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老婆!」蔣奧航焦急地喊,付迎濤也蹲在付星月身邊,一臉驚恐,「怎麼辦!現在怎麼辦!」
「氧氣!」刁琢示意陸建毅,後者馬上掏出一罐氧氣給她罩上,他無暇去想為什麼出狀況的會是付星月,畢竟救人要緊,「你跟普蘭其中一人背她下去,聯繫大本營準備救治。」
付星月難過非常,她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出現這麼兇險的癥狀,一切只進行一半,為何先倒下的是自己?難道,竟然是天意?!
大強問:「大家都帶著什麼葯?」
大伙兒一聽,紛紛把包里的藥品掏出來,什麼高原安、攜氧片、阿司匹林,紛紛派不上用場,好在陸建毅的包裡帶著一盒地塞米松[13],大強倒出四片,讓蔣奧航想辦法喂她吃進去。
蔣奧航不知是心慌還是受到驚嚇,笨手笨腳的,陸建毅上前一步,替他把葯給付星月灌下去,「普蘭!你背她下撤!」
「沒問題。」普蘭不是沒遇見過登頂途中突發肺水腫的客人,背起付星月,看著付迎濤和蔣奧航,「那個……家屬還要上去嗎?最好一起幫忙,輪著背一下。」
付迎濤竟有點猶豫,蔣奧航拉住他的袖子,「爸,以後還有機會,這回……我們放棄登頂吧!」
「都走到這裡了……」付迎濤「嘖」了一聲,「你跟他下去,我……我還是……」
一聽這話,不光付星月,連巴雲野的心都涼下半截。
付星月瞪著眼睛,心中爆發出無聲的狂笑,你看!你看看!任何時候!他想到的只會是他自己!他根本沒有把她當做女兒,卻要求她把他當成親生父親!「父愛」如山,壓得她喘不過氣,她的人生啊!真的就像孫猴子逃不過他如來佛的手掌心?!
她不甘心!好不甘心!!
「爸爸……」她掙扎著叫他。
付迎濤喘息著,胸口不斷起伏,自己對這個過繼來的女兒有多少情誼?她不過就是他成全自己的一個物件。
「星月,既然你不舒服,就趕緊下撤。這裡這麼多人,不能因為你停下。我從小就跟你說過,要顧全大局。」他用十足的領導口吻說。
「我跟你們下去!」關鍵時刻,大強醫者仁心,毅然放棄登頂計劃,陪同付星月一起下撤。
付迎濤趕緊說:「對,你跟著下去,你是醫生,有那個責任治病救人,一定要……」
「喂!她可是你女兒!你知不知道這個病要是不及時醫治有多危險!」唐山姐妹心直口快,當下就打抱不平起來,一邊喘一邊高聲說:「現在還想著什麼登頂啊!到底是不是親爹!你不下去我們下去!我們不登頂了!輪流背她!」
「你們背不動,別添亂。」陸建毅阻止她倆,「要背也是我們男的背,你倆沒那個力氣和體能,別等不及搶救她,還要搶救你們。兩位家屬,你們最好跟著下撤!」
雖然看不清付迎濤的表情,但大家都能猜出他現在的心情一定非常糟糕。
「你們……你們先背她下去,我勸勸爸。」蔣奧航拉著付迎濤走到一邊。
「算了。我已經通知大本營,普蘭!你們快走!」陸建毅按下設備上的「SOS」鍵,將情況傳遞出去。事不宜遲,普蘭也不想自己帶的客人出事,快步下撤。
「我也去!」河馬追過去,反正他也不是為了登頂。
刁琢轉身看住巴雲野,「你一個人帶著虎子找,可以嗎?」
「你也下撤?」她問。
「之前我跟你說過,如果山上出事老子背也把他們背下去,決不食言。」刁琢把手放在她肩上用力按了按,「自己小心。」說罷,他也快步跟上普蘭。
巴雲野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笑道,這男人,靠譜。
陸建毅放心下來,幾個男人跟著下去輪著背病號,裡頭既有醫生又有救援隊的,下撤速度會加快,救治也會更加及時。就是病人家屬……他看了看在一邊竊竊私語的付迎濤和蔣奧航,撇撇嘴。
付迎濤還在糾結,再往上攀升300米,就能站在6178米的至高點,現在下撤,回到起點格爾木,說不定只能明年再戰,而明年自己是否有時間、有精力再來一次?
