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有的事情,都從鹿小嫻這驚天一暈之後發生了轉變。
眾人七手八腳地將鹿小嫻送到醫務室。校醫給鹿小嫻包紮完傷口之後,一邊給鹿小嫻聽心跳,一邊問鹹魚王:「咸老師,這個同學身體狀況怎麼樣?」
「上上周剛體檢過,正常啊。」鹹魚王扭頭問身邊的陸曼,「你和她關係好,她平時身體有什麼情況嗎?」
陸曼立即佯裝苦大仇深的模樣:「她最近熬夜太多了,一心想要參加機器人大賽。你不讓她參加,她受不了這個打擊唄。」
校醫將聽診器收起來,在鹿小嫻手指上扎出一滴血,放到血糖測試紙上,過了一會兒才說:「心跳、血壓、瞳孔都正常,就是血糖有點低。」
「哎,這孩子也太實誠了,我也是為她好……她要參加就參加,我能攔得住嗎?」鹹魚王窘迫地搓著手。
鹿小嫻猛然睜開眼睛,笑了起來。
陸曼看見,趕緊擋在鹹魚王面前,訕笑著說:「咸老師,那我替小嫻謝謝你了,你都不知道你這個決定有多英明,你拯救了一個明日冠軍。」
「還明日冠軍,別在小組賽里墊底我就放心了。」鹹魚王嗤之以鼻。
鹿小嫻聽不下去了,哼哼了兩聲,作病弱狀:「我,我鹿小嫻才不是一條鹹魚呢……」
「你醒了?」鹹魚王驚喜。
陸曼趕緊上前說:「小嫻,咸老師答應你和向飛白組隊了,你快謝謝他呀。」
「謝……」
「別,你別禍害人家向飛白,我就謝謝你。」鹹魚王伸出三根手指頭,「第一,在愛好之外,要兼顧學習,別給我掛科。第二,拉不到資金,自己解散,別影響別人。第三,第三……」
鹿小嫻問:「第三是什麼?」
鹹魚王有些臉紅,語重心長地說:「不,要,談,戀,愛。」
「咸老師,」鹿小嫻眼神一亮。「沒想到你也看好我?有眼光,有見識,謝謝你!」
「……」鹹魚王震驚,「你什麼意思?」
陸曼趕緊打岔,將鹹魚王往推:「咸老師,鹿小嫻是說你相信她能拿到大獎是很有眼光的,她什麼其他的意思也沒有!」
校醫無語,默默扭頭。
送走鹹魚王,鹿小嫻被挪到最裡面的一個病房裡休息。
「陸曼,沒想到鹹魚王都看出我和向飛白有發展可能,我是不是很有希望?」鹿小嫻興奮不已。
「你還說,剛才要不是我幫你兜著,你就完蛋了。」陸曼看著鹿小嫻額頭上繃帶,嘖嘖地說,「你說你真夠笨的,裝暈還磕到腦袋,哎!」
「誰笨了?」鹿小嫻撅起嘴巴。
「你就笨,倒下的時候也不看準向飛白,倒在他懷裡不但不會受傷,還能親密接觸,一箭雙鵰。」
鹿小嫻一愣:「我怎麼沒想到這一點呢?現在再暈一次,還來得及嗎?」
陸曼直翻白眼。
正說著,藍色醫療簾被人「刺啦」一聲拉開。
鹿小嫻和陸曼都嚇了一跳,看清楚來人是樂文櫟,才放心下來:「是你啊,來了也不說一聲。」
樂文櫟穿一身藍白條紋的運動服,皮膚上有微微汗意,顯然剛從球場上下來。他笑容略涼:「我也想打招呼,但是你們聊得也太嗨了。」他盯著鹿小嫻,「你喜歡老白?」
鹿小嫻尷尬地點了點頭。
「你以前不是叫人家小白的嗎?現在怎麼喊老白了?」陸曼不適應。
樂文櫟哼了一聲:「我怎麼就不能叫他老白了?比我大一個月,就是老!白!老白!」他氣呼呼地說,「鹿小嫻,你勸你別對老白動心思了,他這個人是千年冰山,萬里雪封,不會被你打動的。你看你進醫務室了,他來看過你嗎?他關心過你嗎?」
鹿小嫻怔了怔:「我喜歡他,不求回報。」
她頓住,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
