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恩搶過水瓶,裡頭最後一滴水從瓶口滑落,一下子被地上乾燥的沙子吸入。他使勁抖一抖瓶子,舌頭努力伸進瓶口又吸又舔,可吮到的只有空氣。
每個人都不願相信斷水的時刻猝不及防地來了,哲明甚至不管不顧地捧起地上濕潤的沙子一股腦兒包進嘴裡,想吮吸些水出來,可沙子仍是沙子,含在嘴裡萬般不適,沒幾秒鐘他就被嗆得又是咳嗽又是乾嘔,這沙子不但吸不出水,反而將他舌頭和上顎稀少的唾液吸干。
他大口大口往外吐,把自己整張嘴和整個臉弄得一片狼藉,差點窒息。
「怎麼辦……」小愛傻了,「現在怎麼辦啊……」
張天恩忽然抬眼看住她,眼神獃滯中帶著一絲冷峻。
最後一點水的流逝,起到最後一根稻草的作用,將三個年輕人僅憑熱血和暗戀建立起來的共存關係徹底壓垮。
哲明和小愛原以為他會狂怒,甚至又會像剛才一樣跳起來揍人,可他沒有。
他拿起GPS,再次確認離這裡最近的一個海子的方向,進而發現,GPS的電量即將用光。
他俯身在包里翻找備用電池,臉色忽然煞白——備用電池呢?!大腦一陣短暫的空白後,他想起臨走前把電池放進哲明的包里了。他提起的心又放下,但還是砰砰跳得厲害,他一言不發地轉而翻找哲明的包,竟也沒找到電池!
「電池呢?」他低聲問。
哲明這會兒有點怕他,趕緊忍著難過,又把自己的包翻了個底朝天,「怎麼沒了……奇怪……咳咳!明明和這個指南針放在一起的……咳咳!」
應該是他在途中某處掏背包的時候給帶出來,不知掉哪兒去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張天恩心裡明白,現在已經到了生存至上的時刻。他沒有生氣,也沒有哭,反而露出微笑,繼而笑容越來越深,最後他大笑起來,聲音嘶啞,笑得好像童話故事中一肚子壞水的巫婆,難聽又恐怖。
他大笑了好一會兒,收拾著自己的物品,撿起空瓶,背上包就走。
「哎!」小愛叫他,他像聾了似的,不聞不問。
「張天恩!!」哲明大叫,又被嘴裡吐不幹凈的沙子噎得一個勁兒咳嗽,肺都快咳出來,「別……別走!我……對不起!你別……咳咳咳!!」
「你別不管我們啊!」小愛大叫。
目前,GPS是最重要的東西,備用電池居然也被哲明這豬隊友弄丟,在它的電量耗光前找到水,再利用指南針走出去,每分每秒都絕不能再浪費。
張天恩心裡明鏡似的,這兩個人就是累贅,只有擺脫他們,自己才能活。他的水已經耗在兩個人身上,算是仁至義盡,能不能走出沙漠,各憑本事吧!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哲明和小愛一時不知所措,回神後倉皇收拾著,連滾帶爬跟上去。可這兩人體能和耐力本就不能跟他相比,這幾天又相繼中暑,一時哪裡跟得上,只能掙扎一般地往前邁著步子,靠的儘是人類身為一種動物自帶的求生本能。
前方的沙丘有的高度已然超過500米,向陽的一面一片沙黃,背陽的一面漆黑一片,像半個黑洞一般。每一處沙山脊都是流動的曲線,左右蜿蜒,隨性曼妙,是黃沙的海洋,更是沙的藝術。
三輛越野車每次越過山脊都格外小心。這裡是大沙山地帶,越過這片沙山就是青海子,因為是景區,青海子有一些做食宿生意的人,手機也會有信號,青海子的南邊正是必魯圖峰。只要三個學生走到青海子,就等同於成功穿越。
越過兩座沙山都沒見到人類的腳印,幾個人放慢速度,又擴大搜索半徑開了一陣子,最終不得不停下。
「往回走。」刁琢當機立斷,「他們還沒走到這裡。」
老王一拍大腿,「我帶你們走的可是西北—東南穿越最近的路線啊!他們就那麼些水,還會繞路不成?」
巴雲野從駕駛室探出半個身子,「我們這一路過來都沒看見空瓶和食物包裝袋,所以這邊他們還沒路過,可能中途改變路線了!」
刁琢下車,用衛星電話聯繫指揮部,得知必魯圖峰附近還是沒發現三個學生的身影。巴雲野也下車,拿起望遠鏡眺望,沙丘高聳而平滑,不像有人走過,「附近有海子嗎?」
老王盤腿坐在地上喝水,這個問題似乎把他難倒,一時拿不準的樣子。
龍哥查看GPS地圖,根據落日辨別方向,指著西北方問:「……老王,這上頭顯示的海子到底是鹹水湖還是淡水?」
「嘿嘿,那玩意不準。」老王很神秘地說,「只有景區里的海子不會跑。你若跟著地圖走,能不能碰到海子就看運氣。海子需要人氣,沒有人氣,它就跑掉了。走大漠,要不靠駱駝,要不靠經驗。」說罷,他指指自己的腦袋。
龍哥十分熟悉這一行的套路,馬上笑著刺激他,「這麼說,你也不知道?」
