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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可不可以一生只愛一個人 2

所屬書籍: 世界微塵里

臨走前,曾鯉遲疑著問:「周紋,你可不可以替我跟艾老師說?」

「換醫生的事?」

「嗯。」

「你絕對在害我。」周紋小聲地哀號了一下,「不過,你一定要想好了。如果是其他教授,他們不一定會接收你,萬一只能換成普通的主治醫師什麼的,也不退你差價,你好虧。」

待曾鯉走了之後,周紋瞥了眼艾景初。他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曾鯉一眼,也沒有和她說一個字。

周紋不禁嘆氣,也不知道曾鯉怎麼惹到老闆那副驕傲的自尊了。

曾鯉從醫院出來去了地鐵站,中途接到馬依依的電話。

馬依依在電話里將潘思宇這兩天的惡行抱怨了一遍,滔滔不絕地說了半晌之後問:「你今天過來嗎?」

曾鯉抬頭看了看地鐵屏幕上的時間說:「好啊。」

於是她又從地鐵站里出來,瞅著天氣也不錯,便準備從A大校園裡穿過去,直接走到咖啡館。

而艾景初也剛剛從醫院出來,正開著車在校園裡。

本來他坐診的當天是沒有課的,無奈這周有個老師因為外出開會,於是和他換了兩節課,這樣一來,他這晚就有課了。他沒時間再回家,就準備在學校里隨便吃點就去上課。

他走的線路和曾鯉一樣,所以剛進校門就看到了她。

曾鯉穿著一條淺藍色的連衣裙,頭髮沒有扎,就這樣素麵朝天地走在校園裡,跟普通的學生沒什麼兩樣,只是她有些瘦,個子也不低,所以背影很好辨認。

艾景初見她獨自走在樹下的人行道上,晃晃悠悠的,他沒有就此停車任她漸行漸遠,也沒有踩油門一閃而過,只是靜靜地、緩緩地,開著車保持著距離,跟著她。

過了荷花池又過了圖書館,後來在食堂門口她遇到一個學生擺的舊書攤,停了下來。

她撩起裙子,蹲在地上,仔仔細細地挑了小半會兒,翻出兩本漫畫書,付了錢又繼續往前走。

艾景初一直跟著她到了咖啡館那條街,遠遠看到那個招牌,才狠踩了腳油門從她旁邊迅速開過。

他覺得自己是不是瘋了。

打聽那唇裂兒童的事,進行得並不順利。

在網站活動的照片里,曾鯉找到了那個大孩子的身影。曾鯉對他有些印象,因為建課外圖書室那天,孩子站在第一排跟領導們敬少先隊隊禮,結果因為太緊張,手舉反了,胳膊跟旁邊的同學撞在一起,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而寧峰打電話去問,學校卻告訴他們,孩子跟著父母去城裡上學了。而具體父母在哪兒,有什麼聯繫方式卻說不上來,最後只給了一個孩子大伯的號碼。

可是曾鯉撥了很多次,總是關機。

轉眼便是一個月,星期二的上午曾鯉接到周紋的電話。

「曾鯉嗎?」周紋說。

「明天有你的複診,但是取消了,艾老師去別的地方開會去了,要過幾天才回來。」

「哦。」

「你的時間就依次往後挪一個星期,下周三來,行吧?」

「好。」

「不和你多說了,我還有好多電話要打。」周紋說。

「謝謝。」曾鯉說。

「哎,對了,你要換醫生的事情我還沒有跟艾老師提,你乾脆自己說吧,要是你覺得來醫院當著面說難為情,就打電話啦。」

「謝謝。」

曾鯉收了線,摸了摸右臉頰。她之前跟馬依依連續吃了三天火鍋,牙齒就開始疼,如今大牙的牙齦腫得老高。而牙套里有一顆是專門圈在大牙上面的頰面管,箍著更難受,就跟孫悟空頭上箍了個小一號的緊箍圈似的。