向飛白不常笑,也不好相處,但她總覺得他渾身都洋溢著溫暖氣息。就算他沒有來看望她的傷勢,可是一想到他,她就能被治癒。
「你要是鬧著玩的呢,就儘早別鬧了。你跟小白,沒戲!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樂文櫟轉身就走,離開了醫務室。
陸曼白了他一眼,安慰說:「小嫻,別理他,不知道他今天吃了炮灰還是槍葯,這麼沖!」
鹿小嫻有些難過:「陸曼,你說我喜歡向飛白這件事,錯了嗎?」
「你能改錯嗎?」
「不能。」
「那你就犯錯到你改正為止。」陸曼語氣十分無所謂,「反正都這樣了,隨便吧。」
鹿小嫻摸著額頭上的繃帶,笑了。
2。
第二支機器人蔘賽隊伍,就這樣烏龍地誕生了。
放學後,鹿小嫻、向飛白、樂文櫟、陸曼四個人聚在教室里,開始商討參賽細節。
「這是參賽的規則,大家都看一下。」樂文櫟給每個人都發了一些資料,「全國範圍內會有24支隊伍晉級總決賽,我們現在的一個小目標就是,先拿下分區賽。」
「還有,我們也可以參加競技賽,這個是獨立報名的,我給大家看地圖。」向飛白攤開了一張花花綠綠的地圖。
陸曼歪著頭看了看地圖:「好像坦克大戰啊。」
「其實就是坦克大戰,但戰鬥的主題是機器人。當然,競技賽里的機器人,外形更偏向於坦克。」樂文櫟解釋。
鹿小嫻仔細看那地圖,上面基本上有兩個陣營,標註著基地區、補給戰區、公路、傳送帶等。
一瞬間,熱血傳遍全身,新世界轟然來臨。
那是一個類似VR遊戲里的戰鬥畫面,黃皮坦克的稜角被陽光照得閃閃發光,主炮慢慢轉了過來,黑洞洞的炮洞威懾力十足。
遠處有風襲來。
風卷著黃沙撲在坦克上,只砸出細小的聲響。坦克靜靜地佇立在沙漠之中,蓄勢待發。
鹿小嫻看得狼血沸騰。
向飛白繼續說:「現在來分配一下任務。專業的分組應該是——機械、電力、控制和視覺及地圖重構,但是大家的基礎都不太好,先從最簡單的開始吧。前期的機械設計我來做,出了圖紙之後大家一起實驗論證。樂文櫟除了負責採購零部件之外,也要負責一部分的電機測試。陸曼負責雜務,主要是把一些買不到的零部件用3D印表機做出來。我們人少,所以樂文櫟從現在要加強編程部分,當然我也會參與其中。鹿小嫻——」
聽到自己的名字,鹿小嫻立即立正。
向飛白沉默五秒,說:「等我想到你能做什麼,再告訴你。」
……
鹿小嫻頓時覺得內心受到了暴擊,內心裡小狼崽已經被激到暴怒,但就是撲在鐵網上,無法越籠而出。
樂文櫟呵呵一笑:「老白,這麼不給女孩子面子啊?」
「隊友不應該有性別之分。」
陸曼看出氣氛有點僵,轉移話題:「組隊至少要五個人,我們才四個人,本來就差一個人,所以更不能把小鹿排除在外。」
「我沒有排除她,而是暫時想不到她要做什麼。」
陸曼撓了撓頭:「那保存機器人的設計圖紙,她總可以做吧?」
向飛白點了點頭。
「向飛白,你肯定已經設計過不少機器人了,我和樂文櫟想要拿過來學習一下。你回頭把圖紙交給鹿小嫻,讓鹿小嫻轉交給我們。」陸曼飛快地說。
樂文櫟驚訝,指著自己說:「陸曼,我和向飛白一個宿舍的,要圖紙的話我就可以給你們了。」
「那不是,鹿小嫻也要為團隊出一份力。」陸曼不肯退讓。
向飛白定定地看了陸曼一眼,扭頭對鹿小嫻說:「那好吧,我要在教室里上下自習,等一個小時後,你跟我回宿舍取。」
3。
自習之後,樂文櫟和陸曼去聯繫3D印表機的事情,鹿小嫻跟向飛白一起回宿舍。
「你在這裡等我。」向飛白遠遠望見門禁,扭頭對鹿小嫻說。
