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當時在醫院躺了有……兩個月吧。」說著,巴雲野頗為勇武地抬起手想秀肌肉,無奈穿得比較多,加上遠離軍事化訓練太久,其實並不如以前精幹。
刁琢看看錶,下巴往樓上指了指。
巴爺善解人意,「走,咱們上樓睡覺去。」
這話聽著也是彆扭,但刁琢決定不與她計較這些。看她修長的背影和走路時隨性的姿勢,跟男人沒什麼不同。
樓道的窗戶沒關,像昨晚一樣冷,風也很大。巴雲野拉緊外套,低著頭走著,快到房間時,刁琢抽完了煙,煙屁股踩滅,踢到牆角,忽然一手攔住她去路,另一手猛地鉗住她的下巴。
???
她不懼與他對視,發現他雙唇緊抿,目光灼灼,呼出的氣帶著煙草焦香。
很快,他放鬆了力道,粗糙的指腹輕輕划過她臉頰,像硬硬的砂紙。
「明天見。」他挑眉笑,可能是怕她重蹈昨晚覆轍,飛快地走回房間,「砰」一下關上門。
巴雲野愣半天,他這是心中的小天使戰勝大魔王嗎?莫名其妙回房間,小紫一看到她,就忍不住撲哧一笑,指著她的臉,「巴爺,你唱戲去了?」
她起疑,手背往臉上一抹——好傢夥,一手黑機油!
她「砰」地拉開門,沖著他房間的方向,「刁琢!我操你大爺!」
「你行嗎?」刁琢隔著門跟她抬了一杠。
「你試試!」
「沒興趣。」
「你大爺有興趣!」
「關大爺屁事?」
「我就是你大爺!」
小紫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兩人怎麼好好就撕起來了?
龍哥獨坐在客棧院子的貨櫃後邊,和拉薩其他客棧一樣,貨櫃里展示著些牛角梳、手串、轉經筒、明信片之類的小玩意,後面的牆上還掛著寫著「老闆獨家秘方驅蟲藥粉」「短途包車優惠」的小廣告。他一邊把玩一個從尼泊爾那兒淘來的轉經筒,一邊真誠地打電話道謝:「明亮,謝謝你。」
電話中的葛明亮哈哈一笑:「老班長,你跟我客氣啥,你交代的事,我能幫盡量幫。」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刁軍的兒子來到拉薩,我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讓他跟巴雲野相識。我知道,他們碰面,一說開,一定都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前陣子才請你向救援隊極力推薦我們俱樂部。」
「我明白的,班長!你的事對我來說都是舉手之勞。只是……你帶著巴雲野這麼久,這一夕之間就要拱手讓人,心裡捨得嗎?」
龍哥嘆一聲,「你真是誤會了,她不是我的私有物。她依賴我、相信我,我也並非完全在利用她,她想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我對巴爺,只有祖孫之情。」
電話里響起一陣爆笑,「說父女都過分了,你竟然想當她爺爺!」
龍哥正要掛電話,只聽葛明亮又說:「對了,上次你讓我打聽的事,我托一個兄弟去問了——人家沒騙你,我問過,跟他說的一致。我說老班長,這事兒你去打聽不是一樣么,幹嘛非找我繞這麼一大圈去打聽?」
「由我出面不太好。」
「你怎麼會平白無故就疑心那個人?」
龍哥欲言又止,最後說:「第六感。」
今天,小紫坐在巴雲野車子的副駕駛座上,恍惚地打著瞌睡。她從來沒到過西藏,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依舊想不到這裡的面積竟是這樣廣大,光是從拉薩走到鄒開貴穿越之旅的起點獅泉河就用了三天。
巴雲野說,本該兩天就到,路上採購生活用品、汽油和檢修車子,耽誤一天。
早上車隊從日土縣出發,經過松西村,在柏油馬路上接著開了大概二十來分鐘。迷迷糊糊的,小紫聽見巴雲野用對講機提示後方車輛——
「接下來沒那麼好的路了,順著車轍子走,不要圖快。」
小紫打個哈欠,問:「我們下一站是到哪兒啊?」
「羌塘。」巴雲野輕描淡寫,「這條土路一直走下去,就是無人區。」
