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寧一南回到辦公室後,暴躁地將手上的名牌包包砸到沙發上。她坐到轉椅中,目光陰森盯著牆上的掛鐘足足五分鐘,才撥通了前台的電話:「剛才和我說話的那個女孩子走了嗎?」
「寧總,她離開很久了。」前台回答。
寧一南:「幫我轉接鄭偉的電話。」
前台答應,很快照做。三秒鐘後,鄭偉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寧總,你找我?」
「我們要加快推出新產品,搶佔市場。你那邊最快要多久?」
鄭偉猶豫了一下:「寧總,這個手術輔助機器人需要有大量的臨床試驗,這些都需要時間,最快也要明年年底。」
「太慢了,我們要加快速度。」
「我能問為什麼嗎?」
「寰風是我們的競爭對手。」
鄭偉那邊靜默一秒,然後輕鬆地笑了出來:「寧總,寰風那邊肯定快不過我們,因為這個手術輔助機器人是他們第二序列的產品,原計劃一年之後再上市的。現在我們有了比他們更完善的團隊和更雄厚的資金,研發這塊沒問題,絕對能夠走在他們前面。」
寧一南聽了,手指輕敲桌面,但她還是下定了決心:「不,我們越快越好,我了解向飛白,他那邊會攻克一切困難,搶先把這個產品推出上市。」
「為什麼?」
寧一南想到了鹿小嫻,眉目間絲毫沒有落敗情緒,這讓她心裡有些打鼓。她斬釘截鐵地說:「不,我相信他們已經有了應對之策。我一定要搶佔先機,讓他們輸得口服心服。」
2。
鹿小嫻來到寰風的時候,並沒有想像中的滿目瘡痍,士氣低落,反而是各方部門都在有條不紊地運轉。
向飛白剛開完研發那邊的會議,剛走進辦公室,就看到了鹿小嫻。她端著一杯咖啡,站在窗前望著外面的風景。
「來了?」他唇間的微笑十分溫柔,「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沒嚇到你吧?」
鹿小嫻回過頭,將咖啡放到桌子上:「我剛從寧一南那邊過來。」
「她說了什麼?」
「她說一敗塗地就是我們的命運。」
向飛白坐到牆邊的真皮沙發上,兩手交叉,嘲諷一笑:「命運……的確沒有善待我。」
命運從不善良,它不會讓你輕易幸福,只要讓它發覺你內心的雀躍欣喜,它就會冷不丁地給你嘲諷,給你驚嚇,給你意外。
可是,若心懷慈悲,不忍抽刃,又怎配叫命運。
既然這場風暴要來,就讓它來得更猛烈一些!
鹿小嫻走到他面前,將一個文件夾遞給他:「還有一件事。」
向飛白接過來翻開,發現那是她的簡歷。他驚訝地抬起頭,看著她:「你要入職?」
「我知道我的能力有限,但我對未來的期待是無限的,給我一個加入你們的機會,我可以從最底層做起,拿最少的工資。」鹿小嫻語氣輕快自然,卻強調了一下,「向總,考慮一下?」
以她的能力,肯定不會是最底層,然而她只是想拿最少的工資,給他最小的壓力。向飛白眸光閃動,努力壓制著內心的澎湃,慢慢站起身,將她輕輕摟入懷裡。
鹿小嫻閉上眼睛,貪婪地嗅著他身上的淡香水味:「向總,這是在公司,你要以大局為重。」
他輕輕笑了笑,嗓音醇厚好聽。
「我想以你為重。」
這個人表面上看起來很正經,說起情話來也是按籮筐計算。鹿小嫻有些臉紅:「塵埃還沒有最後落定,你還要繼續演戲。」
「還要繼續賣慘給寧一南看,是嗎?」他摟得更緊了點,「但是有你在,我實在裝不下去了。」
鹿小嫻輕輕推開他,點了點他的額頭:「向先生,你是不是太樂觀了一點?雖然有演戲成分在,但鄭偉是真的撬走了數據!萬一他比我們先發布了產品,我們怎麼辦?」
向飛白淡淡一笑:「他要是提前,那正好替我們試錯。」
「嗯?」
向飛白整理了下袖扣,語氣中充滿了自信:「這款產品從頭到尾都滲透著我的理念,這一點是鄭偉偷不走的。我相信,即便他提前發布,那和寰風有很大區別的產品。」
鹿小嫻莫名其妙有了一種同情鄭偉的感覺,他好像被向飛白這個大腹黑給算計了……
但這一步棋,走得也實在是太危險了。
她咬了咬下唇:「那讓我們拭目以待吧。」
3。
五個月後,春節剛剛過完不久,凌封就匆匆忙忙地發布了新產品,在業內引起了不小的波瀾。
然而,凌封並沒有接到想像中的大批訂單,許多醫療機構對這款手術輔助機器人還處於觀望狀態。尤其是這款產品的臨床實驗數據並不是很樂觀的情況下,市場選擇了冷靜。
基本上可以下定論,寧一南投資凌封的結局,是失敗的。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兩個月後,向飛白在一次創投大會上介紹了寰風科技即將推出的新產品,一種走高精密路線的手術輔助機械手臂。他以凌封推出的那款產品為反面案例,詳實地講解了這款輔助醫療產品的特色、優勢以及設計理念,引起了廣泛的關注。
……
昏暗的辦公室里,刺耳的電話鈴不停地響,卻無人接聽。終於,旁邊伸來一隻手,憤憤地將電話線拔掉。
寧一南抓著那根電話線,眸中恨意陡生,妖艷的臉上充滿了絕望:「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她下了這麼多功夫,居然還是沒有扳倒向飛白?
