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月的天黑得晚,六點二十,紅燦燦的晚霞早已退場,天幕上布滿了夜的陰翳。
鹿小嫻從食堂出來,和陸曼告別,走到八號女生宿舍樓下,左顧右盼,發現濮羅沒來。
果真是一個傲慢無禮的傢伙,誰先邀約誰早到,這個道理都不懂嗎?
她一邊腹誹,一邊狠狠踢了踢身旁的一顆小樹。一顆小石子咕嚕嚕地竄出去,正滾到一雙白色高幫運動鞋前。
鹿小嫻目光往上挪,看到濮羅站在面前,運動裝襯托得他格外帥氣。他一手扶著肩膀上的純黑雙肩背包,一手拿著一隻信封。
濮羅將信封遞給她:「你幫我把這封信,交給502室的谷倩。」
「你不會是穿越來的吧?」鹿小嫻半開玩笑,「都什麼年代了,告白還玩高中那一套啊?」
濮羅白了她一眼:「讓你送,你就送,別多問。」
「為什麼非得讓我送呢?」
「因為我只認識你一個女生。陸曼不算,你看起來比較好欺負。」濮羅說得理直氣壯。
鹿小嫻翻了個白眼,該說這個人是實誠呢,還是損呢?
她也不想多辯解什麼,只想交差了事,拿起信封轉身就上了樓。這是大三的宿舍,現在的時間快到晚自習,所以準備考研的女生都紛紛往外走。
鹿小嫻找到502室,敲了敲門,一個清脆的女聲響起:「誰啊?門沒關,進來吧。」
她這才推門進去,只見宿舍里一共有三名女生,一個戴著耳機聽歌玩電腦,一副中二少女的打扮。一個是短髮,正在低頭玩手機,鹿小嫻只看得見她眼鏡上厚厚的鏡片。還有一名穿綠裙子的黑髮女生坐在靠門的書桌旁,正詫異地扭頭看鹿小嫻:「你是?」
「你好,我找谷倩。」
「我就是。」
谷倩站起身來。就著明亮的燈光,鹿小嫻也觀察到谷倩其人。她長得很漂亮,雙瞳烏黑,櫻桃小口,燈光在她額角上方反射出一塊光區,那是因為皮膚緊緻細膩才會這樣。同時,鹿小嫻也注意到,其他兩名女生依然各干各的,沒有注意到這邊。
鹿小嫻趕緊掏出信封,低聲說:「學姐,濮羅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彷彿是大夢初醒般,不等谷倩說話,中二少女和厚鏡片齊刷刷看向這邊,異口同聲地大喊:「濮羅?那個神經病?」
接下來,兩人瞬間衝到鹿小嫻面前:「你大一的吧?是濮羅讓你來的?他都說什麼了?你和濮羅什麼關係?」
鹿小嫻無語。
這這這什麼情況?
濮羅到底做過什麼,讓這一宿舍的人情緒激動成這樣?
「行了,你們兩個別嚇到學妹。」谷倩將宿舍門關上,接過鹿小嫻手中的信封,「濮羅是我的前男友,已經被我QQ、微信、電話和簡訊都拉黑,連宿舍電話線我都拔了,他還是不死心,讓你送信來。」
鹿小嫻尷尬:「學姐,我真不知道是這樣。」
「沒什麼,他消停兩周了,我要看看他這次葫蘆里賣的什麼葯。」谷倩利索地拆開信封,發現裡面竟然裝著一隻錄音筆。
中二少女哼了一聲:「不會是炸彈吧?」
「濮羅不敢的!」厚鏡片很快又改口,「不對,應該是他不捨得。」
谷倩沒說話,按下錄音筆上的開關,然後找到錄音文件,點開了001號錄音音頻。只聽錄音筆里頓時傳來一陣沙沙的聲音。
「谷倩,我知道你不願意見我,沒關係,反正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爛人,一事無成。」濮羅的聲音傳了出來。
谷倩輕蔑地笑了,自言自語,又像是回答濮羅:「還挺有自知之明的嘛。」
錄音筆里繼續傳出濮羅的聲音:「你要跟誰好都行,就是不能和陳昭!這個人居心叵測,陰險狡詐,嫉妒心很強……」
