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迦迅速穿上褲子,翻出件大衣套上,對阿槐說:「你別亂跑。」
她拉開門,彭野十六他們都開了各自的房門。
程迦說:「你們聽出來了?」
十六說:「是驛站里那女的。」
彭野說:「應該是她朋友出事了。」他說話時目光里還帶著嚴肅,看了一眼程迦的胸口,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在提醒。
程迦這才意識到扣子沒完全扣上,胸前一片春光。
程迦扣上扣子,說:「下去看看怎麼回事。」
「你留這兒。」彭野說。
他看向十六房裡的三個男人,說:「程迦和阿槐到你們房裡坐一會兒,別亂跑,我和四哥下去看看。」
程迦沒反對,讓開一條路。
阿槐也出來了,彭野經過時,輕聲叮囑了句:「注意安全。」
程迦看著彭野走了,對阿槐說:「去那屋吧。」
**
街上黑漆漆一片,只有幾戶人家開了大門,黃橙橙的光鋪在青石板上。不遠處,一個女孩肩膀上架著另一個女孩,踉踉蹌蹌地往這邊走。
幾個當地居民從家裡出來圍上去,
「這是咋啦?」
「發生啥事兒?」
「是不是遇著狼了?」
安安走不動了,把肖玲放在地上:「有沒有醫生?診所在哪兒?」
「姑娘你別哭啊,等著,我馬上找醫生來。」說話的人風一般從彭野面前跑過。
彭野過去看,肖玲披頭散髮,血糊了一頭,看不清臉也不知死活。
彭野第一眼就覺得怪異,卻說不出。
他問:「發生什麼事兒了?」
安安抬頭見是彭野,喊了聲大哥,眼淚直落。
這裡黑得晚,肖玲說天還亮,要去山上的寺廟看看,想拜個菩薩保佑回去了找份好工作。肖玲去寺廟背後插香,然後一直沒回來。安安找半天沒找著,眼瞅著天快黑了,意外發現小懸崖上有石頭滑落的痕迹。
她猜想肖玲可能失足滾下山溝了。
當地人說山溝里有狼,天黑了人不能進去;安安獨自去找,找到時,肖玲就是這幅樣子。
彭野捏了捏肖玲的手腕,還有微弱的脈搏。
他撥開她的衣領,突然間明白了一開始的那種怪異感,這件衣服。肖玲身上穿的是程迦的衣服!
彭野一看肖玲的脖子,說:「遇著狼了。」
她脖子上全是狼的爪印和牙印,可她運氣好,撞上一頭正在學捕獵的小狼,沒咬到她的氣管。
當地人一眼看明白,道:「這姑娘運氣好啊。」
彭野說:「的確運氣好,遇上個好的同伴。」
他冷淡看了安安一眼:「找人是你的愛好么?還總一個人擅作主張。」
安安哭花了臉,癟著嘴不吭聲。
彭野握住肖玲的頭檢查了一下,太陽穴撞凹,頭部其他地方也沒倖免。傷得嚴重,能活算是命硬。
很快,醫生趕來,檢查後說:「趕緊送去縣上醫院。」
有好心人說:「我家有小貨車,拉你們走。」
還有人說:「拆塊門板下來,給她躺上,別又搗騰傷更重。」
安安不住地說謝謝。
彭野把醫生拉到一邊,問:「她傷得怎麼樣?」
醫生嘆氣:「這姑娘命硬,但……醒過來的幾率不大。」
眾人用門板把肖玲抬上貨車,安安走到彭野跟前,眼淚汪汪:「大哥留個電話吧,萬一有啥事兒我也不知道還能找誰。」
彭野給了電話。
小貨車拉著人消失在夜幕里,留下來的村民們在路邊閑聊議論。
彭野往回走,臉上烏雲罩面,何崢問:「怎麼了?」
彭野說:「她穿的那件衣服是程迦的。」
何崢一愣:「你說她成了替死鬼?」
「對。」
「你剛也看了她身上的傷,是山上的石頭撞的。」
「是岩石還是其他鈍器,現在也說不準了。」彭野道,「他們知道夜間有狼出沒。」
何崢說:「也算費盡心機。但……程迦是不是暫時安全了?」
彭野沒答,只道:「明早趕路。回去了,別提衣服的事。」
何崢說:「我知道。」
彭野回去只說肖玲下山時失足墜落,受傷被送去大醫院。大家並無懷疑。
第二天,一行人與何崢阿槐告別,繼續上路。
臨行前,阿槐把程迦叫到一邊,說:「我想了一晚上,有件事還是要告訴你。」
程迦問:「什麼事兒啊?」