話音未落,手機震動了起來。
寧一南煩不勝煩,拿起手機想要掛斷,卻在看清來電之後眸光一緊。她接聽:「向飛白?」
「是我。」手機那段,向飛白坐在一家空中餐廳的落地窗旁邊,右手舉著手機,正眺望遠景。
「有何指教?」寧一南問。
向飛白涼聲問:「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輸嗎?」
寧一南倒抽一口冷氣,語氣強硬:「我只是運氣不好。」
「錯,是因為你想贏。」向飛白毫不客氣地說,「寧一南,你怎麼還不明白?在這世上,沒有過分想贏的心,就不會有輸掉這一說。」
寧一南哈哈笑了起來:「向飛白,我輸了這一次又怎樣呢?我還是坐擁一家幾十億股份的創投公司。」
「如果你這句話能說到小旗成年,那該多好!可惜這股份不全是你的,如果你不好好經營,你會連小旗的心也會失去。」向飛白說,「真的很可悲,寧一南,難道你的人生就是為了打敗我而活嗎?」
寧一南打斷了他的話:「我不想聽你這些雞湯,我只想問,我和你做出的是同一種產品,為什麼結果千差萬別?」
「我說過了,你輸就輸在,你有一顆過分想贏的心。」
寧一南腦中電光火石,驀然想起了很多幅畫面——驕傲辭職的鹿小嫻,有意無意地告訴她,寰風科技拉到了投資,並且在鄭偉叛變之後,高調來到凌封應聘保潔……
「你,你和鹿小嫻在演戲?目的就是激起我的好勝心?」寧一南霍然起身,目光銳利。
向飛白頷首:「我一直懷疑團隊里有你安插進來的內鬼,所以就營造寰風大廈將傾的表象,讓那個內鬼自己出現。可能你無法理解,為什麼我寧願被人盜走王牌產品的數據,也要團隊乾乾淨淨。現在我想告訴你的是,數據從來不是最重要的,人心才是。」
寧一南眯了眯眼睛:「鄭偉告訴我,數據中有一小段代碼是加密的。原來你早就有了提防。」
「我不至於故意讓人盜走數據,但我肯定會保護好最核心的東西。你還在好奇,為什麼一小段代碼就會造成產品的差異性。寧一南,你和我學的是同一個專業,應該明白『失之毫釐,謬以千里』的道理!一小段加密代碼,當然會讓一個產品的精密度產生很大的差異。這一點的後果,鄭偉不告訴你,是因為他要從你們這裡成功。你自己做不出正確的判斷,是因為你這麼多年都荒廢了!高學歷只是你吸引有錢人的籌碼,你陷入了資金遊戲,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初心和專業。誠然,你還有輸下去的底氣,可是你覺得值嗎?」
寧一南顫抖著手,想要掛斷電話,卻鬼使神差地按了「錄音」。
她輕輕啜泣:「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有沒有一個瞬間,愛過我?」
一道送命題。
向飛白選擇了沉默。
「曾經我們是那樣要好,你說過你會永遠在我身邊。我想不到,最後怎麼會有另一個女人在你身邊……」寧一南哭泣的聲音越來越大。
向飛白打斷了她的哭泣:「作為朋友,我會永遠在你身邊,但這個『永遠』,也僅限當時!後來的你不是另謀高就了嗎?另外,請你不要隨隨便便問我送命題,我這裡永遠都只有送分題的答案。」
寧一南語氣痛苦:「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我明明愛著你。」
「你愛的,是你的自尊!你的自尊心告訴你,你必須要征服我,這樣你才算一個真正的人生贏家。一南,你醒醒吧,你從來都不愛我,何必有這樣的執念,讓我們兩敗俱傷。」
長久的沉默之後,寧一南掛斷了電話。
向飛白將手機放下,目光里透著涼涼冷意。
旋轉餐廳里音樂悠揚,窗外陽光明媚,遠處的江邊水色魅藍,一切都是那樣寧靜愜意,無人察覺剛剛發生過一場暴風驟雨。
這通電話算是白打了,寧一南不僅沒有悔意,反而還想誘使他說出不該說的話。只是他的心意,從一開始就沒有變化過。
從一開始,他就只把寧一南當朋友。當他發現寧一南勾搭上一位創投大佬之後,出於友情,他勸說她不要破壞別人的家庭。然而,寧一南誤認為,他對自己懷有愛情。
後來,寧一南生下小旗,他還以為她會收心在孩子身上。沒想到,寧一南以投資為誘餌,居然想要控制他和寰風。
