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將至,南方一帶被連綿半月不絕的小雨洗刷,煙雨垂柳景色雖美,遊客們心底還是盼望著一個有陽光的新春。唯有雲南例外,天朗氣清,艷陽高照,離長假還有四五天,遊客便從四面八方湧入。
巴雲野前幾天把客人帶到麗江後,就在龍哥新盤下來的海棠吟客棧幫忙。這個位於古城的納西族小院經過一番裝修,變得清新小資,很符合一些年輕男女到麗江「生活在別處」的浪漫心理。院子里原本就有幾棵海棠樹,因天氣轉暖,海棠盛開,整棵樹是清透的嫩粉,樹下一個小鞦韆,成為不少客人擺拍的良地。
早上,巴雲野照例把樹下的花瓣掃乾淨,前台的小妹叫她,說手機在響。她提著畚斗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一看,是巴原野。
巴原野比她小5歲,8歲那年被騰衝的一對和善夫妻收養,新家庭雖不富裕但養父母人非常善良,聽說前年考上大學。這個妹妹被養父母教育得非常好,不忘巴奶奶的恩情,隔幾年就會回普洱孤兒院的舊址看看,還會去巴奶奶的墓前祭拜。
見到她的來電,巴雲野非常高興。
「雲姐,他們又來了……」誰知,原野的第一句話卻是帶著壓抑的哭腔。
「他們」不是別人,就是車禍遇難者的「家屬們」,頭幾年鬧得最凶,孤兒院搬遷後,他們偶爾到舊址騷擾。
「我就在空地這邊,看見幾個人往門上噴油漆。」巴原野說,「噴的還是那些字……」
巴雲野不用細問,心中瞭然,無非就是那些對女性的侮辱性辭彙,極盡羞辱。
「你別現身,我明天回去看看。」她平靜地說,剛要掛電話,忽然想起什麼,「原野,他們噴油漆還要折騰好一會兒,你把牧野叫出來,留意一下他們誰是帶頭的,跟著他,看他住在哪兒,是本地的,還是住賓館的。」
「好……」
巴牧野,孤兒院收留的男孩中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他是兔唇,小時候醫療條件不好,修復得不是特別完整。他跟巴雲野一樣,學上得不好,勉強讀到高中,現在留在普洱一家奶茶店裡打工,收入微薄但人老實憨厚。
巴雲野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想起幾天前刁琢說他託人打聽出幾個車禍遺屬的下落,大多各自有各自的生活,似乎沒有閑心千里迢迢去雲南滋事。
聽說,礦區還未休工,刁琢春節恐怕沒有假期,巴雲野之前向他許諾,等客棧忙完春節假期,她也去喀什找他。孟小愛能去,她也能。這似乎是一種較勁,也是一種吃醋。
傍晚時,原野打來電話,說領頭的那人是本地的,不住酒店。牧野膽子比較大,假裝奶茶外賣員跟著那人到家門口,已經拿到詳細住址。
「雲姐,你要幹什麼?」原野問。
巴雲野翹著二郎腿,「不幹什麼,有些事跟他們好好掰扯掰扯。」
「他們看著都沒有正經事干,就像一群……地痞流氓。」原野擔憂地說。
「是地痞流氓最好。」她笑笑,還就怕人家是真家屬。
第二天,巴雲野動身回普洱,半夜十一點才到,行李往酒店一扔,拿著牧野給的地址,直奔「遇難者家屬」家,十二點,把人家的門拍得砰砰響。
那人十分乾脆地開門,見了她雙眼放光,說了句髒話,伸手摟她的同時說「新來的么?以前都他媽沒見過你!操他媽的阿霞,有這樣的好貨也不早點給老子叫來,非要老子加點錢,才送你這麼個大美人……」
巴雲野知道他把自己當小姐,便不動聲色地跟他進門,再轉身把門鎖好。男人已經迫不及待撲上來,「好久沒開葷了!今天我……啊!!」
一聲慘叫,男人摔個四腳朝天,巴雲野將他的手反折在身後。握著他的右手小指,他一動,她就往反方向掰,疼得他齜牙咧嘴滿腦門冷汗。
「跟我玩什麼仙人跳!老子還沒碰你呢!」男人大叫。
「你昨天噴漆噴得很爽啊?」巴雲野咬牙道,霸氣與匪氣流露,「噴上去的那幾個字,是形容你媽還是你全家的墓志銘?」
男人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話,一是驚訝,二是疼。
「你,誰的家屬?」巴雲野不給他喘息的機會,厲色質問。
男人當然說不出來,手指被她反絞得快斷了,疼得齜牙咧嘴痛苦非常,支吾半天,最後說,「饒……」