鹿小嫻一把將校服外套拉開,往頭上一蒙,低著頭瓮聲瓮氣地說:「我跟你一起進去。」
「女生不能進男生宿舍的吧。」向飛白愕然。
「我是你的隊友,沒有性別。」鹿小嫻反將一軍。
鹿小嫻個子高,男女校服又是統一樣式,把頭蒙起來,別人還真的不容易分辨出她是女生。向飛白瞥了她一眼,發現活脫脫像一個中東少女,嘴角忍不住上揚。
「行,只要宿管阿姨也不把你當女生。」
幸運的是,宿管阿姨在嗑瓜子兒。當向飛白和鹿小嫻進門的時候,她正忙著往紙疊的垃圾桶里吐瓜子皮。
鹿小嫻成功混入男生宿舍,心臟緊張得咚咚直跳。
這是炎夏的大中午,不少男生光著膀子穿梭在走廊上。不過好在向飛白不緊不慢地走在她前面,擋住了她大部分視線,所以鹿小嫻並沒有看到什麼不該看的畫面。
「到了。」向飛白打開宿舍門。
鹿小嫻踏進宿舍,迅速掃視了一眼周圍。上次來這裡,還是跟著陸曼來鬧事。當時狀況亂糟糟的,她都沒認真打量這間男生宿舍。
書桌上擺放著各式各樣的小型機器人,還有兩個類似機械臂的半成品,終端伸出五顏六色的線頭。
「很多設計稿都在家裡,在我身邊的就這幾張,你們先看看。」向飛白打開抽屜。
抽屜里放著各種零部件和絕緣膠帶,還有一個牛皮紙本子。向飛白將本子抽出來,遞給鹿小嫻。
鹿小嫻隨手翻看設計圖紙,發現上面用鉛筆畫著許多機器人模型,有普通的四輪機器人,小型雙足機器人,掃地機器人,拳擊機器人。最後幾頁,居然還有泡茶機器人和煮粥機器人。
「這麼多?」鹿小嫻驚訝。
向飛白靠在桌子邊上,語氣無謂地說:「以前參加過許多機器人比賽,參賽內容雜七雜八,也就是那時候吧,我設計了許多種類的機器人,雖然有些機器人只是機械臂,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工智慧。」
鹿小嫻兩眼放光,似乎看到了金光閃閃的未來。她目光一掃,看到書架上方有一捲紙,好奇地問:「那個也是設計圖嗎?」
「這個啊……只是不成熟的想法。」向飛白將那捲紙拿下來。
鹿小嫻展開圖紙,發現上面畫著一隻機械手,上面用直線標註著「發動機」「神經控制系統」「彎曲感測器」「控制器」等名詞。
「這是什麼?」鹿小嫻直覺,這個設計不太一樣。
「是給殘疾人士設計的智能假肢,自由度和扭矩差不多能達到預期,但是神經控制這塊還要繼續加強。」向飛白簡單解釋。
「市場上的假肢不夠好嗎?」
「也不是不夠好,只是造價昂貴,一般家庭負擔不起。」向飛白眼睛裡蒙上一層黯淡,「而且,目前的智能假肢,是將電子裝置和人體神經系統連接起來,需要做外科手術。」
鹿小嫻一愣:「那你和殘疾人交流過很多?」
向飛白點頭:「他們遠遠比我們想像得更痛苦。我見過一個失去手掌的女孩,她才八歲,就要面臨艱難的人生。如果這個機器假肢能做到價格低廉,並且不需要做外科手術,那將會給她帶去很多幫助。」
鹿小嫻忍不住轉了轉手腕。
自己的這雙手,並沒有取得過傲人的成就,也沒有做過驚天動地的事迹,但若是失去哪怕一根手指,就會天塌地陷。
存在即意義,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堅強,可以無視生命里的失去。
「八歲,那她怎麼讀書寫字?」鹿小嫻有些唏噓,但轉念一想,又搖頭說,「可是向飛白,你要把智能假肢做到價格低廉,也太不容易了。」
就拿他們製作的機器人來說,一個小型機器人都要兩三萬元的成本。智能假肢更加精密和複雜,成本怎麼可能降低呢?