鹿小嫻聽得直冒冷汗。這信息量很大啊……
這樣說來,濮羅只所以這樣恨陳昭,是因為陳昭就是谷倩的現任男友?這奪愛之恨,果然刻骨。
她正胡思亂想,忽然聽到下一段錄音:「陳昭沒有你想的那麼完美,我會證明這一點。谷倩,機器人比賽上,我會讓陳昭輸給我,我會證明我比他聰明!不僅如此,我還要讓他在全國機器人大賽上輸給我。如果他將來去國外比賽,我也要讓他輸給我!誰讓他贏了我最愛的你……」
「幼稚!愚蠢!」谷倩憤憤然按下了開關,錄音消失了。
中二少女哼哼:「陳昭最喜歡機器人,濮羅這是跟他杠上了。」
厚鏡片撇嘴:「濮羅那情商,能有人跟他組隊嗎?好像比賽要五個人吧?」
谷倩將錄音筆遞給鹿小嫻,想了想,說:「你回去告訴濮羅,說如果贏能讓他解氣,那我祝他馬到成功。但如果他輸了,就老老實實別再生事。」
「那是,那是。」鹿小嫻笑眯眯地應聲,「學姐們,告辭啊。」
「對了,到底是誰這麼沒底線,居然跟濮羅這種人組隊?」厚鏡片追問。
「就是,濮羅除了當個禍害,沒別的本事。」中二少女附和。
谷倩也好奇地問:「比起濮羅,我更佩服追隨他的那些小嘍羅,居然能忍受濮羅這種人。」
鹿小嫻無奈,只能承受:「是我。」
眾人:「……」
2。
從宿舍樓下來,鹿小嫻遠遠地就看到站在路燈下的濮羅。他很高很瘦,拖出一道長長的燈影,居然有幾分寂寥的意味。
鹿小嫻走上前,沒好氣地將錄音筆遞給他:「幼稚。」
「連你也說我幼稚?」濮羅的臉沉浸在陰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是谷倩學姐說的。」鹿小嫻整理了一下背包說,「看得出來,她已經不喜歡你了,你何必死纏爛打。」
「她還說什麼了?」
「她說你雖然作天作地,但本質上勉強算個好人吧,本來吃喝不愁前途無量,幹嘛非要跟陳昭過不去?就算你在機器人比賽上贏了陳昭又如何?打敗了他,其實也說明不了什麼,沒意義。」鹿小嫻幾乎生出一些同情。
濮羅這才抬起頭,撥了撥額前的劉海,語氣里透著深深的無奈:「我也沒辦法啊……我比陳昭有錢,比他更帥,更有魅力,不和陳昭比機器人,那和他比什麼呢?」
鹿小嫻:「……」
她徹底無語,這個人到底有多自戀啊?她決定收回自己剛剛生出的那一點同情心。
「不管怎麼樣,戰書我下了,就等著陳昭顏面掃地了。」濮羅從包里掏出一張卡,「謝謝你,密碼是你姓名的雙份縮寫。」
鹿小嫻瞪眼:「幹什麼?」
「跑腿費。」
「用不了這個,以後你別惹我,就當是感謝我了。」鹿小嫻轉身就走,結果包帶立即被濮羅拉住。
濮羅理直氣壯地說:「不要錢,那我請你夜宵吧。」
「不用了……」鹿小嫻趕緊拒絕。
濮羅眯了眯眼睛:「你的態度很有問題,是不是谷倩背後說我壞話,你沒告訴我?」
鹿小嫻趕緊否認:「沒有沒有,她一直誇你是好人呢!」
只不過是,這個好人有點犯神經……
她一邊解釋,一邊往回扯包帶。可是濮羅緊緊攥著,就是不鬆手。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一把將她的包帶從濮羅手裡拽出來。鹿小嫻抬頭,看到身邊居然站著向飛白。
「你想幹什麼?」向飛白伸手一扯,讓鹿小嫻站到他身後。
「我不想幹什麼,我就想請她吃夜宵。怎麼了,你還管這個?」濮羅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向飛白。
「不用請了,她減肥。」向飛白輕輕扯了下鹿小嫻的臉頰,「戰隊里不能有胖子。」
「啊?」鹿小嫻蒙圈,這是什麼理由?
