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紅色燈光還在轉。
它不停地把那種恐怖的暗紅色光線,投射到宮洺的臉上。他的臉沉浸在一整片黑色的陰影里,每當被紅色的光線照亮時,就顯露出讓人從心裡恐懼的絕望。
我忍受不了走廊里那種可以壓碎我每一節脊椎骨的沉默壓力,走向醫院休息室的咖啡間。在那裡,我看見了正在幫宮洺沖咖啡的kitty。
我不知道和她說什麼。我拿了一個小紙杯,撕開一袋廉價的雀巢速溶咖啡,倒進去,然後放出冒著熱氣的水。
Kitty把她的隨身帶來的咖啡和奶精收好,放進她那款LV的neverfull手袋裡。去年這款號稱「可以放進一個嬰兒”的手袋風行的時候,整個上海都訂不到。Kitty用宮洺的名字幫自己定了一個,威脅我要是我敢說出去,就拿鋼筆捅進我的胸部里。
她轉過身來,端著咖啡對我說:「你是不是覺得世界末日到了?”
我點點頭,紅了眼圈。
她看著我,帶著一種同情的眼神:「那你就錯了。事實是,如果手術室的大門打開,醫生告訴我們,崇光去世了,而且,這對於一個成功率只有15%的手術來說,是一個非常正常的事情——那時候,才是世界末日。”
Kitty拋下目瞪口呆的我,轉身出去了。
在拉開門的時候,她回過頭來刺了我最後一劍:「你知道崇光是因為你才做這個手術的,對吧?”
顧里再一次來到這個醫院的時候,這裡並沒有什麼變依然是美的像模型
一樣的山水、湖泊,巨大的森林像是從遠古時代就存在的一樣。
她慢慢的走過那個湖泊,幾個月前,她在這裡一頭栽下去,那個時候她想過乾脆隨著父親一起走好了。
而幾個月的現在,她穿著Dior的白色小高跟鞋,鎮定的像個圓規一樣,飛快的朝手術室走去。路過一個護士的時候,她還抓著對方尖刻的說:「你們這個湖邊上的地面要是就是再這麼滑,我就去起訴你們。”
顧里在湖邊找到我的時候,我剛從病房裡面出來沒一會。我待在裡面,感覺自己像是隨時會死去一般。我走的時候,宮洺一動也不動的坐在椅子上,從我來到這裡開始,大部分時間裡,他都是這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像一個假人,開心的時候,流淚的時候,痛苦的時候,得意的時候,他都是這樣,像北極冰天雪地里的一湖凍泉.
他的身邊放著KITTY幫他沖好的高級咖啡.這已經是第二杯了,剛剛沖好的第一杯,被他抬起手來潑到一個膽怯地哆嗦著過來問他要簽名的小護士的身上.
顧里在我的身邊坐下來,我把頭靠上她的肩膀,就像在學校的時候,每天晚上看電視都會靠著她一樣.我說,我餓了.於是她從剛買的巨大PRADA拎包里拿出一個用高級環保紙包裝好的煙熏槍魚三明治,包裝紙上面全都是法文.
我還沒說完,就被宮洺轉過來的白眼嚇住了,他臉色發青,哆嗦著嘴唇對我說:「……魚……”
我趕緊把那個三明治丟進包里,然後死死地拉上了拉鏈。
接下來的幾天里,我們過得並不開心。
事實上,越來越重的烏雲翻卷著堆積過來,覆蓋著我們頭頂的天。
崇光的狀態一點都沒有好轉,他沒有清醒過來,信條儀器上的曲線,一天比一天微弱。我和宮洺隔著玻璃,只能默默地看著戴著氧氣面罩一動不動的他,卻沒辦法走近,對他說話。
崇光臉色蒼白,異常消瘦。嘴唇像是廣告里那些另類的塗著白色唇膏的模特一樣,看不到一絲血色。他的呼吸很慢很慢,胸口持續地起伏著。他的眉毛輕輕地皺在一起,不知道他是在做夢,還是在經受著痛苦。這些我們都無從知曉。
他留在一個我們都去不了的世界裡,掙扎著想要回來,又或者,是掙扎著,不想被拖進寒冷的死亡。
進入12月之後。上海的冬天寒冷得更加徹底,雨雪更加頻繁地籠罩著這個城市。偶爾出現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就會讓整條南京西路上的咖啡店裡坐滿了人,後院草地上的露天座位,更是擁擠得像是股票交易市場。人們太需要溫暖的陽光了。
崇光也是在這樣一個陽光燦爛的午後醒過來的。
