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途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忙碌中。研究所的同事們早習慣了「白加黑」「六加一」似的加班方式,但是看到他全情投入的樣子還是有點觸目驚心。
從實驗室出來,大孟忍不住勸他:「悠著點啊,別跟老關似的折騰進醫院了。」
他還不知道關在真正的病情。
於途說:「沒事,我有數。」
他當然不會把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回歸研究所之後,他的生活甚至比以前更加規律起來。以前還會時不時和關在一起廢寢忘食,現在卻無比準時的吃飯休息,運動健身。
他把自己的時間安排地緊湊嚴密,毫不留間隙,然後嚴格地去執行。
「話說你幾十天休假也沒歇著吧?」大孟說。
「怎麼?」
「回來後有如神助啊,一二三四五,之前卡住的點都解決了。老於你這幹勁,是不是想趁老關住院謀朝篡位啊?」
「滾吧。」於途兩個字回答了他。
等大孟真的滾了,他卻站在原地,良久,自嘲地笑了一下。
月中的某個周六下午,於途接到了翟亮的電話。
「夏晴來上海了,說要補上次那一頓,請大家吃飯,讓我喊你,今天或者明天都行。」
於途直接拒絕了,「我沒時間。」
「那行,我就問問,你不去也好,免得曲銘那個賤人又犯賤。」翟亮爽快地掛了電話。然而到了晚上十點多,他正要下班,翟亮的電話又打過來。
於途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的卻是夏晴的聲音,她似乎帶著幾分醉意,竟然問:「於途,喬小姐……喬小姐是誰?」
喬小姐……
他已經好一陣沒想起喬小姐了,可是卻有那麼多人喜歡提起她。高中群,大學群,總是看見他們跳動著討論。
他分明不想聽見她的名字,可是當他們提起她的時候,他的內心似乎又是歡迎的。或許因為只有這一刻,他才可以釋放那些被關押的情緒。
於途抬起手,關掉了辦公室的燈,一片黑暗中,他握著電話,鎮定而泰然地說:「當然是晶晶。」
於途沒想到第二天還會收到夏晴的信息,那時他正要進會議室開會。
「翟亮說你在加班,有空喝杯茶嗎?」
他看了一眼信息,漠然地把手機鎖進了信號屏蔽櫃中。會議結束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多,拿回手機,微信里又多出來兩條信息。
「我在你單位旁邊的咖啡館等你。」
另一條是一個定位,發送時間是下午六點五十。
夏晴穿著一件薄羊絨大衣坐在咖啡館裡,全身上下是精心收拾過又不著痕迹的精緻,與相對簡陋的咖啡館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這附近能找到一家咖啡館已經不容易。
會來這裡,她覺得自己大概鬼迷了心竅。
但是就算鬼迷心竅,此時此刻她也必須見到於途。不然,那自從看見視頻後就被灼燒的心無法平靜。
她一直不敢相信。
她早就聽曲銘說起過「喬小姐」,那個和於途一起喝過羅曼尼康帝的喬小姐,她懷疑過是不是喬晶晶,可是這怎麼可能?
於途怎麼會和喬晶晶攪在一起,他從來不喜歡她的。
對於喬晶晶,夏晴一直有一種微妙的情緒。初中時代她是真正的天之驕女,最聰明也最漂亮,可到了高中,班裡居然有個女生比她還漂亮,還受人歡迎,夏晴很難不產生一些想法。不過還好,自己的成績甩她一大截,還好,她向自己也喜歡的男生表白失敗了。
所以後來她在大學裡向於途表白成功,第一時間就告訴了久未聯繫的高中同桌。她知道她嘴碎又八卦,一定會告訴高中班裡的所有人。
那個時候,她除了夙願得償的歡喜,還有想起表白失敗的喬晶晶時,翻倍的快樂。
可是幾年後,於途卻和喬晶晶在一起了?他們一起喝酒,一起打遊戲,一起高調地出現在公眾面前……
夏晴徹夜難眠。
可以是任何人,可是怎麼可以是喬晶晶。
他說「當然是晶晶」——憑什麼當然,就因為今時今日她是個明星?
