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可能因為網路還沒那麼發達,關於他的報道並不是特別多,但近幾年,他還挺紅的。按理說,孩子不見了,應該到一些偏遠的山區去找,同時去一些大城市謀求關注。可我看他這幾年騎行的線路,都是一些普通戶外愛好者走的線。比如,12條進藏線路,他居然完成10條——他怎麼想的?是要找孩子嗎?」
「提高知名度,可以用各種方法。走10條進藏線路,犯法嗎?」刁琢不以為意,「現在的事實是,他違規穿越羌塘,結果失蹤了。」
「我只負責帶路,找不找得到,都沒什麼損失。」巴雲野盤腿坐在床鋪一角,「但你們義務找人的同時,難道不希望知道更多?」
「真相不需要你苛求,該讓你知道時,自然會暴露。」
她摸摸下巴,沉思一番,「有哲理。真相總是曲曲折折又豁然開朗。對了,你有沒有聽過這樣一首歌……」
刁琢挑眉,等著她說下去。
「哲理的山路十八彎,哲理的水路九連環……」
「你是逗哏嗎?」他扶額。
「我是個被生計耽誤了的喜劇人。」
他好像沒聽清,「……計生?」
「生計!」她橫眉,「……還有車貸!」
他提醒道,「葉訊有什麼問題?」
「他不單純。」
「誰單純?」
「我啊。」
刁琢移開目光,好像沒聽見似的。
「唉!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不知道。」
她想了想,故意倒回最開始的對話:「哦,說到你……要叫外賣?你叫啊,大點聲。」
「我沒瞎,看得出葉訊不單純。」刁琢凜然,無意跟她開無聊的玩笑,「但我們只負責搜尋、探路和人員的安全。至於其他人單不單純,跟我們的義務毫無關係……」
巴雲野饒有興趣地問:「你從哪兒看出來的?」
「他知道你給他的氧氣袋裡是什麼。」刁琢直直盯著她,因為跟葉訊比,她確實很單純。
單純的女流氓。
「這樣啊……」她很遺憾地聳聳肩,跳下床,「我要回去了,你不送送我?」
「兩步路,還需要送?」論鋼鐵直男如何憑本事單身第二彈。
她回身,厚著臉皮,「不肯送,那就是想挽留?」
刁琢站起來,用力把煙塞回煙盒,「我送送你。」
一副避之唯恐不及。
巴雲野用鼻子重重哼了一聲,快步往外走。刁琢虛送幾步,先一步紳士地為她開門,趕人意味明顯。
「謝謝你的口香糖。」
「晚安,巴爺。」嗓音醇厚低沉。
巴雲野微抬抬下巴,顯出些倨傲來,手悄悄往後一移,咬牙蹦出幾個字,「晚安啊,刁隊長。」
說著,忽然沖著他重重一捏。
刁琢整個人都僵住。
巴雲野走在回房的路上,活動活動左手,剛才的觸感彷彿還留在手心裡——渾身看著硬邦邦的,屁股還真有彈性。
「操!」刁琢的暴吼響徹走廊。
該死的巴雲野早就走到自己房間門口,半個身子隱在門口,伸手出來,食指勾一勾。
有本事來呀。
