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雖然心中一直懷著隱隱的不安,但是我的心卻沒有因此被破壞。
已經進入深秋季節,我一個人走在清晨的街道上,深深吸一口氣,屬於秋季特有的清冷氣息便在胸腔里打了個轉,沁出清爽的淡淡香味來。
今天天氣格外好,剛睡醒的太陽打著呵欠從地平線爬了上來,懶懶地灑了一地的金色,整個學校都泡在蜜金色的光線里。我對著太陽升起的方向神了個懶腰,在心裡暗暗對自己說了聲「今天也要加油」,快步朝學校走去。
經過學校門口的一家報刊亭時,我的視線突然被一位大叔受傷的報紙吸引。
只見報紙上赫然用了半個版面的篇幅刊登著一幅照片,而照片上的那個人……那個人不就是尹正赫嗎?
額頭上綻開了一道血口,粘稠的血液沿著發跡邊緣流下,將凌亂的頭髮一縷一縷地貼在臉上,照片上的少年眼神暴戾地出拳,重重地擊在對面男生的臉上,同時一直交替向身側另一個企圖偷襲的男生。
不會錯的,照片上那個兇狠地打著架的少年正是尹正赫!
而照片是現實的地點分明是上次運動會時我被尹正赫推走的鐵門旁!
那麼這張照片……是尹正赫運動會時打群架的照片?
我的眼睛裡突然傳來滾燙滾燙的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鮮血淋漓,那天的恐怖記憶彷彿又回到了腦海里,硬生生地撞擊著我的神經。
原來那天我離開後的情景是這樣慘烈!可是我卻什麼忙也沒有幫上,甚至在事後見到尹正赫的時候,還被他哄著傻傻地相信他真的沒有事。
尹正赫,對不起。沒有堅持陪著你,對不起!
我衝動的衝到大叔面前,指著報紙請求道:「大叔,能不能把這張報紙給我看一眼,謝謝你!」
大叔被我嚇了一跳,但還是很好心地把報紙遞給了我,一邊遞還一邊說:「你是要看這張照片嗎?唉,現在的學生真是太可怕了,打起架來簡直不要命了。你看,就報紙上這個,真難想像竟然是名校森永高中的學生!」
我沒有理會大叔的感嘆,視線全都聚焦在照片上方的大標題上——
(粗字)森永高中校園暴力風氣由來已久,跳樓事件只是縮影
又是這樣的報道!事情果然沒有結束嗎?
可惡!那個躲在幕後操縱這一切,拚命詆毀森永高中的人究竟想要怎樣?
顧不上看報道內容,我一把把報紙塞回大叔的手裡,拔腿向學校里跑去。大風呼呼地刮在我的臉上、身上,漸漸化成不安的毒蛇纏緊了我的咽喉和心臟。
那天打架的事知道的人很少,發生得也很突然,為什麼還會被拍下這樣的照片?
是有內鬼?還是那場打架事件原本就是一場陰謀?
我沖向教室,剛推開門就看到江原崎和韓亞依一臉震驚地看著我。亞依愣了一下才朝我打招呼:「彩希,早啊。」
「尹正赫,尹正赫他們呢?來了沒有?」我一開口就直入正題。
班長推了推眼鏡,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的開口:「他們剛剛被叫去教務處了,好像是因為報紙上刊登了他們打架的詐騙片,學校要處理他們三個違反校規打群架的事……」
班長的話音還沒落下,我就像火箭一樣沖了出去,不顧亞依在背後拚命呼喊,以教務處為目的地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
風吹起我過長的劉海,我顧不上整理,頂著一頭被風吹亂的頭髮好不容易跑到行政樓,剛衝進去就跟一個人裝了個滿懷,然後在我低著頭準備說一聲「對不起」就閃人時,頭頂突然想起了一個如行雲流水班清透的聲音:
「元彩希?怎麼是你?」
居然是明澤羽。
「對不起,對不起。」抓著明澤羽那雙滲透著暖意的手,我實在沒有用勇氣抬頭。臉上的溫度像有了意識似的慢慢攀升。嗚嗚,這麼難堪的一幕為什麼偏偏被明澤羽撞到?
「撞疼沒有?」明澤羽深處纖細白皙的手指輕觸我的額頭檢查傷勢。
「沒有……沒有……」我搖著雙手尷尬的退後一步,故作鎮定地看著明澤羽,臉卻還是控制不住地紅透了。
「沒事就好,你這是要去哪兒?」明澤羽收回手,臉上是淡淡的笑意,陽光淺淺地打在他的臉上,柔和成一團粉粉的光暈,使他整個人溫柔得如同天國里最高貴的天使。
「啊!差點忘記了,我要去教務處。」我繞開明澤羽往裡面走。明澤羽卻突然伸出胳膊擋住我的去路。
「是去找尹正赫嗎?」明澤羽的聲音變得有一絲生硬,一字一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話,在我心底割出一道道的血痕,「你現在不應該去找他。」
「為什麼?我現在必須去找尹正赫,因為他打架的事情跟我也有關係。」
「尹正赫就那麼重要?」明澤羽墨色的瞳人暗了下去,絕美的臉上閃過一絲我不能理解的神色,近乎呢喃的開口說。
「是的,很重要!」我加重了語氣強調。
「那我呢?」
「嗯?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了,明澤羽怎麼會問出這麼奇怪的問題?
「如果我要你不起,你可以不去嗎?」明澤羽琥珀色的眸子凝視著我的眼睛,片片飛羽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悠然飄落,遮蔽了他深藏在眼底的那一絲絲呼之欲出的渴望。
我閉上了眼睛,躲避著不去看他的眼睛,生怕視線一旦對上就會再也移不開腳步。
「不。我說過要一直陪伴他不讓他孤單的,上次失了約,這次不會了。」
再度睜開眼睛,我堅定地說出了這句話,然後在心裡默念著「對不起」,猛地推開明澤羽向教務處狂奔而去。
站在教務處門口,我已經聽到裡面傳來校長憤怒的吼聲。
「打架!打架!又是打架!尹正赫,這次我一定要開除你!就算上次飛車搶包是冤枉你了,這次你還有什麼話說?」
「校長,您不要激動。報紙上登的這張照片也不能說明全部,前幾天我們的學生不是才澄清了跳樓那件事嗎?可見媒體報道有的時候也是不可信的,我們還是聽一聽尹正赫他們解釋好不好?」一個柔和的女聲在旁邊勸解道,是羅晢妍老師,她也在?