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可以進病房看望他了。我照常地把買給他的、他最喜歡的白色繡球花(天知道這是對么貴族的東西,我以前只在電影里的結婚鏡頭上看過,新娘總是拿著這樣的花束走在紅毯上)放在他的床頭,然後坐在邊上看著他發獃。
直到他睜開勒眼睛,我都還不知道。我依然傻傻的坐在那裡,看著他消瘦的臉龐,看著他因為沒有修剪而變得更加鋒利和肆意的濃黑的眉毛、高高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樑,還有下巴上的一圈胡茬。
他眨了眨滿是血絲的憔悴的眼睛,然後清了清喉嚨,發出一聲模糊而又嘶啞的聲音來,「嗯。”
那個下午,我趴在他的胸口,流了很多眼淚。
我聞著他身上濃烈的消毒水的味道,還有一些手術刀的血腥氣,但是,在這些劇烈的氣味下面,是他重新恢復過來的、充滿生命的味道。那種瀰漫著和煦陽光和花朵芬芳的生命熱度,雖然只是很微弱很微弱的一些,但是我知道,它會慢慢蘇醒過來,然後越來越強烈,最後變成一個籠罩在我頭頂的巨大的夏天。
在快要進入聖誕節的時候,崇光的生日到了。
我和顧里等一群朋友,都收到了參加崇光生日的邀請卡。唐宛如拿到邀請卡的時候驚呆了,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全國知名的作家,會親筆書寫「唐宛如”三個字。她打電話給她的媽媽,並且電話里,激動地哭了。(……)
我拿著邀請卡,也非常地憂愁。因為這張卡比我大學畢業證書還好豪華,竟然是用一種軟皮革做的,打開之後,裡面都是燙金的花體英文。更何況,上面寫清楚了,生日party在崇光的家裡,也就是宮洺的家——哦不,準確一點說,是在seanconstanly的家裡,上海有名的世茂佘山莊園。當然,我們都知道那只是他很多個家中的一個。
看著我憂愁的臉,顧里體貼地把我牽到她衣櫃前,讓我隨便挑裡面的禮服。我捧著自己的臉,激動地難以置信,作為回報,我在拉開衣櫃的時候,響亮地對著裡面說:「comeonneil!”
顧里之所以受到邀請,也是因為她和宮洺的關係緩和了很多。在度過喪失付清的那段悲痛期之後,她明顯又恢復了計算機的本性,就像是聚光燈下粉墨登場的女主角一樣,刷刷刷,就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女商人。
她坐在家裡的沙發上,一邊往臉上拍打這HELENA的膠原蛋白精華液(她下手太狠,無論是對唐宛如,還是對自己,總是不留餘地,所以,我明知道她是再拍打精華液,也忍不住想要對她說:「別打啦,自己人!”),一邊和我分析她的想法。因為在她看來,被constanly收購對目前的盛古來說,利益遠遠大於弊端。丟掉的只是名譽上的那些虛假的東西,得到的則是一個更為開闊的平台,和商業合作領域的極大擴展。而且,constanly絕對不僅僅是收購盛古那麼簡單,constanly最擅長的,就是在一個公司最低潮的時候,收購進來,然後包裝一下,以十倍的價格賣出去,既然seanconstanly會有第二次交易,那麼,對顧里來說,就等於抓住了一個難得的機會。
「說得再簡單一點,等於我們直接拿到了《M.E》那麼龐大的一個出版機構的訂單,要知道,他們每年的紙張需求量,就可以養活我們的紙廠和印廠了。”當然,我知道事實並沒有那麼簡單,顧里有她的小算盤,她這樣只是為了方便我理解而已。並且,我相信,她再算盤之下,還藏了一個更小的太陽能計算機,而計算機下面,還有一?拘醋潘檎┫敕ǖ拿孛莧占恰?
——隨意吧,我沒有任何意見,我只是期待她和宮洺兩台計算機真正對決的那一天,我正好出差在外,不需要面對這場可以拋翻整個上海的劇烈爆炸。
當然,這一端時間以來,我、kitty、還有藍訣,迅速的成了好朋友。因為每次宮洺和顧里約在一起談公司合併的推進時,我們都會在場。我們在很短的時間裡,聽見了他們彼此來往的精彩辯論,哦不,準確地說,應該是他們各自再嘴裡藏了一把槍,然後彼此射殺的精彩場面。
我經常會用筆記本悄悄地記錄下他們不時丟出來的精彩語句,好用在以後和唐宛如的爭鬥中。比如:
「我們公司都是擁有專業素質的人,他們和《M.E》那些瘦骨嶙峋的女人可不一樣——他們吃東西!”