阿槐臉紅了紅,小聲說:「我和你說清楚點兒吧,我第一次站街那晚,他情緒低落,喝了酒,他撞到我,說了聲對不起。……我很害怕,要是再不拉客人回去……大哥大姐頭會打死我的……我就……帶他回家了……後來,他走的時候,我說,希望他以後如果要找女人,就來找我,好歹臉熟。他說好……他真不是那種,你想的……」
阿槐聲音越來越小,低頭搓著衣角。
程迦:「……」
她沒有明白她的目的,問:「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阿槐揚起頭,搖了搖,微笑:「就是想和你說而已。」
程迦看了她幾秒,她柔柔弱弱的,程迦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腦袋,說:「乖嗯。」
然後轉身走了。
阿槐走去何崢身邊,看著他們的背影。
車開動的時候,她說:「四哥,我不等他了。」
何崢看了她一眼,沒問為什麼,只是嘆了口氣:「那個女人眼裡有他,心裡沒有啊。」
**
那底崗日附近的盆地與山脈由石炭紀時期的火山岩沉積演化而成,地勢崎嶇,碎石遍地。程迦坐在車裡,五米一小坑,十米一大坑,顛得人骨頭散架。
天氣放晴,高原上日頭曬,一路火山岩居多,灰白慘淡,雜草極少。太陽把世界照得白燦燦的,像行走在鏡面里。
程迦用防風罩和護目鏡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可光線刺眼,道路顛簸,走了沒幾個小時,她就有些吃不消,感覺要暈車,好在早餐沒吃什麼東西,不至於嘔吐,就閉著眼睛強忍了下去。
忍一段時間,就搖晃著睡著了。
夢裡依然有彭野,但這次,她只是抱著他的身體,撫摸著。
夢境像緩慢的流水。有女人在唱歌,柔而緩,山風一樣輕盈:
「阿惹阿惹別走開
走開了阿哥會傷心的
如果阿哥傷心了
心裡的話兒向誰說……」
有人輕敲她的車窗:「程迦。」
彭野的聲音隔著車窗玻璃,有些模糊。
程迦緩緩睜開眼睛,那個夢一樣的歌聲在車裡輕唱,
「月亮月亮別躲開
躲開了阿惹會孤單的……」
彭野在車窗外,弓著腰身看她。
程迦把護目鏡摘下來,不習慣地眯起眼睛,車裡就她一人,cd放著歌曲。
她有些頭暈,把玻璃搖下來。風湧進來,她捂著面罩,問:「怎麼了?」
彭野伸手進車窗打開車門,說:「帶你看一樣東西。」
程迦懶得動,也沒什麼興趣。她重新戴上護目鏡,下了車。十六石頭還有尼瑪站在不遠處沖她笑。
「搞什麼鬼?」程迦的聲音從面罩里透出來,嗡嗡的。
程迦踩在堅硬蒼白的火山岩上,回頭看,世界一片灰白,像鹽田。中央卻有一大片湛藍的高原湖,比天空還藍,像顆巨大的寶石。
程迦的懶散慢慢褪去,她說:「很美。」
彭野在她身後,卻道:「不是讓你看這個。」
「過來。」彭野往火山岩的斜坡上走。
程迦跟上。
漸漸,有風從坡頂涌過來。
彭野走到坡頂了,風吹著他的頭髮和衣衫。他回頭,說:「上來。」
程迦走上去,然後就屏住了呼吸,不自覺摘下護目鏡和面罩。
她俯瞰著一個碧綠的山谷,幾萬株怒放的野杏花開滿山坡,雪□□紅淺紫深紫,像繽紛的雲霞。天空懸著幾片低矮的雲層,在青綠色的草地上投下陰影。
光影斑駁,濃墨重彩,像梵高的油畫。
清涼的風從谷底吹上來,程迦胸口的窒悶感一瞬間煙消雲散,只覺一片清明。
程迦問:「這是什麼地方?」
彭野說:「沒有名字,開花的山谷。」
「開花的山谷,這是一個好名字。」程迦說。
他把這個開花的山谷送給她看。程迦對他說:「謝謝。」
彭野安靜了一瞬,扭頭看她。
程迦低著頭,她站在蒼白的火山岩上,腳底踩著開花的山谷。山風在她耳邊,她聽見身後車廂里的歌聲變得空靈虛幻:
「飛吧張開你的翅膀,
從那日出到日落……」
她往前走了一步,風很大,像是無數雙有形的手,把她托起來。
「飛吧張開愛的翅膀,
你就像山風一樣自由……」
一定會很刺激。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她深吸一口氣入肺腔,有種俯衝下去的衝動。