這太可笑了。
她若有所覺地轉頭看向窗外,馬路對面,於途正朝著咖啡館走來。他身上的大衣並不高級,但是天生衣架子在那,再普通的衣服穿起來都挺拔軒昂。
路上有女孩子在回頭看他,他恍若未覺,年少時代對他的迷戀里,大概這也是一個加分項,那麼多人喜歡著的男孩子啊……
其實早些年,夏晴從未後悔過和於途分手。
為什麼要後悔呢?一個男人,明明可以拿到高薪,卻為了自己所謂的理想,企圖讓另一方去承擔更多的家庭責任,太幼稚也太自私。
大城市高昂的消費從來不會因為他的理想而打折,他們都出身在三四線城市的普通家庭,不一起打拚,怎麼在北京上海這樣的大城市立足?
房子、將來孩子的教育,哪一樣不是巨額的支出,研究所的工資怎麼可能支撐得起。難道全部靠她?憑什麼?
分手後她不止一次和朋友們提起過於途。
高中的同桌,大學的舍友,工作的同事……她不由自主地在和他們聊天的時候會提到他——自己的前男友,闡述她分手的理由。
他們當然贊同她,她也越來越覺得自己正確。
她一點都不後悔。
唯一讓她意難平的地方,就是她提出分手的時候,他居然直接答應,沒有絲毫的挽留。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她要過三十歲生日了。可那個夢想中,和於途一樣聰明優秀,又和她一樣成功的人卻沒有出現。
周圍不是沒有追求者,她也再談過一次戀愛,可是那些人,不是不夠聰明,就是不夠風趣,和於途比起來,每一個都面目平庸。
她忽然就覺得,其實於途也是可以的,雖然沒有錢,但是這個缺點,在比較了一圈後,完全可以用其他優點來彌補。高學歷,沒錢卻體面的工作,以及,比其他所有女同事的男朋友老公都帥一大截。
反正如今她已經拿著七位數的年薪,幾年前不甘心自己要承擔更多,這時似乎也可以接受了。她已經有了足夠的經濟實力。
那段時間她蠢蠢欲動,格外地關注起高中和大學的群,甚至還有兩次故意挑起了話題。
但是當看見於途被同學呼喊著去修凈化器,她心中又有些遲疑。
正躊躇間,她聽說於途要去投行了。
幾乎在一瞬間,她就決定改變行程去上海。
她清楚地知道,當於途踏出封閉的研究院,進入金融圈,會是多麼的受歡迎。
那次見面卻不盡如人意。她自有矜持和驕傲,當然不會去死纏爛打,但是如果就此放手,難道讓一個從沒付出過的陌生人、後來者,坐享其成?
她猶豫著計較著。
但一切猶豫和計較在她看到於途和喬晶晶的視頻後徹底終結。
於途推門進來了。
夏晴收起了雜亂的思緒。她深吸一口氣,昨天喝醉了失態,現在是挽回姿態的時候。
她笑盈盈地看於途坐下,說出早就準備好的開場白。
「翟亮說你電話經常沒信號,果然是這樣。你們這是保密措施?電話不能帶進實驗室?」
於途點了下頭,直接說:「你找我有什麼事?」
「我等了你兩個小時,難道幾句話把事說完就走?」夏晴的態度和上次有著明顯的不同,「你晚飯吃了嗎?要不要點點東西?」
「食堂吃過了。」
服務員走過來,於途隨便點了杯茶。
等服務員走了,夏晴說:「昨天聚會結束,我和翟亮兩個人又找地方喝了挺久,聽說你又回研究所了?」
「對。」
「他其實挺擔心你的,說你狀態不太對,但是又不好多問。」夏晴朋友似地關切,「是中x那邊有什麼問題?」
於途抬眸看了她一眼。
翟亮哪裡會擔心什麼,這樣拿別人來繞彎子未免令人不耐煩。他看了下表,打算儘快結束這次見面,十分簡短地說:「沒什麼問題,我比較適合研究所。」
注意到他的神情,夏晴決定立刻換一個話題——這個話題根本不重要,她也沒興趣了解,不過是把翟亮當借口,讓她的這次找他的行為合理化而已。
她唇畔帶笑,進入她真正在意的問題:「對了,你怎麼會和喬晶晶一起玩遊戲?昨天大家聚會討論了半天,怪我們不早說喬晶晶是我們的高中同學。這我們怎麼說啊,一直跟她又不熟。」
「聽說你們還一塊喝過酒?我想來想去不太可能啊,所以等他們一走,特意跟你求證了一下。」她圓過昨天酒後失態的電話,微笑說,「沒想到真的是她。」
「你們怎麼會碰在一起的?」她狀似好奇,又一次問道。
於途淡淡地說:「我和她是高中同學,有聯繫不奇怪。」
夏晴被噎了一下。
你和她是高中同學,我就不是了?這個答案是不是太敷衍了?