「我認為,只有價格親民,技術成果得到普及,人工智慧才真正得有意義。」向飛白篤定地說,「就算很難,也要去做。」
窗外天光清亮,越過簌簌而搖的樹葉,灑在他的半邊身體上。鹿小嫻透過光影看見,他的眼睛清澈如琉璃。
她心裡忽然湧起一股衝動,不自覺地摟住向飛白的肩膀,在上面拍了拍:「你的想法真好,我支持你。」
「謝謝。」向飛白扭頭看了一眼掛在肩膀上的那隻手,白皙細嫩,臉頰居然有點紅。
這驀然親密的接觸,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少女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她只是覺得眼前的男生忽然變得熟悉起來,和兩年前站在領獎台上的少年終於重合了。
是他,就是他。
十月的風,夾雜著樹葉的清香,還有不知名的暗暗心動。一瞬間,鹿小嫻竟有些醍醐灌頂的感覺。
她有些羞愧,又有些歡喜。上午的那些不快,一掃而空。
4。
午飯時間,陸曼在食堂又看到了一個元氣滿滿的鹿小嫻。
「我會努力,我會加油,我會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鹿小嫻說完這句豪言壯語之後,拿起烤雞腿狠狠咬下一口。
鹿小嫻的脾性是,一旦心情舒爽,就會把飯盤裡堆上一隻烤雞腿。食堂的烤雞腿是本校一絕,外酥里嫩不必說,那一口爆漿別提多美。
至於二絕,就是這寬敞到可以跑飛機的大食堂,打飯窗口一眼望不到邊,菜色豐富,品類齊全,讓C高中在本市教育局面前一直都倍有面子。
要不是這所大食堂,許多學生都要忍不下寄宿的痛苦。
陸曼坐在她對面,看得目瞪口呆:「我說,鹿小嫻,你額頭上的傷真的好了?是不是當時摔倒的時候,有腦震蕩沒被發現?」
「你看你,幹嘛又這樣說我?」鹿小嫻嘴裡塞滿雞肉,口齒髮音都不太清楚了。
陸曼歪著頭:「因為你昨天上午還在生氣,這會兒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你這思維轉變得也太神奇了吧?」
「我以後不會隨便生氣了。」
「我不信。」陸曼撿起筷子,撥拉著飯盤裡的青椒肉絲,「下次向飛白再說你什麼,你肯定又不開心。」
鹿小嫻大口咀嚼,使勁將雞肉吞咽下去,又喝了一口橙汁,才說:「陸曼,我想通了,以後不會再糾結向飛白對我的態度了。」
「你怎麼想通的?」陸曼好奇。
鹿小嫻將看到向飛白的那幅智能假肢設計圖告訴了陸曼。陸曼聽完,一頭霧水:「這、這有什麼?很特別嗎?」
「不是特別。」
「那是什麼?」陸曼狠狠點了一下鹿小嫻的太陽穴。
「陸曼,你知道感情的最好歸宿是什麼嗎?」鹿小嫻一本正經地說。
陸曼噗嗤笑了出來:「你在我這個情感專家面前,班門弄斧?」
「你就說嘛。」
「當然是在一起嘍,還能怎樣?」陸曼理直氣壯。
鹿小嫻搖頭:「對於我來說,最好的happyending,是喜歡了一個善良的人。有沒有回報,都無所謂了。」
當她看到那幅智能假肢的設計圖的時候,就明白了。
當年喜歡上向飛白,是因為他是最強音,響在山巔雲端。如今她發現,那個讓她難忘的最強音,是那樣善良溫柔。
「真深奧,我不懂。」陸曼翻了個白眼,繼續低頭扒飯。
「不懂就算了。」鹿小嫻碰了一鼻子灰,繼續低頭啃雞腿。
就在這時,耳邊忽然響起一個戲謔的聲音:「你們吃飯也不喊著我們?來來來,大家互通有無啊。」
鹿小嫻扭頭,發現樂文櫟和向飛白站在一旁,趕緊往旁邊讓了讓。
樂文櫟挨著鹿小嫻坐下,向飛白則端著飯盤,不動聲色地坐在陸曼旁邊。
「卡路里太高了,我幫你分擔一些。」樂文櫟從鹿小嫻盤子里夾走一塊烤雞腿肉。
「蛋白質超標,我樂意幫你犧牲。」來而不往非禮也,鹿小嫻不客氣地從樂文櫟盤子里夾走一塊豬頭肉。
陸曼大大方方地將飯盤往中間推了推:「火腿,還有很多,隨便夾。」她說完,往向飛白盤子里溜了一眼:「哇,向飛白,你這是減肥呢?」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吸引過來不少目光。
向飛白的盤子里,居然是白綠相間,沒有一絲兒肉丁。倒不是說吃肉有多健康,這個年紀的孩子,沒有油水是很難熬的。
「我就愛吃素,怎麼了?」向飛白冷淡地說。
鹿小嫻連忙和陸曼交流了下眼神,後者也惶恐地察覺到了自己說錯了話。她們心照不宣地想到了同一個方向——
向飛白是沒有爸爸媽媽的人,可能家境窘迫得只能吃得起蔬菜啊!