她本來以為明天可以看看,哪知現在又要拖一個星期了。

晚上她疼得難受,自己去藥店胡亂買了些葯來吃。

周末,伍穎過生日,吵著要去東山洗溫泉。

「都快夏天了,你還要洗溫泉,是不是要我們洗得脫層皮啊?」馬依依說。

「我不管,我媽也要去,你們去不去?不去拉倒。」

「你媽也要出現啊?」

「當然了,她說她埋單。」

「哎喲,你母后殿下要去,咱們當然要陪同了。」一聽可以白吃白喝,馬依依立刻露出了狗腿相。

於是周六那天,伍穎一家外加馬依依和曾鯉就一起上山了。

初夏的東山和冬季完全不同,涼風習習,夏蟲長鳴,比城裡的溫度要低很多。住在東山酒店裡,吃過晚飯,曾鯉的牙又開始疼,自己帶的葯再怎麼吃也不見效了,她便去酒店的醫務室。

伍穎正泡在室外的溫泉池子里愜意不已,問她:「能找得到嗎?要不要陪你去?」

「不用。」曾鯉說。

繞過小花園,有棟兩層的小樓,一樓便是醫務室。醫務室的燈開著,從她站的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那扇門和那張治療床。

曾鯉沒有繼續挪動腳步,而是停了下來。

那天晚上,有一個人站在那裡,忍著自己身上的病痛,救死扶傷。

她從不敢讓自己在夜深孤單的時候想起艾景初這個人,哪怕有一點點念想都不行。

他太美好了。

就像於易當初給她的感覺。

曾鯉在小花園裡的一張椅子坐了下去,仰頭望著夜幕上的星星。

她不敢靠近他,可是又貪戀著他的一切。

自己為什麼會那麼貪戀他,曾鯉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她很恐懼。

對他的最初好感是怎麼開始的?

或許是因為他的聲音。第一次聽見是在那個越洋電話里,而五年後在圖書館他對她說:「幸好噴的不是臉。」

中間隔了這麼多年,他不知道她,她卻一直沒忘。

她畢業的那一年陪伍穎去做烤瓷牙,在口腔醫院一樓的醫生介紹里看到了他的名字,她第一次知道原來「艾景初」是這樣的三個字。

上面寫著他的職稱,他畢業的學校,以及他的照片。

那個時候她忽然覺得,這好像是一個童話,他不是她幻想出來的人,而是那麼真實地存在著。

後來,竇竇來店裡打工,她旁敲側擊地從這個醫學院的學生那裡得到了艾景初的蹤跡。

於是有一次,她裝成醫學院本科的學生,偷偷去聽他的課。

她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裡,細細聆聽著他的每一個字。

他的聲音幾乎沒變,只是比以前更加沉穩了些。

當時的她就想,就這樣吧,讓這個童話一直活在心裡。

可是機緣巧合,艾景初居然成了她的醫生。在周紋和護士都提到「艾老師」這個稱呼的時候,她沒有聯想到他,直到她看到牆上掛著的坐診醫生的名牌。

那一瞬間,她有過遲疑,有過退卻,也有過想轉身逃走,但是當他站在她面前親口問她年齡和姓名時,她長長地舒了口氣。

因為—他根本不認識她。

他不認識她。

可是,她卻認識他那麼多年。

如果沒有這些,那個傍晚在東山山腳,她會拽著他,求他幫助自己嗎?對於這個問題,她思考過很久,也許是不會。

以前她的手指哪怕疼得徹夜睡不著,自己熬了半個多月,也不曾跟任何人求助過。

如果她沒有上他的車,那麼後來的一切一切都不會有了。他的車不會拋錨,不會步行送她上山,他不會睡在東山酒店裡,不會看日出時遇見她,更不會有那些流言蜚語,李主任也不會硬要她去請他吃飯,後來便不會撞壞他的車。

