子都沒辦法拿起手槍了知不知道!」唐心踢了下易拉罐,「酒精會麻痹神經,影響你在射擊時的穩定性。」
杜凌楓低頭一笑,將一罐啤酒遞了過去,「謝謝唐小姐的關懷,來,這是給你留的。」
唐心蹲下,將啤酒打開喝了一口,「味道不錯,不過啤酒再好喝,你也不能喝到天長地久。如果小辭還在,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唐小姐,我讓你來,只是想和你說說話。」杜凌楓苦笑著說,「不是讓你幫我戒酒的。」
唐心知道他心情不好,向他舉了舉啤酒,一飲而盡。「小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她其實真的很好奇。
杜凌楓仰起頭,表情里出現了一絲溫柔,「她是一個很害羞、很靦腆的女孩子。身材瘦瘦的小小的,有著這世界上最無辜的眼神。我曾經想過,要一輩子保護她,不讓她有所乞憐,不讓她無處依仗。可是……」他低下頭,一滴晶亮的淚水從臉上滑下,「可是我能護她在人前,卻擋不住病魔。」
唐心輕輕地抓住杜凌楓的手,以示安慰。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最後的願望是……」杜凌楓抬手擦眼淚,喃喃地說,「我早該猜到的,是我不好,沒有給你說出來的信心。」
唐心也有些難過。雖然她和杜凌楓只能算是半個朋友,但是看到他為情所困,她也很堵心。「杜凌楓,我聽說一個人的靈魂,只有在沒有遺憾的時候才會離去。」唐心輕聲說,「不如,你就滿足小辭的願望吧。」
杜凌楓怔怔地看著她,半晌才點了點頭。他站起身,往墓碑前走了兩步,鄭重其事地蹲下來,雙目平視著石碑上的黑白照片。石小辭,她的笑容永遠定格在這一刻。
杜凌楓默默地看著照片,像是執行著一個莊嚴的儀式,也像是一種無聲的交流。很快,他輕輕地吻了上去。吻得那樣深情,那樣長久。山間的風忽然大了許多,吹動樹木嘩啦作響。大概眨一眨眼睛的工夫,山風遠去了,就像是什麼人,帶著被滿足的心意,離開了。
許久,杜凌楓才站了起來。
「我相信,小辭已經沒有遺憾了。」唐心扯了扯杜凌楓的衣袖,「走吧。」
杜凌楓點了點頭,臨走時不忘將空掉的啤酒瓶都收拾起來。走出公墓,他忽然說:「唐心,我送你。」
「不用了,我剛才已經喊了網約車,大概五分鐘就到。」唐心晃了晃手機,「沈清源忙著訓練,經常不在我身邊,我已經習慣獨來獨往了。」
杜凌楓頓了一頓,「你現在和沈清源在一起?」
「對呀。」唐心笑得燦爛。
杜凌楓臉色有些難看,猶豫了一下才說:「有件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可能沈清源和你在一起不是很開心。當然,這個我也是後來調查才知道的。」
「啊?你開玩笑的吧?」唐心很意外。這個話題來得太突然,讓她整個人的大腦有些發懵。
「不是開玩笑,我認真的。」杜凌楓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了起來。
說起了五年多前,那個發生了很多意外的雨夜。說起了當年在高中時,沈清源為什麼決絕地和她分手。說起了他們後來重逢之後,為什麼沈清源對她避之不及。
唐心越聽,心越是發涼。恍惚中,她仰頭看了看太陽。日光刺眼。
樓道很逼仄,暗沉沉的,只有狠狠拍一下手才能激亮聲控燈。
唐心記得小時候,她很怕走這段黑路,所以總要加快上樓的步伐。可是如今,她一步一步地慢慢地走上樓梯,猶豫了幾下,卻沒有拉開面前的那扇門。門後是明亮的燈光,親愛的家人,可是卻有她不想面對的問題。
正在恍惚間,房門卻開了。唐媽愕然地看著站在門口的女兒,「心心,你怎麼不進來?我正嘀咕著要下去接你。」
「啊,我正要掏鑰匙呢。」唐心尷尬極了。