「咳咳,我忘打蔬菜了,得補充維生素。」鹿小嫻夾過去幾塊肉片,然後從向飛白盤子里夾過來一些蔬菜,「向飛白,謝了啊。」
「是啊,青菜纖維豐富,比吃肉強多了。」陸曼將火腿腸夾給向飛白。
向飛白和樂文櫟對視一眼,幾乎異口同聲:「你們兩個沒事吧?怎麼整天神經兮兮的?」
「沒事,就是互通有無,你說的嘛。」鹿小嫻神色如常。
「就算是互通,也是互通肉類,你吃蔬菜吃得這麼起勁?」樂文櫟目光里充滿了懷疑。
鹿小嫻訕笑,故意轉移話題:「對了,你們兩個幹什麼去了?怎麼比我們晚這麼多吃飯?」
「去學校公告欄了啊。」樂文櫟語氣自然,「我們學校增設了心理諮詢室,好像要對學生們一對一心理輔導。」
陸曼嗤之以鼻:「這麼多學生,怎麼一對一?我們大學為了申報重點項目,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一個專業一個專業地來唄,那有什麼?」樂文櫟嘖嘖地說,「只是苦了新來的心理醫生。」
「這是她的工作,她必須完成。」向飛白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
「也是。」樂文櫟不再說話了。
鹿小嫻一邊默默吃飯,一邊悄悄觀察向飛白。這張飯桌上沒人說話了,她終於有空間去記住向飛白的任何一個細節。
冷淡清爽的少年,就連吃飯都略顯拘謹。
只見他沒有任何猶豫地,用筷子將她夾過去的肉片,輕輕放入口中。
砰——
鹿小嫻的內心世界裡炸起了煙花。
5。
正如公告里所說,學校里很快就組織起心理諮詢的活動,每位學生都要去心理診療所里待上至少五分鐘。
鹿小嫻倒是覺得無所謂,可是班上卻炸開了鍋。
「我又沒病,憑什麼要我去心理診療室啊?」胖班長推了推眼鏡。
「就是,誰愛去誰去唄,這種拉壯丁的感覺是要鬧哪樣啊?」陸曼前排的一名女生狠狠地一摔書。
「得了吧,不就是去聊個五分鐘嗎?不讓你學習還不好了?」也有人覺得空出五分鐘的自在時間很不錯。
突然,胖班長神秘兮兮地招手:「哎,過來,我給你們講個八卦。」
「什麼?」立即湊過去幾個小腦袋。
鹿小嫻和陸曼也好奇地湊上去:「什麼八卦?那個心理諮詢師,長得特別好看?」
「不是,你們這些女生,就是在乎顏值。」胖班長煞有其事地說,「是我聽說,學校之所以要增開心理診療所,是因為一年多前,學校里有個學生跳樓自殺了。那個慘啊……」
陸曼搖頭:「為了愛情自殺,還真的是難以想像。」
胖班長否定:「不是,那個學生不是因為感情而自殺的。」
「到底為什麼,你別賣關子了行不行?」陸曼兩眼一瞪。
胖班長壓低了聲音:「聽說那個人是期末考試作弊,被巡考抓住了……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事,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麼鬧到要退學。」
……
眾人紛紛沉默。
「你們怎麼都不發表意見?」胖班長好奇。
「兔死狐悲,有什麼好發表意見的?」陸曼幽幽地說。「我也是……」
「要不我們還是去心理診療室說說吧?」
「不幹,我沒病。」死鴨子還在嘴硬。
胖班長不甘心話題被轉移,補充了一句:「我聽說,那個跳樓的男生名叫譚一堯,名字倒是挺有氣質的。」
眾人卻沒有了繼續討論的興緻,四散離開。
陸曼直接抄起桌子上的物理書,狠狠砸在胖班長的頭上。胖班長討了個沒趣,捂著腦袋離開。
鹿小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心上彷彿被人重重一擊,難過極了。如果胖班長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她也不會這樣難受。
一旦有了名字,所有的想像都有了具象。慘烈是真的,惋惜也是真的,留給眾人的震撼也都加倍。
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實他們比誰都要敏感。
6。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是自習,不過按照順序,應該輪到鹿小嫻的班級去心理診療所。
鹿小嫻在心裡默默地祈禱,希望快要輪到自己的時候,正好下課放學,這樣她就不用去心理診療室了。
就像胖班長說的,她又沒病,憑什麼強迫她去心理諮詢啊?健康的人是有尊嚴的!
