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昨晚剛剛下過一場雪,天氣有些陰沉,四周有些地方殘留著積雪。往西藏輸送物資的貨車像火柴盒似的排在青藏公路上,原以為是這場雪讓西大灘到大本營一路堵車,慢慢移動到前頭才發現是一輛卡車側翻。川藏、滇藏、青藏線是向西藏運送物資的主要線路,其中川藏線事故最多,青藏最平穩,事故最少,但少不代表沒有。
車子開下公路岔口,來到一段土路上,這條土路正通往南坡大本營,也是去往可可西里大荒原的必經之路。越野車的優勢發揮出來,在一排滿載的卡車身邊左右突圍,巴雲野駕駛的牧馬人沖在最前面,像隊伍里一面鮮紅的旗幟,帥氣又霸道,一如她的性格。
幾輛車陸續停穩,虎子一個箭步衝出去,其他人慢慢下車。只見荒涼的苔原上孤兀地豎著一個淡藍色的牌子,寫著「玉珠峰登山大本營 海拔5050米」和《青海省境內登山須知》。這裡是三江源、昆崙山和可可西里的腹地,也是核心自然保護區,小動物不少,尤其鼠兔滿地跑,根本不怕人,拿根手指餅乾引誘一下,它就跳到你身上來一邊上躥下跳地吃餅乾一邊觀察你。回首營地外廣闊起伏的褐色荒原,有時還能見到高大憨厚的藏野驢和天然呆藏狐。
營地里物資匱乏,食物必須自備充足。除7、8月份登山高峰期外,帳篷也要自備。這裡原來有一排簡易板房,後來被洪水沖毀,現在,一頂頂顏色鮮亮的帳篷成為登山客們的落腳點。走出帳篷,透過隨風飛揚的五彩經幡,一眼就能看到玉珠峰,是否下雪、天氣如何,一看便知。
更高的海拔和更稀薄的氧氣令一部分人的再次陷入高反狀態,有的在西大灘毫無反應的人到大本營後不到幾個小時,頭疼得幾乎炸開,大吐特吐,之前還笑話別人,現在自己奄奄一息,不得不吃高原安和阿司匹林。說來奇怪,在西大灘就出現高反癥狀的人到了大本營後,反而沒有那麼劇烈,除了胃口不太好之外,倒是平靜。
大本營里做飯的廚師也是個川派,比西大灘的手藝好,飯後水果照舊,竟還有西瓜。
大強吐得天翻地覆,他幾個哥們一邊啃西瓜一邊打趣。
「那麼好吃的一桌子菜就被你糟蹋了。」
「你們別這麼說,他吃進去又吐出來,等於嘗了兩遍。」
「我靠,你他媽別噁心我們,我快吐了!」
「怎麼,你也想再嘗一遍?」
「爸,您吃點西瓜,還挺甜的。」另一張桌子旁,蔣奧航依舊殷勤地忙前忙後。巴雲野背對著他們坐著,聯想起上午時在他手機上看到的那行字,再聽一聽他殷切的嗓音,覺得毛骨悚然。
他若一心想讓付迎濤登山遇險,難免不波及別人。
「立秋之後的西瓜就不能吃了,這種反季節水果你們也最好少吃點。」付迎濤依舊高高在上,他胃口也不好,但已經比在西大灘時精神很多,此時拒絕蔣奧航端來的幾片西瓜,還滔滔不絕:「以前可沒那麼多反季節蔬菜和水果,什麼季節,地里結什麼瓜果,都是大自然的規律。現在倒好,硬是弄得一年四季想吃什麼吃什麼,吃到最後年輕人的身體不見得好,反而更糟,年紀輕輕得癌症的人那麼多。」