「快進來,飯要好了。」唐媽將唐心拉進門內。唐心一邊換鞋,一邊向室內張望,「唐立奇沒回來?」
唐媽撇嘴,「那小子估計交了什麼女朋友,一連幾個周末都不回來。還是女兒好,知道回來陪媽媽。」
唐心乾笑,「那如果我也要出去了呢?」
笑容迅速在唐媽臉上凝固。她怔怔地問:「去哪兒?」不等唐心回答,她自顧自地說,「我知道早晚有這麼一天,你那麼優秀,不會甘心就在當下這個位置的。」
「看你說的,我又不是不回來了。」唐心故作輕鬆地坐到沙發上。唐媽媽緊挨著她坐下,叮囑道:「我不管你將來去哪裡,一定要記住不可以晚歸,不可以泡店,要對陌生人有戒備心,不要多管事……」
唐心將頭靠在唐媽的肩膀上,喃喃地問:「你總是擔心我會受傷,會遇到意外。那我要是遇到一個受傷的人,你建議我救嗎?」
唐媽渾身一僵。
「我救他,是多管事嗎?」唐心將頭扭過去,認真地看著唐媽。
唐媽一陣恍惚,似乎眼前的燈光都化為飛彩,扭曲成漩渦。漩渦越來越快,帶著她的思緒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雨夜。她一遍遍地回憶起那個男孩子求助的眼神,以及遍地的鮮血。
「救。」唐媽溫聲說,「唐心,你要做一個有擔當的人,不要像媽媽一樣。」
唐心眼眶忽然有些發熱。她忍住淚意,簡單地「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她其實也很想要問其他的問題,可是喉嚨已經哽到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當時過境遷,就算一件事再重要,也已經失去了追究的意義。
畢竟,傷害已經造成,永難抹平。
幾日後,唐心去了Q大射擊隊。這次她不是以電視台主持人的身份去Q大的,沒有攝像機鏡頭的跟隨,感覺上輕鬆了許多。
訓練場上,射擊各項目的運動員正在進行體能訓練,一行行人圍繞著操場進行變速跑——而這僅僅只是體能訓練中的一種。在射擊術中,最核心的就是穩定性,而要保持一流的穩定性,軀幹體能和四肢體能必須要保持最佳狀態。
唐心一眼就看到了沈清源。天很藍,雲很白,彷彿世界所有的光都凝聚於他一身,讓她不得不矚目於他。她貪婪地望著,彷彿下一秒鐘,她就看不到了。
沈清源勁頭很猛,一直都跑在第一位。他的頭髮飛揚起來,跑姿很標準,速度很快,唐心的目光幾乎追不上。繞過跑道最遠的那個彎之後,教練吹哨,示意運動員們從快跑轉為慢跑,於是許多運動員頓時追趕了上來。這一下,唐心忽然找不到他了。
唐心急了,往前走了兩步,四處張望,卻還是沒找到他。就在這時,身後忽然伸出一隻手,「唐姐,沈哥在那!」
唐心回頭,看到江一天正沖著她嘿嘿傻笑。她恨鐵不成鋼,「江一天,你又逃訓?」
「沒,我沒逃訓!」江一天捂住腰部,一臉痛苦的表情,「我受傷了,這幾天停訓,隊醫在給我做康復性訓練。不過,還是有點不對勁。」
「啊?你沒事吧?」唐心趕緊上前查看。
江一天趕緊後退,「別,男女有別!唐姐你這樣我會被沈哥打死的!」
唐心一臉黑線。
既然被發現了,唐心也就不好再待下去。她將遮陽帽往下拉了拉,「那回頭見,江一天,祝願你能早日拿獎牌。」
江一天趕緊攔住她,「唐姐,好不容易來一趟,不來見見沈哥就走嗎?」
好小子,現在都會替他沈哥辦事了。唐心懊惱,只想趕緊離開,卻在這時聽到身後一聲長哨,變速跑訓練結束了。她回頭,看到教練正在集合隊伍。不過有一人離開了隊伍,向這邊跑了過來。
沈清源經過一上午的訓練,運動服已經汗濕,劉海滴著汗,但步伐依舊沉穩有力。
「我去找教練去了,你們聊。」江一天很有眼力見兒地開溜。
唐心尷尬到有些不知所措。她和沈清源有好一段時間沒見面了,加上心裡的那個疙瘩,唐心不知道該以何種表情面對沈清源。