向飛白不由分說地拉著她離開,濮羅在身後喊:「今天的夜宵先欠著,以後我再請!」
鹿小嫻偷偷地觀察向飛白的表情,他緊抿著唇,似乎是真的生氣了。於是,她小心地措辭說:「濮羅沒惡意的,他找我就是為了……」
她把事情的前前後後都說了出來,最後補了一句:「濮羅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兒,他可能是真的喜歡谷倩,就是喜歡的方式讓人接受不了。」
「如果是真心喜歡一個人,就不會讓那個人感到任何不愉快。」向飛白無動於衷,「濮羅這個人沒底線,你最好少跟他接觸。」
他瓮聲瓮氣的,全然不似平常那樣冷靜。鹿小嫻忽然想到了什麼,抿唇笑了:「你在擔心我啊?」
「沒有。」他否認,卻心虛地加快腳步,和她拉開了一步遠的距離。
夜色里,少年襯衫上的格子紋像是許多條交叉的路,轟轟烈烈地奔赴著一個方向,又被另一條路囂張地截去。
像青春,可以有無數種可能,無數種選擇。
鹿小嫻突然心情大好,追上向飛白:「向飛白,你說實話,你有沒有喜歡過誰啊?」
「沒有,再說就算是有,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向飛白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此時,他們正好走到了湖邊,陣陣水汽瀰漫著撲上來,涼涼地往脖子里鑽。因為這條路純粹是觀賞用途,所以沒有多少學生逗留。
鹿小嫻心頭微動,停住腳步:「要不我們打個賭?」
「賭什麼?」向飛白回頭看她。
她調皮地笑:「我在你後背寫字,如果你猜出我寫的是什麼,那我就告訴你我的一個秘密。反之,你在我後背寫字,如果我猜出來了,那你就要告訴我,你喜歡過誰。」
向飛白淡淡地說:「我對你的秘密不感興趣。」
「那你來寫啊,是不是不敢挑戰啊?」鹿小嫻轉過身,將後背對著向飛白,「一個遊戲而已,怕什麼。」
「寫就寫。」
向飛白上前一步,剛要觸碰到鹿小嫻的後背,立即聽到少女的制止聲:「等一下!」
「又怎麼了?」
「你要寫三遍,不然我猜不出來怎麼辦。還有哦,盡量寫簡單點。」鹿小嫻可憐巴巴地回頭看他。
「知道了,無聊。」
向飛白伸出食指,按到鹿小嫻的後背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淡藍色的套頭抓絨衫,毛茸茸的布面十分柔軟,稍微用力就會陷進一塊。
有時候,越是柔軟的部分,就越是有力量。
向飛白只覺得心臟像是被狠狠重擊了一下,大腦一片空白,竟然不自覺地寫了起來。
他要寫的字很簡單,一點一橫是起筆。可就在寫到第三筆的撇的時候,指尖忽然有了凹凸感,像越過了一道小小的坡。
那道坡就橫在蝴蝶骨下面,勒住了少女獨有的柔軟。向飛白猛然明白了那是什麼,兩頰頓時滾燙。
他收回手指,獃獃地看著鹿小嫻。
鹿小嫻等了很久,不見他再寫,還以為他寫完了,回頭笑著說:「這麼簡單!是一個『廣』字!」
「哦。」向飛白扭過頭,掩藏自己的臉紅。
「我贏了,你要把秘密告訴我!」鹿小嫻興奮地轉過身,「說啊,你喜歡過什麼樣的女生啊?」
向飛白舔了下乾燥的嘴唇,半晌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話:「我喜歡過很多人,說起話長。」
鹿小嫻萬萬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驚呆了。
「行了,哪天想起誰,我再給你講吧。」向飛白敷衍了一句,撿起放在地上的背包,「我去上晚自習了,你也自覺點。大一考試最嚴,你別掛科了。」
他眼神匆忙,不敢多做停留,轉身就走,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鹿小嫻望著他的背影,獃獃地自言自語:「別說掛科了,我感覺……我都要掛了。」
3。
自習室里,樂文櫟正在低頭看書,一身白色帽衫顯得格外青春。
陸曼蹭了過來,聲音甜嗲:「帥哥,詞典能借我嗎?」
樂文櫟頭也不抬:「正常點。」
笑容立即凝固在陸曼臉上。她沒好氣地將詞典拿過來抱在懷裡:「我拿去看了,你要我再給你。」
「嗯,這還差不多。」
「這麼說,你不想承認自己長得帥。」
樂文櫟抬起頭,看著陸曼,認認真真地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叫我帥哥,肉麻兮兮。」
陸曼翻了個白眼,還想說什麼,忽然聽到輕微的一聲「啪嗒」,接著一根黑色水筆就咕嚕嚕滾到腳邊。
樂文櫟和陸曼一起順著方向看去,只見鹿小嫻失魂落魄地坐在課桌旁,正盯著一篇閱讀理解發愣。
「她怎麼了?」樂文櫟皺起眉頭。
陸曼翻著手裡的詞典:「還不是因為你那個室友?」
「向飛白?」
「他說他喜歡過無數個女生,都記不清誰是誰了。得,本來還以為他喜歡小鹿呢……」陸曼不悅地嘀咕。