「鹿小嫻,該你了。」胖班長喊名字。
鹿小嫻萬般無奈地站起來,磨磨蹭蹭地往外走。迎面碰到已經回來的同學,正繪聲繪色地描述:「心理諮詢師是個特別美的女老師,身材特棒……」
她頓時目露鄙夷,哼了一聲。
鹿小嫻有個學藝術的表姐,經常和鹿小嫻說,女人是藝術品,但是男人這種生物的審美水平,其實永遠都停滯在十幾歲的時候。他們不會配色,不分美醜,不知道流行與時尚,原因是——
從十幾歲開始,他們的關注點就只有女人的容貌和身材。
果真如此。
鹿小嫻懷著對班上男生的鄙夷走出教室,意外地看到樓梯口那一頭,輔導員和向飛白正面對面站著。
她頓時心跳如雷,表面上裝作下樓梯,卻將身體藏在拐角處,支起一邊耳朵靜靜地聽著。只聽輔導員說:「你們班上都去心理諮詢了,就你不去,向飛白,你怎麼這麼執拗?」
「我就是不想去。」
「這是學校統一要求的。」
「我想例外。」
「在別人那裡可以,在我這裡不行!」
鹿小嫻伸出一半腦袋,只看到向飛白挺直的脊樑,以及後腦勺利落的發線。她想也沒想,立即沖了出來:「輔導員,我跟他一起去吧!」
「你?」輔導員目光里充滿了懷疑。
鹿小嫻點頭:「我和向飛白組隊了,但是還需要互相磨合。我們打算諮詢老師如何培養團隊精神。」
輔導員滿意地點頭:「嗯,這才像話,快去快去,別耽誤其他同學。」
鹿小嫻答應一聲,拉著向飛白的手,快步走下樓梯。走到下一層,向飛白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們在磨合?」
「不過就是去混五分鐘,你別這麼認真。」
向飛白沒接話,而是快步走到心理診療室里,敲了敲門。鹿小嫻跟在他身旁,聲音洪亮地喊了一聲:「到!」
一名容貌秀麗的女老師站在熱水器前,轉過身,愕然地打量兩人。她微微一笑:「怎麼是兩個同學一起來?」
「這個……為了效率。」鹿小嫻胡謅。
女老師端著水杯坐下,讓兩人坐在桌子對面,語氣和緩地說:「當時開設這個心理診療室的時候,校方的意思是讓我一個班一個班地去講解心理健康知識。是我提議,我要一對一。」
「你的確應該一個班一個班地去講課,最好在大禮堂,一鍋端了最好。」向飛白不客氣地說,「拿工資的人,何必那麼認真。」
女老師並沒有生氣,而是笑意更深:「我是覺得,那些理論知識沒有太大作用。再說,真正有心理障礙的人,很多是不會主動求助的。我要求一對一,就是想給他們一個密閉安全的空間,讓他們說出內心的想法。」
鹿小嫻嘿嘿一笑:「謝謝老師,不過我和向飛白心理都挺健康的。」
女老師說:「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安桔,以後有什麼問題都可以來找我。現在——」
說完,她看向另一邊。
房間里立即響起了一個機械的聲音:「同學好,非常榮幸,請問我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
向飛白閃電般地扭頭,當看到桌子上一個圓滾滾的白色小型機器人的時候,居然立即撲了過去。機器人只有二十厘米左右高,半圓形的腦袋上有一個黑色的切面,切面上有一個灰色圓球。
他將機器人小心地拿起來,機器人立即用萌系聲音說:「小心輕放啊,這位客官!」
這滑稽的場面把鹿小嫻逗笑了。
向飛白也放鬆了許多,問安桔:「這個是交互機器人?是你的?」
安桔點頭:「是我的,你是第一個對它感興趣的同學。」
鹿小嫻趕緊解釋:「我和向飛白一起組隊,參加機器人大賽。他特別喜歡研究機器人。」
「原來如此。」安桔抬手捋了下長發,溫溫和和地說,「這個機器人其實是大家的『樹洞』。」
「樹洞?」
機器人又換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歡迎吐槽,歡迎傾訴,我會接納閣下任何的情緒垃圾哦。」
安桔說:「我知道,很多同學對我有戒心,不願意和我說心裡話。沒關係,你們可以對著這個機器人說,它會錄製下來。你們想讓我回答,我就回答。不想讓我回答我就當做沒聽過,讓音頻永遠爛在我的電腦里。從頭打尾,我都可以不知道你是誰,哪班的。這個提議,怎麼樣?」