「訓練結束了?」唐心生硬地打招呼。
「沒有,只是因為你來了,所以我早退。」沈清源笑了笑。
唐心「啊」了一聲,忙說:「那你繼續訓練,我先走了,等有時間再來。」
「唐心。」他攥住她的手,聲線溫柔,「我很想你。」
唐心只覺得悲哀。她等到了他的告白,可是她卻不能表現出分毫的欣喜之情,只因為她在策劃一場離別。
「沈清源,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唐心硬起心腸,回頭盯著他的眼睛。
沈清源有些意外,下意識地問:「那什麼時候才是時候?」
「等你拼盡全力,贏得比賽的時候。」唐心望向遠方,「我希望你能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比賽上。」
他彎下腰,眼睛和唐心的視線在一條水平線上。唐心看到他那雙眼睛裡,黑山白水,有濃濃的落寞,「你的意思是,不要想你。」
唐心深呼吸一口氣,說:「對。」
「我做錯什麼了嗎?」
「如果你因為分心而耽誤比賽,那就是做錯了。」
沈清源凝視著她,眉頭越皺越緊,「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只是我想讓你用實力告訴我,誰是最強射擊手。」唐心不安地挪動了一下雙腳。
「那好,我會用行動告訴你,誰才是最強射擊手。」沈清源直起腰,似乎有些生氣。
唐心笑了笑,「拭目以待,這個就當是我們的約定吧。再見,沈清源。」
一想到要和他分開,她心裡就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楚。但是說真的,她已經不知道該用何種面目再面對他。對不起。
可是還是要說,再見。
離開訓練場,唐心遇到了丁芳。
丁芳好像是特意在校門口等唐心。她依舊是簡潔利索的打扮,頭髮比以前剪得更短,拂到了耳後。見到她,丁芳瞭然一笑,「你來得很巧,這幾天隊里為了讓運動員放鬆心情,訓練不是很緊。」
「其實我今天不是來找沈清源的。」唐心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想也是,兩天後就是奧運會資格選拔賽了,你是來默默地送上祝福的,對吧?」丁芳眼神更加犀利。
唐心不安地整理了下包帶,倉促地點了點頭,「他會入選的,沒問題吧?」
丁芳有些黯然,走了兩步,回頭說:「沈清源國內國際上的比賽都拿過金牌,本來是十拿九穩會入選的。但是上次亞運會他棄賽,所以積分上有些危險。現在就看他選拔賽的發揮了。」
唐心輕輕嘆了一口氣,表示理解。國內的射擊運動勁頭強勢,十幾歲的黑馬小將不斷湧出,老將眾多,並不是只有一個天才射擊手沈清源。所以奧運會參賽選拔賽,競爭十分激烈。畢竟奧運會集中了全世界所有的目光,是最高規格的體育盛會。
「學姐,你放心,我不會再去打擾他的。」唐心說完,轉身就往校門口方向走去。
丁芳追了上來,「唐心,你會怪我嗎?」
「為什麼要怪你?你也是為了我好。」唐心苦苦一笑,「那件事會永遠成為沈清源心裡的一個包袱,我和他都不會快樂。」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唐心奇怪地看丁芳,「你問這個問題,是看出什麼了嗎?」
丁芳嘆氣,「好吧,其實是周祖光,他告訴我你可能會申請離開國內一段時間。」
「對。我想,時間和距離會沖淡一切。」
丁芳笑著搖了搖頭,「可是五年過去了,你和沈清源之間的感情還在。所以我個人覺得,你應該在奧運會結束之後,和沈清源攤牌說清楚,而不是帶著似是而非的態度離開。」
「說不清楚的,學姐。」唐心嘆了一口氣,「就交給時間和距離吧。五年沖不散我們,那就十年。十年沖不散,那就二十年。」