所幸,他有所警覺,早已暗中布局,最終穿越暴雨颶風,成功達到彼岸。
向飛白望著遠處的江景,在心裡感慨著。就在這時,眼前忽然出現一隻雪白的小手。
「猜我是誰?」那隻小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向飛白笑著回答:「我猜,你是向先生的女朋友。」
「討厭。」鹿小嫻鬆開手,仍然膩在他身邊,「你就不能給我點成就感,故意猜錯嗎?」
向飛白往裡面挪了挪:「今天有客人,所以我們就不要這麼……」
「是誰啊?難道你不是特意和我約會的啊?」鹿小嫻不高興了。
向飛白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他該到了。提前沒和你說,是因為他臨時說想見見你。」
「這個人,我也認識?」鹿小嫻愕然。
向飛白點頭:「你當然認識,而且他擁有寰風5%的股權。」
鹿小嫻頓時反應過來,這個人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神秘投資商?
當初寧一南撤資,向飛白臨時去融資,拿到了一筆投資,才得以將寰風繼續進行下去。只是那名投資人一直沒有露過面,為了防止寧一南從中作梗,寰風也沒有對外透露過這個人的任何信息。
有時候,鹿小嫻會在腦海里編故事,可能從始至終都沒有這個投資商,一切都是向飛白杜撰的,他只是想鼓舞士氣而已。說不定,那筆投資是向飛白自己湊的。
然而事實證明,那個人要出現了,而且她還認識?
鹿小嫻茫然地望向餐廳的門口,恰好看到侍者正恭恭敬敬地迎來一名男客。金燦燦的陽光在那個人背後閃了一閃,便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他很高,很瘦,筆挺的西裝外面套著一件毛呢大衣,遠遠看上去十分儒雅得體。
隨著他的靠近,鹿小嫻腦海中的記憶也在漸漸清晰起來。
「濮羅?」她驚喜。
濮羅梳著大背頭,那張臉已經沒有當年的少年氣,唯有眉宇間還留著一絲熟稔的調侃氣質。他輕鬆地笑起來,對鹿小嫻伸出手:「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鹿小嫻和他輕輕握了下手,「真沒想到,居然是你投資的寰風科技。說真的,你這次這麼低調,我都想不到是你。」
濮羅呵呵一笑:「這幾年我去了趟國外,做了好幾個失敗的項目,人自然就知道收斂了。」
「當初他要投資寰風,我一直沒對外公布,就是怕寧一南再有什麼小動作。現在好了,從明天開始,他將是我們寰風合作的忠實夥伴。」向飛白微微一笑。
鹿小嫻感慨:「濮羅,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臨到關頭拉我們一把的人竟然還是你。」
當年,如果不是濮羅這位金主的出現,他們的機器人戰隊不可能成形,不可能踏入賽場一步。
如果沒有他,也自然不會有那樣熱血、純真的青春回憶。
濮羅眼神充滿肯定,看了向飛白一眼:「我相信你們,一如當年。」
一如當年。
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人海如何翻起巨浪,將他們分離,最難得的還是那一句——一如當年。
我信你,一如當年。
我喜歡你,一如當年。
這份心情沒有改變,真好。
4。
從旋轉餐廳出來,夜幕已深。
路燈全都綻放,一在江邊投下金色的光影。隨著水波浮動,光影又揉碎成點點金箔。
鹿小嫻和濮羅告別,然後和向飛白肩並肩地走在路邊。撲面而來的夜風,已經帶了些許春意。
這座城市永遠不會太過寒冷,無論是本該嚴寒的深冬,還是在本該料峭的初春。
「你今天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說,現在可以了嗎?」向飛白靠在江邊的欄杆邊上,幽幽地問。
鹿小嫻想了一下,認真地說:「我想要從寰風辭職。」
「為什麼?」
「我本來就是因為這場風波而留下來,現在這場風波已經過去了大半,我想我沒有必要再留下來了。」在路燈的照映下,她的眼睛裡有點點星星的光亮。