「羅老師,你作為他們老師,應該教育他們而不是處處護短!你看他們三個這幅散漫的樣子,解釋也是狡辯!還不如讓他們立刻滾蛋,我看見他們就心煩!喂你們去哪兒?尹正赫——」
伴隨著校長大人拖長的高吭音調,我面前的門哐當一聲被重重地拉開,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被黑著臉往門外沖的尹正赫重重地撞得向後倒去。
「啊——」
「元彩希同學……」跟在尹正赫身後的李言攸最先反應過來,向前跨了一步,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另一隻手順勢樓拄我的腰,一個比圓舞曲舞步還優美的華麗旋轉之後,他抱著我穩穩地站穩了腳步。
啪啪啪。
聖辰悠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竟然開心地鼓起掌來,邊用暖昧的眼神來回掃視我和李言攸,邊興奮的嚷嚷:「做得好哦,言攸!你早就該怎麼主動了!」
李言攸聽到這句話,白晢的臉上立刻緋紅一片,胳膊一僵,我差點從他懷裡再度成為自由落體。
那傢伙在說什麼啊!我尷尬地想對聖辰悠抗議,一股力量突然把我從李言攸的懷裡硬拽了出來,等我踉踉蹌蹌地站穩,尹正赫又拽又酷的聲音就在我的頭頂響起來:
「你這個笨蛋是屬風箏的嗎?怎麼一撞就飛出去了?」
「那你幹嗎突然跑出來?我根本來不及躲好不好?」我不服氣地反駁。
「你幹嗎躲在門外偷聽我?」
「誰偷聽你了?我是看到報道擔心你才跑來的!
這句話一出口,我跟尹正赫同時安靜了。尹正赫寶藍色的眸子一閃一閃,少明得意的神色在眼底蔓延。而我卻恨不得把秒針撥回幾圈,把剛才那句話重新吞回肚子里。
元彩希你丟臉死了,怎麼能腦袋裡想什麼就說什麼啊!
「尹正赫你太目中無人了!啊,竟然還在這裡淡情說愛!還有你,元彩希,你跑到這裡來幹什麼?」校長暴怒的聲音把我們從各自的思緒里拉回,我才想起來,呃,我們現在好像還是站在教務處的門口哦。
「不是的,校長,您誤會了,我是來向您解釋那篇報道的,那樣寫對尹正赫不公平。」我瞟了一眼還被校長抓住在手中揮舞的報紙,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有什麼好解釋的!反正解釋了他也不會相信。」尹正赫在一旁不滿的嚷道,這句話像一瓢油澆在熊熊燃燒的火堆上,直接讓校長大人的怒火飆到了頂點。
「尹正赫,你對師長就是用這種冷嘲熱諷的態度?好好好,我倒要聽聽你們打算怎麼解釋這篇報道!解釋這種照片!」
校長把報紙重重地摔到我們面前,羅晢妍看著我們欲言又止,臉上的神色著急又擔憂。
「校長,請您相信我,尹正赫這一次打架我也在現場,是那群混混先來挑釁的,我們當時還被那些人追趕了很久,尹正赫他們是為了防衛才動手的,絕對不是記者寫的什麼校園暴力!」
「你說什麼?你也在場?你也參與了打架?」校長像一條精明的眼鏡蛇,一下子嗅到了我話中的「重點」。
「我……」
「元彩希,你給我閉嘴!這裡沒你什麼事情,你回教室去!剩下的我會跟校長解釋。」尹正赫緊張地瞪了我一眼,擋到我和校長中間。
李言攸收到尹正赫的眼神示意,貼在我耳邊小聲說:「失禮了,元彩希同學,請跟我回教室。」
「不行!」我知道尹正赫是不想讓我牽扯到這件事中來,可是這一次我無論任何都要跟他在一起!
「校長,打架那件事我的確參與了,如果您執意要處分的話,那就連我一起處分吧!」
校長大人扶了扶額頭,一副就要吐血了的暴怒表情,頭頂已經開始冒出白色的煙霧:「元彩希,你……」
「既然這樣,那也算我一份吧。」明澤羽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了我的身後,雲淡風輕得就好像在簡單地問好。
「不是,不是這樣的,校長,這件事情跟明澤羽沒有關係。您也看到了,打架那天明澤羽還從會議室把我帶出去過,他不可能參與打架的。」我已經不敢去看校長的臉色了,校長呼哧呼哧的呼吸聲已經讓我明白了他到底有多憤怒。
「可是那天你是來找我的,只是中途不知道被誰迷昏了扔進了會議室。如果這樣的你都算參與了那場打架,那麼我也一樣逃不了干係。要處分就一起吧。」明澤羽平靜地說著這番話,眼睛卻始終盯著校長,琥珀色的瞳孔中竟然透出了一絲令人心涼的寒意。
暈死了!這個世界是要瘋了么?怎麼連處分這種事情都要爭著搶著的?
而且明澤羽今天是怎麼了,平時溫和如天神一般散發著暖融融的氣場,現在卻變成了咄咄逼人的冷氣壓,這樣一點兒也不像他!
「明澤羽,我知道你是想幫我,但是你真的不必慘和進來。那天會議室里你帶我走就已經幫了我很大忙了,我真的很感謝你,所以這次……」我著急地勸說著彷彿一下子變得陌生的明澤羽,冷不防身體被一股力道狠狠地拽過去,驚慌之下,我的視線對上了尹正赫一臉背叛的痛苦表情。他的聲音如同暴雨來臨前的沉悶雷聲,在我的世界裡轟然炸響。
「元彩希,明澤羽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
(3)
「什……什麼?」靈魂好像被準確無誤地抓住,完全不能思考。我甚至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
「明澤羽說,那天你被迷昏了扔進會議室,是不是真的?」尹正赫靠近我一步,直直地逼視著我的眼睛問。
慘了,我剛才和明澤羽光顧著說話,竟然一不小心把那天我被迷昏扔進會議室的事情說了出來。這件事我拜託了明澤羽一起瞞著尹正赫,現在要怎麼跟尹正赫解釋呢?
