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一下停一下……」巴雲野捂住嘴,悶悶叫道。
刁琢無法停車,再往前開了一會兒才踩下剎車。巴雲野跳下車,胃裡已經沒東西了,往外吐的都是水。「他媽的……」她一邊罵,一邊用腳踢著沙子,把吐出來的穢物埋起來,又喝水漱口。
「來,嚼著吃。」老王不知從哪個口袋裡摸出片葉子給她,來自雲南的她一點不陌生——薄荷。葉子送入口中一咬,果然清爽。
作為開西部路線的女司機,進藏那麼多盤山公路都如履平地,沒想到今天竟然會栽在巴丹吉林沙漠起伏的沙丘之上。可能是一開始水喝得有點多,胃經不起顛簸,一個勁兒翻騰,巴雲野已經下車吐了三次。
龍哥的車停在她身邊,河馬從副駕駛探出頭來打趣:「小主不會是有喜了吧?」
「滾蛋。」巴雲野一抹嘴,走回刁琢的車,「你下來,換我開。」
刁琢下車,坐上副駕駛的時候煙已叼在嘴裡。巴雲野調整座椅的空當,就聽他問:「你懷孕?」
「懷了你他媽是能娶我還是怎麼的。」巴雲野淡定地回,伸手又掰了幾下後視鏡。他半天沒接話,她也毫不在意,掛擋起步,行雲流水。
刁琢指間夾著煙,降下車窗,手搭在上面。車起步一震,煙頭上積攢的煙灰隨之落地,很快就隨風消逝。
「娶。」
「娶你個頭啊,你還真敢認!」巴雲野反而怒了,白他一眼,「明明是你開車技術不好,害得我暈車,還敢揶揄我。」
「嫌我技術不好,去找隔壁老王。」刁琢說話間,巴雲野恰好超過老王的車,對講機沙沙響起,對方一見她超車,馬上提醒她不要心急,跟著他開比較好。
領隊當慣了的巴雲野無奈,這是人家的地盤。
刁琢閉目養神,「慢點,師傅。」
巴雲野捏著嗓子說,「好的,八戒。」
「你才是八戒,不然怎麼會被人叫做巴師傅。」刁琢一字一句,咬字清晰非常。
「說到這個,你知道么,我剛退伍的時候曾有個到文武學校當老師的機會,但後來沒去。」
刁琢等著她說下一句。
巴雲野雙手抱著腦後,薄荷葉嚼一嚼確實舒服很多,連腦子都靈光起來,想起一些過往。
「我可討厭老師了。」
「學渣都討厭老師。」刁琢一語中的。
「五年級的時候,我們原來的語文老師生孩子去了,換了個臨時代課的新老師,剛畢業分配過來,姓什麼我他媽給忘了。有一回寫作文,題目是《我的願望》。別的同學寫的都是將來要當科學家研究衛星上天,當醫生去攻克癌症,要不就是馬屁精說要當老師,然後把老師怎麼怎麼好通通誇一遍。」
刁琢也寫過這樣的習作,他當時的願望是當一名宇航員。他嘴角微微一揚,低聲問:「你的呢?」
「我想讓我爸媽帶我去一次公園,我坐鞦韆,我爸後面推,我媽拍照,再把所有娛樂設施都玩一遍。」
刁琢知道,這是她的真心話。
「新老師給我個低分不說,把我這篇文章當反面典型,想給全班同學帶來一個笑料,誰知,沒人敢笑。」
他伸手按在她後腦勺上,輕輕撫摸著,算是無聲的安慰。
「別打擾爺開車。」巴雲野不是需要人同情的主兒,手一揮,不讓刁琢碰她,「他們知不知道老子沒爸媽我不清楚。有件事卻眾所周知——誰敢笑,下課後我揍誰。」
「識時務者為俊傑。」刁琢的同情心轉向她的小學同學們。
巴雲野估計自己也覺得好笑,就笑了一會兒,然後說:「不知道誰把這事告訴段長,聽說新老師被段長狠批一頓,以後見了我都繞著走,這就算是我這個當學生的給她上的第一課。」
巴雲野還沒得意完,只覺得車底一軟,左後輪空轉幾下,「唉!給『擔』住了。」
下車查看,只見車子過沙丘時沒控制好,半個車身陷進沙子里,沙子順著轉動的車輪傾瀉而下,一會兒就堆成一個螞蟻窩一樣的小丘。
巴雲野不慌不忙提溜個鏟子,把埋住輪子的沙子撥開,刁琢已經掛好拖車繩,前車一啟動,很快就把這輛車拉出來。
老王踹了踹後輪,擋泥板上黏著的細沙被震落,他笑著說:「這一行不好乾,我們這些老司機都經常被『擔』住。」
龍哥擦把汗,袖子上沾滿細細的沙,「如果有無人機就好了。」
老王搖搖頭,「遊客帶的無人機只能在邊緣起飛,沙漠深處不讓飛。」
河馬問:「是因為搞武器試驗的緣故吧。」
「我尋思著應該是這樣。」老王為了提神,拿出幾片薄荷葉嚼著,一嘴的牙膏味,「你們跑西部的,進藏公路上運送物資的軍車能拍嗎?那些個兵站能拍嗎?同一個道理。咱們老百姓肯定要支持國家政策。」