「哦是呀,我當然知道,他們確實吃東西,你從他們每個人腰上攜帶的救生圈和XL號的西裝就看得出來。我想你們公司的森林裡肯定同時種植水稻和小麥吧。”
「真是非常的抱歉呢,盛古目前的總裁,正好是一個比kitty還要瘦的人,哦是的,她現在正坐在你面前,就是我。”
「你大學的時候應該也來我們公司實習過吧,身材不錯。”
「……”
當然,我看上去就像是在做工作記錄一樣。並且kitty和藍訣也沒有閑著,他們兩個記得比我還多。我想沒這就是我鬥嘴永遠都不多kitty的原因吧。
崇光的生日非常接近聖誕節,這可能因為他本身長的就想一個漂亮的天使(……好吧,我承認這是一個讓人作嘔的形容,我又不是郭敬明,想不出那麼多描寫男人女人外貌的段子),上海到處下滿了雪。
上海這兩年都下了雪,多少沖淡了南方冬天的那種灰濛濛的壓抑感。
周圍都顯得亮堂堂的,讓人覺得喜慶。
但是,早上,當我們幾個人一起從家裡出發,分兩輛車前往上海世茂佘山莊園的時候,我的心情,我的心情都不是很好,都顯得特別憂心忡忡。特別是唐宛如,在車上之後,孩子不斷調整著她的胸部。
車開上高架之後,她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一把把墊在胸罩裡面的nubra扯了出來,她一邊拿在手上甩來甩去,一邊沖顧里說:「哎顧里,換你把,你這玩意兒我還真用不習慣。”
我身邊的neil打開車窗,把頭探出去,「哇”的一聲嘔了出來。
我在邊上,一邊拍著Neil的背,一邊看著臉色發青的顧里說:「顧里,真的,我以後養了寵物,一定要叫它如如,太逗樂了。”
唐宛如扯了扯胸口,說:「乳乳?得了吧,你快別說這個字了,我呼吸剛順過來。”
當我們穿著禮服,踩著接近高蹺高度的高跟鞋,深一腳淺一腳地從佘山莊園草地上的那些雪裡走進他們家房間的時候,離我們在他們家大門口停下來,已經過去了十五分鐘了。顧里和我都穿著露肩膀的禮服,但是,我們並不冷。因為顧里裹著顧源的額長風衣,我裹著Neil的Dior長禮服外套。而Neil和顧源哆嗦著走在我們後面,看上去像兩個剛從北極回來的快要凍死的人。
顧里一邊走,一邊回頭看Neil,對我說:「你看Neil凍得嘴都白了,多可憐啊。”我嘆了口氣,說:「是啊,所以我總是和他說,咱們女孩子家,一定要找一個男人。”顧里親切地拉起了我的手,她肯定覺得我是她的親妹妹。
我們身後傳來Neil的怒吼:「Iheardit!”
而顧源和Neil身後,跟著跌跌撞撞的唐宛如,一邊走,一邊甩手:「我操,熱死我了!”