刁琢簡直想掐死她。
第二天一早,早飯本應是藏區千篇一律的包子豆漿麵條。難得的是,巴爺找到一家陝西人開的早點店,藕粉一樣粘稠香甜的八寶粥驅散了早起的睏倦。說來很神奇,本應該像胡辣湯和秦腔一樣粗獷的陝西人,做起粥來卻比江南一帶更加軟糯和甜香。
男人們都吃得格外賣力,在大家的交談聲中,巴雲野聽說,刁琢是西安的。
「嘿,我有機會去西安的話,你帶我去吃肉夾饃吧。」巴雲野無賴地說,「我一頓能吃8個。」
這話把向桉嚇了一跳,「你吃得下?」
她又露出不懷好意的笑,一語雙關,「我什麼事干不出來?」
刁琢全程故意當沒聽見,心裡想掐死她的念頭又冒出來。筷子在麵湯里又攪幾下,熟悉的油潑辣子味竄入鼻腔,他想,她這種猶如脫韁野狗的性子,別說肉夾饃,大活人到了她嘴邊,恐怕也是有去無回。
葉訊依舊假惺惺地在喝紅景天,隨口問了巴雲野一句:「中藥的作用還是比較慢的,你常年在高原跑,能不能推薦點特效藥?」
「每個人對藥物的反應不一樣,別人吃了有效的,葉總不一定。您還是喝紅景天吧。」巴雲野回答,「等進入羌塘,一路海拔不會低於4500,大家又要開車又要找人,晚上可能也睡不好,體力消耗很大,對心肺功能是很大的考驗。到那時再吃點保護心肺的葯不遲。」
「4500,哦喲喲喲……」葉訊捂著頭,一副頭疼得聽不下去的樣子。
「習慣就好,我以前帶的幾撥客人,剛入藏時什麼都小心翼翼的,澡都不敢洗,後來海拔4900爬冰川,快得跟百米衝刺似的,我追都追不上。」
「誇張,誇張嘍!」葉訊拍拍她的肩膀。
巴雲野心想,您老人家昨晚連那事都不耽擱,這一大早的虛個什麼勁兒。
飯罷,大家上車就走。他們今天至少要開10個小時的車,爭取晚上時到達措勤。拉孜到措勤這一路風景美不勝收,道路寬廣,視野開闊,大片的雲朵漂浮在群嵐之上,時不時就會遇見順著道路方向延伸的湖泊,藏語叫作「措」。很難想像在大面積的荒原和土色的山峰之間,為什麼湖水能藍得那麼無瑕。鏡子一般的湖面倒映著群山,一眼望去,上下對稱的圖案賞心悅目。
後藏的春天來得晚,大片的草原還保持著棕暗的顏色,黑色的氂牛低頭吃草喝水,石頭壘起來的牛圈低矮,一兩個身著藏袍的婦女一搖一擺抱著草料緩慢行走,偶爾能遇見一群騎行的旅行者,還有一路磕長頭往拉薩朝聖去的藏民。
這場面,就算你在電影和圖片里見過多次,親眼看見時仍會震撼。葉訊停下車,用手機拍了一段,還叫小紫拿了點錢給他們。
大家紛紛下車,站在路邊休息或者抽煙。「太辛苦啦……」葉訊目送藏民匍匐前行而去,嘴裡叨叨著,「他們這樣一路跪到拉薩,圖個什麼呢?健康?平安?」
巴雲野雙手插在口袋裡,目光難得深沉,「藏民修的是來世,不修今生。」
大家似懂非懂,也只能點點頭。刁琢掐滅煙頭,又踩了幾下,香煙的苦味還殘留在舌面——那她這妖精修的是什麼?