巴雲野冷哼一聲,「饒青暉?」
「對對對!」
她毫不客氣地一巴掌拍他後腦勺上,「他可沒你這樣的孫子!」
男人大抵覺得這一頓打挨得十分委屈,幾乎沒什麼再做心理鬥爭,就很輕易地出賣上家——「我也是收人錢!幫人做事!」
有人雇他——這個信息對巴雲野來說一點都不意外,她追問是哪個家屬雇的他,他拚命搖頭,不知是咬死不說,還是說不出來。
巴雲野下手又狠了些,男人聲嘶力竭指著自己掉在沙發底下的手機,說要把電話號碼奉上,其他一概不知情。
「這個……這個號碼,他聯繫我的!」
她記下,放鬆手勁,男人狼狽地坐在地上大喘氣。敲門聲再次響起,他嚇得一縮,心想這女的不會還有幫手吧!巴雲野撇撇嘴,上前去將門拉開,一個濃妝艷抹、穿著網襪短裙的女子出現在門口,見裡頭這副場景,倒也一副見慣了的模樣,弔兒郎當地看看錶,含糊地問:「老闆,怎麼樣?」
男人探頭一看,原來這才是他叫的小姐,雖然挨了巴雲野的揍,但前後這麼一對比,他覺得索然無趣,揮揮手,叫小姐離開。
「姐,您看……要不我把他們給我的錢都給你,你就放過我吧……」男人一臉鬱悶地說。
巴雲野鄙夷地瞅他一眼,心想,你一大把年紀了叫我姐?她清清嗓子,「你不是挺會噴漆嗎?這樣,你明天再買點油漆,去把你噴過的地方全部重噴一遍,以前什麼樣,噴完就恢復什麼樣。如果沒照做,我每天晚上都來找你聊天。」
「可以可以!」男人點頭如搗蒜。
又問了他幾個問題,巴雲野轉身出門,站在樓梯口,神色凝重。原野猜想得沒錯,裡頭那男的就是個混混,僱傭他的人,也是個混混,是因為自己沒空,就把「生意」轉給他。這單「生意」價值五千,對他來說簡直就是無本穩賺。
他曾聽上家說,孤兒院里有個人因婚外戀跟一個姓饒的家裡有糾紛,還鬧出過人命,他們雖然拿錢辦事,但也是「替天行道」。孤兒院的舊址久久無人居住,也沒有人管理,怎樣打砸似乎都沒人前來阻止,他噴上不雅辭彙後拍照給上家,上家問他,有沒有收到阻撓,他說沒有,錢很快匯來。
今夜,巴雲野一晚上都沒合眼,照著聯繫方式順藤摸瓜,找了一個又一個鬧過事的人。才知道早在大姐去世當年,去孤兒院鬧事就只是一單「生意」,僱傭他們的人到底是哪位遇難者的家屬,他們一概不知,只是相互介紹來介紹去,有的介紹人在近幾年的掃黑除惡行動中被捕入獄。
以前真相不明,巴雲野不便發作,最近證實遺言內容跟婚外戀毫無關係,甚至可能是一場陰謀,她愈發覺得大姐這些年挨的罵十分不值,也十分可憐。大家都是沒有直系親屬的人,更沒有家庭的庇佑和依靠,如果連她都撒手不管,可能大姐就要這麼一直背負罵名。
天蒙蒙亮,身心疲憊的巴雲野走在空無一人的街頭,遙遙傳來的竹笤帚摩擦地板的聲音反而更加凸顯此時的靜謐。
*豪彰,*凡——一夜的奔波,雖然一些介紹人苦尋不得,但她還是得到兩個匯款人的模糊姓名和聯繫電話。
那些混混大多是這兩個人聯繫的,聽說,除了鬧事之外,混混們一開始還被要求衝進孤兒院翻找巴希野的東西,名為「找一找貴重物品賣錢來賠償精神損失費」。前期聯繫人是那個「*凡」,用的是銀行轉賬形式,近幾年換成「*豪彰」,走支付寶。
這兩人到底是誰?巴雲野緊緊攥著手機,心亂如麻,不知現在該撥個?筆芯?電話過去打草驚蛇,還是保持沉默。身後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沒轉身,但預感那人的目標是自己。
那人近了,伸手向她而來。這時,巴雲野身子忽然一沉,雙手握拳擋在頭部兩側的同時飛快轉身,眼看一拳就要照著來人門面招呼過去,離幾厘米時忽然卸力。
她看清來人的身形和面貌——刁琢。
她驚訝的表情就好像剛才幾個混混見到她時一樣。
這個地點,這個時間,本不會有他。她只是在到普洱後發了個定位給他,告訴他自己接下來的「作戰」計劃。
巴雲野雙唇微張,眼睛瞪得老大,雙手防禦姿勢都來不及收回,隨時要繼續出拳的模樣。
「你——怎麼在這裡?!」
微曦晨光還來不及將大地照得色彩鮮亮,路燈昏黃,四周的一切都好像黑白電視里的背景,唯有近在眼前的刁琢形象鮮活,反而就像一場夢。見他不答,巴雲野深吸一口氣,抬手輕輕捏了下他的臉……
媽的,活的。
下一秒,他擁她入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