二十年還不夠,就一輩子。用一輩子去忘記一個人,總可以了吧?總之,她沒辦法坐到沈清源面前,告訴他,對不起,我不愛你。她根本,撒不了這個謊。
射擊選拔賽那天,沈清源的狀態還不錯。
從靶位上下來的時候,周祖光帶著一名攝像在等他。梨子看到沈清源,立即俏皮地向他擺了擺手。作為一名編導,她有時候也需要實地收集素材進行加工和策劃。
沈清源向梨子笑了笑。
周祖光見他心情不錯,也開起了玩笑,「沈清源,這次成績這麼好,能多給我們一些採訪時間吧?」
「不行。」
周祖光沒想到自己遭到了拒絕,「多給一分鐘都不行?」
「她要是來了,多長時間都行。」沈清源收起笑容,顯然心不在焉。
梨子裝糊塗,「她?你說的這個『她』,是she,還是he啊?」
沈清源沒說話,只是低頭整理行李,「沒什麼,開始採訪吧。」
周祖光無奈地笑了笑。丁芳之前已經對他和梨子三令五申,要他對唐心離開的事情三緘其口,所以他這會兒還在構思該如何向沈清源解釋唐心的去向。幸好沈清源沒有接著問,周祖光暫時放了心,梨子也暗中鬆了一口氣。
周祖光將話筒遞給他,「你好,沈清源!聽說射擊運動員年齡越大,越容易失誤,原因就在於心理建設沒有年輕選手集中、穩定。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擔心?」
「沒有。」
「那你對這種現象有什麼看法嗎?」
沈清源聳了聳肩膀,「我覺得自己不會這樣,所以我沒有看法。」
「你對奧運會有什麼期許嗎?」
對於這個問題,周祖光覺得沈清源要麼給一個狂妄的答案,比如拿金牌之類的,要麼就是低調一點,回答希望能夠發揮出最好的水平。可是兩者都不是。
沈清源說:「沒什麼期許,我現在打算把所有的比賽都當成日常,就跟吃飯睡覺一樣。」
周祖光提示,「你這樣回答有些普通。」
沈清源看著他,「難道你要我說套路?」
「咳咳,也不是,我的意思是,」周祖光比畫著,「你對自己在奧運會的成績有沒有一個預估?」
沈清源仰頭看了看天花板,一本正經地回答:「沒有。」
周祖光在心裡默默地吐槽,沈先生你這樣聊天是會把天聊死的……他頓了頓,再問:「你在射壇上已經有了一定影響力,那你對今後的職業生涯有沒有一個宏觀的規劃?」
「沒有規劃。」沈清源有些奇怪,「已經決定了一輩子都要射擊,還要規劃做什麼?」
周祖光「哈哈」了兩聲,「可能你以後會退役啊,退役了之後做什麼呢?」
「退役之後啊……」沈清源重複了一遍,嘴角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可能會和某個人一直在一起吧。」
周祖光一愣。梨子的眼睛已經開始發光發亮,追問:「是誰?可以透露一下嗎?看起來是一個很重要的人。」
沈清源唇角笑意更深,回答:「She.」
說完,他背起行李包向外走去,擺了擺手,算是結束採訪。
「哎,其實就說一些套路又能怎樣?」周祖光想起今天的採訪沒什麼重點,開始頭痛起剪輯。
梨子則如釋重負,掏出手機給唐心打電話,「問題已經問完了,沈清源對答如流,沒有任何心理負擔,所以你可以放心了。另外……」她故意賣了個關子,在唐心催促之後才說:「另外沈清源還說,退役之後打算和你一直在一起。」
手機那頭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傳出唐心的聲音,「哦,然而並不會。」
「啊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話沒說完,唐心已經說了一句「謝謝」,緊接著掛斷了電話。
「好啊梨子,原來你和唐心暗中通氣?」周祖光故意板起面孔。
梨子扁了扁嘴,「周主任,這兩個人之間就差一層窗戶紙了,我們幫他們捅破,也沒什麼的吧?」
周祖光正想說什麼,身後忽然傳來丁芳的聲音,「他們之間可不是窗戶紙那麼簡單。」