「呃……是、是真的啦。」
嗚,不行,在尹正赫這種可怕眼神的逼迫下,不知不覺就會承認啊!
「啊哈哈,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啦,都過去了不是嗎?」
我努力擠出一個輕鬆的笑容企圖矇混過去,可是尹正赫眉頭一擰直接屏蔽了這個笑容:「那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最好一個細節也不要落下!」
「哦……」我撇撇嘴,老老實實地把那天去找明澤羽之後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
尹正赫越聽臉色越陰沉,寶藍色眸子里積聚著厚重的烏雲。他的眼底閃爍著受傷的光,一點兒一點兒灼傷我的心臟。
「元彩希,你還真的是會隱瞞!如果不是你們今天說漏了嘴被我發現,你是不是永遠都不打算告訴我?」
「不是啊,我那天沒有告訴你是怕你知道之後擔心。」
「那之後呢?之後為什麼還是沒有告訴我?」
「我怕……我怕你會衝動。」
「所以你就告訴明澤羽,因為他不會衝動,永遠像天使一樣高貴,像天使一樣完美,甚至跟你喜歡的漫畫書里的學長一模一樣!」
「不是,不是的……」
我有種百口莫辯的挫敗感,尹正赫受傷的眼神像鋒利的刀一寸一寸凌遲著我。我在他狂躁的暴怒中像一株卑微的小草,只能不斷地搖著頭,連看著他眼睛說話的力氣都要失去了。
「不是?不是這些那是因為什麼?因為你喜歡他?所以任何事情都願意告訴他?就算他只是在關心羅晢妍的間隙偶爾關心一下你,你也覺得很滿足,是不是?」
尹正赫低吼著,突然抓住我的胳膊,雙手無意識地收緊。他輪廊分明的臉被陰影籠罩,銀色的頭髮在陽光下張揚地飛舞,有著魔王一般的霸道與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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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幾乎要被捏碎,骨頭髮出咔咔的悲嗚聲。
痛!我死死地抿緊嘴巴,不敢讓聲音從嘴巴里溢出來。
「尹正赫你幹什麼?快放開元彩希,你沒看見她很疼嗎?」明澤羽看出我的表情不對勁,急忙走過來撥開尹正赫的手。當我的手臂上五道通紅的指印完全暴露在眾人的視線中時,明澤羽的眼神瞬間變得恐怖無比。
他轉身朝向尹正赫冷冷地說:「首先我要告訴你,我並不是在關心羅老師的間隙偶爾關心下元彩希,請你記住!至於元彩希要不要告訴你那件事情,我認為毫無必要,因為你只是她的同班同學而已,你有什麼資格要求元彩希把自己的私事告訴你?」
「呵呵,資格……」尹正赫臉上的憤怒突然被一抹自嘲的笑容取代,滿滿的落寞從眼底流淌出來,緩緩爬過整個臉頰。他轉向我,寶藍色的眸子里無比清晰地映著我的影像,彷彿要將我禁錮在那個幽深又哀傷的世界裡,永世不離。
「元彩希,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沒有這個資格?可是我知道我有!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有關心你的資格!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有為你打架的資格!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有不顧一切對你好的資格!這一切的資格我都有,因為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元彩希!尹正赫喜歡元彩希!你聽清楚了沒有?元彩希。你完蛋了,你逃不掉了,因為我就是喜歡你了!」
像是熱鬧的電影被按下了暫停鍵,校長室外的走廊上一片沉默,所有人都愣住了,將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尹正赫。
沉默。
久到幾乎跨越了一個世紀。
我愣愣地看著尹正赫,耳邊不斷重複著他剛剛說的話。
喜歡,應該是一個溫暖的詞吧?可是為什麼尹正赫說出來的時候,我卻想要流淚了呢?彷彿身體的每個細胞都在戰抖著接受那個喜歡,那樣濃烈的情意幾乎要把我掩埋。
耀眼的陽光滑進通透的落地窗,旋轉著將尹正赫拉進一片溫柔的白光中。在這仿若隔離了喧囂與紛擾的安逸小世界裡,尹正赫愣怔著不知所措的我,緩緩地輕嘆了一口氣。
「元彩希,是不是我不說出來你就永遠不能發現我喜歡你?可是為什麼就算是這樣我還是喜歡你呢?」
他用前所未有的充滿磁性的柔和語氣說出這樣一句話,然後靠近我,將柔軟濕潤的唇貼在了我的額頭上。
啪。
也許花開的那刻就是這樣輕柔的一聲,嬌嫩的花瓣妖嬈地綻放開來,充滿著無限的愛意,無限的欣喜。
我忘記了閃避,如同在經歷一場迷幻的夢境。額頭傳來溫潤的感覺,從臉頰一路燒到脖頸。隔著如此近的距離,我甚至能聽到他胸膛里的心臟在有力地跳動——怦、怦、怦。
空氣中細小的粉塵似乎也感覺到了這一瞬間的平和,懶散地在陽光里漂浮不定。
「尹正赫,你在做什麼?你還有沒有把這裡當學校?」
校長終於回過神來,兩隻眼睛冒著火瞪向尹正赫,彷彿要尹正赫盯出幾個洞來。
尹正赫怔了一下,寶藍色的眼眸恢復清醒。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也不管校長大人接下來要說什麼,更沒注意我的小小掙扎,拉著我徑直向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我的大腦像停擺的時鐘,只是恍惚地跟著越走越快的尹正赫,手被緊緊攥著,一陣陣溫熱透過手掌經由血管流向心底溫暖得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忘記了掙扎,漸漸地貪念起這樣舒適又平和的溫暖。
突然,我的側面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有著天使一樣氣質的少年突然擋在我的面前。
下一秒——
啪。
我和尹正赫緊緊握住的手被用力地拽開。
彷彿有什麼東西瞬間被撕裂,我的心突然就空了一塊。
我害怕地看向僵在原地的尹正赫,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尹正赫高傲的身影直立著,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他才轉過頭來,寶藍色的眼睛不帶任何感情地從我身上掃過,然後定定地看向明澤羽。
微漲的怒氣在逼仄的空間里肆意聚集。
「尹正赫,我們應該淡淡了。」