「也是。」夏晴認同的表情,「不過她從來沒在班級群里,我還以為她並不喜歡跟以前的同學玩。」
「說起來,我們班級現在最成功的就是她了。」她攪拌著咖啡感嘆,「反而我們卻沒什麼大出息,出了社會,成績好有什麼用,還是要看情商的。」
於途微微垂眸:「她是重點大學畢業。」
「是嗎?」她有些恍然地樣子,「念書的時候沒怎麼關注。不過我是很佩服她的,娛樂圈那麼複雜的地方,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她能混這麼好,這麼紅,肯定付出了很多吧。」
她語氣輕鬆,宛若隨口閑聊。
「夏晴。」
於途忽然叫她的名字。
夏晴頓住。
「我想,或許我該和你說聲抱歉。」
在夏晴意外的眼神下,於途直視她,不疾不徐地說:「當年我答應得太輕率,只考慮到你足夠獨立,卻從來沒想過自己要付出什麼。事實證明,我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幸好,你一向聰明,及時止損。」
他嘴裡說著抱歉,可是看著她的眼睛裡卻一片冷意,哪裡有絲毫的歉意。
夏晴陡然明白,他根本不是在道歉,分明是她剛剛暗示了喬晶晶可能上位不正,他迫不及待為她反擊。
而這一段看似道歉的話,從頭到尾不過是告訴她,他從來沒有真正愛過她。
一瞬間,她的心裡宛如針扎。
她不過是一句暗示,他竟可以如此言語傷人。
夏晴簡直想冷笑,「於途,這就是你的風度?」
於途神色淡然:「我們很久沒聯繫了,你何必?」
夏晴不再說話,所有準備好的試探此時全都失去了意義,她這些天如野草般生長的不甘瞬間被澆滅,涼得徹徹底底。
她知道她徹底估錯了自己在於途心裡的分量和剩餘感情,他竟然連和她周旋的耐心都沒有了,於是輸的血本無歸。不過還好,這場敗仗沒有別人看見。
她竭力優雅地將咖啡喝完,招來服務員買單,起身時意有所指地說:「怪不得你會回研究所,畢竟不用再為身外之物擔心了,祝你能牢牢把握住。」
話說到這地步,這輩子都不必相見了。
於途又在咖啡館裡坐了一會。
離開的時候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於途站在屋檐下,忽然想到,如果這個時候他已經和她在一起了,是不是要把今天的事情跟她打個報告?
他要怎麼說?她又會怎麼回?
不過,最後他大概會選擇不提吧。
畢竟今天是她的生日……
他出神了半晌,很快察覺到了自己的可笑,豎起領子,低頭走入了雨幕中。
回到家中,他渾身上下都已經濕透。翟亮有些訕訕地迎上來,看到他的樣子又哧溜去衛生間給他拿了毛巾。
「我告訴夏晴你單位地址沒關係吧?反正她網上也查得到。」
「沒關係。她以後應該不會再找我。」
翟亮理解了一波後忍不住感嘆:「郎心如鐵啊。」
「昨天你沒和他們提起晶晶、」於途擦頭髮的動作頓了一下,「和我們玩遊戲的事吧?」
「當然沒有,你都叮囑我了,我就當不認識棉花唄,更不會說她以前打的多爛。」
於途眼神看過去,翟亮連忙做了個封口的手勢。
「我說,你不會心裡,嘿~~~」他搖搖頭,「說起來,棉花是挺可愛的,活潑又賣萌,跟個小姑娘似的,我到現在還沒辦法把她跟那麼個大明星聯繫起來。」
「但是雖然她是你的高中同學,現在距離太遠了吧,高攀不起的。咱們也陪著她打了快兩個月遊戲吧,這會連招呼都沒一個,人就不見了。」翟亮聳聳肩,「大明星果然不好接近。」
「遊戲里……她沒有再上過嗎?」
「沒啊,我看了她的歷史記錄,還停留在你們比賽那天呢,最後兩場戰績有點牛。」
於途沉默地擦著頭髮,片刻後說:「她給了我兩張kpl的門票,讓我和你一起去,我沒喊你。」
翟亮瞪大眼:「什麼?」
他不敢置信:「她給我票了?」
「票就在客廳的茶几下面。」於途在毛巾後面閉上眼睛,「翟亮,是我惹她生氣了她才不出現,你別誤會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