宮洺和崇光站在家門口等我們。
他們兩個穿著黑色禮服。整潔而高貴領口都別著一個白金的形狀複雜的古典別針,聽Kitty說那是他們家族的標誌。
崇光微笑著,張開懷抱,等待著擁抱我,但是周圍人太多,更何況宮洺還站在我的面前。我有點不好意思,於是羞澀地躲到一邊去了。
而宮洺也熱情地歡迎了我們:「你們來的真快,我還以為你們肯定要等到雪都化了才來。”說完一張笑得及其虛假的臉,轉過去,頭也不回走進了客廳。
整個生日party遠遠沒有我們想像中的嚴肅,雖然我們都穿著高級的禮服,但是在場的卻只有我們這些熟悉的朋友,和宮洺家的兩三個親戚(雖然後來我知道那是他們請來的廚師……)。讓我們頭疼的SeanConstanly並不在這裡,崇光的媽媽也不在這裡。聽崇光說,他們現在在瑞士滑雪。
崇光告訴我的時候,臉上還是有小小的落寞。不過他習慣了,他說好像從十四歲之後的生日就沒有和父母一起過了。但是宮洺卻總是和他一起,每一年都在。
當我們知道這樣的情況後,整個氣氛一下子放鬆下來,但我們這一群人都是得寸進尺的,你如果給唐宛如一個謝霆鋒的簽名,她就會幻想自己有可能和貝克漢姆上床。所以,一下子就有點太過放鬆了。
當唐宛如拿著高腳杯,喝著香檳,愁眉苦臉地說:「這就是餿葡萄水兒”時,顧里像在家裡一樣,伸手掐她的腰(上的贅肉),於是,唐宛如尖叫著,一杯香檳就潑在了宮洺家的歐洲古典布藝沙發。
我的崇光同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顧里鎮定地拿過一個墊子,遮住了被潑到的那個地方。然後親切地拉著崇光的說,說:「都是自己人,被告訴宮洺。啊。”
崇光尷尬地說:「他是我哥……”
下午的時候出了太陽,花園裡的積雪反射出耀眼的光,整個天地也顯得非常美好。
我們在院子里擺了張桌子,在桌子上鋪了一塊白色的巨大餐布,然後把香檳、紅酒、烤肉通通搬了出來。我們裹著各種質地的高級毯子,坐在屋檐下聊天,當然,顧源、Neil、藍訣和崇光那一群男生,在院子里像高中生一樣,玩著低級的打雪仗。
坐在屋檐下的我和Kitty,持續不斷地對崇光吼:「崇光,醫生說了你不準亂動!”「NO!你給我離那個放香檳的檯子遠一點!”「不行!你根本不能吃烤肉,別忘了!你的胃被割掉了五分之二!”「顧源!你再砸他我就把顧里的頭髮拔光!”
當然,和我們一起尖叫的還有顧里,不過她尖叫的原因和我們不一樣,每當顧源被雪球砸中的時候,她就會扯著耳朵(不過是我的耳朵)尖叫起來:「顧源!你穿的可是Prada!”之後我清楚地聽見了宮洺在背後小聲地喃喃自語:「這裡每個人穿的都是Prada。”很明顯,顧里也聽到了,因為她下一句話,就是死命地尖叫:「顧源!砸崇光!砸他的頭!”
「滾你丫的!憑什麼啊!”我被惹毛了,轉過頭對著他們吼:「Neil,是好姐妹的話你就幫著崇光一起砸顧源!”Neil一聽,迅速加入了顧源的陣營,共同攻擊崇光。(……)
我目瞪口呆的同時,聽見崇光一邊躲避,一邊對我深情告白:「林蕭你閉嘴!我恨你!”
我和宮洺同時埋頭,雙手揉著太陽穴,表情非常地憂愁。
當然,唐宛如也絕對不會錯過這樣尖叫的好機會。不過她是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尖叫,準確點說,她也在院子里,每當被顧源、藍訣和崇光集團扔過來額雪團正中胸部的時候,就會發出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喜歡的吼叫聲來。尖叫了幾次之後,顧里實在收不了了,於是,她就果斷的加入了他們(……)。但是,她剛剛跨進戰區一大團雪就迎面而來,砸在她早上花了一個小時才弄好的頭髮上。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掛著臉上的雪,她被惹毛了。
三分鐘後,Neil蹲在牆角求饒,準確地說,如果不是還能看見他從雪堆里露出來的Dior靴子,我不會知道被顧里埋進雪裡的人是誰。顧里氣宇軒昂地走回顧源身邊,得意地甩著她(散亂一團,像剛剛被一直雞飛到頭上撲騰了半天的瘋婆子般)的頭髮。
顧源憂愁地看著她,顧里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了:「嘿!嘿!我只欺負女孩子不對,但是是他先動手的!”