明澤羽迎著尹正赫充滿怒意的眼神,以前所未有的冷靜聲音說道。
「澤羽!」羅晢妍叫著明澤羽的名字以後面追上來,白晢的臉上寫滿緊張的神色。明澤羽轉過頭平靜地看著她,漠然得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羅老師,您有什麼事嗎?」
羅老師?他不是應該很溫柔親近地叫她「皙妍」嗎?我不敢相信地看著明澤羽。他和羅皙妍老師之間什麼時候竟然變成了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
似乎有什麼跟以前不一樣了,他們對視的雙眸中關懷還在,依戀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彷彿曾經的戀人各自禮貌地後退一步,就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從此再無交集。
「澤羽,你跟尹正赫都不要衝動,跟我回教務處好嗎?」
「羅老師,您誤會了,我只是想跟尹正赫聊聊。正好您來了,可以請您先帶元彩希回教室嗎?」
「澤羽……」
羅皙妍還想說什麼,被一旁的尹正赫不耐煩地打斷:「不是要談談嗎?還不走?」
然後,他深深看了我一眼,繞過明澤羽和羅皙妍,大步流星地朝樓梯上走去。
「那元彩希就拜託老師了。」明澤羽朝羅皙妍點點頭,加快腳步追了上去。
羅皙妍擔憂的目光一直跟隨著明澤羽,知道那抹白色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上升的螺旋中,才回過神來對我抱歉的一笑。
「我們先回教室吧,彩希。校長那邊,我等會兒再去向他解釋。」
「老師……」我望著羅皙妍疲憊不堪的臉龐,突然覺得很心疼。如果說在,森永高中還有誰會維護三年二組的話,應該就只有從一開始就以平常心對待三年二組的羅皙妍了吧。
「對不起,事情變成這個樣子……」我誠摯地想羅皙妍道歉,同時向她解釋,「但是這件事真的與明澤羽五官,尹正赫的確是要我去找他幫忙,可是我見到他的時候打架已經結束了,明澤羽並沒有參與打架。尹正赫也不是像報紙上寫的那樣,他是為了防衛才動手的,絕對不是什麼崇尚校園暴力。羅老師,請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事實。」
我越說越激動,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眼看就要滴落下來。
「別急別急。」羅皙妍輕拍著我的肩膀,溫柔地朝我笑,美麗的眼睛裡閃著堅定的光,「如果真的是這樣,學校一定會弄清楚的。所以呢,元彩希同學也不要太擔心哦。」
我點點頭,擔憂的情緒在羅皙妍溫暖的笑容里融化得乾乾淨淨。沒有錯,事實總會弄清楚的,羅皙妍老師也會幫助我們向校長澄清真相,三年二組也好,尹正赫也好,明澤羽也好,大家都一定不會有事。
(粗字)
森永高中行政樓天台。
時間已近正午,太陽懶洋洋地掛在半空中,蔚藍澄凈的天空萬里無雲。涼爽的風打著磚穿過對峙的兩個少年,揚起少年白色的衣角。
「那秒年你為什麼會讓元彩希來找我呢?」如神祗般乾淨美好的少年迎風而立,目光落在樓下以為有著暖褐色頭髮的少女身上,嘴角綻開一抹輕柔的笑意,有如路過的天使投下一枚聖潔的羽毛。
「那個時候在這個學校里只有你能保護她。」站在旁邊的銀髮少年對這個問題似乎有些排斥,遲疑了片刻才悠悠開口。才剛才起,他就一直凝視著樓下的暖褐色頭髮的少女,寶藍色的眸子里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芒。
「沒錯,我確實是這個學校唯一有能力保護她的人,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告白呢?我想你也該知道她的願望吧,時刻擔心著被退學的她,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可以平靜的讀完高中。可是你呢,尹正赫,你除了給她帶來災難,除了一次又一次連累她在退學的邊緣掙扎,你還能給她帶來什麼?你只會令她的願望加速破滅而,就像你剛才當著校長的面向她告白這樣的事情,你知道會給她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神祗一般的少年微微揚起頭,嘴角的微笑在面向銀髮少年時已經消失得乾乾淨淨。他琥珀色的瞳人里卻寫滿了溫柔的告誡,另銀髮少年的眉頭更深更憤怒地鎖緊。
沉寂了良久,銀髮少年緊皺的眉頭終於慢慢打開,僅僅抿著的唇努力了幾次才終於開口道:「我知道要怎麼做,我不會讓她退學的!」
如神祗一般的少年一動不動地站立著,唇邊慢慢染上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他仍舊是那個高高在上卻溫柔流轉的少年,一直都是。
(粗字完——)
自從那天從校長室回來之後,我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驚慌的狀態,看到尹正赫或是跟尹正赫相關的東西都會莫名其妙地臉紅。更可怕的是,我竟然完全不能在尹正赫的地方正常呼吸。
啊!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呢?
「彩希,你最近很不對勁哦。」一進教室亞依就抓住我的胳膊,圓圓的眼睛還很配合地上上下下打量著我,秀氣的鼻子皺成一團。
「哪……哪有?」
呃,我有表現得這麼明顯嗎?仔細回想這幾天跑出教室的次數,還真的有點兒多呢。雖然我一直都會安慰自己說,不會被別人看出來是在逃避什麼的,可是現在就連亞依都覺得我不對勁了,其他人應該很早就看清楚了吧。
真是失敗!
我偷偷地看向尹正赫的座位,那裡現在還空著。還好,尹正赫還沒來上學。
大腦像一台失控的放映機,不受控制地放映起那天尹正赫告白的情景——
「元彩希,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沒有這個資格?可是我知道我有!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有關心你的資格!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有為你打架的資格!因為我喜歡你。所以我有不顧一切對你好的資格!這一切的資格我都有,因為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元彩希!尹正赫喜歡元彩希!你聽清楚了沒有?元彩希。你完蛋了,你逃不掉了,因為我就是喜歡你了!」
不好,臉上又開始發燒了!
