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後,期中考試成績全下來了。
杜若上網一查,門門都在88分以上,甚至有好些90分以上的。班級排名第一。
這成績把舍友們震驚了一把。
何歡歡下巴都快掉了:「我滴個媽呀,你這是要上天吶!杜小草你這個跟學習談戀愛的變態。老子要瘋掉了啰!」
邱雨辰也不敢相信:「小草你是學霸里的戰鬥機啊!」
夏楠挺淡然:「也不枉你平時那麼努力了。」
杜若則「謙虛」地笑:「還好還好,沒辦法,智商高。」
被三人一頓「暴打」。
「不過,考那麼好,是不是該出去聚個餐?」何歡歡逮著機會就想下館子改善伙食。
大家都吃膩了食堂,全票贊同,決定去校外搓頓火鍋。
「外邊霧霾大,都戴上口罩。」夏楠闔上陽台上的窗帘,走進來說道。
杜若來了北京後才知道霧霾為何物,她的家鄉一年四季天藍山翠,空氣清新。來京後第一次遭遇霧霾時,她咳嗽了好幾天。
邱雨辰說:「沒事兒,以後就習慣了。這才秋天呢,等到了冬天,那才是遮天蔽日昏暗無光。」
杜若聽了這話,第一反應是興奮:「日照不足,那我應該會變白吧?」
「……」宿舍三人齊齊斜了她一眼。
十一月了,天黑得早。
走出宿舍樓,外面已是一片昏暗,加上霧霾籠著,有種混混沌沌的末世感。
已看不清附近宿舍樓的輪廓,只有一扇扇窗戶里透出來的燈光穿透陰霾,像在一塊幕布上扎了一串小洞似的。
杜若皺著鼻子嘟著嘴,小心呼吸著,她還很不習慣,覺得氣味刺激。
她撕開包裝塑料袋,扔進路邊垃圾桶,剛要把口罩戴上,前方的霧氣中意外出現一個模糊的人影,高高瘦瘦的,朝這邊走來。
只是一個輪廓,她卻認出來了。
人當場一驚,口罩也不戴了,裝進兜里,趕緊抓了抓頭髮和劉海,擺出最淡定又溫和的表情。
那個人影漸漸變得清晰,近了,可他身邊跟著一個女孩,兩人距離並不親近。
他雙手插在兜里,戴著一副黑色的口罩,臉遮得嚴嚴實實,只有俊秀的眉眼露在外邊,看著比往日更冷冽一些。
走近了,走近了。
杜若微微挺胸抬頭,心臟狂跳。
但,身影交錯,景明沒注意到她,跟她擦肩而過,目光也不曾往她這邊挪動半分。
杜若一顆心晃蕩盪地落了下去,餘光里,那女生望著景明,眼睛晶亮,語氣崇拜:「哦,原來是這樣子啊。聽你一講,就終於搞懂了。」
她嘴角耷拉下去,有點兒酸,又有點兒惱,卻還是沒忍住回頭巴望一眼那人的背影。
他人高腿長,走路速度很快,女孩飛快跟在他身旁。
她一聲不吭地將口罩戴上。
何歡歡也回頭望,畢竟是學校風雲人物:「新女朋友?」
「看著不像。」邱雨辰分析,「不過,我覺得那女生應該想追他吧。」
夏楠贊同:「同性之間,眼睛都是雪亮的。」
「追得上么?」
「懸。」
這下杜若開口了:「為什麼?」
「長相吧。你剛和吳彥祖分手,然後看上了郭德綱?」
杜若:「……」
看看自己,還不如剛才那郭德綱好看呢。
還好霧霾濃重,口罩遮著,沒人看得見她的蔫兒樣。
一旁,何歡歡八卦之心燃起:「誒,夏楠,你跟他是高中同學,他這人怎麼樣啊?找女朋友很看重長相嗎?」
「還好吧。」夏楠說,「我覺得優秀是肯定要的。之前就認為他跟閔恩竹遲早分手,果然。這兩人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如果他下次交女朋友,我覺得一定會是個很優秀的女生。各方面都超級優秀。」
邱雨辰:「為什麼?」
夏楠理所當然的語氣:「要配得上他啊。」
杜若一言不發,微微嘆了一口氣。
在他眼裡,她依然只是路邊的一塊背景板,一棵樹而已。
雖然也在慢慢成長,可難免心急,她這棵樹,什麼時候才能開花結果呢。
那片來自香山的葉子,她怕它枯萎,做成了葉拓,像一幅美好的水彩畫般永久保存了下來。
只不過,她很少再碰到景明。
公共課上,他來得遲走得早,還越來越多次曠課。
有時老師點他名字:「景明。」
答「到」的卻不是他的聲音。
她連見到他人的機會都沒有,更別說有恰當的時機把葉拓送出手了。