鹿小嫻眼神一亮:「安老師,這真是個好辦法!」
「怎麼?你有話要對機器人說嗎?」安桔笑眯眯地問她。
鹿小嫻不好意思地撓撓腦袋。她是憋了一肚子的話,比如說自己的爸媽要離婚了,自己最近情緒變得很差。可是心思被人一秒看穿,她還是沒辦法說出來。
畢竟,對方是老師。
「它有名字嗎?」向飛白回頭問安桔。
安桔搖了搖頭:「沒有,你要給它起名字嗎?」
「就叫JIBO吧,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心理醫生使用人工智慧來進行診療。」向飛白說,「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的一名專家,在2014年進行眾籌,就是要做一個名叫JIBO的機器人,那是機器人情感化設計的先驅。」
安桔意外地抬了抬眉毛:「JIBO,就叫這個名字吧,榮幸之至。」
7。
從心理診療室里出來,向飛白明顯心情很好。
鹿小嫻也覺得神清氣爽:「向飛白,你看吧,其實很多事情嘗試一下,並沒有想像得那麼糟糕。」
可能是錯覺,她發現自己說完這句話,向飛白的後背僵了一下。
「向飛白,放學之後有時間嗎?陪我去趟小賣部。」鹿小嫻邀約,「這個周末,我要回家,所以想挑幾本英語四六級習題。你幫我,可以嗎?」
他一口答應:「正好,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說。」
「那就這麼說定了。」鹿小嫻蹦蹦跳跳地離開。
直到走進自己教室,她的心依然跳得很快。
「鹿小嫻,心理老師喊的下一個人是誰?」班上有同學在問。
鹿小嫻一下子呆住,她滿腦子都是向飛白,居然忘了安桔交待自己喊人的事了。
「我、我給忘了……」鹿小嫻結結巴巴。
「這你都能忘?」有個男生質疑。
陸曼將作業本狠狠一摔:「忘了就忘了,你們沒去過的隨便過去一個人就是了,唧唧歪歪什麼?」
鹿小嫻走回到座位上,對陸曼吐了下舌頭:「謝啦。」
「你怎麼回事,神不守舍的。」陸曼斜看她一眼。
「這是我和向飛白的小秘密。」鹿小嫻笑得一臉甜蜜。
陸曼撇嘴:「切,我才沒興趣知道呢。」說著,她繼續埋頭做試卷,眉眼間有些陰鬱。
「這周周末學校放假,你不回家找幾件換洗衣服嗎?我看你都沒怎麼收拾行李。」鹿小嫻從書包里翻出一隻桔子,扔給陸曼。
陸曼懨懨地剝桔子,瓮聲瓮氣地說:「有什麼行李可收拾的呀,說回不就回了嗎?」
因為滿心裡都挂念著放學後的「約會」,鹿小嫻沒留意到陸曼眼睛裡一閃而過的恐懼。
8。
學校門口的小賣部,名字里雖然帶個「小」字,營業範圍卻很大。這裡不僅售出各種文具、資料書、參考書和工具書,貨架上還應運而生地擺上許多日用品,來滿足寄宿生們的各種需求。
「這套題本好嗎?」鹿小嫻拿起一本紅皮的英語四六級題本。
向飛白拿過來,翻看了幾頁:「知識點太偏,對考試起不到什麼幫助。」
「那這本呢?」
向飛白溜了幾眼:「太簡單,提高不了水平。」
鹿小嫻看著題本,心裡默默做了一道選擇題,然後翻看後面的答案,發現自己做錯了。
她再挑了一道題,在A和C之間猶豫了五秒鐘,選了C。結果翻看答案,那道題應該選B。
鹿小嫻有些發愁:「我覺得我應該先夯實基礎。」
「如果你的需求只是夯實基礎的話,為什麼要我幫你選呢?」向飛白語氣淡淡。
小心機被人看穿,鹿小嫻語塞。
總不能說,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吧?
她趕緊拉著向飛白往其他貨架上:「讓你來,是因為我還想送你一支水筆,謝謝你對我的幫助。你看看,喜歡哪個?」
向飛白還真的略微彎腰,仔細觀察起水筆起來。鹿小嫻暗自鬆了一口氣,裝模作樣地挑起了文具。
兩個大概四十多歲的女老師在附近挑選染髮膏。忽然其中一個長捲髮看了一眼鹿小嫻。
鹿小嫻也覺得對方很眼熟,看了長捲髮一眼,沒想到長捲髮飛快地扭過頭,不再看她了。她仔細想了一下,忽然記起,這不就是和媽媽經常在一起散步的樓下阿姨?