「那個……亞依啊,這個周末你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去逛街吧,我上次看到一個很想要的包包。你陪我去好不好?去吧去吧」我整理著被自己抓亂的頭髮,努力裝出一副很正常的樣子,並且飛快地轉移了話題。
「嗯,但是我……」
砰——
教室門突然被大力地推開,刺眼的陽光頃刻間流竄進來。在那耀眼的光線中站立著一個挺拔的身影,銀色的頭髮張揚凌亂,被陽光染成淡淡的金黃色,華麗得如同一頂至尊無上的皇冠。流轉的光芒纏繞在他的身側,勾勒出他完美絕倫的輪廓,美好的讓人移不開視線。
是尹正赫!
心臟忍不住下沉,我慌亂地往外走,那天告白的情景再一次侵佔了我的大腦,那些激烈又霸道的句子再一次衝擊了我的心。
離開,快離開,只要離開教室,離開有尹正赫的地方,告白就不存在了。
「彩希,你要去哪兒?你不是說逛街……」亞依朝我追了過來。
「呵呵呵,我突然想起有點事情要做,逛街等下再說吧,呵呵……」我一轉身飛快的奔出教室。
不管了,就算所有人都猜到我和尹正赫之間的不正常,我也已經無法再面對尹正赫了。他的聲音,他深情的眼神,他緊緊抓住我胳膊的手指,他留在我額頭上濕潤的吻……每一樣都能讓我瞬間失去全部的判斷力。
我……究竟是怎麼了?
我慌亂的跑著,不知不覺中又跑搭配了那個叫做「走進你心裡」的花壇邊,剛停下休息,身後就傳來了尹正赫低沉的聲音,藏不住的酸澀味道讓我的心臟驟然縮緊,
我定了定神,努力擠出一絲笑容,回頭看向尹正赫。一向囂張的他此時看起來更增添了幾分冷漠的氣息,繃緊的臉部線條找不出半點外露的情緒,寶藍色的眸中積聚著弄的化不開的不明情緒,將所有光華都收斂起來。
「你最近是在躲我?」
「沒、沒有」
「那你是想告訴我,你這幾天躲著我其實只是我的幻覺?」
我無法反駁,因為我今天確實表現得很明顯了。可是為什麼心裡開是有個聲音想要辯解?為什麼會很想走向前把他的眉頭撫平?
「尹正赫,我……」
「你根本沒必要這樣,如果是因為我在教務處門口說過的話,你就當我沒說過就行。」
什麼?心臟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尹正赫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在為那天說出的話後話劇i嗎?原來在你心裡,這樣的話是想說就可以隨便說,想收回就可以隨便收回的嗎?
我突然間覺得很失望,無力地說:「我不是想躲著你,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對不起,我傷害到你了嗎?我不是故意的,我說過不再讓你孤單的,我……」
「這句話你也忘掉吧。」尹正赫飛快的打斷我的話,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並不孤單,如果我需要陪伴的話,雷遙娜她們比你更適合,至少她們不需要我在打架的時候還要分心去照顧。」
微風掠過,枯黃的梧桐樹葉打著轉在我們對峙的視線中落下,我的心也跟著重重地墜落下去。
尹正赫,為什麼你要說出這樣的話?把秘密藏在樹洞里的你,眼睛裡總是流露出寂寞的你,用打架來宣洩著自己的孤單的你,真的已經不再需要我的陪伴了嗎?
而為什麼一直把明澤羽當作花沐學長來喜歡著的我,對尹正赫的告白和親吻慌亂的不知所措的我,在知道尹正赫已經不需要我的時候,竟然會難過得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先走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尹正赫朝我揮揮手,轉身朝學校門口走去。
挽留的話還在我的腦海中盤旋,尹正赫的身影已經被蔥蔥鬱郁的灌木叢擋住,我看著眼前的這條被稱為「走進你心裡」的林蔭小徑,眼底突然漲滿酸澀。
曾經在這裡,我以為自己已經在慢慢走進尹正赫的心裡。
可是現在站在同樣的地點,我卻悲哀地發現,其實我從未走進他的心。
一直依賴,我都只是遙遙的站在他的心門之外,徘徊著,張望著,直至他的耐心終於耗盡。
天有些陰了,天邊似乎有濃重的雲團正在朝這邊緩緩移動。
風中漸漸帶上了一絲涼意,很快就要下雨了。
(6)
一個人沉默地站在花壇邊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才邁開步子一步一步朝教室挪去,平時看起來很短的路程,今天卻好像被無限延長了一樣,走了很久才走回教室。
剛進門,我就被教室里的景象驚呆了。
講台以一種慘烈的姿勢倒在地下,原本放在教室角落的衛生用具被摔得七零八落,比颱風還恐怖的底氣壓充斥著整間教室,我的視線轉了一圈才終於看清低氣壓的源頭,竟然是頂著一頭造型奇特的酒紅色短髮的雷遙娜。
「元彩希,你終於回來了。聽說老大因為這件可笑的事情被處分了,你是不是應該解釋點什麼?」雷遙娜懶懶地靠在自己的座位上,穿著豹紋長靴的退無所顧忌地翹到桌子上,塗著黑色指甲油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手邊皺巴巴的報紙。
我走近一看,竟然就是幾天前的那張印有「森永高中校園暴力風氣由來已久,跳樓事件只是縮影」大標題報道的報紙。
