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你是我的榮耀

　　於途把喬晶晶帶到基地里他住的賓館後，就匆匆趕去加班了。事實證明，於總師親自來接這種事果然是曇花一現，天天忙得不見人影才是常態。不過喬晶晶對此倒沒什麼落差，來之前她就有心理準備了，畢竟搜神號探測器發射在即，他們的工作肯定很緊張忙碌。
　　她連日來趕戲也累的很，於是也先好好地休息放鬆了一下，然後就開始愉快地度假了。
　　不得不說基地里真是個度假的好地方，空氣新鮮風景優美不說，還包吃包住。而且行動又自由，完全不用出個門還要戴口罩什麼的，雖然第一天難免被多看幾眼，但是很快大家就習以為常了。
　　喬晶晶先把基地里允許去的地方單刷了一遍，然後就開始在家屬群里呼朋喚友，號召大家一起組團去刷基地外的小鎮。
　　家屬群一下子活躍起來，本來嘛，探班不等於旅遊團，基地也沒有組織太多的活動，在家人忙工作的情況下家屬們難免有些無聊。但是喬晶晶一來，氣氛立刻不一樣了，大家頓時有了旅遊團團長！
　　很快於總就在百忙中接到了同事們各種意見。
　　有感謝的比如肖院士。
　　「你太太很不錯，自從她來了我家趙教授再也不說無聊了，天天在外頭玩的開心，就是晚上一回去就拉著我看照片。小於，關於拍照這個事情我有點小意見，你看要不要跟小喬說一說？比如說同一個地方是不是不用幫趙教授拍十張？我老眼昏花，實在看不出哪張更好看。」
　　當然也有投訴。
　　「以前我回去老婆都給我用電飯鍋燉著補湯，你老婆一來，就只有外面帶回來的夜宵了，有次我回去了他們還沒回來。」
　　於途向喬晶晶傳達了一下大家的投訴，喬晶晶對此卻自有一番大道理：「我們玩的開心，你們才能毫無後顧之憂的工作啊，不然心裡還要內疚沒時間陪我們，心理壓力多大啊。」
　　有如此善解人意的老婆，於途還能說什麼？當然是把老婆的理由反饋給同事，並大方地表示不用謝了。
　　同事們：……好像有點道理，但是好像又有哪兒不對？
　　不過幾天玩下來，喬晶晶卻對小胡夫婦有點擔心，某天睡覺前，她問於途：「小李好像一直不太開心的樣子，她和小胡怎麼了？」
　　於途極簡單地說：「小李前陣子生病住院，小胡太忙了。」
　　不用他多說，喬晶晶便明白了。
　　「那，要我做點什麼嗎？」喬晶晶也不太確定，好像說什麼做什麼都不太合適。
　　「不用了。」於途考慮了片刻說，「如果小李覺得和小胡在一起付出太多不開心，我們也不能勸人付出。」
　　喬晶晶嘆了口氣，於老師的婚姻愛情觀有時候簡直冷靜到冷酷。理智上她贊同他的說法，但是小胡和小李明明都是那麼好的人啊。
　　她靠在了於途懷裡，「幸好我也很忙，不然說不定也會怪你的。」
　　於途沒說話，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長髮。喬晶晶安靜地偎著，他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過了一會，耳邊傳來他均勻的呼吸聲。
　　他睡著了。
　　喬晶晶輕輕地掙脫出來，讓他睡得更舒服一點，她玩了一會他的頭髮和手指，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很快就到了火箭發射的日子。
　　家屬們觀看的地方被安排在了指揮控制中心大樓前的廣場上，這是最佳的觀看點之一，也是離航天人們最近的地方。
　　周六晚上吃完晚飯，他們早早地跟著工作人員來到了觀看點，那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比他們來的還早。
　　負責他們的後勤工作人員指著身後的大樓說，「這裡就是指控中心，現在你們家裡人就在樓里，估計都緊張著呢。」
　　他說著有點遺憾，「本來最早想安排大家在指控中心裏面觀看的，但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被取消了。」
　　「沒關係，這邊也很好。」一位家屬笑著說，「就是人多了點，好像不全是基地里的人？晶晶要戴著口罩了。」
　　戴著口罩的喬晶晶擺擺手，「一會天黑了就可以拿下來了，其實就算現在拿下來也沒事啊，大家都看火箭，不會關注我的。」
　　的確如此，此時巨大的長征七號火箭已經佇立在遠處的發射工位上，所有人都在注視著它，飽含著興奮和激動，一點都不覺得等待的過程枯燥。
　　就這麼閑聊著，發射的時間一點一點逼近了，廣場上的廣播里傳來01指揮員的聲音。
　　「兩分鐘準備。」