兩人回頭,看到丁芳走了過來。她禮節性地向兩人點了點頭,說:「聽說唐心要去駐外了,我支持她的決定。有時候要冷卻感情,還真的要狠一狠心才可以。」
「為什麼要冷卻感情?他們明明很般配啊!」梨子睜大眼睛。
丁芳搖了搖頭,「很多事你不懂。」
梨子「哼」了一聲,「我是不懂。」
「簡單來說,就是唐心的媽媽曾經對沈清源母子見死不救,導致沈清源的媽媽成了植物人,卧床五年。我一直都很了解沈清源的心理狀況,他是一個太過認真的人,是不會對這段往事輕易釋懷的。現在,你們明白了嗎?」
梨子瞠目結舌,周祖光倒是皺起了眉頭。
「丁芳,你又是用你那些心理學的理論分析出來的,對吧?」周祖光冷笑著說,「在我眼裡,你這套理論爛透了。」
丁芳冷冷地說:「願聞其詳。」
「判定別人幸福與否,首先自己就要做到幸福,也能讓別人幸福。」
丁芳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你覺得我不幸福?」
「當然了,至少離開你的我,就過得非常痛苦。」周祖光眼眶紅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我為什麼離婚嗎?其實原因很簡單,我壓根沒想離婚,我其實只是想看到你心痛、不冷靜的樣子。可是你把我的話當真了,甩甩手就走了,我真的……」
丁芳睜大了眼睛,「你居然是這樣想的?」
「我對唐心說過,因為我發現無法掌控任何東西,所以我乾脆選擇失去,因此才離婚。你應該聽唐心說過吧?」
丁芳點了點頭,為了掩飾內心的激動,她抬手推了推眼鏡,可是她的手指卻在顫抖。
「你以為我想掌控什麼呢?」周祖光往前走了幾步,逼視著她,「我想再看到的,就是你在婚前的那种放松的姿態,那個時候我知道你愛我,你也知道我愛你!可是後來,你對婚姻分析得太過精明冷靜,反而讓我們愈來愈遠。」
「別說了!」丁芳猛然轉過身。
周祖光狠狠捋了下頭髮,「現在的你也是一樣!你斷定沈清源和唐心不會幸福,可是問題是,每個人愛的程度是不一樣的啊!可能沈清源愛唐心已經愛到可以忽略一切過往。你沒有愛到那種程度,你不了解。」
丁芳沉默。
周祖光轉過身,看到梨子和攝像大哥獃獃地站在那裡。他睨了兩人一眼,「當電燈泡沒當夠,還不走?」
「啊……當夠了。」梨子在嘴上做了一個拉拉鏈的動作,「我會當作沒聽見,一個字也不對外說的。」
周祖光點點頭,提步往外走,卻聽到梨子的嘀咕聲,「我會說兩個字以上。」
他氣結,扭頭瞪梨子,「你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說……」梨子撓了撓頭,轉移了下話題,「周主任,你可能對心理學家有誤解。心理學家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蟲,你不說話,她們也和普通人一樣,照樣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啊!如果你早點把想法說出來,可能就不會鬧到這一步。」
周祖光愣了愣,扭頭去看丁芳。可是丁芳已經踩著高跟鞋離開了,只留給他一個冷漠的背影。
「算了。」他轉過身。
梨子撇了撇嘴,「你看,你還說丁芳沒有愛到那種程度。請問你愛到什麼程度?你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周祖光望向出口的方向,靜默三秒之後,忽然轉身向丁芳的方向追了過去。他忽然發現,其實他也是不舍的。他說愛能讓一個人解開所有心結。可是他又何嘗沒有陷到心結里去,糾糾纏纏,浪費了這麼多本該廝守的時光。
今夏的巴黎奧運會是最火熱的體育盛事,就算有時差,國內還是有很多觀眾熬夜看比賽。於是,路邊的啤酒和小龍蝦又火爆了起來。