「磨嘰什麼!要下去趕緊下去!」巴雲野沖他倆喊。
「我走著都費勁,就算跟你們下撤,我也背不動她。我看人手夠用……」付迎濤說,「你跟下去照顧她。」
「爸,我是一定會下撤的,但是你繼續登頂的話,他們會怎麼說你?」蔣奧航焦急地說。
付迎濤眉一橫,明顯火了,「為什麼要管別人怎麼說?別人知道什麼!若不是我,她現在還在我堂哥住的那個小農村裡給人家餵豬幹活!她一女孩子,上頭兩個姐姐,下頭一個弟弟,在村裡能過什麼樣的日子?頂天了讀到初中畢業,出去打工!我對她怎麼樣?獨生女一樣,好吃好喝供著!沒有我就沒有她的今天!不要說什麼登頂不登頂,我哪天需要她為我去死,她也得去!這是報恩!你懂不懂!」
這種話蔣奧航在家不知聽了多少遍,「唉,現在不說這個,她現在發病,很嚴重!我們下次再來吧!」
「有醫生,有那個救援隊的,還擔心什麼!」
「這不合適……真的不合適!」
「汪汪!!」虎子好像有所發現,忽然叫起來。
巴雲野尋聲望去,看不到虎子,只能憑感覺往那個方向走。不知走出多遠,頭燈總算能照到虎子,它在很遠的地方跳了兩下,用前爪在地上刨幾下。她踩著雪,奮力朝那邊一路小跑,虎子見她來,更加興奮地搖動尾巴,又大叫兩聲。
「這裡嗎?你聞到味道了?!」她大喜,從包里抽出工兵鏟,利落地往下挖。從四月到現在,不知道下過多少次雪,每層雪都被上一層壓得又緊又實,不比挖土輕鬆多少。巴雲野一邊挖一邊想,如果在這裡找到保溫壺,她也不必繼續登頂,還能去刁琢他們那邊幫一把手。
儘管戴著手套,手還是被凍得石頭一樣僵硬,握著工兵鏟,關節針刺一樣疼。她呼哧呼哧喘著,咬牙堅持,嘴裡還念叨,「虎子,你要是立下大功,回去我買十斤肉乾給你吃!」
「巴爺!你幹嘛——」唐山姐們遙遙問。
「沒事兒!我找虎子呢!這裡有點滑!」巴雲野挖得不亦樂乎,她是有備而來,其他人都沒帶鏟子,幫不上忙。
「我們要繼續走啦!」她們又喊。
「你們先走!我馬上來!」
那邊一陣吵雜,他們好像又排好隊接著出發了。巴雲野想,找到保溫壺,還登個毛頂。
不得不說經過部隊特訓的搜救犬嗅覺之靈敏,冰雪被一層一層挖開,巴雲野看到一個白白的蓋子,高興瘋了,又挖了一陣,把一個白色的保溫壺從底下拽出來,一屁股坐在雪裡,抱住虎子的脖子一個勁兒誇它。
「喂!怎麼回事!」遠處傳來陸建毅的叫聲。
巴雲野還沉浸在找到保溫壺的喜悅中,虎子聽見主人的聲音,箭步竄過去,一下子就消失在黑暗中。她收好保溫壺,爬起來也往亮處跑,只見大家圍在一起,好像又出了什麼事。
她擠進去,大驚,只見付迎濤倒在地上,一勁兒抓脖子,好像有人從後面拿繩子勒他似的,死瞪著眼睛,表情極其恐怖。
「怎麼的,他也肺水腫了??」唐山姐妹驚道。
虎子出於本能,在他臉上身上一陣亂拱亂嗅,然後抬頭尋找巴雲野,像求打賞似的又汪汪叫了兩聲,搖搖尾巴,好像在說,你叫我找的東西這裡也有。
刁琢說的沒錯,付迎濤的過敏源真的是巧克力!
