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永川大學還是流傳了一則傳說。
據說有個初中生在學術會議上和教授爭論起來,最後下台時,學生贏得了全場掌聲。
教授則在接下來的學術辯論中,被對方團隊指出研究報告中的許多問題,下不了台。
林朝夕也想起來,裴之後來在大學時,很受各校師長喜愛。
現在看起來,說不定和他初中時這次「出格」上台有關。
劉教授講得沒錯,老師或學校,都喜歡招收聰明的學生。但在聰明背後,人內心深處,或許都更喜歡正直而善良的人。
以上內容,純粹是她瞎想。
她現在在重芝士世界,也不能揣度草莓世界曾經發生了什麼,而如果她有機會回到草莓世界,那她……也和裴之說不上話。
但她仍舊比很多人都了解裴之,清楚他的家庭背景,裴之能在台上坦誠地說那些很了不起。
裴之講的那些,其實在後來有更多討論。
推行「素質教育」和「減負」,強調要讓孩子擁有愉快童年。但十來年的快樂時光,在背後斬斷的卻是階級上升通道。
後來,很多人都意識到這點,可偏偏,大部分清楚這些的家庭,又對此無能為力。
因為裴之在競賽班刻意低調,很多人並不清楚他的智商究竟有高。而他在台上說的話,又維護了大部分普通家庭和普通學生,所以集訓隊很多人都覺得,裴之家可能很窮,他是個非常努力的人,大家要好好關愛他。
林朝夕也不知道裴之的人設怎麼就被扭曲成這樣,在那之後,她不止一次看到高中生學姐給裴之帶盒飯。
還有家住永川的學生家長,也就是阿光他媽媽,見裴之大冬天還整天穿著衛衣,還把阿光他爸的舊羽絨服帶來給裴之穿。
林朝夕捏著一次性筷子,看著禮貌鞠躬致謝地裴同學,和陸志浩都憋得夠嗆。
不過第二天,裴之就換下他的衛衣,穿著阿光媽媽給他的舊羽絨服,坐進課堂。
林朝夕裹著厚棉襖,不由得想起後來人們採訪霓虹女生的一段對話,於是湊過去問。
「裴哥,羽絨服暖和嗎?」
「暖和。」
「那你以前穿衛衣不冷嗎?」
「冷。」
「那為什麼還穿啊!」
「你不要對男生的生活自理能力抱太大期望。」裴之這麼說。
裴之沐浴在陽光下,雖然他現在穿著的羽絨服袖口泛白,但看上去鼓鼓囊囊,非常保暖的樣子。
林朝夕灰溜溜縮回自己座位,想想也是,男孩子嘛,對天氣冷熱和該穿什麼衣服完全沒數,一般全聽媽媽指揮。
可是裴之的媽媽……
那位像時尚女魔頭一樣的女士,大概真忘了在換季時,要囑咐兒子換件更暖和的外套。
這就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她家難念的經,肯定還是老林同志。
集訓即將結束,馬上要到春節,她更加忙碌。
一方面是課上的題目,還要看老林給她開的書單,正式開始大學數學的學習。
她為這步已經做了大量的準備,幾乎花了整整半年時間。但因老林未來車禍的壓力,她還是有點緊張。
人總會對未知緊張。
專家會說,只有5%的人適合學奧數,雖然這個數據來源可能毫無根據。而她也曾追問過裴之,在牌局場數足夠多的情況下,他能有多大的可能性贏錢,裴之說是99.5%。
人總偏愛概率,彷彿能用數字表示的東西都更精確更有說服力。
如果人的先天差異被稱為天賦不同?