她慢慢踮起腳尖。
突然,眼前的色彩像水流一樣從她面前划過。彭野把她扯了回來,幾乎把她手腕掐斷,他冷酷地看著她,近乎憤怒:「你他媽有病啊?!」
程迦卻很平靜,說:「我沒打算跳。」
彭野咬了咬牙,差點給她噎死。剛才她的確只是踮了踮腳,是他反應太快。
「我喜歡這個地方。」程迦說,「謝謝。」
彭野臉上烏雲密布,沉沉地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黑著臉,一句話也沒說。最後,頭也不回上了車。
**
一路上,彭野再沒和程迦說話。其餘人打了幾回圓場,圓不回來,也不敢招惹他們倆了。
近傍晚,火山岩,湖泊早已遠去,太陽西下,氣溫降低,荒野上出現冰川,他們像是來到新大陸。
程迦問:「到哪兒了?」
她看彭野,彭野沒理她,也沒看她。
尼瑪想了想,接話:「附近是普若崗日,有冰川和冰原。普若崗日冰川是除南極北極外,世界第三大冰川呢。」
程迦說:「你要是以後不幹這行了,可以去做導遊。」
尼瑪摳摳腦袋,說:「那裡有很多野氂牛,憨憨的,在冰上跑來跑去。迦姐,你喜歡野氂牛么?」
程迦:「……」
她說:「這問題我應該怎麼回答。」
暮色…降臨時,他們停在一處稀疏的灌木叢里,下車紮營。這一帶崇山峻岭,沒有人煙,繞去鄉村費時費油也費力。
今晚得在野外露宿。
石頭把車開到比較隱蔽的地方,彭野和十六在附近轉一圈,熟悉地形。
彭野給十六講了肖玲的事,十六問:「這麼說,程迦暫時安全了?」
「暫時。」
十六嘆氣:「但還是可能會有人來搶羊皮啊。」
彭野說:「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這段路。」
十六說:「要不今晚別生火了。」
彭野說:「不行。一伙人都得吃飯,晚上溫度太低,不生火挨不住。如果咱們是目標,生不生火,人都會來。」
十六想想:「也對。引他們來的不是火,是皮。別到時又餓又凍,連槍都拿不穩。」
十六走幾步,又碰碰彭野的手臂:「對了,哥,要不先跟程迦知會一聲?」
彭野:「知會什麼?」
十六:「告訴她可能有人偷襲我們啊。我怕她到時被嚇到。」
彭野哼出一聲笑,問:「你覺得她會被嚇到么?」
十六問:「要不然呢?」
彭野說:「我覺得她會找你要槍。」
**
幾人選好了安置點,石頭和十六去附近找木頭燒火,彭野和尼瑪搭帳篷。
程迦沒事幹,坐在一邊看,時不時偷偷給他們照幾張相。
這兩人和石頭十六不一樣,一看到鏡頭就各種不配合。程迦覺得他們這種不積極分子讓她的工作很難進行。
拍了沒幾張,程迦的注意力很快再次被彭野吸引。
他和往常一樣,做起事來格外認真,這讓他的臉看上去比平時更俊朗有氣概。他做事有章法而迅速,拆裝備,打樁,綁繩……笨重龐大的帳篷到他手裡變得像樂高積木一樣簡單。
他蹲在地上,卷著袖子,手臂上肌肉流暢,三兩下把樁子捶進地里,三兩下捆出一個牢靠的水手結。
很快,一個巨大的軍綠色帳篷搭好了,隱藏在灌木叢里,是最好的保護色。
不知是不是感受到程迦的眼神,彭野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坐在地上,背靠一棵樹在抽煙。煙霧青白,她眼神有些迷離,看上去有種別樣的性感。
她在用眼神意.淫他,直白,毫不避嫌。
彭野沒什麼語氣地說了句:「你過來。」
他跟她講話了。
程迦摁滅煙頭,拍拍屁股上的葉子,走過去他跟前。
他動了一下下巴,示意她站到他面前來。程迦挪一步,站到他正對面,皺了眉:「幹嘛?」
彭野突然伸手把她一推,程迦沒站穩,一個趔趄向後倒去,嘩啦倒在帳篷上。
程迦以為要摔倒,可斜置的帳篷沉了一下,之後,穩穩地托住了她。
她瞪著眼睛看彭野。
彭野淡淡看她一眼,朝帳篷對面的尼瑪說:「試驗過,搭牢了。」
程迦:「我操·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