果然,凡是旅遊領隊都怕別人說他不識路,老王哼一聲,「這裡頭已經探明的海子將近150個,沙漠那麼大,還有很多沒被發現的,有些被發現但是等同於沒發現,主要看季節和沙丘。有的海子三四月才有水,七八月之後就空了,去也是白去,找不到水。有的海子因為沙丘動了,也跟著沙丘動。我們帶客人,只往有海子的地方帶,但凡不長腳的海子,我都知道在哪裡,但地圖上標的那幾個,我不帶客人去,費油,還不一定能看到。長了腳會跑。信我。」
「怎麼到處都是長了腳的水潭……」巴雲野扶額。
刁琢習以為常,「原因很簡單——沒有哪一個地圖導航軟體公司真的到過無人區深處進行現場測繪,尤其在軍事禁區邊緣,所以導航上的地標和真實地標存在出入。」
巴雲野大笑起來,「什麼旅途傳說被你一科普,頓時毫無神秘感,你真是我們這一行的終結者。」
刁琢抬眼,「感受到知識的力量了?」
她捂住胸口,亂用成語:「簡直力拔山兮。」
「你捂著的地方沒有山。」
巴雲野頓時被氣得說不出話。
老王站起來,湊過去看一眼地圖,指著它說:「要說一路上可能有水的地方,就是那兩個海子,一個近一個遠,對車來說就是多一兩個小時的事,對那些小孩來說,是兩三天。」
不遠處,巴雲野為了平心靜氣,試著爬沙山,走三步,滑下去兩步,比冰川還難行,「這麼說,他們如果發現水不夠,走到最近的海子還得兩天?」
老王搖搖頭,「必須提早改變路線,否則哪裡能堅持兩天!」
刁琢思忖一會兒,「我們去地圖中標的這兩個海子。如果他們中途改變路線,必然去了那裡。」
「是個好辦法。」老王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沙子,手心一陣熱,忽然一陣鑽心的疼,他低頭一看,手心不知怎麼的起了好幾個大泡,泡被剛才的拍打的動作擠破,破損處一片通紅,「我的老天!」
「怎麼回事?」河馬莫名其妙地問。
「不知道……奇怪。」老王一頭霧水,一個勁兒甩手,痛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刺骨,把他疼得五官都皺在一起。
巴雲野本以為他只是不小心劃傷手,現在看來並不像。她幾步過去,只見老王的手心通紅,隱隱散發一股皮肉被燒焦的味道。「你剛才碰了什麼?」
「沒……沒什麼啊。」老王直抽氣。
刁琢餘光看到老王深色的褲子顏色有變,乍一看像沾著沙子,認真一看,他臀部到大腿那一節布料像被噴上褪色劑一樣。
一看老王手心的傷口,他的直覺反應是灼傷。
聯繫到老王褪色的褲子,刁琢想,這難道是強酸燒灼?這兒哪來的強酸?
「拿瓶水來!」
河馬趕緊抽出幾瓶礦泉水,給老王沖洗手心。兩瓶水都用完,老王疼是疼,但燒灼感倒是平復下來。他甩甩手,水滴滴答答滲進沙子,用藥用棉花沾干後,他用棉簽塗上紅霉素軟膏,咬著紗布熟練地包紮著。
刁琢站在老王剛才坐的地方旁邊,用工兵鏟往下挖,裡頭除了沙子外別無其他,不過,可能是因為下過點小雨,深處的沙子十分冰涼。
這時,老王腳下濕潤的沙子忽然出現幾個小孔,巴雲野發現後好奇地用腳一踩,小孔一下子被她踩沒了。
巴雲野剛要走,就見地上里射出個什麼,她下意識後仰,趕緊退後幾步。
「刁琢,鏟子給我!」她伸手。
刁琢提著兩把鏟子過來,兩人一起往下挖著,沒找到任何物體,只有一個兩指寬的沙洞,不過剛露出來就被周圍的沙子灌入,再挖,已變成實心。
「再挖,速度快點。」巴雲野拍拍刁琢的肩膀,硬得跟石頭似的。
再往深處挖,依稀還可見幾個沙洞,不過沙洞四周的沙子好像特別松,往往上層一震動,就迅速將洞掩埋,所以沙洞每次都曇花一現。
巴雲野很惱火,用鏟子在沙子里亂搗,也依舊沒弄出什麼來。可以肯定的是,沙子里應該有什麼不尋常的東西,這東西正是強酸的來源。刁琢認為,現在不是探究這個問題的好時機,只是取了些粘在老王褲子上的沙子為樣本帶走。
老王的手一時無法開車,他的車得換成巴雲野開。河馬打趣道:「這兩天你都黏在刁琢身上,現在不得不換輛車,挺捨不得的吧?」
巴雲野不以為然,雙手叉腰很狂放地笑起來,「既然黏人的是我,這麼連皮帶肉猛一扒開,疼的人是他,不是我哈哈哈!」
習以為常的刁琢臉上表情毫無變化,只是在路過她身邊的時候忽然冷哼一聲,「連皮帶肉扒開也是你的細皮嫩肉先掛不住。」
巴雲野一把拽住他,直直看著他的眼睛,「你是氂牛么,跟爺比什麼皮糙肉厚?有本事出去之後咱干一架,看誰的皮硬。」
刁琢毫不示弱,「你不是皮硬,是皮厚。」說罷,替她拉開駕駛座的門,右手往前紳士地一伸,請她上車。
巴雲野一時吃癟,只能先上車,坐穩後忽然勾住刁琢的脖子,將他拉近,伏在他耳邊說:「我不皮厚,能搞定你?」
刁琢喉結上下滾一滾,心裡暗道一個字——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