向飛白「刷」地站了起來,彎腰將黑色水筆撿起來,走到鹿小嫻身邊,將筆狠狠地塞到她手裡。
鹿小嫻抬頭,看到是他,動了兩下嘴唇:「謝……」
「向飛白就那樣重要?你看你閱讀理解都做多久了?」樂文櫟的語氣很不客氣。
他的音量有些高,立即引來了自習室里不少目光。鹿小嫻一躍而起,將樂文櫟拽到教室外面,怯怯地說:「你說話別那麼大聲……」
「你喜歡小白是吧?」樂文櫟盯著鹿小嫻,「不過我可告訴你,小白很受歡迎。可能對於他來說,你只是個分母。」
分母,永遠被除的那一個,只有分子才是成功的那一類群體。
陸曼追了出來,順手把教室門關上:「樂文櫟,說誰分母呢你?」
「難道她不是嗎?」樂文櫟一向好脾氣,此時也有些生氣,「從來不敢接受真相,一個人在那裡胡亂猜測,有本事你表白去啊!」
「我不是不敢接受,我是……」鹿小嫻心頭鈍痛,猛然抬起頭,卻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鹿小嫻,你最好給我整明白了。」樂文櫟伸出一根手指,使勁點著鹿小嫻的腦門,「這隊是你組起來的,比賽也是你要參加的,別因為個人情緒拖我們後腿,還把自己搞垮了!」
鹿小嫻愣了愣,突然一股怒火衝上來:「正因為都在一個隊伍里,所以我才不能亂說話,弄得大家都尷尬!」
「說你慫,你還真認慫了?」樂文櫟語帶嘲諷。
鹿小嫻徹底火了,跺了跺腳:「誰慫了!我今天就要問出來,向飛白到底喜不喜歡我!」
衝動之下,她扭頭就往外跑。
「樂文櫟,你今天吃了槍葯啦?」陸曼氣得直跺腳。
樂文櫟望著鹿小嫻的背影,不慌不忙地說:「走,去看看。」
4。
夜風微涼。
這個南方城市沒有秋天,第一片泛黃的楓葉,就是冬天的預警。
鹿小嫻一直跑到西四樓的最頂層,冷風灌進毛衣裡面,才冷靜下來。她望著空蕩蕩的走廊發獃,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傻瓜。
真的要問嗎?
天作孽,猶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可是她偏偏就邁出了作死的第一步。
鹿小嫻忐忑不安地來到最中間的那個教室,從半掩的門縫裡看到了正在自習的向飛白。
他聚精會神地在書上寫寫畫畫,右臂微聳,腰背挺拔,維持的姿勢線條非常利索。如果造物主是個畫家,那麼他在勾勒向飛白的時候,一定是信心十足,下筆鋒銳。
教室里,只有他一個人。
鹿小嫻走進去,故意弄出了聲響。向飛白聞聲,抬頭看她:「是你?你怎麼來了?」
「你怎麼喜歡在這麼高的樓層自習啊?爬樓多累啊。」鹿小嫻裝作閑聊的樣子,故作輕鬆地走到他身旁。因為電梯不對學生開放,所以很少有學生會爬這麼高的樓層來自習。
向飛白望了望窗外的夜空:「沒什麼,這裡安靜。」
「哦。」鹿小嫻坐下來,搓著毛衣袖子,靜了一會兒才鄭重其事地說,「向飛白,我喜歡你。」
她說完之後,就緊張地閉上了眼睛。教室里安靜如水,只有牆上的掛鐘還在滴滴答答地走著。
一切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可是鹿小嫻知道並沒有。她倒是希望能落下一滴膠,將她和他包裹在其中,然後億萬年以後,成為一枚琥珀。
可是沒有琥珀,也沒有聲音。
鹿小嫻睜開眼睛,發現向飛白還在望著夜空,似乎陷入了思考。她覺得不對勁:「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啊?你說了什麼?」向飛白如大夢初醒,恍然回頭。
鹿小嫻滿心地失望,可再也沒有勇氣說出第二遍,只得胡亂找了個問題:「你,你上次說你喜歡過很多女生,能挑一個你印象最深的,給我講講嗎?」
「女孩子怎麼對八卦這麼感興趣?」
「因為是你的八卦啊。」鹿小嫻回答得理所當然。
向飛白輕笑,很自然地講述了起來:「她叫菲亞,是我上小學時遇到的女孩子,眼睛大大,個子不高,但是十分威猛,特長是打羽毛球。我學球的時候,就是她陪我練球。」
「還有呢?」鹿小嫻忍著心痛。
「菲亞看起來很強,但其實只能打基礎球。」向飛白說,「我的球技漸漸進步,球風也刁鑽了起來,她很快就接不到我的球了。有一天,教練說,她已經很老了,我是她陪練的最後一名學員。如果我不再需要她,那麼她就要被淘汰了。淘汰,就意味著她要被辭退了……」
鹿小嫻的心情猶如過山車。
這段故事的信息量太大,她最初聯想到了姐弟戀,但很快又開始擔憂起情敵菲亞的命運起來。
「那怎麼辦?」鹿小嫻急問,「她被辭退了嗎?」
向飛白笑了笑,搖頭:「沒有,我收起了自己的球風,故意打基礎球,就是想讓菲亞能接到我的球,讓她留下來。」
鹿小嫻聽得心裡酸澀:「那後來呢?」
「後來,我哥哥看出了端倪。他把我喊到一旁,問我是不是故意收斂球技?我承認了,也告訴他,我喜歡菲亞,我不要她被辭退。哥哥笑話我,說我傻,他說他有辦法把菲亞留在我身邊。」
信息量又爆炸了。
鹿小嫻驚呆了,看著向飛白,久久沒有說話。他,他他他他不會已經結婚了吧?