「我還聽說老大他們被叫去教務處的時候你也去了,那麼這件事變成這樣也有你的「功勞」嘍?」雷遙娜危險的眯起眼睛周身的殺氣向我撲面而來,語氣也變得更加冰冷,「那天在特優班替別人挨打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差點就讓我以為你也是個能當朋友的人了,真沒想到你竟然是這麼虛偽的人!」
「你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雷遙娜的話,從報紙上移開目光看向她時,只見她的跟班小安小蘇正滿臉不善的朝我走過來,隱在誇張煙熏妝後的眼睛裡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死丫頭,竟然假裝聽不懂雷姐的話!」一隻貼滿水鑽的指甲朝我臉上划了過來,我慌忙躲閃,一不小心撞上了旁邊的桌子角,疼得立刻彎下腰去。
「彩希,你沒事吧?」一旁的韓亞依連忙跑過來扶住我,小心翼翼的問。
「沒事。」我擺擺手,示意韓亞依不要擔心,剛要站起身子,一本字典突然重重的砸到我的腿上。
「你想幹什麼?」我忍著疼憤怒地瞪著手還保持扔書動作的雷遙娜。
「幹什麼?」雷遙娜乾脆站起身,走到我身旁,突然伸手把扶住我的韓亞依狠狠一推,然後一把揪著我的頭髮,居高臨下地瞪著我說,「我要你去死!」
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這邊,班長江源崎從筆記本電腦後站起來,扶了扶幾乎遮住半張臉的宅男眼鏡,著急的出聲制止:「雷遙娜,你、你抓著元彩希幹什麼?」
「少管閑事!死宅男,這件事說起來還是從你跳樓事件開始的,不想給自己找麻煩就給老娘彈開!」
江源崎縮了縮脖子,默默地重新幻化成空氣。
這時,李秀哲和金淳熙從外面走了進來,李秀哲一見這架勢就立刻沖了過來:「骷髏女你幹什麼?快點放開元彩希啊!」
他抓住雷遙娜的胳膊,強迫她鬆開了抓住我的獸。我捂著頭蹲了下來,頭皮一陣陣發麻,耳邊是一片片混亂的叫喊聲:
「啊!雷姐你沒事吧?」
「李秀哲你鬆手,可惡!」
「該死的臭丫頭,沒想到你竟然連李秀哲也勾搭上了!真無恥!」
「不許你罵元彩希,再罵我揍你哦!」
「哼!她難道不無恥嗎?說什麼去澄清跳樓事件的真相,結果澄清出來的真相就是『校園暴力風氣由來已久』!現在老大他們打架的事情被報紙抖了出來,打架的時候她明明也在場,憑什麼老大他們都被勒令退學,她卻一點事也沒有?」雷遙娜被李秀哲攔住,怒氣沖沖地恨不得把我撕碎,「元彩希,你告訴我啊,為什麼你沒有被處分?你說啊?」
「我……那天在教務處,我說過要和他們一起接受處分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真的不知道……」我蹲在地上,聲音小的連自己都快要聽不清。
一幕幕畫面從我的眼前飛快的閃過——
尹正赫說「元彩希,你完蛋了,你逃不掉了,因為我就是喜歡你了」時肯定又霸道的眼神。
尹正赫說「我並不孤單,如果我需要陪伴的話,雷遙娜他們比你更合適……」時暗淡又冷漠的眼神。
那些令我心動卻又心疼的眼神不斷拉扯著我的神經,眼前的光亮越來越暗,彷彿整個身體快要沉入一片粘稠的深不見底的泥沼中,越是拚命掙扎就越是沉淪得徹底。
突然,一股力量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拽住我胳膊的少年穿著整齊的校服,烏黑的髮絲垂到眼睛上方,剛好露出一雙有如暗夜一般深不可測的漆黑眼眸。他的視線緩緩掃過眾人的臉,剛才還鬧哄哄的場面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雷遙娜瞪著金淳熙,不服氣地問道:「金淳熙,連你也要來管閑事?」
金淳熙看了她一眼,似乎根本不屑回答。他鬆開我的胳膊,對李秀哲說:「我剛想起來,郭羨妮來找過你」
金淳熙的話還沒說完,只聽見一聲「啊!羨妮——」,李秀哲的身影就嗖的一下從我們面前消失了。
呃……真快啊!不過金淳熙為什麼要故意支走他?
「秀哲太單純,不適合加入這個話題。」金淳熙轉身,冷冷的目光像箭一樣射向雷遙娜,「如果你對處分結果不滿,應該去找明澤羽,你找不知情的元彩希泄憤根本毫無意義。」
「哼,這丫頭會不知情?她和明澤羽的關係全年級都知道,她處心枳慮地巴結明澤羽,不就是想脫離三年二組這個隨時會被處理掉的垃圾班級嗎?」雷遙娜恨恨地說著,將怨恨的目光轉向我,嘴角扯起一絲陰森的笑容,」呵呵,憑藉明澤羽的權勢,就算是進特優班也不是什麼不可能的事情,你就是這麼打算的吧?臭丫頭!」
「我……」我有些蒙了。雷遙娜和金淳熙怎麼突然扯到明澤羽身上去了?而且聽他們的意思,明澤羽似乎是很有來頭的關鍵人物,但是那怎麼可能……
不!等一下!我想起來了,那天在教務室門口,校長本來在訓斥我和尹正赫,可是當明澤羽也加入進來後,校長就立刻氣勢全無,躲到一邊偷偷擦冷汗去了,而且他看向明澤羽的可疑眼神分明是——害怕!
還有——上次我被迷暈了扔在會議室里,明澤羽帶我從校長面前離開時,校長似乎就是喊他——「明少爺」!
天哪,我怎麼么會這麼遲鈍地直到現在還沒有意識到——明澤羽既然能夠成為校長口中的「明少爺」,那麼來頭一定不小!
可是,他在我的心中就像漫畫中的花沐學長一樣是溫暖又善良的存在,難道他之前在我面前表現出的平易近人的樣子都是假象嗎?
不……這怎麼可能?不可能!