「哈?」小紫睡意全無,瞪大雙眼。「無人區」三個字忽然蹦出來,她不免有些緊張,甚至口乾舌燥。那可是個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所在,日常人們最依賴的手機,在裡頭只不過是快能照明的磚頭。
「你不會忘了自己是來幹嘛的吧。」她有些好笑地說。
「我有點怕。」小紫坦白地說,幽幽望著窗外。
天空是深深的藍,土路兩側覆蓋著一層冰雪,遠望前方,是壙埌的褐色草原和草原盡頭隱約的雪山。沿著土路和車轍,你會被帶著前往羌塘深處,你根本不知道迎接你的究竟是天堂般的風景,還是地獄般的危險。
「怕是正常的。人有恐懼,才能生存。」巴雲野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安慰她,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說,「我們這麼多人,你尚且會害怕。想想那些一個人就敢闖進來的人,勇氣簡直逆天。當然,有勇氣跟你能不能活著走出去是兩碼事。」
「我們……要在裡頭走多久啊?」
「走南北線的話兩三天就出來了。這條橫穿東西的線路,純開車穿越的話也用不了幾天,關鍵我們得找人。車上的乾糧和七七八八的東西能堅持10—15天。」
「巴爺,你可得多照顧照顧我啊。」小紫哀求地說。
巴雲野比個「OK」的手勢,「你得聽我的話,尤其每次下車之後。」
「一定一定。」她點頭如搗蒜。
她一哂,「昨晚叫你洗乾淨點,你照辦了嗎?」
「我每天洗澡都洗得挺乾淨啊。」
巴雲野依舊淡定,「那接下來可得委屈點,我們在無人區呆幾天,就等於幾天不能洗澡。」
小紫嘆一口氣,「裡面真的不會有賓館什麼的嗎?」
巴雲野沉默了很久,半晌才問:「你畢業多久了?」
「我?……我大四,找到工作就先幹了,六月才領畢業證。」
唉,她有時真羨慕這種又傻又白的大學畢業生,怎麼問出來的問題比她這個學渣還幼稚。
「巴爺大學是讀什麼專業的呢?」小紫好奇地問,「體育嗎?」
「沒上過大學。」巴雲野勾起一邊唇角,眼睛彎彎笑得瀟洒。
「哦……」小紫有點尷尬,「那你爸媽放心你一個女孩子干這麼艱苦的工作啊?」
「我沒爸媽。」平常語氣。
小紫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起話題。
在路基上,巴雲野的牧馬人即便改裝過座椅,舒適度仍然比不上普通轎車,然而一旦下到土路,越野車的卓越性能展現無遺,無論駕乘,都能在起伏和顛簸中找到一種感覺,那就是——爽。
車子沒開一會兒,剛才還一片藍天,現在卻雲層密布,天邊很亮,遠處的山因此變得灰暗而陰森。車顛簸不已,像行駛在搓衣板上,一陣一陣的狂風刮過,掀起砂礫無數,敲打在車門上沙沙作響,隔著玻璃,能聽見放肆呼嘯的風聲。神秘的羌塘,似乎在用自己的方式給闖入者一個下馬威。
「巴爺,那裡有輛車哎。」小紫眯著眼睛往遠處看,待車子越開越近,她才發現那只是個車架子,似乎除了外面破破爛爛的鐵皮外,裡頭啥也沒有,連方向盤都不知所蹤,不知什麼時候被什麼人遺棄在這裡。
「不稀奇。」巴雲野見怪不怪。
「誰丟在這兒的啊……」
「天知道~」她聳聳肩。
這話一點不假,車主遇上了什麼危險,車子遇上了什麼故障,又為什麼變得如此殘破,它是自己壞在那兒的,還是被什麼神秘的力量帶到這兒的,只有天知道。
無人區中的一些迷,是無解的。
葉訊的霸道再次出現了問題,他不知是注意力不集中還是想抄個近路,結果陷在雪地里一個勁兒打滑。爛泥隨著輪子的轉動被帶出,飆在擋泥板上。
好在車隊里幾乎都是四驅越野,足以把它拖出來。
巴雲野帶頭扛著個鏟子,下鏟、挖土一點不含糊,跟救援隊幾個人一起把輪底的爛泥掏個乾淨。幾個顛簸抖動之後,霸道順利被帶出雪坑,回到稍微硬實、平坦的路面。
「牛啊,巴爺。」車窗降下,葉訊的笑帶著些諂媚,「手能提,肩能杠,鏗鏘玫瑰,女中豪傑!」
巴雲野向後捋一下額發,額頭方才冒出的一層薄汗迎風蒸發。她臉色嚴肅,一瞬間很有領隊的風度。「別報著走捷徑的念頭,這裡頭沒那麼好開。」