向飛白接下來的話,更是讓她崩潰了:「哥哥就出錢,把菲亞買下來了。終於,她可以不用失業了。」
鹿小嫻的思路徹底跟不上了。這……買賣人口?
「我把菲亞帶回了家,經過檢查,發現她的系統太落後了,判斷不精準,所以才會接不到基礎球以外的球,於是就和哥哥重新編程,進行升級改造。」向飛白忍著笑,聲音都變了,「現在菲亞的球技大大提升了,不僅能陪練,還能和人對打。人們都誇她,是一個很棒的陪練機器人。」
鹿小嫻:「……」
向飛白笑眯眯地問:「你還要聽嗎?我還喜歡過很多機器人……」
「你耍賴!」鹿小嫻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我問的是,你喜歡過人嗎?靈長類!」
向飛白眨巴了兩下眼睛,沒有回答。
鹿小嫻不高興:「你的故事編得挺好的,我真的以為菲亞是一個女孩子。」
「在我眼裡,機器人也是一種人類,有時候是比我們還要小的小孩子。」向飛白鄭重其事地回答。
少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格外沉靜,也格外真誠。
鹿小嫻忽然心跳加速,不自覺地轉過身,躲開了向飛白的目光。這一扭頭,她看到了門外的樂文櫟和陸曼。
樂文櫟的眼神有些複雜。他望著教室里的兩人,眼眸深得像幽深的潭水,絲絲冒著寒氣。
鹿小嫻還沒解讀出那眼神代表著什麼,樂文櫟就轉身離開。陸曼趕緊追上去,他卻走得飛快。
樂文櫟頭也不回,腳步飛快。陸曼一直跟著他下了兩層樓,才勉強追上。
她一把拉住他,脫口而出:「你喜歡鹿小嫻吧?」
樂文櫟猛然僵住。
陸曼似笑非笑地看著他:「被我說中了?講真的,你剛才還說鹿小嫻的個人情緒會影響我們團隊,你看看你,你就客觀了,就中立了?咱們幾個人的關係不會真的往狗血方向發展吧?」
「不會。」樂文櫟簡短地說出兩個字,然後挑了個台階坐了下來。
他的背影有些寂寥,有些落寞。陸曼不自覺地就挨著坐下來,手肘支在膝蓋上,用雙手捧著臉。
有男生下了晚自習,從教室出來的時候,目光驚愕地繞過兩人。走過去之後,還不忘回頭觀望。
大概在想,這是哪個專業的傻子?