那麼後天的努力,究竟能讓一個人,在多大程度上追上那些天賦卓越者,這是她一直想弄明白的問題。
「就算在鑽牛角尖,也希望數學之神能給出一切答案」。
林朝夕把《微積分》《線性代數》和《概率論》借出圖書館,裝進書包,帶回家學習前,真誠許願。
——
大年二十九,安寧汽車站。
春運人流熙熙攘攘,大巴排成長龍,尾氣衝天而起。
林朝夕走下大巴,拉上羽絨服拉鏈,隔著人與人呼吸形成的霧氣,她一瞬間就找到老林。
離開前沒覺得,反而看到老林的瞬間,她鼻子有點酸。
她看不太清老林的臉,只知道老林在旅客出口很外面的地方,左手悠閑地推著自行車,右手舉著一個餅,自顧自在吃。
花捲站在老林身邊,很克制自己不看師傅手裡的餅,卻還是偷偷咽了口口水。
等待她背著,跟著人流七葷八素走到老林面前時,原先堆積的想念化作瀰漫空氣中的韭菜餅味,只覺得肚子餓。
「爸。」林朝夕喊了一句。
「嗯。」老林正好咬完最後一口餅,拍拍手把塑料袋扔到自行車簍子里。
「你怎麼這麼冷漠。」
「不是冷漠,只是冷,今天零下3度,你老父親在冰天雪地等了你一個小時。」
「不能怪我嘛,高速堵車。」
陸志浩和陳成成拖著箱子,過了會兒才擠出來,章亮走在最後。
花捲往後張望了下:「裴之呢?」
「坐飛機走了。」陳成成說。
「他們家不在國內過年。」陸志浩補充。
「不會不回來了吧?」花捲看著她,意味深長。
林朝夕把書包甩上老林車后座,「噝」了一聲:「我也不知道啊。」
他們今天早上在三味大學門口分手,那時大家才知道,裴之不跟他們一起回安寧。
他直接打車去機場,臨走前只是說了「再見」,也沒任何其他保證。
本來也是,回家過個年而已,要什麼保證?
林朝夕有點心不在焉,老林幫她扶了扶書包,差點沒扶穩。
「你把圖書館搬空了?」老林震驚。
「爸你這個句子有點誇張。」
「借這麼多書……你寒假作業來得及做完?」
林朝夕剛想說是你讓我借的呀,但老林後半句話,讓她頓時噎住。
老林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水平還是高,就因為「寒假作業」四個,他們幾個瞬間被愁雲籠罩。
「沒有。」
「一道題都沒動。」
「還有厚厚一本」
「有沒有代做作業的項目啊……」林朝夕仰天問道。
本來她準備回家稍事休息(玩一天),和老林聊聊三味大學和永川大學的事情,打探下奧數相關八卦,再投入緊張刺激的學習生活。
現在回到專諸巷228號的小院,她什麼想法都沒有,放下行李,直接跑到書桌前坐下。
中考前最後一個假期,寒假作業一尺多高。
她把所有作業分類放好,簡單列了個計劃,就開始一項項消滅起來。
中考衝刺作業可怕的不是質量,而是數量。她奮筆疾書、沉浸其中,再抬頭時,已經月上中天。
老林敲開她房門,靠著門框。
他左手握著暗紅色液體,右手捏著手機接電話,月亮掛在他身後,頗有種「一人我飲酒醉」的氣質。
「葡萄酒還是可口可樂。」林朝夕回頭問。
「可口可樂。」老林答,並對電話里的人說,「好了,沒事我掛了啊。」
看著老林的表情,林朝夕心裡「咯噔」了下,比了個嘴型:「誰啊?」
老林握著電話走過來,把手機遞給她。
來電顯示一串奇怪的數字,林朝夕對著話筒,試探性「喂」了一聲。
「是我。」
裴之的聲音傳出,透著長途飛行後的疲憊。
「你到啦!」
「嗯,平安。」
「那就好欸。」林朝夕下意識接道,可說到這裡,她突然不知道接下去要說什麼。
裴之也不說話,林朝夕只能聽到他的呼吸音,空氣安靜極了。
沉默持續了挺長一段時間,裴之不主動掛電話,林朝夕莫名其妙覺得貼著話機的耳朵燙。
老林快喝完一杯整可樂,感覺馬上要開嘲諷。
林朝夕趕忙對裴之說:「你要記得做寒假作業,可多了,我已經做了五個鐘頭,還沒把數學做完。」
「好,我會的。」裴之說。
「行了,他明天還會打電話拜年,這麼戀戀不捨幹嘛?」老林的聲音響起。
「那春節愉快,再見啊。」林朝夕說。
「再見。」
電話就此掛斷,在昏黃燈光下,林朝夕怔愣了下。
裴之說「我會的」,是說他會做寒假作業,是否也在同樣在說,他會回來?
不然新學期不來報道還做那麼多寒假作業多虧。
林朝夕有些高興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