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姝抽完煙了,回到易坤辦公室門口,沒想正巧撞上這一幕。她聽見辦公室裡頭的爭吵,還沒完全反應過來,景明已奪門而出。他臉色差到極點,連唇色都變白了。
她一愣,看一眼辦公室內的杜若和易坤,亦是冷著臉轉身跟景明走了。
一路低氣壓地下到停車場,景明上車後又是停了近十分鐘,沒叫司機開車。
陳賢上去問楊姝:「怎麼回事兒啊?表情那麼嚇人?」
楊姝呼著一口煙,自言自語:「嫉妒得要瘋了。」
陳賢沒明白:「啊?」
她解釋:「跟那位副總吵架了。」
「吵架?為什麼吵?為了收購?」
「嗯。」
陳賢費解了:「收購是互利的好事兒啊。幫元乾提高競爭力出價能力,擴大市場免遭排擠。她也可以專心搞研發,不用累死累活管雜事搞公關。老闆還不是為了她好。這有什麼可吵的?」
「誰知道你家小少爺怎麼講的?」楊姝道,「他那張嘴本來就沒什麼好話,又碰上易坤這死對頭。新仇舊怨,可不來勁兒了往死里懟?哪曉得讓那位副總碰上。哎……小孩子談戀愛,費勁。」
「那這收購案……?」
「沒事兒,易坤比他成熟。也還有理智。」楊姝挺淡定。
陳賢卻心疼:「可我看老闆真氣得不輕啊。」
「氣一氣也好。早該有人踹他一兩腳了。刺激刺激,萬一就好了呢?」楊姝見前頭賓士車啟動了,掐滅煙頭,道,「車開了,走吧。」
……
景明陰鬱且焦躁的心情一路都沒有消減,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心裡似乎升起了一種難言的恐慌。
彷彿有什麼僅存的很重要的東西,再也抓不住了。
那晚她在天橋上說的「我愛你」尚在耳邊,如今卻和別人成了「我們」。
呵。
窒息感像一雙鐵手死死掐著他的喉嚨。
他窒悶至極,出了電梯走去辦公室。迎面而來的公司員工們全不敢打招呼,紛紛讓路躲避。
他冷著臉一路走到辦公室門口,看見了何望。
腳步剎停,臉色也驟然收了半分。
何望從椅子上站起來,叫了他一聲:「景明。」
景明原地站了幾秒,沒說話,過去開門走進辦公室。
何望跟著他進去,關上門。
一張辦公桌,兩人對坐兩端。
九月底,稀薄的陽光從落地窗外灑進來,將桌子切割成明暗兩邊。
何望在陽光中,景明在陰暗裡。
曾經並肩作戰,從少年時便相知相識開始逐夢的同伴;脾氣秉性連天賦能力都最為相似的知己,時光在他們中間划了六年。
到了此刻,萬般皆難言。
何望先開了口:「杜若帶你去看比賽的事,是我們幾個一起想出來的主意。」
景明不動,盯著桌子上陽光灑下的那道明暗分割線。
「你的那些話,杜若跟我講了,包括PrimeNo.2失事的原因。」何望舔了舔嘴唇,有些艱難道,「景明,不是你一個人發現了。後來,我發現了,其他人也都發現了。或許就是因為這樣,我們這群人在各自求學的過程中,誰也沒聯繫過誰,都刻意避開了。」
景明一怔,抬眸看向他。
何望亦看著他:「可以後呢,景明,Prime不能就這麼散了。這些年大家心裡一直記著這事兒,人走得再遠,心也在這裡,從沒散過。
你心裡怎麼想的,我很清楚。說實話,如果我是隊長,我可能也……但景明,我始終認為你的決策沒有錯。如果回到當初,我還是會支持你。那時你的想法『一步一步提高』,根本就是對的。只是那個時候我們誰都想不到,多走一步,就已經是極限了。我們哪裡會想到那就是我們的極限呢?」他眼眶紅了,悲愴,不甘,皆有,「李維也想不到,所以他不信。」
景明眉心狠狠揪扯一下,目光有一刻的渙散,彷彿又看到了當年No.2帶著李維沖向盡頭的那一幕。
「我承認你作為隊長,沒在那個時候負責清醒,失敗的責任該你來擔。但之後所有的攻擊謾罵都沖你而去,你擔了所有罪名,保了我們所有人的前程。已經夠了。
你說不再相信機器,不是,你不再相信的是人性的弱點。可無人駕駛這條路始終會有人走!你不走,別人也會上。你要把這條路交給別人嗎?」
何望緊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問,
「他們也是人,你是要把那些弱點交到別人手裡,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
景明胸膛微微起伏,不經意咬緊了牙關。
何望的話幾乎每一句都踩准了他的痛點與不甘。
他默了很久,終於開口:「我過段時間去找你。」
何望一怔,下一秒,眼裡幾乎是光芒一閃。
他那種性格的人,居然極其克制地點了點頭:「好。」
他飛出抽出一支筆,撕了張便簽,把自己的電話號碼寫上:「我知道讓你一時半會兒想清楚,有些勉強。你慢慢來,不急。」
該說的都說完,何望點到即止,沒再給他壓力:「我等你。」說完起身,卻突然朝他伸出手。
景明一愣。
何望忽而笑笑,輕聲道:「我們也六年沒握手了。」