我在心中拚命地否認著這種可能性,可是疑問還是不受控制地從口中蹦了出來:明澤羽他……到底是什麼人?」
(7)
「呵,裝得可真像啊,臭丫頭!你是不是想說你不知道明澤羽少爺是森永高中理事長的兒子?嘖,真是虛偽的令人噁心!」雷遙娜她們三個看著我的厭惡眼神就好象看到了在下水道里亂竄的老鼠。
「我沒有裝,我是真的不知道。」我狡辯道,「再說明澤羽就是明澤羽,就算他是理事長的兒子又有什麼關係?」
「有什麼關係?呵!那我就告訴再提醒你一個事實好了——三年二組是因為明澤羽而成立的!你不會告訴我你連這個也不知道吧?」
「你說什麼?這……這是真的嗎?」我驚慌地用眼神詢問旁邊的韓亞依和金淳熙,亞依朝我無奈地點點頭,金淳熙眉頭微鎖,卻沒有否認。
我只覺得力氣一下子從身體里溜走了。如果三年二真的是因為明澤羽而成立的,如果學校,準確點說是理事長特別隔離出三年二組是為了她的兒子明澤羽……那麼這是否意味著,像天使一樣擁有治癒微笑的明澤羽就是三年二組最大的威脅?
「叮——」救命的上課鈴終於響了起來。
物理老師抱著教案走進教室,一看到倒在地上的講台,緊張對峙中的我和雷遙娜三人組,還有竟然不在自己原來座位上的金淳熙,立刻像見到鬼一樣號叫起來:「上課了!上課了!你們在幹什麼?太無法無天了!」
「嚷什麼?閉嘴!」雷遙娜狠狠地踹了一腳地上的桌子,物理老師立刻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該死的!老大不在,上什麼課啊!」雷遙娜帶著兩個跟班罵罵咧咧地向教室外走去,全然沒把講台上臉色鐵青的老師放在眼裡。
走到教室門口時,她突然轉過頭狠狠地瞪著我,臉色比窗外陰霾的天色還要低沉:「元彩希你聽著——老大要是不在了,三年二組也別想留下!你也逃不掉,自己看著辦!」
雷遙娜她們走後,我也沒了心情上課,一個人偷偷地逃了課,來到我和明澤羽的秘密基地。
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很想來這裡,明澤羽那如同天籟一般的琴聲,林間小鳥的可愛呢喃,還有陽光在玻璃上跳躍的斑駁光點,都會讓我的心情莫名地愉快起來,不知不覺就充滿了元氣。可是今天……玻璃房空空的,靜得彷彿可以聽見空氣中灰塵飛舞的聲音。鋼琴靜默地佇立在玻璃天頂投射下的光柱中,如同演出散場後在舞台中央獨自謝幕的舞者,美好中縈繞著一絲失落。
濃密的烏雲已經布滿了整片天空,天氣陰沉得好像隨時會降下一場大雨。我找到花架邊的一個角落,悄悄地把身子縮了進去。第一次藏進這樣的幽暗光線里,似乎連呼吸也慢慢變得遲緩,我望著琴房中央寂寞的鋼琴,想著這個秘密基地的另一個主人,忽然覺得心裡悶悶的。
一個聲音從遙遠的
「無論明澤羽是什麼樣的人,或者以後你可能會發現他和你想像的不太一樣……但是,我都希望你能夠成為他真正可以依賴的人。」
難道當時羅皙妍想要告訴我的就是明澤羽有著這個我未曾想到的身份嗎?還是說,他早就暗示了我,身為森永高中的絕對權利者、如神一般存在的理事長的兒子明澤羽,與我這個三年二組的「隨時可以放棄的學生」原本就處於世界的兩極,我根本不應該對他懷有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鬼使神差一般地,我掏出手機,按下了一串早已刻印在心中的號碼。
「喂?元彩希嗎?」當聽筒里的聲音準確地喊出我的名字時,我的心臟像有一道電流瞬間流過,一種莫可名狀的情感充塞了整個心臟。
我從來都沒有把我的電話號碼告訴明澤羽,為什麼他會知道這通電話是我打給他的?
「元彩希,是你嗎?」聽筒里再次傳來明澤羽清澈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
「嗯,是我。」我忘記了他不可能看到,在電話這頭輕輕地點了點頭。
「這好像是你第一次打電話給我,有什麼事嗎?」明澤羽的聲音還是像往日一樣溫柔,可是在我聽起來卻變得無比陌生。
明澤羽,這個溫柔的你究竟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呢?
我抿了抿因為緊張而變得乾澀的唇,在聽筒里潮汐般的呼吸聲響起第五聲的時候終於開了口:「明澤羽,你可以到秘密基地來一下嗎?」
「你在那裡?」
「嗯」
「好,我現在過來,你等著我。」
接著電話掛斷了。我握緊手機,用了很大的力氣才剋制住自己手指的顫抖。低頭一看,手心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滿是汗水。
元彩希,你在緊張什麼?
明澤羽是理事長的兒子
明澤羽是三年二組最大的威脅
這些如果不是明澤羽自己親口坦白的,又有什麼在意的必要?
反而是尹正赫,現在最應該擔心的是他的處分,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我都這樣給自己打氣了,心裡卻還是忐忑不安?在越來越昏暗的室內抱著自己蜷縮成一團的身體,整個身體都彷彿被外面陰沉的天氣感染了,從里往外散發著潮濕的氣息。
直到———
門口的光線忽地一暗,一道長長的影子從那裡投射進來,緊接著一個比鋼琴曲還要溫柔的聲音鑽進我的耳膜。
「元彩希,你在裡面嗎?」
眼眶像接受了某種指令,在聽到聲音的一瞬間竟然不由自主地濕潤了。
看著那道白色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向鋼琴這邊,我不自覺地往暗處縮了縮,用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衝動地發出聲音。
「元彩希?」明澤羽站在門邊遲疑了一會兒,最終沒有開啟門口的電燈開關。
「你在裡面,對吧?我來了,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出來告訴我好嗎?」
明澤羽略帶焦急的聲音彷彿是一道充滿誘惑力的魔法,輕易地驅逐了我的緊張與忐忑。不知不覺中,我從黑暗的花架邊站了起來。那個站在鋼琴邊的身影在我搖搖晃晃的視線中凝固成一個微弱的坐標,彷彿這幽暗世界中的唯一光源,讓我無法抗拒地去靠近。
一步一步,好像邁出的每一步腳步都不是自己的,我拚命讓自己鼓起勇氣,終於站到了明澤羽的面前。
滴滴答答——
雨落下來了,敲在琴房的玻璃天頂上,細密而又輕柔的,像那些曾經回蕩在這裡的美好旋律,給這一刻視線終於無聲對上的我們送上了最優美的伴奏曲。
「明澤羽,你真的是理事長的兒子嗎?」
我能夠聽出自己聲音中的顫抖,可是當我看到明澤羽遲疑了一下,然後坦白地點頭時,整顆心也跟著輕顫了一下。
「他們說,三年二組是為了你才成立的,這也是真的嗎?」
明澤羽的臉色變了變,再次點了點頭,凝視著我的眼睛始終一言不發。
在我們或許短暫又或許漫長的對視中,窗外的雨大了起來,砸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噼啪聲。
我無力地閉上眼睛,似乎還能看到第一次在這裡見面時,明澤羽背對著我坐在鋼琴前安靜彈奏的樣子,那一刻,我以為見到了漫畫中最喜歡的花沐學長。
難道,曾經那麼美好的一面,也只是天使的假象嗎?