　　原本有點喧鬧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大家都屏息望著遠方的火箭。
　　「一分鐘準備。」
　　「五十秒。」
　　「四十秒。」
　　「三十秒。」
　　「二十秒。」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點火！」
　　隨著01指揮員一聲令下，發射塔上巨大的白色箭體在煙霧中轟然騰空而起，帶著巨大的轟鳴聲和烈焰長尾，姿勢穩定地沖向天空。
　　起飛的那一刻人群是極度安靜的，所有人都緊緊地盯著夜空，隨著火箭越飛越高，越飛越遠，廣場上漸漸響起了歡呼聲。
　　火箭在天空變成一個光點，歡呼聲變成了經久不散的熱烈掌聲，「發射成功了」的喊聲此起彼伏。
　　喬晶晶也跟著激動了一下，卻還懸著心，拿出手機打開了央視直播。
　　
　　直播比起現場顯得有點冷靜，畫面大部分時間展示著火箭飛行的實時動態模擬圖，偶爾也會切一下指控大廳和央視演播廳。
　　直播里報告聲不停地響起，「文昌光學雷達跟蹤正常，遙測信號正常，文昌飛行正常。」「銅鼓嶺跟蹤正常，遙測信號正常。」……
　　這是全國各個測控點依次報告著火箭飛行情況。
　　不知不覺中家屬們都圍在了喬晶晶身邊，大家一起看著手機認真地聽著播報。
　　大約三分鐘左右，助推器分離。
　　接下來，一二級成功分離。
　　拋整流罩。
　　終於，大約十分鐘的時候，二級發動機關機，器箭成功分離！
　　搜神號探測器成功進入預定軌道。
　　
　　喬晶晶長出了一口氣，臉上真正露出笑容來，圍著她看直播的家屬們也歡呼起來。
　　王大哥說：「我真的不太懂，這是不是就是成功了？」
　　只能說發射成功吧，搜神號在太空中的旅程才開始。但是無論如何，他已經成功地出發了。
　　懂的比較多的趙教授耐心地給王大哥解釋著。
　　喬晶晶抬頭仰望無限深遠的夜空，又回頭看向身後燈火通明的指控大樓。
　　那個承載著於途和很多人心血和夢想的探測器已經離開了地球，按照預定的軌道在太空中飛行著，於途現在的心情會是怎麼樣呢？應該比她更激動和自豪吧。
　　不過也不一定，於老師自從升任總設計師後愈發的沉穩內斂，或許短暫的慶祝之後正一臉冷靜地盯著實時數據分析呢。
　　忽然好想見到他，和他在一起。
　　
　　家屬們這時候才發現周圍觀看火箭發射的人群早已經散去，此時指控大樓前就剩下他們這些家屬了。
　　「人都走光了啊。」
　　「那我們也回去了？」
　　喬晶晶從遠處收回目光，忽然想起了於途早上離開前的叮囑，連忙說，「等一下，一會可能有採訪，我們看完採訪再走吧。」
　　正說著，直播畫面就從央視演播廳切到了指控大廳，央視記者開始現場採訪了。
　　第一個接受採訪的人正是小胡。
　　喬晶晶立刻把手機塞給了小李，「快看，小胡被採訪了。」
　　小李愣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手機屏幕上。記者問了小胡不少問題，小胡不慌不忙一一回答著。他平時最拙於言辭的一個人，此時面對鏡頭卻侃侃而談，渾身上下充滿著專業的魅力。
　　小李看得目不轉睛。
　　對小胡的採訪持續了很長時間，接著記者又採訪了搜神號首席科學家肖院士，肖院士回答了記者關於搜神號的意義和科學目標方面的問題，最後被採訪的則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航天前輩。
　　全部採訪到這裡就結束了，鏡頭又切回到央視演播廳。家屬們有些意猶未盡，有人問喬晶晶：「你家於總怎麼沒接受採訪？」
　　喬晶晶早知道於途把採訪機會安排給了小胡，嘴上卻俏皮地說：「大概記者看誰順眼就採訪誰吧。」
　　大家都笑，「那於總當仁不讓啊。」
　　小李還拿著手機發獃，喬晶晶也不著急把手機拿回來，她看了一眼身後的指控大樓，又有了新主意。「我們在這裡等他們出來一起回去怎麼樣？」
　　這個主意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認可，紛紛點頭，不過也有人有點擔心，「他們什麼時候才能出來？」
　　王大哥說：「不知道，不過回去也是等，難道你們睡得著嗎？」
　　剛剛看過火箭發射正心潮澎湃的家屬們紛紛搖頭。「睡不著睡不著，還不如和大家在這裡聊天。」
　　「我們可以待在這裡等嗎？」喬晶晶問工作人員。
　　工作人員點頭，「應該可以，不要亂走就行。」
　　於是就這麼說定了。他們現在站的地方太中心了，一群人往遠處邊上走了走，找了個距離稍遠又能看見大門的地方，邊刷新聞邊聊著天，等著家人出來。大約一小時後陸續有人出來了，卻始終不見於途他們的身影。
