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龍哥這麼一鬧,何政韌幾乎成天關在家裡,有什麼事都委託河馬替他辦理,厲豪彰則再次成為他的保鏢,每天寸步不離。何政韌打聽過,仁龍多吉又失蹤了,不知道身在何處,反正不在雲南也不在拉薩。
龍哥則加倍謹慎,盯梢時格外小心。
終於有一天,龍哥發現何政韌走出家門。一路跟著他的車,再次來到首都機場,機場人多,龍哥當然不會動手,暗暗觀察後發現何政韌此行居然是獨自參加大理、麗江五日游旅行團。他心中起疑,但仍然跟著購買飛往大理的機票,與何政韌乘坐同一班飛機。
何政韌拖著個大大的行李箱,確實幾分像遊客。但龍哥是個常年跟遊客打交道的人,到大理後不出半天就看出何政韌此行不是為了旅遊。他雖然和其他遊客一樣跟隨導遊坐車去一些必去景點,卻從不遊覽全程,從來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
最重要的是,何政韌身邊既沒有河馬,也沒有厲豪彰,竟然一點都不需要保護。龍哥幾次想截住他、不顧一切弄死了事,但隱隱覺得從他此行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硬生生忍住。
他在北京買通的厲豪彰家附近小賣部老闆打來電話,說厲豪彰在何政韌出發後一天,也拉個行李箱出門,這幾天都沒有回去。
難道他倆約定在什麼地方匯合之後跑路?龍哥心裡更加疑惑,要跑路應該去機場或者大港口出境,千里迢迢到雲南來,難道想隱居?河馬呢,他怎麼沒來?
果然,在旅遊團啟程去麗江時,龍哥發現何政韌留在大理。不多時,何政韌叫了輛車,駛上杭瑞高速。龍哥趕緊開車跟上去,發現他在怒江州出口下高速。
只見何政韌下車後又換乘好幾輛車,逼近中緬邊境時,才找了個旅店住下。龍哥一路跟的是心驚肉跳,總覺得何政韌這趟不簡單,一開始懷疑他要偷渡到緬甸,後來又覺得不像,緬甸對何政韌來說有什麼用呢?
這個怒江州小鎮和緬甸克欽邦接壤,人口不多,多民族混居,兩國之間僅一步之遙,你甚至能一腳踏緬甸,一腳留祖國。小鎮經濟並不發達,出於對獨龍江上游原始森林的保護,整個鄉從2017年9月開始就禁止遊客進入,來得最多的反而是跨過國境線前來做生意的緬甸人。小鎮和村寨的少數民族和緬甸通婚較多,在他們的概念里,兩國之間並沒有非常明顯的界線。
何政韌來意神秘,龍哥盯著他,幾乎眼睛都不敢眨一下。讓他覺得不解的是,雖然厲豪彰像是出遠門,可並沒有到這裡跟何政韌匯合。
這幾天何政韌約見了兩個看長相不像中國人的矮個子男人,他們從何政韌下榻的旅店出來後坐上一輛三輪摩托車,司機正是喬裝的龍哥,他們用漢語指使龍哥往邊境開,途中用聽不懂的外語嘀咕著什麼,到目的地後馬上出境,似乎落腳點在國境外。
龍哥送完他倆,把錄下來的音頻仔細聽了一遍,因為環境吵雜加上三輪車發動機的「突突」聲,錄音效果很糟糕。他找了一個當地人幫忙,對方聽出兩個男人說的是緬甸方言,有「樣本」、「價格高」、「護送」幾個詞。
龍哥聽完心想,難道何政韌也是來做生意的?他走訪一圈,得知到這裡來的緬甸人做的都是一些日用品、工藝品生意,似乎與何政韌毫不相干。
難道是販毒?
這個念頭冒出來之後,龍哥忽然有種自己是孤膽戰狼、單挑國際販毒集團的牛掰感,但理智告訴他這不可能,哪個神經病會從首都帶毒品來金三角附近賣,這不就相當於從上海運煤到山西大同賣么?
又蹲守幾天,龍哥驚喜地發現——自己瘦了兩斤。
減肥是其次,他的驚喜更來自於何政韌。只見何政韌在一個下著雨的傍晚退房出門,雇一輛三輪車又換乘幾次,七拐八拐的到一處離緬甸極近、人口極少的村寨,下車步行。這裡是峽谷地區,他腿腳不便,一邊打著手電筒,一邊看手機的導航定位,沿著河邊的亂石,走得十分緩慢,但看得出很急切,好像恨不得生出八條腿。
龍哥跟著他走了兩三個小時,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再過兩三公里就是緬甸國土,他冒雨緊跟,難道何政韌要這樣偷渡入緬甸境內?
又緊跟著走了一會兒,龍哥猛然發現,形勢不對勁!