快到卡嘎檢查站時,巴雲野聽對講機裡頭穿出聲音,說葉訊的車子爆胎。她靠邊停了,走到後面要幫忙時,救援隊幾個人已經開始幫他換備胎。
「車子的問題早暴露早好,進到無人區裡頭,就算陷個車也夠戧。」巴雲野提醒道,「今晚大家最好都把各自的車好好看一看。」
說著,她伸著脖子往葉訊的車裡看一眼,「胎壓太高,到時候記得放點氣。」
小紫一臉好奇,「為什麼呢?」
巴雲野笑,偏賣個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車隊進入措勤,按照這個速度,明天就可以到達鄒開貴穿越羌塘的起點。措勤的生活條件跟前幾處不能比,帶衛生間的賓館都很難找。因為房源緊張,車隊有一半的人住在措勤賓館,河馬帶著另一半人住到高原印象。
譚林問:「我怎麼覺得你們巴爺對刁琢很感興趣啊。」
「她就那樣,沒輕沒重的。你們把她當兄弟就完了。」河馬笑笑說,「我看刁隊長對她一點興趣沒有。」
在西安工作、最早認識刁琢的大秦接話,「刁琢喜歡那種嬌滴滴的小女人,趟個水坑都要人背過去的那種。端個杯子,小指頭都要這樣……」說著,他僵硬地比了個蘭花手,不倫不類非常搞笑,「那種女人能激起咱們男人的保護欲,感覺自己特別能耐。巴爺看著不像需要人保護,反而能保護男人。」
「你這話敢當著巴爺面前說么?」河馬將他一軍。
大秦舉手投降。
「我倒是覺得巴爺挺好的,實在,又不嬌氣。跟她相處、講話很輕鬆,不用考慮那麼多。有些女的,唉,動不動就生氣,還老是讓你猜她為什麼生氣,猜半天猜不中,最後正確答案是你回信息時多打了一個逗號,體現出你對待她的不認真……」向桉苦笑,看來慘痛經歷很多,「巴爺嘛,除非你把她打趴下,否則她肯定不會跟你鬧彆扭。」
「把她打趴下?」河馬吃一驚,「你沿路問問,誰敢?拿著青龍偃月刀都不一定幹得過她!」
向桉噗嗤一聲笑出來。
河馬轉身指著他,「小兄弟,看得出來,你將來一定是個『妻管嚴』。」
「得看誰管,巴爺管我,我服。」向桉眼睛亮亮,迷弟模樣明顯。
河馬捂住心口,一副被他酸到的樣子。
晚些時分,刁琢躺在卧板上,半個身子隱在車底檢修底盤,一堆工具散在他右側,時而傳出叮叮噹噹的金屬碰撞聲。還沒搗鼓多久,車底滑進來另一個人。他不用偏頭,憑感覺就知道是巴雲野。
他下意識往旁邊移動一下。
感覺到他的迴避,巴雲野笑,故意捏著嗓子,「唐長老,您怎麼老躲著我呀?」
「又唱的哪一出?」他專心檢查底盤,目不斜視。
「女兒國。」
「我怎麼覺得是《水滸傳》?」
「……潘金蓮?」
「孫二娘。」
巴雲野裝傻,「我文盲,沒讀過你說的這本書。」
「沒讀過怎麼知道潘金蓮?」
「《金瓶梅》也有。」
刁琢不接茬,專心擦洗著底盤。
巴雲野破天荒地保持著安靜,過了一會兒,撿了跟工具遞給他,他正好在檢查底盤螺絲,順手拿了過來。一會兒她又遞了什麼過來,他一看,也正是接下來需要的。
「白天我覺得右後輪有點異響。」刁琢指了一下底盤懸架,「你看看這裡是不是有問題。」
巴雲野瞧一眼,搗鼓兩下,「不礙事。這車是你的嗎?」
「拉薩分隊的車。」
「估計新車磨合的時候經常重負荷,又沒開什麼好路,懸架系統經不起這樣搞。」巴雲野說,「連接的部分還是完好的,不會影響接下來的駕駛。」
「呵,巴爺,有什麼是你不會的嗎?」他問。
巴雲野認真想了一會兒,「大概是謙虛吧。」
刁琢鑽出車底,一身機油和煙草混合的味道,黑色羊毛衫緊緊繃在身上,肌肉起伏輪廓明顯,非常男人。
「你退伍後怎麼干起了這個?」
這話聽著怪怪,巴雲野皺了皺眉,「干起了哪個?你這種問法,像警察在審問失足婦女。」
「放心,你失足不了。」
「為什麼這麼說?」
「沒生意。」
她白他一眼,「我不幹這個幹什麼?朝九晚五地上班?」
刁琢點著煙,食指和中指夾著,細長的煙氣裊裊升騰起來,「如果我是老闆,第一天就把你開除。」
巴雲野不謙虛地說:「沒準兒我是你領導呢?」
這種臉皮厚度令他認輸。
「我也上過班,剛退伍時幫人看過場子,不過那地方……不提也罷,還有一個土豪高薪聘我當保鏢隊長。」她說,「但沒幾天他的手就摸到我腿上來……」
刁琢一怔,看向巴雲野,「他還活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