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哥不是煙癮很大的人,甚至幾年裡抽不上一根,然而在厲豪彰住所樓下蹲守的這些天,他總發現不知不覺腳下已經丟棄不少煙屁股,一張嘴,都是尼古丁的惡臭。
厲豪彰回京後就跟舊社會的未婚女子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一日三餐居然能全靠外賣,越是這樣,龍哥越覺得他有問題——一個混混,不出去喝酒、玩女人、想辦法撈錢,做什麼宅男?
可惜他不是警察,什麼監聽、查賬的手段都不能用,否則又怎麼會這麼辛苦。他沒有告訴巴雲野自己的去向,僅跟她保持簡單的聯繫,讓她不要以為自己失蹤。他一直是心中有計劃的人,但這個計劃不能告訴任何人。
終於有一天半夜十點多,一個熟悉的身影闖入龍哥眼帘——那身形和走路姿勢,居然是失蹤許久的河馬。他大概想不到龍哥會在這附近,只戴了個防霧霾口罩,匆匆拐入樓道。
龍哥是沉得住氣的人,原地不動,左手撥弄手串珠子,右手又點燃一根煙。
河馬在這裡出現絕對不是巧合,難道他跟厲豪彰有聯繫?
龍哥盯著樓道的燈,光亮在厲豪彰所在的樓層那邊終止,這說明河馬確實為厲豪彰而來。想到巴雲野說厲豪彰僱傭混混騷擾孤兒院舊址,龍哥從心底升起一陣怒火,倒不為這些混混,而是因為跟巴雲野共事三年多的河馬居然跟這個混混有關聯?
厲豪彰從貓眼裡看見是河馬,警覺地聽聽其他動靜,磨蹭很久才開門。
河馬扯掉口罩,伸個懶腰,一臉痞笑,「怎麼樣,閑出鳥了吧!」
「何總什麼時候才安排其他事給我?」厲豪彰「葛優癱」在沙發上,「我打了好幾次電話給他,他就叫我先躲著。刁琢有什麼可怕的?真有這個閑工夫跟我來北京?就我這一兩個月的觀察,他跟巴雲野在雲南基本天天黏在一塊兒。換做老子,也想跟女人在一起,跟蹤男人,有個吊意思。」
河馬早就知道厲豪彰此行一無所獲,只不過是何政韌調虎離山的借口,於是轉移話題問:「巴爺……她還好吧?」
「生意挺好的,春節的時候她沒閑著,有時拉幾個客人去瀘沽湖和藍月谷。」
「私下罵我不?」
「誰知道?我哪敢靠近?」厲豪彰沒好氣地回答,這倆月他在巴雲野身上吃了不少苦頭,且不說她弄壞車輪,有時故意繞路,繞得他們暈頭轉向,還有時候不知使什麼絆子,弄得他們渾身過敏起疹子,癢得想撕掉一層皮。
「對了,何總叫我回來,說是巴雲野和刁琢那邊不需要再監視,他有什麼新發現嗎?」
「我不清楚。」
「何總最近怪怪的。」厲豪彰試探道,「你看他是不是……想退休?」
「退休?那可不行啊!」河馬遺憾地搖搖頭,「我跟著他,錢還沒賺多少,他怎麼就要打退堂鼓?」
「他有什麼想法,應該跟我溝通溝通……」
「他也不見得什麼事都跟你說。」河馬奚落道,話中有話,「我跟著巴爺三年多,直到跑路那一刻,她可能才反應過來。你呢?才跟她兩個月,被她玩成什麼樣子,還讓她查出你僱人鬧孤兒院的事,唉!何總以後怕是不會再用你,你還是自己想想別的出路吧。」
厲豪彰火了,「我跟你能一樣嗎?!你以什麼身份接近她?我呢!要不是你跑路,她怎麼會那麼警惕?」
「好自為之吧。」河馬嘆口氣,留下一疊現金,轉身離開。
現金挺厚,但厲豪彰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客廳里煩躁地走來走去,滿腦子都是河馬說的「何總以後怕是不會再用你」「想想別的出路」幾句話。躊躇了老半天,他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老何有異動,怕是不想幹了!」
河馬走到樓下,攔了一輛計程車飛快離開,角落裡,一輛車靜靜跟上去,尾隨他到了東直門那邊靠北新橋地鐵站附近。只見河馬下車後沿一條衚衕走不到一百米,消失在一個青年旅舍門口。
這裡離簋街很近,這個點還有剛吃完夜宵回來的遊客高聲說話談笑,龍哥戴著帽子、口罩混在遊客中,在對面的一個民宿住下,三樓陽台剛好可以看到青旅的大門。
他站在陽台抽了好一會兒煙,巴雲野的電話進來。
「龍哥,你到底去哪兒了?他們說一個月都沒見到你。」
「我在東北。」
「東北?!」巴雲野顯然不信,「東北哪裡?」
龍哥沉默一秒,「齊齊哈爾。」
「你去齊齊哈爾幹嘛?」
「會會戰友,以前跟你提過的,工兵連的連長於梧桐。」
「叫他聽電話。」
龍哥不禁失笑,「小王八蛋敢查我的崗?這都幾點了,我會跟一男人呆一塊兒?」
「那就是跟女人在一塊兒?」
龍哥哼一聲。
巴雲野將信將疑,只能轉移話題,「我又到麗江了。林芝那邊桃花一片一片的,比去年美,加上電視宣傳桃花節,問的客人不少,下單的比預計多。下個月我們打算六輛車子一起出發滇藏線……」
龍哥無心生意,「你安排就好。你男人?」
「他下個月初飛喀什。」巴雲野的聲音低沉下去,聽得出來,面臨可能長達半年的離別,她不大高興。
龍哥笑笑,「今年我們往新疆多探探路,以後你轉新疆環線算了,從『藏漂』變成『疆漂』。」
「你不是在齊齊哈爾嗎,為什麼我聽見旁邊有人路過說什麼後海?」巴雲野冷不丁一句。
龍哥瞥見樓下幾個醉酒高叫的年輕人,馬上轉身進屋,「你聽錯了,是電視劇。」
又聊了幾句,龍哥便借口要洗澡掛電話。
這幾天,龍哥買通厲豪彰家附近小賣部的老闆,讓他幫忙看著,自己轉而跟蹤河馬。河馬比厲豪彰難盯多了,他幾乎天天出門,像一個生活在這裡的普通居民一樣,下館子、遛彎或者泡吧。
偵察兵出身的龍哥一直沒讓河馬發現自己,不過,他的嗓子被霧霾和乾燥的空氣弄得發炎好幾次,這才發現,盯梢宅男厲豪彰有多麼輕鬆,遺憾的是,他一點沒瘦!