景明這段時間的確很忙,幾乎天天在實驗室,就Prime的無人駕駛項目做設計方案和草圖。
那天一大早,他接到班導梁文邦的電話,讓他上午抽空去辦公室一趟。
景明上午的政治課和英語課都逃了,在實驗室忙,近中午才去。
他抄著兜走進辦公室時,梁文邦正在看書,見他進來,放下書本,笑道:「來了?」
景明過去拉開椅子,一溜兒癱在裡頭坐舒服了,問:「有事兒啊?」
「日常關心,問問你們最近的項目進展情況。」
「就為這個叫我來。李維不都定期給你彙報嗎?」
「我知道。」梁文邦說,「我看過了,你的整體設計和規劃做得很好。甄道明教授也誇了你半天。」
甄道明是景遠山的好友,在景明成長過程中對他的幫助很大。進入大學後,兩人交流更多。他和梁文邦一樣,是Prime的指導教授。
景明摳了摳耳朵,問:「只有好話?沒別的?」
梁文邦見他這樣,沒忍住笑:「對,只有好話。你的方案很完美了,我和甄教授都沒什麼大的意見,幾個微不足道的小地方,給你標註出來。你斟酌取捨。」
他還給他一摞文件。
景明接過來,翻開幾頁,的確是認真批複過的,哪怕只是一些小細節:「謝謝了,老梁。」
梁文邦朗聲笑,又略收起:「不過,找你來,還有另外一件事。」
「說吧。」他早就猜到,這點兒小事沒必要特地叫他來辦公室。
「你知道易坤他們那邊最近在做什麼項目嗎?」
「自動制動吧。」景明也聽說了一點,「怎麼了?」
梁文邦遲疑半刻,斟酌著語言。他是做事情的人,並不擅長談判,可上級這麼說了……
「他們正在研究的項目和你們有部分重疊的地方,院里領導認為,為避免浪費人力、時間、各方面的資源,想讓你和易坤……」
景明立時就譏笑一聲,打斷:「我去配合他,可能嗎?」
「不是配合,是聯合……」
他一句話甩回去:「弱者才找人聯手。強者只有吞併碾壓。」
梁文邦一怔。
「聯合?呵,」他嗤笑一聲,「做決策是聽他的還是聽我的?哪個領導說的,你就這麼回他,我,不給任何人打工,也不聽任何人命令。怎麼著吧?想聯合,你讓易坤來給我當手下,不然沒門兒。」
他說完,頭一歪,枕在椅背上斜睨著老師。
「哎你這孩子,一點就爆。這只是個提議。」梁文邦眼神責備地看他一眼,嘆了口氣,又無奈地搖頭笑笑,「知道了。你這性格,我還多此一問。行吧,你想幹什麼就干,上頭我替你回復。」
景明這下卻又不吭聲了,眉心皺了皺,不太爽,問:「院里有領導為難你了,是不是那個什麼袁副主任?」
「沒有。你別多想。院里有這個考量,也是正規合理的。不過既然你不願意跟別人合作,那就算了,不是多大事兒。」梁文邦打圓場。
他沒說的是,系裡分管大學生創業的袁副主任不認可景明這幫人,認為畢竟是新生,按資排輩,還是該輔助研究生院的學生創業,這樣比較穩妥高效,也能儘早取得突破。
這話要說出來,估計對面這這位得炸。
可他不說,景明也看得門兒清,不客氣道:「他要再瞎指揮,讓他來找我。」末了,補充一句,「你也別夾在中間為難。」
梁文邦笑:「喲,現在關心我這班導了。」
景明:「……」
「沒事我走了。」他剛要起身,梁文邦抬手,「等等。」
「又怎麼了?」
「政治補考,一定要認真對待。聽見沒?」
「聽見了!」
不耐煩的嗓音。
梁文邦看看少年遠去的背影,良久,笑著搖了搖頭,自言自語:「哎,年輕人啊。」
景明根本沒把項目合併的事放在眼裡,出了辦公室便拋在腦後。
可下午要去補考政治,想到這煩人的事兒,又有點兒無語。
他回到宿舍時,正是午後,幾個舍友都在。
「你跑哪兒去了?」朱韜問,指了指他桌上的保鮮碗,「怕你沒吃午飯,給你帶了碗麵條。」
「謝了。被老梁叫去說政治補考的事兒。」
景明脫了外套扔床上,翻開書包,從夾層里找出那份筆記,捋起T恤袖子,癱在椅子上看了起來。
也不知是誰放的,字倒寫得挺好看,就是內容實在無聊。
正看著,
「情書?」朱韜一把搶過去,看一眼,頓時哈哈大笑,中氣十足地朗讀,「實現中國夢必須堅持中國道路!弘揚中國精神!凝聚中國力量!……哎呦喂,你們這還是革命情誼呢!」