陸曼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失戀,沒見過啊?」
那男生落荒而逃。
樂文櫟依然沒說話,獃獃地坐在那裡。陸曼終於沉不住氣,伸出手,將他脖後的帽子拉到頭上。
他沒有反應。
陸曼還是覺得手賤,又把他的帽子拉下來。於是,拉上去,拉下來。很快,樂文櫟的頭髮就毛成一團。
終於,樂文櫟忍不住了,扭頭看陸曼:「無聊不無聊?」
「你玩失戀,本身就很無聊啊。」陸曼報以一個甜甜的笑,「愛情這東西就是一種無用功,讓你痛苦,令你蹉跎,使你不人不鬼。」
樂文櫟轉過視線,瓮聲瓮氣地說:「你讓我一個人待會兒,明天開始,我就徹底忘了這事。」
「要不喝酒去吧,失戀跟啤酒很配。」陸曼指著玻璃窗外的燈光,「醉了,你才會忘記你的故事。」
樂文櫟眼神茫然,忽然說了一聲:「好。」
5。
校園偏僻的一角。
因為這附近有在建項目在施工,所以到了晚上,農民工收工,周圍沒有半個人影,只有高樓的輪廓佇立在黑暗中。
昏黃的路燈下,陸曼和樂文櫟坐在路邊花壇邊上,身邊的啤酒易拉罐堆得像小山。他們面前有一堆小小的篝火,上面架著一隻簡易木架。一隻易拉罐被劈去一半,架在火上烤著,裡面的五塊肉片滋滋作響。
肉的香氣,一絲絲地瀰漫開來。
陸曼一邊用筷子翻著肉片,一邊問:「哎,畢業之後,你想做什麼?」
「讀碩士。」
「讀完呢?」陸曼問。
「看成績就決定要不要讀博吧,不讀就進科研所工作。」樂文櫟仰頭喝了一口啤酒,喉結蠕動。
陸曼笑了起來:「真好。」
她夾起一塊肉,遞送到樂文櫟嘴邊。樂文櫟臉一紅,用筷子將那塊肉夾過來扔進嘴裡,說:「男生和女生之間要有界限感。」
陸曼噗嗤一笑:「原來你眼裡,我是個女生啊?」
「那當然了,性格上再爺們兒,也不是真爺們兒。」樂文櫟見陸曼沒有任何不自然,也放鬆下來:「牙籤肉呢?是不是該上了?」
陸曼從身後拿出一隻胡蘿蔔,又拿出一盒塑料包裝的小肉塊,用牙籤一根根地紮起來,又把牙籤肉插在胡蘿蔔上。整個胡蘿蔔,像小時候過年時,大街上買糖葫蘆老頭的行頭。
樂文櫟哈哈一笑,將胡蘿蔔放在火上烤了起來:「這麼多肉,喊向飛白他們一起啊……」
「你不介意啦?」陸曼歪著頭觀察樂文櫟。
樂文櫟一怔,聳了聳肩膀:「這年頭,誰失戀還能超過一個小時?土不土啊?喊他們一起來吃烤肉!」
陸曼瞪他一眼,從衛衣口袋裡摸出手機,剛要撥號碼,就被樂文櫟的手給撥開了。
「不用浪費電話費,我來。」樂文櫟站起身,攏起雙手,往西四樓方向高聲喊,「向飛白,鹿小嫻——」
陸曼嚇得頭皮發麻,趕緊拉住他:「喂!你低調點,會把老師引來的!」
「再低調他們就聽不見了。」
堆成小山的易拉罐,嘩啦一聲倒了。陸曼這才意識到,向飛白喝得有點多。她趕緊換了個套路:「聽,他們剛才回答你了,你沒聽見?」
「沒聽到……」向飛白真的側耳傾聽起來。
陸曼趕緊側身,用微信給鹿小嫻發了個定位,然後發文字【到哪兒了?趕緊帶著小白死過來!】
發完,陸曼不得不佩服自己有先見之明。她本來就怕向飛白喝醉了自己hold不住,十分鐘前給鹿小嫻發了微信。
鹿小嫻秒回:【迷路了……】
陸曼隔著手機屏幕,恨不得掐死鹿小嫻,結果一抬頭,發現鹿小嫻和向飛白腳步匆匆地往這邊趕來,兩人的身影被路燈拉得修長。
「不是說迷路了嗎?」陸曼迎上去,翻了個白眼。
鹿小嫻抽了抽鼻子:「聞見肉香,憑著我靈敏的嗅覺,就這樣找到你們了。」她用胳膊肘搗了搗向飛白,「是吧,挺香的吧?」
向飛白遠遠看了一眼樂文櫟:「他喝醉了,得趕緊把他架走。」
「吃肉,先吃肉,其他的事等會兒再說。」陸曼趕緊將兩人拉過去,對樂文櫟露出諂媚的笑,「你看我沒騙你,他們聽見你喊他們了,這不就來了?」
樂文櫟看了一眼鹿小嫻,盯著向飛白,眼光讓人後背發毛。
向飛白倒是沒管他,坐下來轉動著胡蘿蔔,語氣自然:「吃,我看這邊已經熟了。」
鹿小嫻有些害怕,低聲說:「我看樂文櫟有點不對勁。」
「我知道。」向飛白沒抬頭。
鹿小嫻還想說什麼,樂文櫟就伸手將一塊烤肉遞送到她嘴邊,那意思是要她張口吃掉。
陸曼咕噥了一句:「男生和女生要有界限感。」