當然,當他的鬧劇在宮洺也加入戰爭之後,達到白熱化的狀態。或者說是,演變成一場不可控制的、兩個完美主義者之間的決鬥,在宮洺和顧里兩個人的字典里,都是沒有「輸”這個字的。
我、顧源、Neil、藍訣,甚至唐宛如,都躲在一邊,瑟瑟發抖,恐懼地看著面前兩個小宇宙都燃燒到了極限的人互相投擲著雪球。他們動作敏捷,手起刀落,並且伴隨著無數中英文的口頭攻擊。
我們一排觀眾站在旁邊,表情沉痛地揉著太陽穴。
當他們兩個消停下來的時候,我們看見了像剛從雪裡刨出來落難者的宮洺,他的Gucci黑色小西裝被扯到了肩膀下面,而對面的顧里,表情像是曼哈頓自由島上的勝利女神一樣,但是,她的禮服皺巴巴的,像是剛從洗衣機理拿出來,鑒於上面都是雪和冰渣,或許也可以說是剛從刨冰機里拿出來的。
「Kitty!去幫我倒一杯香檳過來!我中場休息!”宮洺咬牙切齒地面對著顧里,頭也不回地對Kitty說。Kitty尷尬地踩著高跟鞋一路小跑去倒香檳。
「藍訣!去往他的香檳里投毒!”顧里一臉寒霜,沖著宮洺,頭也不回地說。藍訣努力在臉上假笑了一下,朝香檳跑了過去。(……)
我只能說,他們都是頂級的助理。
「我不得不提醒你,收購成功的話,我就是你們公司的大股東,你敢毒死我,我就讓你們公司所有的人喝西北風。”宮洺洋洋得意地,用他那張冷冰冰的臉,假笑著對顧里說。
「哦喲,我收到了驚嚇!”顧里反唇相譏(這個時候,我和唐婉如都同時抬起了頭,想看看顧里有沒有扶住胸口)「你別忘記了,收購成功的前提,是你答應讓我成為新的財務總監。哼哼,你敢讓我公司的人都喝西北風,我就敢偷光你們公司的錢,讓你們連西北風都沒得喝!”
於是,他們兩個又開始了瘋狂的雨雪攻擊。
周圍的人看了看,知道這場戰役在所難免,於是,我們紛紛痛苦地選擇了陣營,隨後尖叫著加入了戰鬥,我本來想跑到顧里那邊去,結果被崇光狠狠地拖到了宮洺的陣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你!”
坐在屋檐下的我和Kitty,持續不斷地對崇光吼:「崇光,醫生說了你不準亂動!”「NO!你給我離那個放香檳的檯子遠一點!”「不行!你根本不能吃烤肉,別忘了!你的胃被割掉了五分之二!”「顧源!你再砸他我就把顧里的頭髮拔光!”
當然,和我們一起尖叫的還有顧里,不過她尖叫的原因和我們不一樣,每當顧源被雪球砸中的時候,她就會扯著耳朵(不過是我的耳朵)尖叫起來:「顧源!你穿的可是Prada!”之後我清楚地聽見了宮洺在背後小聲地喃喃自語:「這裡每個人穿的都是Prada。”很明顯,顧里也聽到了,因為她下一句話,就是死命地尖叫:「顧源!砸崇光!砸他的頭!”
「滾你丫的!憑什麼啊!”我被惹毛了,轉過頭對著他們吼:「Neil,是好姐妹的話你就幫著崇光一起砸顧源!”Neil一聽,迅速加入了顧源的陣營,共同攻擊崇光。(……)
我目瞪口呆的同時,聽見崇光一邊躲避,一邊對我深情告白:「林蕭你閉嘴!我恨你!”
我和宮洺同時埋頭,雙手揉著太陽穴,表情非常地憂愁。
當然,唐宛如也絕對不會錯過這樣尖叫的好機會。不過她是在離我們很遠的地方尖叫,準確點說,她也在院子里,每當被顧源、藍訣和崇光集團扔過來額雪團正中胸部的時候,就會發出不知道是憤怒還是喜歡的吼叫聲來。尖叫了幾次之後,顧里實在收不了了,於是,她就果斷的加入了他們(……)。但是,她剛剛跨進戰區一大團雪就迎面而來,砸在她早上花了一個小時才弄好的頭髮上。她伸出舌頭舔了舔掛著臉上的雪,她被惹毛了。
三分鐘後,Neil蹲在牆角求饒,準確地說,如果不是還能看見他從雪堆里露出來的Dior靴子,我不會知道被顧里埋進雪裡的人是誰。顧里氣宇軒昂地走回顧源身邊,得意地甩著她(散亂一團,像剛剛被一直雞飛到頭上撲騰了半天的瘋婆子般)的頭髮。
顧源憂愁地看著她,顧里看著他的表情,忍不住了:「嘿!嘿!我只欺負女孩子不對,但是是他先動手的!”