以至於她都不清楚自己這麼依戀他,是因為於易,還是只是因為他是艾景初。

她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仰頭太久,脖子有些酸,最後乾脆屈膝面朝星空躺在了椅子上。行政樓的一角出現在她的視野里,她從下往上數了數那棟樓的房間,可惜自己方向感不太好,找不出艾景初住過的那間套房的陽台。

有人從這裡走過,狐疑地看了看姿勢不雅的曾鯉。曾鯉急忙起身整理下頭髮和衣衫,去醫務室跟醫生說了說,拿了些止痛消炎藥。

回去找伍穎的路上,曾鯉接到寧峰的好消息。他說他打通那個孩子大伯的電話了,他大伯說弟弟和弟媳帶著孩子就在A市打工,而且寧峰還問到了他們在本市的住址。

曾鯉連聲道謝,有些欣慰地收線。她想到了艾景初,不知道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他。

曾鯉按開手機的通訊錄,看到排在最上頭的那三個字,遲疑著按了撥打,按出去之後又有些後悔,想要匆忙掐掉,卻發現已經通了。

「喂—」艾景初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耳邊。

「我是曾鯉。」她說,「你去外地了?沒打擾你吧?」

「嗯。」

「我有事情跟你說。」曾鯉說。

「周紋跟我說了,你要換醫生。」他平靜地接過她的話。

「啊,什麼時候說的?」周紋不是沒說嗎?還叫她給他打電話。

他並未回答她,只是淡淡勸告:「中途換醫生不怎麼好,既耽誤你的治療時間,也有損治療效果。如果是因為對我的治療方案不滿意,我們可以溝通一下,如果你是覺得我的醫術和醫德欠缺……」

「不是的!」曾鯉急忙否定。

她打斷了他的話,所以他沒有再繼續說,而她也不知該如何解釋,於是兩個人同時陷入了沉默。

他處的地方安靜極了,幾乎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

而她的這邊,有夏蟲在夜間暢快的歡叫聲,還有遠處露天溫泉的大池子里,泡夜場的人們的嘻哈大笑聲。

曾鯉想起上回她說自己怕冷場,艾景初卻不屑,「想說的時候就說,不想說話的時候就不說。」他這樣勸誡她。

所以,現在他大概已經心裡不高興,而不想和她說話了吧?

正當曾鯉以為會由自己來打破這個僵局的時候,卻聽見艾景初的嗓音再次透過聽筒傳到她的耳畔。

他說:「曾鯉,你心還在嗎?」

面對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曾鯉茫然了,「什麼?」

她沒懂什麼意思。

但是,他沒有重複,沒有解釋,沒有追問,只是又靜了一下,然後掐斷了電話。

第二天剛從東山下來,就接到現在的繼父的電話。

「小鯉啊?」繼父說。

「叔叔。」

「你媽媽今天去鄉下買了只雞,燉了鍋湯,你晚上過來吃飯啊。」

「好啊。」

晚飯時間,到了小區外面,曾鯉去買了些水果才進去,繼父看見她急忙迎進門,「你媽在廚房裡做飯,我去叫她。」

「不用了,不用了。」

「你倆最近吵架了?」繼父問。

「沒有……」

「那天晚上她從你那兒回來後很生氣,我問她,她又不說。這一個多月她做了什麼好吃的,也不像往常往你那兒送,我就覺得肯定有問題。」繼父以前在單位就是專門做下屬思想政治工作的,勸人功夫一等一,「兒女跟父母哪有隔夜仇。你看,今天她託人從農村買了雞回來說燉湯,我想加海帶進去,她非說你喜歡吃純的,除了鹽什麼也不放那種,然後就叫我打電話給你,我叫她自己打,她還跟我慪氣。她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火氣一上來,什麼話都說得出口,火氣一消轉眼對人又好得跟活菩薩似的。」