巴雲野啃西瓜的動作一僵,她也吃不進去飯菜,西瓜倒是啃了有五六片。
「那就吃蘋果吧。」存在感很低的付星月說,好像也有讓他閉嘴的意思,單就這一點看,她的情商並不太低。
付迎濤輕輕揮一揮手,「削一下,皮上都是農藥。」
「我來我來!」蔣奧航賠笑,借來一把水果刀,用力握著刀柄,刀尖對著付迎濤大步走過去,好像下一秒就要捅人似的。巴雲野警覺地瞥他一眼,見他抓起蘋果,坐在另一邊老老實實削皮。
「刁琢,你的手機給我檢查一下。」巴雲野提高調門說。
刁琢抬眼看住她。
「怎麼,很忽然嗎?讓你準備好了,我還檢查個屁啊。」她笑,手一伸。
鋼鐵直男根本不了解她的用意,不但沒掏手機,一句「信號不好早關機了」,搞得她像是無理取鬧。
巴雲野的手放在他的腰側,狠狠一捏,「關機了,可以再開。是不是裡頭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
刁琢眉一挑,盯著她老半天,明白她的意思後乖乖掏出手機。
「女人啊……都愛看男人手機。」冬柏低聲對大強說,「竟然連巴爺都不例外。」
巴雲野一邊開機,一邊假裝漫不經心又刻薄地說:「男人的手機當然要多查一查,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它會帶給你什麼『驚喜』。比如有時你會機緣巧合認識男人的前女友,聽她分享他們纏纏綿綿的過往,有時你會在他哥們的玩笑中發現你不在時男人居然團購過三次私密影院情侶座,還有時……」
開機之後亮起的鎖屏圖片讓巴雲野差點沒被口水嗆住,嗓音有些變調,「你幹嘛用我的照片當鎖屏?!」
刁琢的哥們爆發出一陣鬨笑,「巴爺,這可真是驚喜。」
「不是你。」刁琢矢口否認,面色十分嚴肅,好像他們正在討論的是一個學術問題。
巴雲野狐疑地瞅他一眼,又看看屏幕,媽的,車是她的,衣服是她的,儘管拍的是她坐在車頂的背影,而且人像比較小,別人認不出來,難道她還認不出自己?
她有點尷尬,但發現蔣奧航和付星月都被她這兒的小鬧劇吸引後,就繼續演下去。「喲,最近你跟這個人聯繫次數很多嘛,看名字就是個女的!」
「董新嬌,建國後培養的第一批地質學家中唯一一名女性。」
建國後……巴雲野手指一陣亂點,再次刁難道:「這個叫做『夢繭蝶』的人給你發了那麼多次加好友的申請,你居然都置之不理?」
「孟小愛。」刁琢的解釋言簡意賅。
那丫頭居然對他還不死心……巴雲野咬咬後槽牙,再次發起衝鋒,「咦,上個月你在西安居然有酒店的結賬記錄?!」
刁琢十分淡定,「你好像忘了那幾天你在哪兒。」
「巴爺,你的問題彰顯著一種腦殘志堅的精神。」河馬悄悄提醒道。
「媽的,我這不是實在沒的找茬么……」巴雲野翻個白眼,她本就是瀟洒的人,從不翻看男人手機,從不!