當然,當他的鬧劇在宮洺也加入戰爭之後,達到白熱化的狀態。或者說是,演變成一場不可控制的、兩個完美主義者之間的決鬥,在宮洺和顧里兩個人的字典里,都是沒有「輸”這個字的。
我、顧源、Neil、藍訣,甚至唐宛如,都躲在一邊,瑟瑟發抖,恐懼地看著面前兩個小宇宙都燃燒到了極限的人互相投擲著雪球。他們動作敏捷,手起刀落,並且伴隨著無數中英文的口頭攻擊。
我們一排觀眾站在旁邊,表情沉痛地揉著太陽穴。
當他們兩個消停下來的時候,我們看見了像剛從雪裡刨出來落難者的宮洺,他的Gucci黑色小西裝被扯到了肩膀下面,而對面的顧里,表情像是曼哈頓自由島上的勝利女神一樣,但是,她的禮服皺巴巴的,像是剛從洗衣機理拿出來,鑒於上面都是雪和冰渣,或許也可以說是剛從刨冰機里拿出來的。
「Kitty!去幫我倒一杯香檳過來!我中場休息!”宮洺咬牙切齒地面對著顧里,頭也不回地對Kitty說。Kitty尷尬地踩著高跟鞋一路小跑去倒香檳。
「藍訣!去往他的香檳里投毒!”顧里一臉寒霜,沖著宮洺,頭也不回地說。藍訣努力在臉上假笑了一下,朝香檳跑了過去。(……)
我只能說,他們都是頂級的助理。
「我不得不提醒你,收購成功的話,我就是你們公司的大股東,你敢毒死我,我就讓你們公司所有的人喝西北風。”宮洺洋洋得意地,用他那張冷冰冰的臉,假笑著對顧里說。
「哦喲,我收到了驚嚇!”顧里反唇相譏(這個時候,我和唐婉如都同時抬起了頭,想看看顧里有沒有扶住胸口)「你別忘記了,收購成功的前提,是你答應讓我成為新的財務總監。哼哼,你敢讓我公司的人都喝西北風,我就敢偷光你們公司的錢,讓你們連西北風都沒得喝!”
於是,他們兩個又開始了瘋狂的雨雪攻擊。
周圍的人看了看,知道這場戰役在所難免,於是,我們紛紛痛苦地選擇了陣營,隨後尖叫著加入了戰鬥,我本來想跑到顧里那邊去,結果被崇光狠狠地拖到了宮洺的陣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吧你!”
本來雙方勢均力敵,但是,唐宛如戰鬥力實在太強,我們漸漸敗下陣來。
中途技術暫停的時候,我、宮洺、崇光和Kitty看著站在對面的五個人——顧源、顧里、唐宛如、Neil、藍訣,我們沖著對方陣營抱怨:「不公平!我們只有四個人!”
顧里挺身而出,拉著Neil和唐宛如的手說:「但我們這邊有三個女孩子!”
「哦哦哦哦顧里!我祝你被砸的連你媽都不認識!”Neil氣炸了,臉鼓的像一個氣球。
顧里笑了笑,有點嗔怪地對他說:「親愛的,你說什麼,我媽本來就不認識我,我自己都不知道生母是誰,呵呵。”
我站在對面,眼睛都快脫框了。
Neil氣鼓鼓地退出了戰鬥,藍訣也舉手投降,Kitty也一瘸一拐地戰敗退出了比賽,現在好了,剩下顧里、顧源、唐婉如。以及崇光、宮洺、我,我們依然大眼瞪小眼。
巨大的夕陽籠罩在院子上面,看上去就像是特效做出來的場景,美好得不真實。
藍訣在屋子裡放起了音樂,是美好的聖誕歌曲,一個溫柔的男聲在唱著頌揚聖誕和愛情的旋律,鋼琴和蘇格蘭風笛的伴奏。
軟綿綿的積雪,把整個長滿水杉的花園裝點得像是隨時會有聖誕老人駕著雪橇從裡面跑出來,然後一路撒下各種禮物盒子一樣。
夕陽的光芒籠罩在我們的臉上,讓每個人看起來都年輕了好多。頭頂飄落的雪花,像是精美的白金別針一樣鑲嵌在我們的身上。
我第一次,看見那麼多的人,一起發出如此開心的笑容。
我站在邊上,心裡裝滿了像是溫熱的蜂蜜水一樣甜蜜的情緒。眼前的場景,像是打了柔光的慢鏡頭一樣,持續在我的面前放映著。我看著熱鬧的他們,鬥嘴的他們,彼此毆打的他們(……),喝著香檳臉紅的他們,醉醺醺地胡亂開玩笑的他們,真想時間永遠停在這裡。
這是離上海市中心很遠的頂級別墅區。
能夠踏進這個區域的人非常非常少,但是,這裡卻一點都不冷清。
我想,離我們很遠的市中心,現在肯定也是一片洋溢著幸福的景象吧。
