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里坐上顧源的車的時候,用力地把車門一摔:「我沒見過這麼氣焰囂張的人!我本來以為你媽葉傳萍已經夠讓人受不了了,和宮勛一比,你媽簡直是國際友誼小姐——而且脖子上還帶著花環!」說到一半,轉過頭望著握著方向盤不動、正在朝自己翻白眼的顧源說,「你翻什麼白眼,我又沒說你媽,我在說宮勛!」
顧源哼哼兩聲,說:「得了吧,顧里,當宮勛走進房間的時候你兩個眼睛都在放光,你夢寐以求的不就是成為他那樣的人么,每天坐著私人飛機滿世界折騰,上午在日本喝清酒下午就跑去埃及曬太陽去了,在高級酒店裡英文和法文換來換去地說,別人打你的手機永遠都是轉接到語音信箱的狀態,並且身邊隨時都有西裝革履的助理們去幫你完成各種匪夷所思尖酸刻薄的指令或者去幫你從Hermes店裡搶Birkin包包……你還記得你高中寫的那篇叫做《我的理想》的作文么?你的全文最後一句是:我覺得巴菲特是全世界最大的賤人——可是我愛他!」
顧里深吸了一口氣,憤怒地轉向顧源,咬牙切齒地說: 「你說得很對!」
顧源滿臉「受不了」的表情,把臉斜向一邊,準備轟油門走人。世茂莊園是個噩夢。
「如果可以成為宮勛,我願意永遠都不買Prada!」顧里補了一句。
顧源一邊轉動方向盤,一邊說:「就算不買 Prada,你也成不了宮勛。換我的話,如果可以成為宮勛,我願意少活十年。因為可能我不顧性命地像他那麼拼,我還真有可能變成他那樣。而你不買 Prada……這就像是唐宛如為了變得和歐美超模一樣瘦而發誓她再也不用Nokia的手機了一樣……哪兒跟哪兒的事兒!」
顧里轉過頭看著顧源,滿臉寫著「愛的火焰」。她就是喜歡他這種理智時的面孔,像是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轉換成標好克數的砝碼一樣丟到天平上去衡量的東西,任何的情感,都能用遊標卡尺去測量到小數點後第三位。
顧里還記得在高中時候,第一次和顧源吵架,當天晚上,顧源咣當咣當砸顧里家的門,顧里打開門,門口是喝得醉醺醺的顧源。在一套小情侶常見而又庸俗地拉扯、賭氣、互罵、擁抱、親吻模式順利走完一個流程之後,他們倆就你儂我儂地依偎在小沙發上。顧里心疼地摸著顧源通紅的臉,說:「你喝成這樣,明天早上醒來頭要痛的。」而顧源搖搖頭,說:「你放心吧,我喝的是紅酒,而且是半發酵的低度甜釀,並且喝之前我已經吃了解酒藥和保護胃的葯了,放心。」那個時候,顧里看著面前這個就算是借酒澆愁也依然理智清醒的顧源,就一頭陷了進去直到今天都沒出來。
Neil和唐宛如還有藍訣三個人,站在Neil的小跑車面前,發愁。
只有兩個座位,卻有三個人。
藍訣把手插在口袋裡,聳聳肩膀,一邊在寒冷的空氣里吐著白氣,一邊看著Neil那張在夜色里顯得更深邃的側臉,說:「要麼你送唐宛如吧,她是女孩子。我要麼等等看,看能不能叫一輛計程車過來。」
深夜的佘山世茂莊園,很少有計程車出沒。能住在這裡的人,車庫裡一般都停著豪華轎車,轎車裡坐著二十四小時時刻等待著召喚的戴白手套的司機。
藍訣拿出手機,準備查一下計程車的叫車電話。
唐宛如看著Neil,憂心忡忡地問他:「你說這孤男寡女的……我坐你的車沒事兒吧?人家還從來沒有這麼親密地和異性接觸過……」
Neil看著唐宛如,舉起手:「姐姐,只是讓你坐一下我的車而已……」
唐宛如抬起頭,認真地問Neil:「那你保證不玷污人家?」
Neil轉過頭,問藍訣:「玷污是什麼意思?」
下一個鏡頭,藍訣就坐在了Neil的副駕駛位子上。
因為當唐宛如看見崇光從房子里走出來開車回市區的時候,她就像是一隻餓了三天的黃鼠狼看見了一隻在大街上招搖溜達的白斬雞一樣目光炯炯地撲了上去,藍訣在她身後笑著吼的那句「那你保證不玷污人家」她也完全沒聽見。 Neil問崇光怎麼不住在家裡,崇光笑了笑,說:「我幾乎沒在這裡住過,這裡不是我家。我家在市區里。」