樂文櫟像沒聽見一樣,又往前遞了遞,還避開了鹿小嫻的手,看來是非要鹿小嫻吃他喂來的肉。
鹿小嫻一陣尷尬。平心而論,她和樂文櫟沒有熟到這份兒上。
「這個,大櫟櫟啊……」鹿小嫻苦苦編造著理由。
理由還沒湊夠100個字,向飛白就湊了過來,一口把那塊烤肉給咬下來,用力咀嚼起來。
「陸曼說的對,男生和女生要有界限感。」向飛白示威地回看樂文櫟。
樂文櫟眼裡擦火:「男生和男生之間也要界限感的,好不好!」
「那你就別亂喂別人吃肉!又不是男朋友女朋友,幹嘛要這樣曖昧!」向飛白沒好氣地說。
樂文櫟氣得臉色鐵青,剛想說什麼,向飛白眼疾手快地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烤肉。
「還給你的肉。」向飛白說。
陸曼和鹿小嫻齊刷刷地石化。這兩個男生是不是忘記吃藥了,居然互相喂彼此吃肉……
「你……你!」樂文櫟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都說了,男生和男生之間更需要界限感!別亂來啊老白!」
「我們是朋友,在一起吃肉怎麼了?」向飛白扔過去一瓶啤酒,「大櫟櫟,說吧,幹嘛把自己搞成這樣?」
樂文櫟悶頭喝了一口:「我覺得,我們朋友的緣分盡了。」
「幹嘛呀大櫟櫟?你剛才還說得好好的,那個『失什麼戀』不超過一個小時……」陸曼目瞪口呆。
樂文櫟又仰頭喝了一口啤酒,正要說什麼,遠處忽然傳來吆喝聲:「哎,你們幾個是哪個專業的學生?在這裡燒火,不知道有消防危險嗎?」
「糟了!」陸曼霍然起身,「老師來了,快跑!」
四個人手忙腳亂地收拾了下東西,撒腿就往黑暗深處跑。前方五百米處是一片小樹林,跑進去貓著,根本就連影子也抓不著。
鹿小嫻心裡這樣打算著,腳下不敢鬆懈。猛然,她感到手心一暖,原來是向飛白抓住了她的手。
她扭頭,看到少年的眼眸在黑暗中格外明亮。
他拉著她的手一起奔跑,看她看過來,又飛快地挪開目光,似乎在躲避著什麼。鹿小嫻的心情在這一瞬間變得非常好,將他的手攥得緊緊的。
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痛呼。
陸曼扭頭一看,發現樂文櫟踩上了一塊磚頭,崴了腳踝,正蹲坐在地上揉腿。她趕緊折返回去:「大櫟櫟,你沒事吧?」
「你快走啊!」樂文櫟回頭,那幾名老師快追上來了。
陸曼將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架在肩膀上:「不行,我扶著你走!」
可是女生的力氣到底是小,根本就搬不動樂文櫟這種一米八的大個子。陸曼咬著牙,使了好幾次勁,都沒能把樂文櫟扶起來。
就在這時,前方冷不丁伸來一隻手,將樂文櫟一把抬了過去。那是向飛白,他也折返回來,就那麼雙手一架,居然把他整個人扛在背上。
「你別背我……我們之間要有界限感。」樂文櫟趴在向飛白背上,狠狠捶了他肩膀一下。
「我們是朋友!」向飛白冷冷地拋出一句話。
「別羅嗦了,快跑!」鹿小嫻用一隻手幫忙扶著樂文櫟,一邊催促著陸曼。陸曼瞥見路邊擺放著兩隻藍色垃圾桶,計上心頭,上前兩腳將垃圾桶踢翻,這才跟鹿小嫻跑起來。
垃圾傾泄在路中央,臭氣熏天。等老師們繞過垃圾,發現他們四個人已經逃得不見蹤影了。
……
小樹林里,樂文櫟望著遠處氣急敗壞的老師,扭頭看向飛白:「你幹嘛跑,是我們燒烤,你們兩個只是吃肉。」
「我們是朋友,逃不了干係的。」向飛白聳了聳肩膀。
「喂,大櫟櫟,我們也算一個小團體啊,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鹿小嫻哼哼。
黑暗中,她沒發現,向飛白聽到「一損俱損」的時候,目光頓時黯然。
陸曼蹲下來,用手機的亮光照著樂文櫟的腳踝:「哎,腫得老高了,還得麻煩小白把他背到醫務室啊。」
「去醫院吧,萬一那幾個老師們堵在醫務室呢?」向飛白彎下腰,作勢要把樂文櫟背起來。這一次,樂文櫟別彆扭扭地趴上了他的後背。