因為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都是上海最漂亮的時節,甚至比春節的時候還要漂亮。所有的燈都開了,每一棟摩天大樓都在飄滿雪花的天空里閃閃發光。滿街的扯都開得很慢,因為總是有戴著紅白聖誕帽的外國小孩,嘰嘰喳喳地在大街上亂跑。但是每一個司機都笑得很開心,他們還會搖下窗戶,朝可愛的小孩子丟出一塊糖。
所以的商場都在打折,就連從來不打折的Hermes和LV,店員臉上也充滿了溫暖的微笑——或者說這也是某種程度上的額外贈品。
每一間餐廳都擠滿了人,暖洋洋的暖氣從窗口蔓延到街上。很多很多的情侶都在街上手牽著手,像是王菲歌里唱的那樣,慢慢地走著看細水長流,或者越過千堆積雪。無論是穿著牛仔褲,染著金黃頭髮的年輕學生,還是穿著Gucci的貴族們,都從車上下來,在歡樂的街上漫步,整個城市像被灑滿了金粉一樣發光。
聖誕的鐘聲不時在外灘響起來,飄蕩在浩浩蕩蕩的江面上。
每一年,是最漂亮的時候。每一年,最最溫暖的時候。
藍訣在廚房裡,把那個巨大的蛋糕從盒子里拿出來,然後把生日蠟燭一根一根地插到上面。
Neil走進廚房倒水喝的時候,他問:「要幫忙么?”
藍訣轉過頭來,微笑著對他說:「不用了。”
Neil拿著水杯,靠在餐桌邊上,對藍訣說:「你的名字聽起來很複雜。”
藍訣想了想,對Neil這個在美國長大的人來說,確實有點複雜,他說:「你可以叫我Jack。”
「IamNeil!”Neil伸過手去,對他自我介紹著。
Neil看著面前穿著Dior窄身西裝的藍訣,和他脖子隱隱透出的紫色Hermes真絲男式領巾,聞著他身上散發出來的Dolce&Gabbana味道的香水(這和Neil用的香水是一樣的),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起面前這個清秀的男生來。
他揚起一邊的嘴角,有點壞笑地問:「Jack,mayIaskyouaquestion?”
藍訣回過頭,抬起手,把手背上不小心碰到的奶油放到舌頭上,舔了舔,然後看著面前這個英俊的混血兒,歪了歪頭,甜美地笑著「Sure。”
Neil轉身關上了廚房的門。
就在我覺得這是一年最最幸福的時刻的時候,我接到了一個讓我更加幸福的電話。看到手機上來自南湘的電話的時候,我激動得快要哭了。我接起電話,聽見她在電話里說:「聖誕快樂……林簫,我很想你。”電話里她的聲音依然甜美,雖然有一些沙啞,卻是讓我懷念的語調。
我對顧里、崇光他們說我要出去一下,馬上回來。他們都很好奇,於是我告訴他們我有一個外地朋友,路過上海,而且就在上海南站,不是很遠,我過去拿個東西就回來。
於是我匆忙地跑出佘山莊園,我太想見到南湘了。也許是失去了簡溪的關係,我不想再有一個人離開我的生命。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崇光在背後叫我,說他開車送我去。我說:「不用了,外面這麼冷,你快回去,我晚飯之前就回來。”
他站在門口笑著,點點頭,把手放在我的頭髮上揉了幾下,拍掉我身上的雪。他取下脖子上的大圍巾,差不多把我整個人都裹了起來。我把捂住嘴的圍巾往下拉了拉,說:「這位先生,我現在不是要躺進金字塔里去,所以也請不要把我裹成木乃伊。”
說完,我和他緊緊地擁抱了一下,然後轉身走了。
他站在我的背後,溫暖地微笑著,看著我的身影坐上了停在門口等待的計程車之後,才轉身走進庭院里。
我在火車站門口見到了南湘。我沒有問她這些日子去了哪兒,也沒有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緊緊地擁抱著她。
她瘦了,頭髮長得不得了,軟軟地披在肩膀上。她看著我,眼圈紅紅的,和我說「對不起”。
我拉著她冰冷的手,一直搖頭。
我幸福得都要哭了。
南湘站在我的面前,沒有說話,她緊緊地抓著手上那個沉甸甸的大包。
我看著她奇怪的表情,問:「你是剛從哪兒回來,還是要去哪兒嗎?”