「他怎麼會吃巧克力?!」巴雲野高聲問,見大家都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半天一拍腦門,原來是少了一個人。
「蔣奧航呢?!」
「他跟下去照顧付星月。」冬柏回答。
「老付吃了什麼喝了什麼!」巴雲野問。
可惜,剛才似乎沒人注意付迎濤的一舉一動。「不好!」巴雲野見付迎濤好像喘不過氣,「快去找大強回來看看!」
「我去找他,大家可能要準備全員下撤!」陸建毅是剩下所有人中體力最好、最熟悉路的人,一個箭步衝出去。
聽說要全員放棄登頂,隊伍里像炸開鍋,各種聲音都有。想來也正常,都是花了錢、花了時間和精力一路堅持到這裡的,在自己的身體沒有出問題的情況下,因為兩個同行者相機遇險而不得不下撤,無論如何都令人遺憾。
付迎濤伸出手,指著不遠處,好像要說什麼。巴雲野回頭一看,一個保溫水壺倒在地上,撿起來一看,裡頭是空的。「這是……」她一愣,見付迎濤的背包側面有個水壺,再看看手裡這個,反應過來,他肯定是把別人水壺裡的水倒進自己的壺裡。
「蔣奧航的水壺。」陸建毅說,「他把背包和水壺全部丟在這裡。」
巴雲野把付迎濤水壺裡的水倒出來一看,並不是熱可可,嘗嘗味道,甜的,是葡萄糖水。虎子一嗅,用叫聲告訴她,水裡有可可的味道。
——她瞬間明白了,蔣奧航的壺裡不知何時被放進去少量的可可粉,因為味道都是甜的,跟葡萄糖水混在一起,以人類的味覺一時嘗不出來。付迎濤為了登頂,把蔣奧航的水倒進來,一下子喝進去他碰不得的過敏源。
放可可粉的是蔣奧航還是付星月?付星月的肺水腫是意外嗎?付迎濤誤喝蔣奧航的水是巧合嗎?一切,都變得撲朔迷離又好似陰差陽錯。
「在哪裡……」遠處,傳來大強的聲音,顯然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沖頂這幾小時的工作強度大概跟他當年在急診科輪轉差不多。
「這裡!這裡!」大家大喊起來。
付迎濤的情況遠比付星月嚴重得多,他已經出現喉頭水腫的癥狀,因此阻礙到呼吸,根本經不起一秒鐘的耽擱。大家一聽大強的診斷結果,都知道這回真的登頂無望,除非有人能在沒有嚮導的前提下前往峰頂。
「唉!還是救人要緊。人多力量大!」
「對,下次再來登頂……下次,我們一定登上去。」
「誰沒力氣了說一聲,下一個人頂上!」
幾天前,大家素不相識、互不相干;幾天後,大家為了拯救一個人的生命,同心協力、不計得失。世間雖有陰暗,但光明總是更多。
「所有男的跟我來!」陸建毅背起付迎濤,大強扶著氧氣瓶,「雲野!他耽誤不起,我們要先下!你帶著兩姐妹下撤,跟著我們的腳印走,交給你了!」
「快走吧,她倆交給我。」巴雲野擺擺手,示意趕緊。
登山基地收到救援信號,在派出人手送葯、參與病患下撤的同時,聯繫格爾木當地醫院準備後續安置。高海拔地區本來含氧量就低,正常情況下跑幾步就會喘得厲害,更何況身上還背著人,弄不好自己的心肺功能也會因此出問題。然而,時間就是生命,誰也不敢停頓,幾個人輪流背著付星月和付迎濤,個個氣喘如牛。
付星月的病情待下撤到南坡大本營時就有所緩解,付迎濤仍處在危險中。此時,天已經大亮,今天果然是個好天氣,山上的冰雪在初升太陽的映照中閃著金光。若沒有二人相繼發病,眾人應該已經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