「我告訴你們,要不是我崴了腳,我根本不可能讓小白背我。」樂文櫟還在嘴硬。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個人有我兩個強壯。」向飛白忍著笑。
「三個!」
「你別太過分,信不信我把你放下來掰手腕……」
「掰啊,我肯定贏你。」
「看在咱倆是朋友的份上,我讓你嘴贏一回。」
「老白你什麼意思……」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鬥起嘴來。陸曼和鹿小嫻相視而笑,用嘴型說了一個詞:「幼稚。」
沒想到話音剛落,兩個剛才還像鬥雞的男生立即同仇敵愾地她們吼:「誰幼稚?你以為你們就不幼稚了?」
「行行行,我們都幼稚,行了吧?」鹿小嫻吐了吐舌頭。
俗話說,他們的確很幼稚,才會組成了一個機器人小組吧。也正因為都很幼稚,才成為了彼此眼中的好朋友。
6。
全國機器人大賽開始報名。
在這之前,向飛白他們已經熬了不少通宵,終於將參賽所需要的全部機器人都製作調試完畢。官方規定,參賽所需要的機器人兵種主要是基地、英雄機器人、步兵機器人和空中機器人。其中,英雄機器人是比賽的主力,具有射擊、補給和運輸的功能。
當機器人全部準備完畢,鹿小嫻反而沒了當時的熱血和自信。她跑到機器人協會的教室外偷看過,發現教室里的桌子上擺放著電腦和各種元部件,至少有十名學生在分別調試、測試機器人。
陳昭蹲在講台上,正和兩名學生一起調試一台步兵機器人。鹿小嫻怎麼看,都覺得他們的機器人更威猛。
正想著,旁邊冷不丁地伸出一隻手,將她拉到一旁。
「你在這裡做什麼?」向飛白一邊問,一邊往教室門的玻璃窗上望去。只看了一眼,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在他身後,濮羅弔兒郎當地站著,抬著眉毛,向鹿小嫻打了一個的招呼。
鹿小嫻尷尬地笑了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我來看看陳昭他們的隊伍。說真的,他們人好多。」
陸曼前幾天也嘮叨過,對比陳昭的戰隊,他們自己的團隊人數太少了。
「你是擔心人少啊?要不,我再招幾個隊員進來,或者和外校聯隊,強強聯合。」濮羅附和。
「不用。」向飛白簡單利索地打斷了他的話,「人數不在多而在於精,這個時候聯隊不是一個好辦法,萬一對方反悔要拆分,或者出了其他狀況,可是會被取消參賽資格的。」
「啊?」濮羅煩惱地撓著頭髮,「那我們就五個人,能獲勝嗎?」
向飛白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不是打群架,人在精,不在多。而且我們的目標不僅僅是陳昭,而是全國。如果你和所有的參賽團隊相比,可以發現比我們人多的隊伍比比皆是。到時候你怎麼辦?難道棄賽?」
鹿小嫻發愁:「可是規定里還有,我們至少要有一名指導老師。這個我們該怎麼解決呢?」
「我們已經搞定鹹魚王。」向飛白抖了抖手裡的報名表,「這個時候他可不能當一名鹹魚。」
鹿小嫻驚喜:「你們怎麼說服他的?」
向飛白和濮羅對視一眼,腦海中紛紛浮現出鹹魚王吹鬍子瞪眼的那張臉,十分鎮定地開口回答:「耍賴。」
「嗯?」
向飛白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轉移了話題:「等會兒到了教室,你要練習操縱機器人。」
「操縱員不是你和樂文櫟嗎?」
「我希望每個隊員都對機器百分百地熟悉,這樣才能更好地參加比賽。」向飛白說。
「別那麼苛刻嘛,就算練習也要先祝賀我們報名成功!」濮羅摟過鹿小嫻的肩膀,「走,吃飯去,慶祝我們Artinx戰隊正式成立。」
向飛白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濮羅十分自覺地將手從鹿小嫻肩膀上拿開,往褲子上蹭了蹭。向飛白這才臉色稍霽,轉身走下樓梯。
鹿小嫻心頭一暖,低頭輕輕微笑起來。
那個人的神情明明是冰冷的,她卻覺得可愛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