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顧飛醒過來的時候, 是被樓下幾個早鍛煉的老頭兒吵醒的。
每次在出租房這邊兒睡覺, 他都會睡得很實,早上如果沒什麼動靜, 他會醒得比平時都晚。
他拿過手機看了看時間, 起身下了床, 走到窗邊往外看了看。
樓下路邊圍著好幾個老頭兒,應該是在搶佔旁邊的健身器材, 這片健身器材不多, 就樓下有幾個,按說他們一人一個也夠了, 但現在倆老頭兒都要搶同一個……
顧飛在窗口挺有興趣地看了半天, 這裡的人都這樣, 一個個頭頂一把怒火,早鍛煉本來是為了身體好,現在這種吵架鍛煉半小時就得折壽好幾個月了。
不過之前跟許行之聊起這裡的人時,許行之說過, 雖然不是每個人都是這樣, 但這對很多人來說也算是一種宣洩途徑, 生活的各種不如意,一輩子的得不到,這麼罵上一通發泄掉,回頭買了菜回家該怎麼過還是怎麼過。
今天許行之大概中午的時候就會到了,顧飛洗漱完準備先把顧淼帶去店裡等著。
出門的時候他停下了,猶豫了一下, 又回了卧室,從書桌上的那一撂書里抽出了昨天的那個軟皮本,翻了翻,把裡面的那張紙片拿了出來。
希望我們都能像對方一樣勇敢。
這一看就是蔣丞的字,而且是高考之前甚至是更早些的時候寫的,因為高考複習的時候蔣丞已經開始練字了,字比這個要寫得好了,雖然這字看得出來寫得很認真,但還是丑得很清奇。
什麼時候寫的呢?
是什麼時候,蔣丞就已經有了這樣的想法。
顧飛又翻了翻筆記本,是一本政治筆記,上面的內容……如同天書,如果不是蔣丞記筆記有寫日期的習慣,他還真看不明白。
這是高二下學期的筆記。
居然那麼早。
顧飛定定地看著紙上的字。
他沒有辦法判斷蔣丞寫下這句話的準確時間,也就沒有辦法再去猜測蔣丞寫下這句話,是因為什麼事,又是因為什麼樣的想法。
但無論這句話當初是為什麼,眼下它卻實實在在的,有了新的意義。
顧飛把紙片疊好,放進了錢包的夾層里,轉身走了出去。
許行之還是開車來的,把車直接開到了他家店門口。
「我還想著等你電話去路口接你呢。」顧飛說。
「我認識路,」許行之下了車,「這片兒我現在都認識了。」
「二淼!」顧飛回頭往店裡叫了一聲。
顧淼抱著貓探出了腦袋,看到許行之站在門外,挺開心地沖他鞠了個躬。
「這是你的貓嗎?」許行之蹲下笑了笑。
顧淼點了點頭,又偏頭往他車上看了一眼。
「肥羊在車上,」許行之說,「你想跟肥羊玩嗎?」
顧淼又點了點頭。
許行之把車門打開讓她上了車,先試了一下兩隻貓碰上之後的反應,然後把肥羊從貓包里拿了出來。
肥羊對貓沒有對人那麼熱情,雖然沒有撓小貓,但也愛搭不理的,躺在后座上跟太后似的。
相比之下,丞哥就要熱情得多了,湊過去就抱尾巴。
顧淼在一邊看得很出神。
「這次時間比較緊,」許行之說,「要做全面的身體檢查,然後還有心理評測,我再跟你說說下一階段的目標。」
「嗯,」顧飛點點頭,他以前帶顧淼檢查過身體,但都是常規的,也不太清楚到底該做什麼樣的檢查,「那……你去蔣丞那兒先把東西放了吧,住那兒挺方便的。」
「我訂了酒店了,」許行之笑了笑,「二人世界的小窩還是你倆自己住吧。」
「哦,」顧飛也笑了笑,「那兒我也收拾好了,談話什麼的都方便的。」
「行。」許行之點點頭。
有了貓的陪伴,顧淼的情緒這段時間都還挺平穩的,但是去醫院還是一個巨大的坎兒。
平時去的醫院就在這邊,在顧淼能接受的活動範圍里,但這家醫院沒有設備,今天要做腦磁共振,就要離開她的範圍,去比市中心更遠的地方。
坐在許行之的車上,開到市中心的廣場時,顧淼的心情都還不錯,但再繼續往前,她就開始不安,手一直在車窗玻璃上拍著。
「二淼,」顧飛扳過她的肩,「我們去檢查身體,身體好了,你就會很開心了。」
顧淼不太能聽得進去他的話,眼神一直有些飄忽,身體綳得很緊,但讓顧飛有些意外的是她沒有尖叫。
「二淼,」許行之把車停在了路邊,回過頭看著她,「你記得丞哥嗎?」
顧淼沒有反應。
「丞哥,」顧飛重複了一遍,「記得丞哥嗎?」
顧淼過了很長時間才點了點頭,接著又開始用手拍車座,一下下地不停地拍著。
「我們現在去看丞哥。」許行之說。
顧飛轉過頭看著他,小聲問:「什麼?」