「什麼東西啊?」李維好奇地走過來要看,但沒看清,景明已將紙張從朱韜手裡奪回,「丫有病啊,沒見複習考試呢!」
「你也有複習的這天。」朱韜狂笑,「對了,這筆記怎麼來的?」
「我哪兒知道?」景明盯著筆記,默默記著內容。
「寫了這麼多張紙,忒細心,應該是系裡哪個暗戀你的女生。」
景明沒理,只顧默背,沒興趣管這種八卦。
「誒,會不會是電氣工程班的那個四川妹子?還是機械自動化班的那江蘇的?」他考9分的事兒,全院聞名。雖女生不多,但也不好鎖定。
而景明顯然已經膩煩:「我半小時後補考,你丫能閉嘴了嗎?」
「行行行。」朱韜拍拍他肩膀,不打擾了。
景明繼續默記筆記上的內容,
——實事求是,「實事」就是客觀存在的一切事物,「是」就是客觀事物的內部聯繫,即規律性,「求」就是我們去研究。——
我去,這什麼彎彎繞繞的鬼句子,簡直要人命。
寫出這份筆記的杜若自然不會想到,那男孩收到筆記後,是懷著一路吐槽的心情背下去的。
杜若這些天由於期中考剛過,課業輕鬆,有了更多的時間進行系統的自學,沒過多久,就向老師申請了進實驗室操作課外實驗。
吃完午飯後,下午前半段沒課,她帶著材料去了台式車床實驗室,推門開一看,裡頭空無一人。
她來的這個時機正好。
杜若進去找到一台合適的車床,認真看了機器上的參數表,
最大迴轉直徑210mm
最大工件長度450mm
主軸孔錐度MT.3
主軸孔徑20mm
卡盤直徑100mm
主軸轉速100-2000rpm
……
她把準備的材料拿出來,鋁環,圓鋁塊、圓銅塊,細鋼管,細銅管,黏合劑,潤滑油……
又翻開筆記本,不太熟練地邊看邊做,按步驟把鋁塊固定在卡盤上,調整參數,摁下開關,圓形的鋁塊飛速轉動,刀架靠近,高速摩擦,一絲絲淡金色的金屬花兒飛旋出來。
在車床上,金屬像木頭一樣輕易被雕刻切割,原本平坦的鋁塊開始出現凹陷的規則圖案。
完成一步,進行下一步。
窗外正午的太陽漸漸歪斜,實驗室里靜悄悄的,她一個人專心守在車床邊,聽著金屬摩擦時細細的滋滋聲,覺得格外悅耳。
她平靜而耐心,仔細地選擇工具,改變參數,一點一點,打磨,塗膠,煅燒,鑽孔,花了近一個小時,終於做出了一個三軸陀螺儀。
小小的陀螺儀散著金色銀色的金屬光澤,像一隻小小的地球儀,碰它一下,它便旋轉而動,異常精緻可愛。
杜若大感滿足,小心把陀螺儀放去一旁,清理車床上的廢棄金屬屑,完了蹲去桌子底下清掃,還一邊回頭看她做出來的寶貝,它乖乖站在桌子上,可下一秒,一隻手伸過來,將它拿起。
「誒,那是我——」她騰地站起來,一愣,看見是景明,她剛到舌尖的話瞬間就順著喉嚨吞了回去。
景明正隨意打量著手中的陀螺儀,見她突然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也微微一嚇,看看她,再看看手裡的東西,重新放回桌邊。
兩人各自移開目光,安靜得像陌生人。
他一身藏藍色的連帽牛角扣毛呢大衣,從她身邊走過,說:「還行。」
杜若心裡一咚,咚咚。
抿抿唇,回頭看,他已走到一處車床前,熟練地開始操作了。微低著頭,背影輕輕晃動著。
很快,安靜的實驗室內傳來金屬摩擦的嘶嘶聲。
她沒打擾他,始終抿著唇,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輕手輕腳退出實驗室,關上門。
關上門的一瞬間,就咧嘴笑了。
「還行。」他說。
聲音低低的,磁磁的。
在表揚她!
她一路小跑飛溜過走廊進電梯,輕快地踮踮腳。
電梯下了一半才想起,葉子還夾在便簽本里沒給他看呢。
下次吧。
電梯門開,她一溜煙兒衝出實驗樓,看著秋天陽光下一片金色的校園,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心像長了翅膀一樣撲騰著。
「啊啊啊——」她壓低聲音輕呼著衝下台階,笑容大大的,再也收不住,一路笑著跑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