悶熱的夏夜已經夜深,大排檔還有不少客人。油膩的炒鍋旁邊放著一台液晶屏幕的電視機,正在播放奧運會賽事。這個時間正是男子50米手槍慢射的決賽現場,比賽已經進行了一半左右。正是緊張的時刻,許多客人手裡抓著小龍蝦,牢牢盯著屏幕,暫時忘記了蝦肉的麻辣鮮美。
只有大排檔老闆還光著膀子炒菜。他一個不小心,鍋里的水撲到了插板上,插板上頓時有火花。
「啊快整理啊!」
「電視機黑屏了!」
「正看到激動的時候啊!」
食客們不滿地叫嚷。老闆趕緊換上乾淨的插板,可是重新啟動的液晶電視機卻沒了聲音。失望的嘆氣聲紛紛響起,食客們甚至有了去意。老闆趕緊挽留,「別急別急,這不還有字嗎?大家聽不到聲音,可以看字幕!」
「看什麼看!成績都不咋地。」
「對啊,成績完全沒有氣槍項目高!」一名食客狠狠飲了一口酒。
其他食客紛紛附和起來,「步槍項目經常有滿環,那看得好爽。」
一個清冷的女聲響了起來,「手槍射擊的難度比步槍大很多,滿環的情況少之又少。加上步槍的服裝是皮衣,從一定程度上減少了心臟跳動對身體穩定性的影響,因此步槍的成績一般比手槍高,也就不那麼奇怪了。」
食客們循聲望去,看到大排檔的角落裡坐著一名容貌俊秀的女子,都愣了一愣。看她的容貌氣度,和大排檔也太違和了……
唐心並沒有在意周圍異樣的目光,而是喝了一口啤酒,看著電視機開始講解了起來,「現在是三號選手沈清源開始射擊,他已經甩開第四名差不多4環的差距,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三進二求一……好,這一槍成績不錯,打出了9.7環!」
食客們收回目光,又津津有味地看起了比賽。反正電視機沒聲,現場還有一個人講解,效果也是一樣的。
唐心一邊看著電視,一邊講解著賽況。每當鏡頭切到沈清源的時候,她的心臟就會多跳一拍。
他們已經有大半年的時間沒有見了。唐心每天都埋頭工作,讓自己沒有任何閑暇工夫去想念沈清源。可是關於他的消息,還是一點點地傳來。他經過幾輪的篩選,終於在奧運會選拔賽中勝出;他又參加了青奧會和城運會,拿到了很多金牌;他的傷病發作,卻被人說成矯情……每次看到這樣的消息,她的心都揪成了一團。
後來過了幾個月,某日,唐心收到了來自丁芳的郵件,讓她意外的是,丁芳的郵件主題居然是「對不起」三個字。
丁芳在郵件里寫道:唐心,對不起,我低估你和沈清源之間的感情了。關於五年多前的那件事,沈清源已經釋懷了。你是無辜的,他沒有必要遷怒於你。他親口告訴我,他早就想通了。所以,請你再回到他身邊吧。
唐心將那封郵件只看了一遍,就點了「刪除」。想了想,她還是給丁芳發了一封回復:謝謝學姐,其實現在不是沈清源的問題,是我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這些往事如同電影般從眼前飛快流過,那些遺憾、傷感的情緒也一一划過心頭。可是,隨著比賽的深入,唐心漸漸凝聚起所有的精神在賽況上。
電視機里,沈清源舉起了手槍,這已經是最後一槍了。
整個大排檔立即沉默下來,烤肉在烤架上滋滋流油,小龍蝦在鍋里咕嘟嘟地滾著,沒有人說話。
子彈出膛,沈清源迅速放下手槍。電視機依然沒有任何聲音,可是在人們心中,都不約而同地響起了那聲「砰」的槍響。
很快,屏幕下方出現了一個成績框,最上面的是一個五星紅旗的標識,後面跟著沈清源的英文名字和成績。
唐心哽咽著說:「贏了。」
「啊啊啊贏了!」
「這是首金!」
食客們高興地一躍而起,紛紛向老闆喊道:「老闆,再上三盤小龍蝦,一箱啤酒!」
唐心低頭擦了擦眼角,嘴唇卻不由自主地彎起笑紋。
「通!」有食客將一瓶啤酒放在唐心面前,「姑娘,今天辛苦你了,請你喝!」