「給蔣丞打個電話,讓他一會兒跟顧淼視頻,」許行之說,「你們以前沒這麼玩過吧?」
「沒有。」顧飛拿出了手機。
「現在試一下,讓她知道克服一個困難會得到驚喜。」許行之說。
手機響起來的時候,蔣丞正跟宿舍幾個人一塊兒往教室走著。
鈴聲讓他愣了愣,這是他給顧飛的號碼設的專屬鈴聲,而他已經挺長時間沒有聽到了,一時間居然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
「你電話。」趙柯用胳膊碰了碰他。
「哦!」他這才回過神來,從兜里摸出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就是顧飛的照片,他盯著看了起碼兩秒才接起了電話,「喂?」
真帥啊……
「丞哥,」那邊傳來顧飛的聲音,「你還沒上課吧?現在有時間嗎?」
「有,怎麼了?」蔣丞問。
「我跟學長帶二淼去醫院檢查,她沒去過的地方,」顧飛說,「現在有些緊張,一會兒你跟她視頻一下?」
「好啊,」蔣丞馬上看了看四周,「我找個人少的地方。」
掛了電話之後他拍了拍趙柯:「幫我佔個座,我晚幾分鐘過去,我跟妹妹視頻一下,她現在情緒有點兒緊張。」
「行。」趙柯點點頭。
蔣丞在附近找了個沒人的椅子坐下了,顧飛的視頻請求發過來的時候,他點下接受居然有點兒緊張。
「二淼,」看到屏幕上蔣丞的臉時,顧飛壓著心裡的激動,把顧淼摟了過來,「你看,丞哥。」
「二淼!」蔣丞笑著招了招手。
顧淼聽到蔣丞的聲音之後,把視線從車窗外面收了回來,轉頭看向了手機。
「二淼看到我了沒?」蔣丞說。
「哈!」顧淼看到屏幕上的蔣丞時,有些驚喜地轉頭看著顧飛喊了一聲。
這是最明顯的進步,從見到肥羊那天開始,顧淼開始用「哈」來表達自己的驚喜。
一直以來,她只在身邊沒有其他人的情況下跟顧飛說話,而且次數很少,辭彙量也少,加一塊兒也不會超過二十個單詞。
但「哈」的時候,她卻並不需要避人。
「哈!」蔣丞也喊了一聲,然後對著攝像頭打了個響指,再豎起拇指,「二淼!」
顧淼馬上也打了個響指,沖他豎起了拇指。
車開到醫院用了大概十分鐘,顧淼的注意力一直在蔣丞身上,聽蔣丞說話,抱起丞哥和肥羊向他展示,沒有了之前的緊張。
掛掉視頻之後,顧飛帶著她下了車。
她下車看了看四周,頓時又開始緊張,轉身就要往車上爬。
「丞哥在等你,」顧飛拉住她,「檢查完身體,就可以再跟丞哥說話了,好不好?」
這對於顧淼來說,應該是個巨大的變化,無論是從哪方面來說,都是一次挑戰。
許行之說這種時候不能強迫她,恐懼的情緒會讓她以後都不再接受類似的改變,所以顧飛只能不斷地說。
就這麼蹲在醫院門口的台階前,顧飛耐心地一遍遍地說著,用顧淼能理解的簡單語言。
許行之坐在旁邊的台階上,時不時會提示他怎麼表達。
四十分鐘之後,顧飛感覺再不進去,他們三個都得凍感冒了,顧淼終於點了點頭。
顧飛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這還只是這麼短的路程,」他覺得自己嗓子都有點兒啞了,「她的腦子裡,這裡離廣場那邊應該很近,就這樣都……」
「沒事兒,」許行之說,「第一步都是最難的。」
許行之的安排里,顧淼還有很多第一步要走,離開習慣的生活環境只是其中一步。
「慢慢地帶她擴大範圍,」許行之坐在出租屋的沙發上,看著一手抱著丞哥一手牽著肥羊在客廳里來回走著的顧淼,「接下去就是理解感情和情緒,從接觸小動物開始。」
「嗯,」顧飛點了點頭,想想又問了一句,「你比較有養貓的經驗,那個小貓可以洗澡了嗎?我聞著有點兒臭了。」
「有半歲就可以洗了,」許行之笑笑,「不過洗完要馬上把毛吹乾,要不容易生病。」
「好,」顧飛說,「那應該差不多,我過幾天給它洗個澡吧,二淼成天抱著,有時候都能聞到她身上有貓味兒了。」
「可以讓她跟你一塊兒給貓洗澡。」許行之說。
「能行嗎?」顧飛愣了愣,有些猶豫,「她……有時候怕水,洗手洗碗還行,要洗貓的話……」
許行之笑了笑:「這個問題我們之前其實談到過。」
「嗯?」顧飛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