南湘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身子開始慢慢顫抖起來,終於跌坐在路邊的台階上。她低著頭,頭髮蓋住了臉,但我知道她是在哭
我們周圍人來人往,很多的外地人都坐在地上,所以,我們一點都不引人注目。雖然我穿著黑色的禮服,但是在不認識的人眼裡,那也只是一條普通的長裙子而已,況且我身上還裹著崇光的羽絨服。
南湘抬起頭,她的臉被路邊的燈光照得慘白,抓著我的手一直抖個不停,她的手指太過用力,泛出嚇人的白色來。我被她抓得很痛,但是我沒有說話,只是抱著她的頭,問她:「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看著我,眼淚像是水龍頭被打開一樣滾出來。她漫漫的拉開她的包,我低秒頭,看見裡面一捆一捆整齊。乾淨。分紅色的,人民幣。
餐桌上放滿了白色的蠟燭,高級的燭台下看上去像是古董。廚房裡幾個出事在忙著做晚餐,藍決也幫忙在擺著酒具。顧里和唐宛如依然在客廳里鬥嘴,她們勢均力敵,倒不是唐宛如進步神速,而是顧里尖酸刻薄的奇思妙想,她往往聽不懂,於是就失去了殺傷力。
NEIL把一瓶酒遞給藍決,揚起嘴角問他:”OPENITNOW?”
藍決回過頭來,對他擺擺手指,咬著嘴唇笑著:”NO.”
崇光站在窗口,看著大門口,等著我回來.
整個房間里,都是我生命里,除了家人之外最最親密的人,他們都在等我.但是,他們完全沒有意識到,在這樣的一天.在這個時刻,就失去了我,他們再也沒有聯繫到我.
大雪降落的時候,崇光跑到他家院子里的那口古鐘上敲了起來,悠揚而沉重的鐘聲里,他閉起眼睛,微笑地許下願望,
暮色降臨之後,上海飄起了大雪.
我坐在火車上,南湘坐在我對面,我們都不知道要去哪兒,只是隨便買了離開上海的車票.我們要儘快逃離這個地方.
火車開動的時候,我把早就關機的手機拿出來,拔掉SIM卡,扔出了窗外.我握著瑟瑟發抖的南湘的手,安慰她:”沒事,沒有人可以找到我們.
火車的汽笛聲,在黑夜裡聽起來像是尖叫.
我們越來月快地離開了上海窗戶外面的燈火一片璀璨,我知道全上海的人,都在這個時候分享著聖誕的快樂.
當火車終於加速之後,我們無法回頭地離開了上海。
這時,坐在我對面的南湘抬起了頭,她的臉剛好沉在一片黑暗裡,我看不清她的五官。
在一片嘈雜的聲音里,她緩慢地對我說:「林蕭,顧里會和席城上床,是因為席城在顧里的飲料里下了葯。”
我的耳膜一下子被突如其來的汽笛聲刺痛了,我手足無措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南湘,告訴我這個骯髒的秘密的南湘。
我張了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時候,她補充道:「是我叫席城去的。”——
我們都知道,電影里總會有讓我們驚訝的橋段。但是,當我們拿著爆米花可樂坐在電影院里的時候,都知道無論多麼驚險,蜘蛛俠都會打贏章魚博士;無論多麼曲折,最後王子也會和灰姑娘在一起。
但是生活卻不是這樣,它在輕輕地把一顆ZD放到你手心裡之前,其實早就把一張詛咒的父,貼上了你的後背。
就像現在,我們終於知道了,什麼才是真正骯髒的秘密。
我像一個死人一樣,失去任何知覺地看著面前冷靜的南湘。她整個人坐在火車暖黃色的光線下,臉卻剛好被不知道從哪兒來的陰影遮擋。她的表情我全都看不見,整張臉像一個黑色的幽洞。我面對著一張黑洞。而這個時候我看見,黑洞的旁邊,出現了我永遠不會忘記的那張臉,輕輕地微笑著,沖我打招呼,「嘿,林蕭。”
黑洞旁邊,席城的臉。
我的頭像要裂開來一樣,彷彿聽見黑洞深處傳來鬼魅般尖厲的笑聲.
火車呼嘯著,衝進了一片迷濛的大雪裡.
(摺紙時代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