@新聞早報:獨龍江峽谷發現一具男屍,經證實為地質專家、XX大學退休教授何某,已初步排除意外可能。知情人透露,何某近期與某男子有過劇烈衝突,警方從屍體上提取到的相關證據及其他證據顯示,該男子或有重大作案嫌疑。現向社會徵集線索,如發現下圖人員,請立即與警方聯繫。聯繫人:XXX……
昨天剛帶一批客人回到麗江的巴雲野還沒休息幾分鐘,冷不丁在微博上看到警方協查通報。只見通報附件中的嫌疑人照片正是多日不見的龍哥,她不禁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倒在客棧庭院的鞦韆上,任鞦韆晃動幾個來回,都沒回過神。
車禍最後一個倖存者死了,而龍哥現在是警方協查通報里的重大嫌疑人。
巴雲野有些恍惚,正當空的太陽在視線中化為一個白點,隨著鞦韆的搖動而左右搖晃著,像催眠的懷錶,讓她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獨龍江峽谷」這幾個字眼前不斷放大,這地方離首都十萬八千里,龍哥居然神通廣大到把何政韌從北京引到那裡,痛下殺手?巴雲野怎麼也不信。
轉念一想,龍哥去北京不久揚言過要殺何政韌嗎?警方有著先進的刑偵設備,不可能只相信「知情人」口供,他們必定掌握了一些證據。
巴雲野又陷入一番心煩意亂,同時又有幾分後悔。如果自己再敏感些,及早察覺龍哥的秘密,就算是綁,也要把他綁在小黑屋裡,不讓他去北京。
巴雲野,難道你也認為龍哥是個殺人犯?她問自己。
不。
自己因救兩個孩子力氣用盡游不上來時,是龍哥救了她;因為涉世未深被人騙去給制毒的看場子難以脫身時,龍哥把她撈出來……其實他跟自己一樣,也是為追求真相而到處查訪的死者家屬啊。
也不知哪個有心人唯恐天下不亂,落井下石,爆出雄鷹俱樂部是龍哥創辦的消息,不多時,今年預訂出遊行程的大多數客人紛紛要求退訂金,還有幾個已拿回訂金的奇葩要求賠償精神損失費,接著,龍哥名下的幾間客棧也被人曝光,大家紛紛退單,生意一落千丈。
這件事雖沒有上熱搜,但網上也有不少議論——
「什麼雄鷹俱樂部,就是個土匪窩子!」
「現在不是掃黑除惡嗎?警察們要好好查一查他們是不是黑社會組織!」
「仁龍多吉……名字看著是日本人?」
「應該是少數民族。」
「少數民族一邊享受民族政策一邊所欲為殺漢人!」
……
「卧槽這些網友!」巴雲野氣得鼻子都歪了,「只是嫌疑人!不是罪犯!他們幹嘛亂帶節奏扯到民族問題上!」
金大姐搖搖頭,安慰道:「網上那些人都是一天說一個樣,之前重慶公交墜橋的時候,他們把對面車輛的女司機祖宗十八代都罵得狗血淋頭,結果證實人女司機是合規駕駛,他們拍拍屁股又去罵跟司機吵架的大媽。」
「給他們一個鍵盤,都能撬動地球……」巴雲野忿忿不平。
「巴爺,你看……」俱樂部的其他司機手頭的單子一個個抽空,紛紛來找巴雲野打聽具體情況。
巴雲野搬把凳子坐在院子中間,如今海棠吟客棧的客人都跑光了,幾個打工妹也辭職跑掉,只剩金大姐一個人忙著打掃衛生。她清清嗓子,「你們聽著,老子不信龍哥是殺人犯,就好像不信我大姐會當小三一樣。退一萬步講,以他的個性,殺人之後絕不會逃,要不自首,要不也跟著死了。既然現在他不知所蹤,就說明人不是他殺的,沒必要背這個黑鍋!」
「可外頭的那些人不信啊!」
巴雲野眼色一凜,「你們信嗎?」
大家沉默下來。
「如果你們誰覺得龍哥是個殺人犯,現在就離隊走人。做戶外、越野的車隊數不勝數,你出去不說在雄鷹俱樂部呆過,客人還會有,錢還能賺。」巴雲野深吸一口氣,目光冷靜,表情凝重,俱樂部一姐的氣勢盡顯,「現在是俱樂部最困難的時期,案件沒有水落石出、龍哥沒現身之前,你們也許一分錢都賺不到。大家都是出來討生活的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等著你們的錢,這時候走情有可原,我絕對沒有別的想法。」
大家面面相覷,似乎陷入糾結。
「我手頭也沒客人了。」巴雲野聳聳肩,她今年的訂單一退而光,有的是客人自己退的,有的是她主動退的。客人群里有的關心她的去向,有的關心案件真相,有的也就此退群,人心就是這樣,不出事,都不分明。
「明天我就去找龍哥,要走要留,你們自便。」
「你要去哪兒找?」司機老馬問。
「我也不知道。但既然警方這麼確定何政韌身上有龍哥的什麼證據,說明他死前見過龍哥,所以,我會先去發現屍體的地方。至少,向當地警方問一問情況,光聽網上那些人胡說,只會越聽越亂。」
面前幾個司機又沉默了,之後互相使使眼色,相繼推搡著離開。
巴雲野目送他們出門,許久不說話。他們有的人是從別的線路轉過來的,比如原先跑新疆線的老馬、跑內蒙古線的途狼,有的是以前跟龍哥一起玩越野的驢友,比如石頭、輝哥,還有俱樂部組建後才來的阿點、老左等。她想起之前整個俱樂部一起聚餐的時候,觥籌交錯間大家說的那些幾乎等同於桃園三結義的豪言壯語,就差歃血為盟。
各為生計,你不能說別人薄情,也不能說寡義。畢竟這個世界上你要義氣,要情懷,可人生最要緊的還是吃飯睡覺。
多熱鬧的宴席,結局都是人走茶涼。