而當Neil的車子開出去十五分鐘之後,藍訣笑不出來了。
公路的兩邊,是茂密的落葉紅松樹林,前面大概還要一個小時才到市區,而在這類似原始森林的山裡,Neil的車子拋錨了。
Neil回過頭去對著正在瞪自己的藍訣,舉起手擺了擺,有點壞笑地說:「我不是故意的哦。」然後看藍訣滿臉無奈的表情,又安慰他說:「我下去看看吧,應該是小問題,我這車也沒買多久。」
結果,當 Neil試圖開車門下車的時候,他自己也笑不出來了。不知道是汽車的電力系統壞了還是什麼見鬼的原因,車門和車窗,全部一動不動。Neil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信號是零。
汽車內的氣氛迅速地尷尬起來。悶熱而狹小的車內環境,讓Neil渾身燥熱。他把身上的羊絨毛衣脫了下來,只穿著白色的襯衣,想了想又把衣服穿上了。他回過頭去,想隨便和一言不發的藍訣說點什麼,結果剛回過頭,就看見滿臉通紅的藍訣,他低著頭,看上去又著急又生氣,長長的睫毛把他的眼睛裝點得楚楚動人。Neil喉結滾動了一下,他扯了扯領帶,放鬆了下領口,剛要說話,就看見藍訣轉過頭來,用一張像紅番茄的臉,害羞而小聲地對他說:「我……要上廁所了……」
宮洺走進房間的時候,宮勛從一堆文件里抬起頭。
他示意宮洺在他桌子前坐下來,然後拿起一份文件,遞給宮洺,平靜地問他:「這份文件,Kitty給你看過了吧,就是她在公司的系統里發現的那個讓她驚慌失措的文件。」
宮洺的心突然被一張無形的網狠狠收緊。
「崇光的病真的好了么?」宮勛突然轉了個話題。
「做完手術後,穩定了下來,不過醫生說要看後面的情況了,如果不複發,應該可以多活好多年。」宮洺不知道他為什麼提起崇光的病。
「也就是說,還有可能因為病情複發而死了?」宮勛站起來,盯著宮洺,問他。
「嗯……也有可能。」
「那有辦法讓他死,並且看起來和我們沒關係,像是自然死於他得的胃癌么?」
黑暗裡破土而出的嫩芽,頂破泥土的剎那,發出蛋殼碎裂般的聲響。
宮洺看著光線下面容冷峻的父親,閉著嘴沒有回答。
「有辦法么?」宮勛依然冷冷地看著他,問道。
過了好久,宮洺慢慢地點頭:「有。」
瘋狂的人類文明,創造出迷宮、矩陣、陷阱、斗獸場之類各種各樣的血腥存在。
黑暗裡肆無忌憚的呼吸,把世界攪動得渾濁一片。
汪洋下的屍骸,被月光照出蒼白而陰森的輪廓。
「既然有辦法,」宮勛把文件丟到宮洺手裡,「那就讓他死。」
南京西路像是一條發光的河。無數擁有閃光鱗片的游魚,遊動在深深的河水之下。
這條光河橫貫整個上海最頂級的靜安區域,把一切沖刷出金粉味道的奢靡。
別墅小區入口的張繁,正坐在保安亭里翻報紙。離他一條馬路距離之隔的恆隆廣場,此刻被聖誕的巨型燈飾裝點得高不可攀。
窗戶上的一陣敲打聲讓他抬起頭來,他看見窗戶外站著個年輕的男孩子,看上去像是大學生,英俊的眉眼,或者準確點說是陰鬱的眉眼,黑色的修身羊絨長外套讓他看上去像一個現代版的死神。他咧咧嘴,露出白牙齒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張繁推開窗子,問他找誰。
男孩子用一種瀰漫著蠱惑力的低沉嗓音說:「我找顧里,不過好像她家裡沒人。」
「她們出去了。」
「哦。那等她回來,麻煩你告訴她,她的弟弟,親生弟弟來找過她。」
張繁哼哼兩聲,說:「她弟弟?我從來都沒聽說過她有弟弟。你找錯人了吧你。」
年輕的男子笑著,說:「別說你沒聽過了,連她自己都沒聽過她有一個親弟弟。你就這樣對她說就行了,我叫顧准。」說完他揮揮手,轉身走出了小區。
地球旋轉不停,每時每刻,每分每秒,都在變化著不同的角度。
當光線從東方的地平線上穿刺而來,我們漸漸地從夢裡蘇醒,然後一點一點,看清這個沉睡在陰暗裡的世界
——又或者,還來不及睜開眼睛,就又跌進另外一個渾濁黏稠的夢魘里。
滴答滴答的聲音,快要爆炸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