說罷,幾個人又上車,衛星電話中傳來消息,氣象部門監測到兩股來自東西方向強氣流即將交匯,這意味著沙漠里很快就會颳起一陣沙暴。
「沙暴啊……最怕的是沒經驗的人嚇得拚命跑,以為能靠兩條腿跑贏。」龍哥搓搓手,隆起的啤酒肚幾乎頂到方向盤,「三個學生如果能在沙暴中毫髮無損,證明他們其中有人還算有點本事。但如果個個都是草包,哼哼……」
河馬若有所思,龍哥看他一眼,「想什麼呢。」
「我覺得巴爺跟刁琢之間可能有戲。」
「你這瞎子。」龍哥斥一聲。
「龍哥……」河馬似乎很難以啟齒,支吾半天才接著說,「你對巴爺……到底……」
「我知道你們都有疑慮。」龍哥目不斜視,專心開車,但語氣中多了一絲大哥做派的威嚴,「不可能。她才幾歲?」
河馬不以為然,「少來,咱老爺們就算到了80,還是喜歡20歲的小姑娘。」
龍哥嗤之以鼻。
「你光棍多久了?」
「跟你有關係?」
「你該不會……」河馬好像很冷似的抱住肩膀,「喜歡男人吧?!」
「你猜。」
「你可別對我動心啊!」
龍哥額頭青筋都快爆出來了,「我要是現在有把手槍……」
河馬十分主動——「一定一槍嘣了我。」
「不——」他咬著後槽牙,「換成機關槍把你打成篩子!」
自從發現小愛失蹤後,她的媽媽劉成茹夜不能寐,粒米未進,死氣沉沉,整天半躺在沙發上望著窗外,電視定在新聞頻道,手機一直插著充電器,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關於女兒的消息。
老孟也心急如焚,天天去派出所大廳等著,只盼著小愛被解救出來的消息早一點傳來,可每日都是失望。昨天,派出所的民警告訴他,巴丹吉林景區那邊已經組織五隊人馬進去搜索,目前還沒有新消息。
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訂下兩張飛往包頭的機票,今晚就走。
走進家門,發現家裡來了幾個劉成茹的老姐妹,還有小愛要好的朋友丹丹,另外兩個面生的,是報社記者,劉成茹正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記者說女兒失蹤的事。
「我們不知道女兒還有個同學叫張天恩,小愛回來從來沒提過這個男生。倒是哲明……我們是知道的,他倆在一起沒幾個月。女兒大了,我們沒管,但早知道他會帶著小愛去什麼沙漠,我們死也不讓他們在一起啊……」
記者問:「他們要去徒步穿越沙漠之前,難道都沒跟二位講清楚嗎?」
劉成茹搖搖頭,淚流滿面,「小愛很乖的,以前,她有事都會告訴我們的……她不會瞞我們的,嗚嗚……這次不知道怎麼了……」
一旁的丹丹似有話說,憋了半天,「阿姨,其實小愛暑假的時候跟哲明去徒步過香格里拉虎跳峽,當時,張天恩也在。」
「啊?!」老孟和劉成茹都大驚,「她不是去香格里拉古城嗎?!」
丹丹搖搖頭,「她還發過朋友圈,所以我是知道的。」
劉成茹大受打擊,因為她並沒有在女兒的朋友圈裡看到過這條消息,想必小愛是屏蔽了他倆和其他親戚。她想不通,自己十月懷胎生下小愛,一路陪伴她成長,理應是小愛最親的人,為什麼她竟將自己屏蔽?
記者捕捉到新信息,趕緊在本子上記下。
「老孟啊……」劉成茹「哇」一聲大哭起來,拉著丈夫的胳膊,「她怎麼……怎麼不理解咱們的苦心呢!我們就是怕她出去玩不安全,才要求一定要跟旅行團……現在好了!她膽子太大了,瞞過我們一次,現在又瞞我們……嗚嗚嗚!她要是出了事,我也不活了!不活了!!」
「好了,二位記者,不要採訪了。」老孟下起逐客令,「我定了機票,現在要跟小愛媽媽去機場。」
「好!好!」劉成茹一個勁兒點頭。
「下面播送一條簡訊。日前徒步穿越沙漠的三個大學生仍下落不明,當地政府已組織救援隊和牧民深入沙漠尋找,民間救援團體志願者也奔赴沙漠加入搜救行列。另外,受強氣流影響,巴丹吉林沙漠揚起大沙塵暴,景區暫時關閉。」
劉成茹雙眼一黑,忽然暈倒,大家又是一陣手忙腳亂。
丹丹插不進手,只能站在旁邊干著急。其實,小愛的父母跟她的父母一樣,又或者,其他人的父母也是這樣——他們以為十幾年的養育能讓子女與自己越來越親密,卻不知成年的子女最大的願望可能就是遠離父母,他們永遠等著兒女的感恩,而兒女則永遠等著他們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