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夕下意識縮了縮脖子,卻不覺得可怕,反而微仰頭看著裴之。
高·林朝夕是在中·林朝夕和那個她的經歷之上,成長起來的新的她。成績優異、同學關係融洽,唯一令她感到隔閡的,卻是她曾經最熟悉、最喜歡的裴之。
或許想好好學習的心理佔上風,也有可能是裴之對她有所隱瞞令人受傷。
高·林朝夕開始喜歡一個人上學、放學,獨自處理諸多問題,甚至遇上校園霸凌問題,被打成豬頭,也沒想過要告訴裴之一聲。
夜晚校門外也沒什麼人,路燈微黃,男生沒有背書包,應該剛從家裡趕來。他臉色不好,顯得冷冰冰的。
不知哪裡傳來很細微的小貓叫聲,林朝夕知道,裴之大概是在擔心她。
「你要請我吃什麼?」裴之問。
「啊,陳太焱燒烤……」林朝夕剛從沉思中回神,下意識說道。
「你身上有刀傷,去燒烤,合適嗎?」
「不、不合適。」林朝夕微仰頭,男生的臉龐在路燈映照下更顯清雋,「那我們去吃點清淡的,養身粥?」
裴之還是微低頭看著她,目光凝重。
林朝夕不理解他的想法了,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對……對不起?」
「我的暫代已經結束,但我還有些話想說,可以嗎?」
「你說……」
裴之轉身,向另一個方向,邊走邊說:「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見義勇為很可貴,你不知道對方持刀所以意外受傷也無可指摘。但你在事後,想去燒烤,意味著你根本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這不對。」
男生認真而嚴肅,完全是合格的家長,林朝夕跟在他後面,快走幾步:「嗯。」
「第一,你應該感到一點後怕,以後面對同樣問題時才能更冷靜,減少自己和他人受到的傷害。」
「就是打完架以後,還要反思,以後怎麼才能打得更好?」
「差不多吧。」
「噢。」林朝夕認真點頭,「那第二,打完架以後,善後工作也很重要,應該忌辛辣,保持體力,好好休養,為了未來的架打得更漂亮?」
「不對。」裴之停下腳步,林朝夕差點撞上去。
「啊?」
「第二,破傷風針打了嗎?」
林朝夕打了個激靈,她終於明白裴之為什麼這麼嚴肅。
他大概認為她打架沒問題,被刀劃傷也不是她的錯,但開口就是去燒烤,很可能沒去過醫院,畢竟忌口是打針後醫生必定會關照的事。
她確實,對自己很不負責。
裴之的目光中帶著關切,眼下有青色,顯然最近睡眠不佳。但他仍脊背筆挺,非常認真而審慎地看著她。
路燈的光,像昏黃的紗霧。林朝夕也不知自己那時在想什麼,但她微微踮起腳,伸開雙臂,左手越過裴之的肩胛,右手攬住他的背,抱了抱他。
「我會好好的,不要擔心。」她認真地說。
裴之身體一僵。
林朝夕鬆開手,腳跟落地,結束蜻蜓點水般的擁抱。
她有點小心翼翼地觀察裴之臉上的表情,他神情還是淡淡的,不過認真看了她一會兒。
林朝夕手上還殘存他瘦削肩胛硬到硌手的觸感,總覺得男生今天有點奇怪。
不過突然抱抱人家,好像是她更怪。
這麼想著,裴之已經轉過身,繼續往醫院的方向走。
她小跑兩步,又跟了上去。
——
天已經黑得徹底,醫院人卻不少。
她從小到大身體健壯,沒來過幾次醫院。倒是裴之熟門熟路,帶他從後門進去,轉個彎就到了急診大樓。
排隊、挂號、就診,裴之做事很有條理,林朝夕跟在她後面,很快就等到醫生叫她。
「怎麼回事?」
「摔了一跤。」
「傷哪了?」
「手臂……」
「衣服脫了我看看。」
不說還沒關係,醫生一說,林朝夕也不知是不是穿著校服不透氣,身上汗津津的,傷口發癢。
她把校服脫下來,一時間不知放哪裡,裴之順手接過。
「今天幾度?」
「三……三十?」
「三十度的天你穿這麼厚的校服傷口不發炎?」
林朝夕看著身上大片擦傷:「我……就是想打個破傷風針。」
「摔跤不用打破傷風。」
「我被人打了,還扎了一刀。」林朝夕很羞愧地說。
醫生露出一切瞭然的目光,看著她皮膚上有點化膿滲血水的擦傷和縫合口:「在哪處理的?」
「校醫院。」
「技術不咋地。」醫生唰唰開了個單子,「先去交錢,等下我給你弄。」
林朝夕如蒙大赦,扯過單子就想跑。
裴之卻從她手裡接過單子,看了看診療室外的長椅,只說:「你在這裡等。」
男生說完就走。