向飛白扭頭看她,夜風將他的劉海吹得有些散亂:「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就職呢?」
「還回南瓜樂園,那畢竟是我工作多年的地方。雖然我經常吐槽它,但是喜歡就是喜歡,改不掉的。」鹿小嫻望向江邊,微微笑著說。
向飛白低頭輕笑:「其實我猜到了的。」
「啊?我哪裡露出了破綻?」鹿小嫻忍不住摸了摸臉,「我每天都告訴自己留心演技,不要表現出來要離開樣子。」
向飛白看著她的眼睛:「是因為你的眼睛,每天都好像在對我說『再見』。小鹿,那句話,我再也不想聽到了。」
他曾經把貝貝的密碼之一設定為她的那句「再見」,是因為他想提醒自己,她已經離開,而他要做的就是忘記。
那句話之後,他們有了八年的離別,所以只要她想離開,他就能第一時間感知到。
「哎,幹嘛說得這麼傷感,又不是分手!」鹿小嫻忍不住了,抱住他的脖子開始撒嬌。
向飛白點了點頭,右手伸進口袋裡:「那你要離職,我就要付給你離職補償金的。」
「不用了……」
「這是必不可少的。」向飛白掏了掏口袋,忽然神情慌亂,「糟了,好像弄丟了……」
鹿小嫻趕緊四處尋找:「弄丟了?裡面有多少錢?你最後看見是什麼時候?哎我們都這麼熟悉了,你幹嘛還要給我補償金啊……」
她一邊碎碎念,一邊左右尋找。向飛白憋住笑容,往前一指:「等一下,那邊好像有人找到了。」
鹿小嫻抬起頭,看到不遠處的路燈下,一隻白色的半人高機器人正捧著雙手,往這邊滑來。
機器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鹿小嫻怔怔地看著機器人走到面前,發現它捧著的居然是一隻深藍色的小錦盒。向飛白將小錦盒拿起來,對機器人友善地說:「謝謝你。」
機器人回答:「不客氣。」
鹿小嫻腦中一炸,隨即明白過來:「你,你不會在求婚吧?」
向飛白目光篤定,將小錦盒遞給她:「鹿小嫻,你願意嫁給我嗎?這樣的話,就算你從寰風離開,我回到家也能夠見到你。」
鹿小嫻暈暈乎乎地接過小錦盒,打開後,發現裡面果然是一枚晶瑩剔透的鑽戒。她撇了撇嘴巴,眼淚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這是什麼離職補償金啊,哪裡有人像你這樣求婚的?」
「十倍的離職補償金,買了這枚戒指。」向飛白有些慌了,趕緊掏出紙巾給她擦眼淚,「我還以為你會高興……」
「我是會高興啊,但是你就不能想一個浪漫點的方式啊?」鹿小嫻恨恨地捶了向飛白肩膀兩拳。
向飛白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我這次又直男審美了嗎?」
「是的!比上次旋轉木馬的創意還差!」鹿小嫻吐槽。
向飛白無奈,將小錦盒闔上,想要拿回來:「那這樣吧,明天周一例會,我集思廣益,問問大家怎麼樣求婚比較浪漫。」
然而鹿小嫻手指一收,握緊了小錦盒。
向飛白滿臉問號:「怎麼了?」
「戒指我很喜歡,因為是你送的。」鹿小嫻破涕為笑,「所以,我就收下了,不能還給你。」
向飛白愣了兩秒鐘,激動起來:「你,你答應了?」
鹿小嫻從脖子上解開一根項鏈,將戒指套進去再戴上:「大象先生,雖然你的浪漫創意一直都很蹩腳,但我答應。不過你現在還剩一次提供創意的機會,就是婚禮。我想要最特別的婚禮,你能做到嗎?」
向飛白一把抱住她,聲音因為激動而發抖:「能,我一定!」
他將她摟得更緊,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透過衣料,這熱情的力道迅速地傳遞給她,讓她感知他有多麼愛她。
無人知曉,夜光流轉,大橋之上的兩個人有多麼深深地愛著彼此。這是他們共同的小秘密。
早在那個曖昧涌動的夏季,早在潮熱的海邊,早在她去抓他衣領里的小螃蟹的時候,他就想要將她擁入懷裡。
從此,再不分開,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