景明有些緩慢地把手伸過去。
隔著桌子,摯友的手掌握在一起,炙熱,有力,直抵心臟。
何望與他握完手,便離開了。
景明獨自留在偌大的辦公室里。
九月的陽光緩緩移動,從桌子對面移過來,鋪灑到他這邊。
淡金色的光暈籠罩在他臉上。
胸腔里有數種強烈涌動的情緒,不安,激越,滌盪,混雜成一團,四處撞擊著,彷彿在尋找出口,尋求救贖。
他深呼吸,尚且無法靠自身釐清與紓解,猛一低下頭去,拿手掌摁住了額頭。
……
易坤辦公室里,
杜若坐在辦公桌這邊,同樣拿手撐著額頭。
易坤放了杯水在她跟前,走去對面坐下。
她抬頭看一眼水杯,臉色已稍微平息,說:「我剛才衝動了,不好意思。」
易坤沉默了一會兒,說:「不用說不好意思,我倒高興剛才你維護我。不過我也必須說清楚,收購這件事,你對他有些誤會。可能你剛好聽到了我和他不太友好的對話。沒辦法,我跟他從最開始認識就這樣。態度是不好,但和收購這件事本身沒關係。」
杜若苦澀無言。
她並不是維護易坤,只是她壓抑太久要爆發,而剛好借著這一絲誤會她又想推景明一把。
她看向他:「你之前不是說想做自己的公司嗎?」
「但我也說了,這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得看其他股東的想法。」易坤說,「說到底,我是個商人。」
杜若默然,又問:「你怎麼會和他爭執起來?」
「談判自然會為各自的利益起分歧。我跟他從來就沒法禮貌對話。」
「那收購的事……」
「等下周幾個出差的副總和主管回來了開會商量。這事兒很複雜,或許大家不同意,或許同意了可條款談不攏,都有可能。現在說什麼都為時過早,好好工作,靜觀其變。」
「嗯。」
從易坤辦公室出來,杜若覺得自己也該調整下狀態了。因為這些事一直分心,實在不是她想要的結果。
可一想起剛才跟景明的吵架,又覺心虛,故意刺激他,不知會不會適得其反。
而她也是到了懸崖邊,無路可走了。要是這招還不行,她真不知該怎麼辦了。
她頭腦混沌,內心苦楚地走進辦公室。
不想何歡歡打電話過來,驚喜尖叫:「求婚啦!小草,曾可凡對我求婚啦!」
杜若還沒來得及收拾情緒,頭痛欲裂,怔怔道:「啊,恭喜啊。」
何歡歡噼里啪啦講了一堆求婚細節,激動道:「我之前不是說要裝驚喜嗎?根本不用,他真正開口的時候,我都感動死了!都哭了!」
杜若坐在辦公桌前,撐住額頭,強笑:「那就好啊,恭喜。」
何歡歡察覺到什麼:「你在忙嗎?哎呀不好意思啊。」
「啊沒啊。」杜若醒悟過來,又抱歉沒有全心分享她的喜悅,忙起身走到落地窗邊,深吸一口氣了,彌補地笑道,「你再多給我講講啊。」
「真沒開會?」歡歡狐疑。
「沒有。現在有時間呢。」
「那好吧,我跟你說哦……」那頭,歡歡又開心地講述起來。
杜若望著窗外的秋天,微笑聽著。
直到最後,歡歡說約好了夏楠和邱雨辰,晚上四人一起聚一聚。
杜若說好。
……
楊姝快下班的時候,經過景明的辦公室,低聲問秘書:「還在呢?」
「嗯。」秘書點點頭,小聲,「把自己關在裡頭一天了。也沒有聲音,不知道怎麼了。」
楊姝也到沒料到今早和杜若的那場吵架對他刺激如此之深,生怕過了頭,她趕緊走過去,剛要敲門。
門被拉開,景明走了出來,表情有些紊亂:「有事?」
楊姝心裡詫異,他極少會將內心的混亂表現在臉上:「沒事兒,問你晚上準備吃什麼。」
「不用管我。你們先下班,我出去一趟。」他拔腳離開。
楊姝回頭:「我讓陳賢跟——」
「不用。」他人已消失在走廊拐角。
賓士車一路開到元乾公司所在寫字樓門口,車還沒停穩,景明就去推門。司機趕忙下車給他開門,他早已下車大步遠去。
他逆著部分提早下班的白領走進大樓,乘電梯上了22樓,出電梯,直奔元乾辦公區,目光搜索一下,鎖定杜若辦公室,眼神像溺水的人找到浮木。
他大步走過去,急切到顧不得敲門就直接把門推開。
辦公椅一轉,何歡歡手裡把玩著戒指盒,開心地轉了過來。
兩人目光對上,都愣了一下。
何歡歡已是多年沒見景明,上下打量他一眼,驚嘆他怎麼越長越好看了,難怪杜若魂不守舍。
景明問:「杜若呢?」
「她,去洗手間了。」何歡歡咽咽嗓子,畢竟是風雲人物,氣場強大,莫名給她一股壓迫感。
景明返身要出去找,目光卻瞥見何歡歡的手,她手搭在杜若的辦公桌上,手心握著一隻戒指盒。
盒裡的鑽戒光輝奪目。
景明停在原地,表情些微凝滯,問:「誰的?」
何歡歡眼珠轉轉,下巴一抬:「別人送給小草的。應該是求婚的吧。」
他臉色一瞬就變了,盯緊那枚戒指。
「我們小草很搶手的。長得漂亮心地善良,又勤奮又聰明,踏踏實實還不愛慕虛榮,誰要娶了……」
「砰」地一聲關門,何歡歡嚇一大跳,抬頭一看,
景明人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