林朝夕坐著等了一會兒裴之,又覺得好像不應該讓裴之去交錢。於是她站起來,往急診大廳那邊去。
時間又晚了一點,大廳里人反而更多。
林朝夕在繳費窗口長隊那裡沒找到裴之,正在她想摸電話的時,發現男生正站在大廳外的自助販賣機前,和人說話。
他一隻手裡握著兩瓶水,另一隻手上是剛交完費後的一疊□□。
醫院外還顯得燈火通明,林朝夕驟然想起,好像在另一個世界裡,已經長大成年後的裴之,似乎也陪她去過清創室。
他送她到診室里,告訴小男孩不要看,在她清創結束後,還給她買了一瓶飲料。
和他現在手裡握著的那種,是同一款vc水。
林朝夕忽然有種莫名感覺,心臟像被柔軟的手輕輕握住。既感到不可思議,又覺得像裴之這樣的人,無論熟或者不熟,有同樣的紳士舉動,都也很正常。
她向前走了兩步,想過去打招呼。在角度變換時,她看到裴之對面站著的人。
那是位穿白大褂醫生,風度翩然。看上去裴之很像是在買水時,被這位醫生突然叫住。
夜色里,林朝夕差不多只能看到男生的背影,但她能看到醫生神色關切,抓著裴之講了很久。
從不解到瞭然,林朝夕大概猜到醫生的身份。
他們聊天時間比她想的更長一點,林朝夕退回大廳,往回走。身邊人流穿梭,醫院電子顯示屏紅光閃爍。
經過一堵公告牆時,林朝夕下意識抬起頭,看到醫院醫師的介紹牆。
在腫瘤科專家介紹里,林朝夕發現那位正在和裴之聊天的醫生的姓名和職務。
腫瘤科主任醫師——周明。
果然是這樣。
這個時間段里,裴之母親罹患乳腺癌,那位醫生,應該就是她母親的醫生。
——
又過了一會兒,裴之才拿著單據回清創室。
林朝夕坐在椅子上,接過男生遞來的飲料。裴之已經幫她擰開瓶蓋,原本冰鎮的vc水上蒙了一層濕漉漉的水霧。
林朝夕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問他母親的病情,於是決定讓自己表現得高興點。她直接喝了一口飲料,和裴之開玩笑:「為什麼買vc水,健康嗎?」
「因為我喜歡喝這個。」裴之答。
林朝夕又愣,接不下去,這個答案她從來沒想過。
她只能努力喝了幾口vc水,表示味道很好。
「林朝夕!」醫生在清創室里叫她的名字。
林朝夕趕緊跑進去。
「林朝夕是吧?」
「對。」
「被打的那個?」
林朝夕:「……是我。」
「怕疼嗎?」
「怕。」
「怕也沒用,不會給你打麻藥的。來坐下,給你重新消毒。」醫生說完,指指清創台。
林朝夕硬著頭皮走過去,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太堅毅不屈,醫生轉頭看著裴之,說:「來和你女朋友聊天,這都嚇成什麼樣了。」
裴之有些無奈地走過來,他們對視一眼,突然都不知道說什麼。
「額……」林朝夕想了想開口,「你最近好像都不去老林同志的培訓班了?」
「師父說,他現在的集體課不適合我,讓我換時間單獨去找他。」
林朝夕說完,意識到這段對話的問題。她和裴之之間,什麼時候至於生分成這樣?
但她又無法責怪高·林朝夕,因為那源於她曾經的誤解。
裴之解釋:「只是計劃,我還沒有去過。」
「沒有去過」的原因顯然不會這麼簡單,但林朝夕卻只能笑著打圓場:「主要他現在真挺忙,剛才還騙我幫他上課!」
「剛才?」
「對,其實打完架我就哭唧唧去找爸爸了……」
「我看你半點哭的意思都沒有。」一直在給她清創的醫生開口,直接用生理鹽水給她二次清洗傷口。
林朝夕疼得齜牙咧嘴,眼淚直接冒出來:「真的哭了。」
「為什麼突然去找師父?」裴之很敏銳。
「也不是突然。」林朝夕想了想,說,「其實我最近發現,老林同志一直在做圖同構的東西。我被扎的時候突然覺得害怕,要是人突然死了不就有很多事完成不了?所以我衝過去找他。」
裴之沉默了一會兒。
林朝夕仰頭看她。
「是啊。」男生對她說。
那瞬間,林朝夕心中有說不出的酸澀。但就像對老林那樣,她對裴之,很多時候真有種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感覺。
「聽著挺奇怪的。」幸好,醫生的評價響起。
其實林朝夕知道,醫生每次逗她都是分散她注意力。
果然,隨後針尖扎入皮膚。林朝夕瞬間倒吸氣,眼淚不由自主又冒出來。
這時,裴之的手動了動,抬到她的發頂。
「幹什麼,破傷風針又不疼。」醫生很不屑地說道。
針尖抽出。
男生的手,終於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