「是是是,還是你有經驗。」葉訊點頭如搗蒜。
巴雲野擺一擺手,「這種經驗越少越好……我上回一個人去哈拉湖,暴雪,冰天雪地,陷車,挖了仨小時,車子一動不動。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旁人好奇地問:「後來怎麼出來的?」
「遇上一個工程隊,大卡車給我拖出來的。」
「好好的,一個人去哪兒幹嘛你?」
「……閑的,探探路。」巴雲野有所保留,然後把鏟子扔到皮卡的後斗里,拍拍手上的土,順帶又撣撣褲子。
刁琢想,好人不長命,壞人活千年,大概就是這個理兒。不過,她確實是個很有故事的人,而且,膽大包天。
大家趁著空當,都下車活動活動,有人拿出一盒士力架相互分發著補充體能。
「啊啊!那有狼!!」小紫忽然叫道,躲到巴雲野身後。
剛下車想走遠方便一下的葉訊撒腿就往車裡跑。
巴雲野和救援隊一行人往她指的方向一看,確實有隻黃狼跑過,也發現了他們,但絲毫沒有過來的意思。
這群人看著就不好惹,狼都怕。
「沒事,獨狼不可怕,還不如野氂牛。」巴雲野雲淡風輕。
她話音剛落,小紫就指著另一個方向,「野氂牛?呃……是那個嗎?尾巴豎得好高……」
大家又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兩隻棕黑色的龐然大物吭哧吭哧朝這裡衝刺過來,地面發出隆隆的響聲。巴雲野遠遠望去,以為是外容易躁狂的公野氂牛,再認真一看,原來是金絲野氂牛!
只見那淺金色的毛覆蓋著它們的背部和體側,往下逐漸過渡為棕色,在肚子上拖出像蓑衣一樣的濃密捲毛,奔跑時裙毛隨著身體上下舞動。金絲野氂牛通常生活在海拔5000米以上的藏北高原,也許是因為受了什麼刺激,這兩隻魁梧高大的公牛朝這邊飛奔而來,分明是一種決一死戰威武氣勢。
「卧槽!!快上車!!」巴雲野大吼一聲,拉起小紫,大家都往車上跑去。她跑到一輛車前,見大秦已經坐上駕駛位,巴雲野趕緊把小紫塞進副駕駛,眼看來不及跑回自己的車,轉身往旁邊停著的霸道跑去。
葉訊鎖死了門,居然不肯開。
每輛車的后座都塞滿汽油桶、水袋和各種裝備,只有駕駛座和副駕駛有空位。一共14人,恰好坐滿7輛車。
河馬沒看見巴雲野這邊的情況,已經發動車輛往遠處開去。金絲野氂牛身體龐大,肩高甚至達2米,衝刺速度挺快,加上巨大身軀帶來的動能,別說人類脆弱的肉身了,就是車,也最好別跟它們挨上,一隻野氂牛頂翻一輛越野是常有的事。本來大家上車遠離它們也就罷了,可落下巴雲野一個人在車外,可不就成了氂牛攻擊的對象?
巴雲野並不慌亂,牛隻有兩隻,他們這麼多台車,不至於每一輛都成為它們的目標,當務之急是趕緊遠離,不要再次激怒它們,否則它們會持續攻擊你到它力竭而亡,當然,誰先亡還不一定。
「上來!」向桉駕駛的皮卡在她跟前停下。
正在她想一躍爬上皮卡後斗時,又一輛車迎面駛來,在她身邊停下,一雙鐵一般堅硬的大手將她攔腰一抱,老鷹抓小雞似的提著她丟進副駕駛,她回神一看,刁琢已經爬上皮卡後斗,幾輛車往遠處四散開去,一會兒後又緩緩聚攏成直線,沿著車轍再開一段。
巴雲野覺得,刁琢操心過盛,她明明有的是辦法。
「巴爺,沒事吧?」向桉跳下車,跑過來問。
她頷首,用陝西腔調說:「好滴很。」
野氂牛危機解除,大家下車回到自己本來的車子裡頭。巴雲野路過霸道時,葉訊降下車窗,姿態很低,還給她敬禮,「巴爺,不好意思啊,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人都懵了。」
巴雲野抬眼看住葉訊,刁琢用眼神示意身邊的大秦,隨時準備拉架。
她卻淡淡一笑,沒說什麼,繼續往自己的車而去。
原以為她要對葉訊破口大罵甚至大打出手的刁琢暗自怔了一下,沒想到她竟有這樣的心胸。他忽然想去前兩天準備進羌塘的物品時,葉訊問她要不要買點藏刀或者什麼武器,她說,動物是羌塘最不可怕的東西。
那麼她認為,羌塘可怕的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