「謝謝。」唐心利索地打開啤酒蓋,向食客示意,倒了一杯酒。
眾人都在歡呼和暢飲,沒有人聽到唐心低聲說了一句話,「這一杯酒,祝賀你。」
她將那杯酒喝完,電視機屏幕里正好在播放沈清源的特寫。記者說了什麼,可是依然沒有聲音放出。大排檔老闆終於忍不住了,氣得狠狠一拍電視機外殼,「破電視!」然而就在這時,電視機突然發出了聲音,眾人為之屏氣息聲。
「請問你此時的心情是怎樣的呢?」記者問了一個明顯不太營養的問題。
果然,沈清源說了一個標準答案,「心情很激動。」
「那你現在最想對電視機前的觀眾說什麼話呢?」記者又問。
沈清源舉起拳頭,揮舞了一下,「中國隊加油,祖國加油。」
「謝……」記者心滿意足,決定結束這次短暫的採訪。沈清源卻突然拿過話筒,「我還想對一名特殊的觀眾說幾句話。」
「可以啊,是誰?」記者頓時興趣高漲。
沈清源微微一笑,「她叫唐心,我想對她說,我會用實際行動告訴她,最強射手是誰。」
「難道最強射手不是你嗎?」
「真的不是我。」沈清源神秘兮兮地說,「唐心,來我們約定的地方,我就告訴你最強射手是誰。」
記者哈哈一笑,「看起來另有隱情啊,也希望這位觀眾現在就坐在電視機前,已經聽到了你的邀約。」
不僅全體觀眾茫然,整個大排檔也都看得一頭霧水,「這是什麼約定?為什麼沈清源會說最強射手不是他啊?」
「開玩笑,一定是開玩笑!他都是世界第一了,還不是最強!」
「哈哈!」
只有唐心怔怔地看著電視機,一句話也不說。他……居然通過這種方式隔空喊話?三秒鐘的感動之後,是長達一分鐘的憤怒。唐心狠狠灌下一口酒,恨不得跳上桌子咆哮。這種關鍵時刻,居然說自己不是最強射手。到底是什麼邏輯啊!這樣說很容易被鍵盤俠盯上,上綱上線說你不是心甘情願為國爭光的,知不知道啊!就算現在粉絲雲集,也會被人說『慫』的!更關鍵的是,他說了她名字?
ExcuseMe?生怕她上不了微博熱搜?不能當面吐槽他,真是太氣人了!
奧運會結束後的第一天,唐心來到了百育中學。在前一天,她收到了丁芳的簡訊:「唐心,明天晚上六點去百育中學,沈清源會在那裡等你。」
唐心看到簡訊後,內心戲頓時變得很豐富。她掙扎在「去」和「不去」之間很久,最後決定去。理由是,當然要吐槽他面對記者亂說話啊!他當然是最強射手,雖然不是永遠的最強射手,但這一刻,他就是!
那天是傍晚,晚風清涼,西邊的天空雲霞萬里。唐心提前到了一會兒,並沒有發現沈清源。她逛了一會兒,乾脆靠著雙杠,望著遠處跑跳的學生們發獃。
等會兒見到他,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呢?恭喜?呵呵?吃過了嗎?
唐心在心裡草擬了幾句開場白,每一句都覺得又蒼白又俗氣。她正在氣惱,忽然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那雙手臂十分溫暖,頓時圈出了一個天堂。她轉身看到沈清源,渾身僵住,剛才草擬的開場白,全部忘光。
「你終於肯見我了。」他是笑著的,聲音卻微微哽咽。
「沈清源,那一年的夏天……」唐心如鯁在喉,說得十分艱難。
「不用說了。」他將她抱得更緊,「唐心,我今天來是要告訴你,最強射手是誰。」
「誰?」
「丘比特,他射中了你和我,這世上再也沒有比我們更相愛的人。」耳邊的聲音溫柔而深情,「唐心,我愛你。」
她愣了愣,破涕而笑,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算是回應。
原來如此。果然是最強射手,這一點她沒有爭議。
因為被愛神之箭射中的她,也是同樣深深地愛著他。
山川終相逢,星海無盡頭。願你陪我看遍山川,願我愛你如星海。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