「要互相信任。」付星月看不過去了,輕聲提醒一句。
見自己一番鬧騰終於讓付星月有所動作,巴雲野舒一口氣,問:「你不看你老公的手機?萬一他背著你……」
蔣奧航看向巴雲野,眉頭壓得很緊,肩膀看上去十分僵硬,等著她的下半句話。
她假裝沒發覺他的目光,「……藏私房錢呢?」
「他不會的。」付星月並不多解釋,眼神中卻透露出對丈夫巨大的信任。
蔣奧航抿抿唇,肩膀似乎放鬆一些。
「或者跟前女友保持聯繫?」
蔣奧航面無表情,付星月微笑著搖搖頭。
看來她是真沒看過蔣奧航的聊天記錄啊,所以他才跟那個叫什麼睿睿的聊得那麼明目張胆。
「夫妻之間如果互相猜忌,總想著要逮住什麼把柄,還怎麼過?」蔣奧航摟住付星月的肩膀,笑笑地看著她,「我跟星月有什麼說什麼,她對我哪裡不滿,只要說出來我就改,她哪裡做得不對,我也直白地告訴她,她若是生氣,那就算我錯了。什麼事情都是可以溝通的,兩個人把話說明白,不要故意讓對方猜。」
唐山的那對姐妹被感動得不行,紛紛數落自家老公的不是,什麼藏私房錢啦,太聽婆婆的話啦,逼著二胎生個兒子啦,話題一開停不下來。
「他什麼都告訴你嗎……」巴雲野沒加入唐山姐妹的吐槽,作出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包括什麼初戀、前女友?」
「他都跟我說過。」付星月認真地點點頭,半天,補上一句:「沒聯繫的。」
「過去的事都讓它過去,結了婚還一直糾結那些,不但傷感情,還顯得不夠成熟。」蔣奧航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看著巴雲野說,「你還年輕,加上你倆還沒結婚,多了解一下是好的,就是得給男人多一點信任。動不動查手機、翻信息,一開始可能還覺得沒什麼大不了,久而久之,沒有男人受得了,沒事也整出事來。」
說罷,他壓低聲音又提醒一句——「物極必反。」
「阿航,你說得也不完全對。」付星月細聲細氣的,「有時查手機不是表示不信任,而是表示比較在意。」
刁琢陪著巴雲野做戲,此時一言不發。
「那你不查我手機,就是不在意我了?」他刮一下妻子的鼻子,抓起桌上的手機,「你現在就查一查吧!」
「我沒那習慣,還有……我也挺自信的。」她搖搖頭,很羞澀的模樣,「還有,你拿的是我的手機啦……」
「哦?」蔣奧航一愣,低頭一看,又笑著嘆口氣。
一樣的手機?刁琢一怔,陷入思索。
巴雲野見他倆用的手機都是一模一樣的情侶機,自覺碰一鼻子灰,又替付星月捏一把汗。她撇撇嘴,伸手又要拿水果,餘光見付迎濤用一種極為冷酷的目光望著年輕夫婦倆,表情中還有點淡淡的不屑和嫌棄。
兒女的婚姻家庭幸福,應該是許多做長輩之人的夙願,也不知付迎濤是喪偶後見不得女兒女婿「恩恩愛愛」還是心底有些看不上蔣奧航。婆婆與兒媳,岳父和女婿,呵呵。
飯後,營地帳篷里放經典老電影,一部《風聲》,一部《綉春刀》。外頭風大,氣溫直降,帳篷里用煤炭取暖,四周的空氣更加乾燥,付迎濤忽然流鼻血,又引起一陣小風波。巴雲野趁機嚇唬他,這種情況最好放棄登頂。登山教練們不明所以,只是說,乾冷的空氣引起鼻腔不適是正常的,就算鼻腔里出現凝固的血塊,也無需害怕。
「我看你們不是有帶維生素么?多吃點維C,拿個維E擠破了塗一塗鼻腔內側,潤一潤。」唐山姐妹好心提醒。
「維生素也不能亂吃啊。」大強雖然因為高反而身體不適,醫生的職業病一來,馬上提醒道,「比如付大叔……哦不,付總,維E塗塗鼻子還行,吃就免了。」
付迎濤半仰著頭,鼻子里塞著兩團棉花,一聽這話,不禁問:「高反吃維E無效?」
「我看你之前為了緩解高反,這幾天都在吃阿司匹林,加上你有煙癮,還抽那麼多,沒事別過度補充維E,對身體不好。」
巴雲野和刁琢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看向蔣奧航。
只見蔣奧航愣在一旁,手裡緊緊攥著一罐維E,他的背包里還有幾罐維C、B族、葡萄籽膠囊和魚肝油。「呃……我爸不能吃維E嗎?不是都說維E抗氧化,上了年紀的都可以適當補充一下。」
「阿司匹林降低血凝度,加上過量的維E容易引起大出血。還有,我之前看一個外國的論文,說抽煙的人每天服用50毫克維E,腦溢血的風險能增加50%。」
大強這幾句話讓付迎濤大吃一驚,捂住胸口好像十分不舒服的樣子,過了一會兒,他匆匆奔到外面,把晚飯吐個一乾二淨。
再看蔣奧航和付星月,臉色都煞白煞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