皇天不負苦心人,有天他發現河馬坐地鐵去了市郊,不多時,開了一輛A8出來,后座似乎有人。龍哥拍下車牌和地址,又一路跟車去到一個私房菜館,后座果然下來一個男人,面貌看不清楚,只覺得年紀比較大,腿腳不太方便。
他「北漂」當這輛A8車主的司機?亦或者只是代駕?盯梢最忌諱急於求成,龍哥遠遠躲在暗處,沒有再接近。
接下來幾天,龍哥摸清楚河馬並非代駕,而是A8車的專職司機。這輛A8出入過兩個地方,一是私房菜館,二是北斗救援總隊所在的辦公大樓。因此,龍哥也得知A8車的主人正是數年前慘烈車禍的倖存者、目擊者之一——何政韌。拿著照片四處一問,厲豪彰竟也是他的司機,但河馬接任後,厲豪彰就不見了。
張晨光、宋凡、厲豪彰、河馬、何政韌,這5個人串連起的一張網讓龍哥倍感震驚,震驚之後是渾身無力的虛軟和波濤洶湧的憤怒。就算跟此事件無關的人,都能預想到這裡頭包含若干次已經成功實施的陰謀。
「何政韌……」他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念著著這不算陌生的名字,頹然坐倒。
雄鷹俱樂部這次的滇藏行出動6輛越野車,巴雲野領隊,從麗江一路走來,遊客們相處融洽,都挺順利的。她的副駕駛一直坐著一個男人,有時還開開車,正是刁琢。他到拉薩後,就直飛喀什。
318國道部分線路有時受到落石和交通事故的影響,會短暫封路搶修或堵車。有天,車隊恰好在快到「怒江72拐」[14]時遇到堵車,大家紛紛下車,有的拍照,有的玩無人機。
巴雲野和刁琢下車,遠眺「Z」字形走向的天路,同時陷入沉默。多年前的那場車禍就發生在前方不遠處,看著山勢落差,就能想像出當年的慘烈。
巴雲野戴著墨鏡,雙手插在口袋裡,有點酷,「我剛入行的時候,自己一人開車探路,開到這裡天已經全黑,有點累,一時也沒注意,開著開著居然睡著,冥冥中好像有人狠狠一拍腦袋,我下意識踩下剎車,才發現自己恰好在大轉彎處的最外側,遲一秒,就連人帶車翻下去。」
說著,她給刁琢指了一下大概位置,語氣輕鬆,「禍害活千年。」
刁琢習慣性地一臉嚴肅,懲罰性地使勁揉揉她的腦袋,問她,「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啥?」
「千年王八萬年龜。」
巴雲野深吸一口氣,「你個二鎚子,額弄死你慫。」
被忽如其來的陝西話一震,刁琢居然一時沒反應過來。幾秒後,他抱臂,「不學好,罵人的東西學得賊溜?」
「行走江湖,總要有幾個技能傍身。」巴雲野嘚瑟地挑眉,賤兮兮的。
「你再說兩句我聽聽。」
「偏不。」
車隊其他幾個司機閑著無聊,揶揄巴雲野和刁琢,「嘿!這位帥哥有沒有交費?」
「當然有。」巴雲野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因為人家長得帥,我給打五折。」
其他司機都知道她是胡謅,故意問她:「你看咱們這顏值,能打幾折?」
巴雲野白他們一眼,「加一倍價。」
前路看著已經開始疏通,巴雲野招招手,呼喚客人們上車坐好,刁琢正要上車,手機響起,來電的是冉晉賢。他接起,隨後安靜地坐在副駕駛聽對方說話,巴雲野抽空瞥他一下,發現他雙眼微微一瞪,好像聽到什麼令人震驚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