「元彩希,你把我叫到這裡來,只是為了問我這些問題嗎?」
沉默了一會兒,明澤羽終於輕輕地開口,聲音中有一絲刻意壓制的冷靜。
我搖了搖頭,衝動的話突然脫口而出:「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傻?連你是什麼人都弄不清楚就傻傻地把你當成了『元氣加油站』,連三年二組是什麼樣的班級都沒弄清楚就為了重返學校而欣喜,連你的立場都不知道就自以為是地認為你也會站在三年二組這邊。明澤羽,你是不是一直都覺得我傻透了,所以從來不告訴我那些幾乎全校學生都很清楚的事實?」明澤羽眉頭動了動,內心似乎在激烈地糾結,然而表面上卻仍是一副高貴又溫文爾雅的樣子。
我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今天我真的是很意外,知道了很多事情……包括很多也許不知道反而會更好的事情……你還記得嗎?第一次在這裡見到你的時候,我把你當成了漫畫里的花沐學長,還做了很多冒犯的事情,可是你沒有生氣,還安慰我,鼓勵我回到學校實現自己的願望。那時候我沒機會告訴我,你彈琴的樣子真的很像天使,還有那首曲子,大概是你隨手彈的吧,真好聽,比我聽過的任何一首曲子都好聽……」
「雖然我沒能回到特優班,被安排進了三年二組,但是你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視我們為另類。你在我被欺負的時候幫我解圍,對我說了重話會主動向我道歉,甚至連那天我在會議室里被校長質問也是你為我說話,我猜校長沒有再追究那件事也是因為你保護了我吧……明澤羽,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呢?遇到你是我的幸運吧……以前我常常這樣想,可是現在卻有一點點膽怯,不敢再這樣確認了。因為我真的很傻啊,傻到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歡上了你,傻到明知道你是誰還是喜歡著你……為什麼這麼傻呢?真討厭啊,討厭沒法停止喜歡你的像傻瓜一樣的自己……」
討厭……
我強忍著在眼眶中持續打轉的淚水,平靜地訴說著那些在心中埋藏了很久的話語。
窗外已經是一片大雨滂沱的世界,漫天的雨幕遮蔽了本就晦暗的天光,大顆大顆的雨滴砸在玻璃上,噼噼啪啪響成一曲喧囂的奏鳴曲。
室內的光線無比昏暗,明澤羽就站在我的對面,我卻已經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他向我走近一步,抬手想要觸碰我的臉頰,我慌忙後退一步,強迫自己跟他拉開距離。
要停止了,元彩希,想說的話都已經說了,也不會再有遺憾了,那麼就這樣停止吧,從這一秒開始,永遠地停止。
「對不起,說了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如果你覺得困擾的話,就當做沒有聽到過吧。我先回去了,讓你跑到這裡來聽我說這些,對不起!」感覺臉頰上有溫熱的液體滑過,我飛快地朝明澤羽說了「再見」,然後猛地轉身欲跑,卻被明澤羽一把拉住手臂,然後身體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拉扯著順勢向後轉去,狠狠地撞進一個散發著檸檬草清香的懷抱中。
「元彩希,你難道不想聽聽我的回答嗎?」
「不……不必了!」
因為怕聽到從你口中說出更加殘酷的答案,所以我寧願就這樣跑掉,然後停止對你的喜歡,永不再想念。
「如果我一定要回答呢?」
「不必了!不必了!真的不必了!」我幾乎崩潰地大吼起來。快終止吧,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這些只會給人帶來傷感的情感,快停止吧!
「如果不是為了對我說這些話,如果不是想聽到我的回答,你為什麼要把我叫到這裡來?」被拚命掙扎的我的情緒被牽動,明澤羽的情緒也變得激動。
「我找你只是想請你向理事長和校長求情放過尹正赫,剛才說出那樣的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你忘記吧,求求你忘記!」
「你是為了尹正赫才來找我的?」明澤羽的聲調陡然升高,他平復了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對不起,我幫不了他。」
「為什麼,你們不是差點兒就成為朋友了嗎?」我激動地質問道,「那些報道是假的,那天尹正赫打架也是為了防衛,你不是很清楚嗎?」
「是的,我很清楚,但是他的事情我無能為力。」明澤羽依舊是平靜而冷淡的聲音,越來越低的氣壓環繞住他的身體,也裹緊了被關在他懷抱中的我。
「那我就不麻煩你了!」我突然一把推開明澤羽,轉身衝進門外鋪天蓋地的大雨中。
明澤羽,我終於還是逃了,在內心渴望卻又害怕著你的回答的同時,為了被你拒絕的關於尹正赫的事————落荒而逃。
我像個瘋子一樣跌跌撞撞地向前猛衝,突然腳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地面早已被雨水匯成一片銀色的汪洋,瘋狂的大雨不斷地沖刷著我的身體。臉上不斷有熱熱的液體洶湧而下,很快被冰涼的雨水混合,失去溫度。
就在這時,一陣空洞的鋼琴聲透過重重雨幕傳了過來,彷彿傾注了演奏者全部的力量,卻感受不到一絲感情。轟鳴的雨聲中,我獃獃地回望著琴聲傳來的方向,心臟隱隱地撕扯,疼痛。
突然就想這樣一直坐在雨中,不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