　　趙教授比較有經驗：「這些應該是負責火箭發射的，負責探測器的肯定要晚一點。」
　　又過了一會，肖院士率先出來了，看到他們在等很是驚訝，指著喬晶晶笑著說：「是不是你的主意？」
　　喬晶晶俏皮一笑，「是啊。」
　　「我就知道，小夫妻兩個一樣主意多又機靈。你們再等等，今天發射很理想，不會太晚的。」
　　沒想到於總在老院士那居然還有這麼活潑可愛的評價，喬晶晶不由暗笑。
　　工作人員帶著兩位老人先走了，陸陸續續地又有人等到家人後離開，最後大樓外只剩下了喬晶晶和小李。
　　喬晶晶等得都有點困了，終於看見小胡出來了。小胡看見她們簡直受寵若驚，對著小李不敢相信地問：「你在等我？」
　　小李被他弄得有點不好意思，喬晶晶代她發言，「不等你等誰啊，我家於途呢，怎麼還不出來？」
　　「他跟我一起走的，好像被人拉住說話了，快出來了。」小胡抓抓頭髮，「我們陪你等他一起走。」
　　「別別別。」喬晶晶簡直無奈了，小胡能不能拿出點智商攤給情商啊？「你們別打擾我和我家於總的二人世界啊。」
　　正說著，眼角餘光瞥到了指控大樓台階上走下來的人影。喬晶晶連忙說，「我看見他了，你們先走吧，拜拜拜，走快點不要當我們電燈泡啊。」
　　不等小胡夫婦反應過來她就跑了。迎著於途的方向快走了幾步，卻見於途走下台階後停在了路邊，拿出手機似乎在開機。
　　他們在裡面手機都是關機的，現在一出來就開機，會不會是要打電話給她啊？
　　喬晶晶連忙也停下腳步，把手機調成振動。結果過了一會，於途已經在通話了，她的手機卻仍然毫無動靜。
　　這就過分了。
　　他在打給誰呢？
　　喬晶晶從旁邊的草地上繞了一下，從背後靠近於途，等走近了正想嚇他一跳，卻聽見他說。
　　「搜神號後面還有很多考驗，但迄今為止，不負所托。」
　　喬晶晶一下子停住了。她知道他在跟誰通話了，是關在。
　　搜神號的誕生一波三折，最早的方案是由關在和於途一起設計論證的，後來關在因病離崗了兩年，於途接過了關在大部分工作，再後來這個型號又因為國家全局規劃一度擱置，前年才重新啟動，於途直接被任命為總設計師。於途開始是拒絕的，理由是關在已經回來了，關在知道後卻把他罵了一頓。因為技術的進步革新，搜神號後來的方案和他們初始的方案已經有了根本性的不同，而且關在那時候的身體也還不足以承擔如此繁重的工作，無疑於途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最終於途還是接下了這個任命，並給自己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曾經關在在醫院裡對他的託付，他從來沒有一刻忘記過。
　　一瞬間喬晶晶又是心酸又是驕傲，她望著夜燈下男人挺直的背影。這個男人有理想有擔當，在她眼裡永遠如星辰耀眼，舉世無雙。
　　
　　她手裡的手機開始震動了，喬晶晶回神，才發現於途已經結束了和關在的通話，正在打給她。
　　不想被他看見她眼眶紅紅的樣子，她飛快地躲到了旁邊一棵椰子樹後面，接通了電話。
　　「看到了嗎？」
　　「看到了。」喬晶晶掃走那一點點酸澀，捂著手機開心地說：「恭喜你們，發射成功了。」
　　「嗯。」於途笑了一下，叫她的名字，「晶晶。」
　　「器箭成功分離的時候大家都在鼓掌，我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你對我說，『你已經是看過最多星星的一隻兔子了』。今天，我真的去看更多的星星了。」
　　「謝謝你。」
　　喬晶晶握著手機愣住了，心裡剛剛才掃走的澀意突然捲土重來變本加厲，她眼睛酸極了，一時間竟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好半晌，她從椰子樹後面走出來，說：「你回頭，我在你後面。」
　　於途回過頭，看見她，驀地笑了，「這麼大了還這麼皮。」
　　他收起手機走向她，到了跟前，才發現她的眼睛濕濕的。他伸手擦拭她的眼睛，無數的歉疚湧上心頭，他把她拉到自己懷裡，「辛苦了。」
　　喬晶晶埋在他懷裡搖頭。辛苦有時候是辛苦的，偶爾也會有點小埋怨，但是這些都不是此刻她忽然想哭的原因。
　　這一刻的熱淚盈眶，是想起無數次他深夜伏案工作，是因為剛剛他跟關在說的那句「不負所托」，是為一群人的堅持，榮耀，和夢想。
　　是為更多的星星。
　　為更遙遠的星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