曾鯉被這個比喻逗得不禁一笑。

她瞥了一眼關著的廚房門,隨之便看到了過道里掛著的媽媽和繼父幾年前的結婚照。

媽媽和第二任丈夫鄧剛離婚後,不到半年嫁給了現在的繼父。繼父在A城省委上班,多年前因為性格不合而和原配妻子離了婚,後來女兒去了國外念書,一個人清閑下來便經人介紹撮合後,再婚了。

如果說對母親帶給她的第一任繼父,曾鯉是先本能地排斥,然後才用心接納的話,對第二任繼父,她幾乎麻木了。

只是每次回老家,媽媽總要叫她開著繼父的車,在縣城裡兜來兜去,然後聽別人奉承道:「德芳嫁得一個比一個好,步步高升啊,下一次怕要嫁個總統喲!」

誰會聽不出弦外之音?

曾鯉羞愧得要死,而曾媽媽卻無所謂,「吃不著葡萄當然要說葡萄酸了。」

曾鯉記得曾媽媽告訴她自己要和鄧剛離婚那天,曾鯉哭著說:「媽媽,你不愛鄧叔叔了嗎?你和他結婚之前,你不是告訴我是因為你愛他,覺得他比爸爸好,所以才和他在一起的嗎?」

「大人的事,小孩管那麼多做什麼?」

她作為繼女多麼痛苦,多麼掙扎,最終才讓自己接納了鄧剛,可是就在這個時候,母親卻說她不愛他了,要離婚。

過了一年,曾媽媽又開始籌備自己的第二次再婚。

領證的頭一天晚上,曾鯉在旁邊安靜地看著曾媽媽喜洋洋地搭配著第二天要穿的衣物,嘴裡還哼著歌。

她問:「你們酒席請了多少人?」

曾媽媽好心情地答:「沒多少,就四五桌。」

「有必要嗎?」

「有啊,老彭說應該請些朋友熱鬧熱鬧,只要我高興。」老彭便是明天的新郎官。

曾媽媽又說:「我以前跟你爸結婚的時候,就是把自己鋪蓋卷抱到他家裡去,就算湊合了,哪有你們現在年輕人幸福,還有穿婚紗、旅行、收紅包這些。當時在廠里,我年齡還沒到,領導硬是不給我們簽字,還虧了你奶奶去鬧騰了下,說計劃生育要搞,晚婚晚育也要搞,是不是等著老曾家斷子絕孫廠領導才甘心?」

這事,曾鯉以前聽其他人說過。

當時外婆反對得要死,一來曾媽媽年齡小,二來曾媽媽那個時候漂亮得跟一朵花似的,多少小夥子跟在屁股後面追,其中還有廠長的小兒子,結果她單單看中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

「你愛過我爸爸嗎?」曾鯉突然問。

曾媽媽突然有點煩這話,「愛過,不愛怎麼有了你?」

「是啊,你也愛過鄧剛。」

「你懂什麼!」曾媽媽發了火。

「你現在又愛彭叔叔,你怎麼有這麼多愛,一個接一個的?」

「曾鯉!」曾媽媽將手裡的梳子朝曾鯉扔了過去,砸在她的胸前,落到了地上。

「我幾十歲的人了,要你來教育我?你不就是為了鄧剛嗎?他才養了你幾年,你再數數我養了你幾年?你以為你就真成他女兒了?是,我一會兒愛這個,一會兒愛那個,可是我趙德芳這輩子沒偷過男人,沒搞過外遇!我敢愛敢恨,我行得端坐得正!你爸那麼對我,我也要從一而終?鄧剛那德行跟我越來越過不下去,我也要死抱著他不放?」

「可是……」曾鯉落下淚來。

「別給我可是可是的,你要是有本事,別和我一樣!」

「我絕對不會跟你一樣,我這輩子愛一個人,就永遠不變。」曾鯉抹了抹眼淚說。

曾媽媽冷笑了一下,「好啊,走著瞧。」

那天晚上,曾鯉獨自在腦子裡幾近偏執地重複著那個誓言,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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