長捲髮跟鹿小嫻只有幾面之緣,沒聊過多少天,但因為在N大當後勤老師,所以鹿小嫻對她有點印象。現在在這裡遇見,長捲髮不肯和鹿小嫻視線相交,便是不想打招呼了。
鹿小嫻敏感,趕緊支棱起耳朵。
只聽長捲髮偷偷和同伴討論:「你說,他們兩個是不是早戀?」
「我看像,應該是N大的吧?你問這個做什麼?」同伴問。
「很像我熟人的女兒。哎,現在的女孩子,上了大學之後都會談戀愛了……」長捲髮低聲說,「我回頭跟她媽媽說一下。」
鹿小嫻聽著這番對話,汗毛都倒豎了。她緊張地扯著向飛白的衣角,小聲說:「咱們走吧。」
「你耍賴,不想送我水筆了?」向飛白揚了揚手裡的一隻水筆。
「送,你挑好了我就趕緊付錢。」鹿小嫻急得汗都要淌下來了。
向飛白卻將水筆放回原位,說:「這支出水不順利,我還要再看看。」
鹿小嫻急得心裡火急火燎的,卻又不好說出口。偏偏向飛白不急不慢的,試試這個,試試那個,就是不確定買那支。
那兩名女老師對視一眼,對暗號一樣地點了點頭,將手裡的染髮劑放回貨架,作勢就要走出超市。
鹿小嫻認命地閉上眼睛,心裡默念,死了死了。
然而就在這時,向飛白卻從筆架後抬起頭來,向長捲髮禮貌地一笑:「老師,你們不是買染髮劑嗎?怎麼不買?」
「啊……還想再挑挑。」長捲髮不自然地撥拉了下頭髮,裝作剛發現鹿小嫻,「這位同學看起來很面熟,你不是住在麗都小區嗎?交男朋友?」
套路,又是套路。
鹿小嫻趕緊乖巧地喊了一聲:「阿姨好,這不是我男朋友,你可別跟我媽亂說啊。」然後趕緊扯了下向飛白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回答。
向飛白卻回頭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神,坦然說:「老師誤會了,我和她只是同學關係。對了,我應該可以給你們一些購買染髮劑的建議。」
「你一個男生,怎麼懂?」長捲髮愕然。
「很簡單啊。」向飛白走到染髮劑的貨架前,隨手拿了幾瓶,認真看了一下說明,將其中一瓶塞到長捲髮手裡,「買這個。」
兩名女老師狐疑地對視一眼。
「染髮劑中大多數含有苯二胺,也就是PDP,被國際癌症研究機構列為第三類致癌物。還有,PDP是一種接觸過敏原,會傷害皮膚的。所以那幾瓶,不行。」向飛白口齒流利地說,「這一瓶的成分里含有石墨烯,是一種相對安全的材料,無毒無副,可以放心使用。」
「哎呀,謝謝這位小同學。」長捲髮臉頰微紅,將染髮劑放入購物籃里,「你研究過染髮劑嗎?」
「不是,只是平時看一些科學畫報,還有科技類的公眾號。」向飛白彬彬有禮地回答。
長捲髮頓時高興了:「我說呢,一看就知道你是好學生。」
向飛白伸手夠到另一瓶同品牌的染髮劑,遞給長捲髮的同伴:「老師,我幫你夠下來。」
「謝謝啊,小同學。」另一個女老師接過染髮劑,將一縷頭髮拂到耳後,「哎,人老了,不染頭髮不行。」
「老師的白髮是為我們而生,在我們眼裡格外美麗。」向飛白說。
長捲髮喜笑顏開:「小同學,你學習很好吧?我就說,優等生就是不一樣,禮貌懂事,尊敬老師。」
鹿小嫻在旁邊目睹這一幕,忍不住撇了撇嘴。
嘖嘖,女人吶。
不過更讓她驚訝的是向飛白這廝,以前以為他是高冷男神,現在她對他有了新的認識。
誰知她還沒來得及在心裡吐槽兩句,向飛白突然一指鹿小嫻:「老師,她學習比我還好,是機械自動化專業的學霸女神。我們就是一塊出來探討英語四六級,互幫互助,沒有戀愛關係。」
鹿小嫻無語:「……」
誰……誰是學霸女神?
不知道人家的演技很差嗎?
女老師們連連點頭:「是我們誤會了,你們天天學習,哪裡有時間談戀愛?都說大學裡戀愛成風,我們都不贊同的。現在你們這樣自覺,真好。」
向飛白一臉真誠:「是的,我們根本沒時間。」
鹿小嫻擠出一個僵笑,連連點頭。
等出了小賣部,鹿小嫻兩腿都癱軟了。
她問向飛白:「你搞定老師就行了,幹嘛還說我學習好?」
「我不這樣說,老師能放過我們嗎?」向飛白有些不滿,「倒是你,我和你之間明明沒什麼,為什麼總是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
因為她真的是「賊」啊!
鹿小嫻努力維持著面上平靜,撥拉了下劉海:「有嗎?」
「有,別人議論兩句就緊張得不行,應變素質也太差了吧?」向飛白懶洋洋地說。
眼看即將露陷,鹿小嫻慌忙一指遠處:「公交車來了,我得走了!」
她拎著行李和書包,快步跑開。身後,傳來了向飛白的聲音:「你等一等,我有事沒和你說!」
「回頭再說吧!」鹿小嫻逃走。
公家車車門「咣當」一聲關上。
鹿小嫻抓著吊繩,透過窗戶看外面,心臟還在噗通噗通地跳。只見向飛白站在街頭,頎長身影如同一株青松。
他目送公家車離開。
其實,這根本就不是通往她家的公交車。
可是鹿小嫻實在不能等下去了。
她害怕自己下一秒鐘,就會說出那句話——
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